重复出版一直是我们这个时代的文化怪胎。很多作品集或者选本中,常常是百分之九十的旧作,再加上百分之十的新作作为“引子”,然后换个书名、换家出版社,以奇高的定价又隆重推出了。读者对此或愤怒、或无奈、或羞恼,心情复杂如我一样。倘若这些旧作果真经典,掏了冤枉钱也就罢了。问题是,在那些盅惑人的书名之下,却通常是些并无多少价值的旧文,这就给人以“欺世”之嫌疑了,譬如此文中所讲到的《笛声何处》之类。 (洪治纲) 据报载,曾因一部《石破天惊逗秋雨》而出名的金文明,又撰文批评余秋雨和有关出版社。这次他挑刺的对象是余秋雨的新著《笛声何处》。据金文明查对,《笛声何处》是“两碟冷菜的拼盆”,一部不折不扣的旧作。这部文化专著分成上下两编,上编字数约1万5千字,几乎全由《余秋雨台湾演讲》(1998年尔雅丛书版)中《两个世纪的痴迷》一章(演讲于1992年)照搬而来,仅仅开头删去了十来个字。下编的篇幅相当于上编的4倍,大约6万余字,内容更完全是余秋雨《中国戏剧文化史述》(1985年湖南人民版)一书中第5章5、6两节原封不动的翻版,不仅文字一如其旧,甚至连标点也不加改动。对于金文明的批评,出版该书的古吴轩出版社市场营销部主任朱洪海认为,所谓“旧瓶装新酒,其实问题不在于新还是旧,即便是旧的,也有出版的权利,关键在于书的内容是否为读者所需要”(见6月2日《解放日报》)。 明眼人都清楚,朱先生说得有点言不由衷。出版社出这种重新包装过的旧书,其实卖的就是作者的名气,因为余秋雨是文化名人,他的书肯定好卖。至于这书的内容是否真的为读者所需要,出版社是并不在乎的。 也许真是时代使然,现在的文人都把自己“码的字”当作商品看待,只要能卖个高价,作品让出版商怎么折腾都不打紧。池莉的小说被出版社取名《有了快感你就喊》,毕淑敏也听从出版社的建议,将小说《癌症小组》换名为《拯救乳房》,想来都是因为这市场份额。在今年的第四届全国书市上,为了促销书,有人还请来了美女当众表演洗澡,换个性感的书名当然只是小菜一碟。换书名既赚名又获利,何乐而不为呢? 像余秋雨那样变着法子重复出版自己的著作,当前流行的又一手法是出“彩绘本”。5月初,出版社以彩绘插图本形式推出一套六册《莫言精品》系列丛书;陈染的《私人生活》也出版了插图本,据说图片十分性感、火爆。还有一些出版社正在策划或者已经出版了中国古典文学或现代文学的名著。据莫言自己介绍,出版这套丛书主要是想向青少年读者介绍自己的作品,考虑到年轻人的阅读特点,选的都是近些年已发表的7万字左右的中篇小说,每册书绘制了近20幅彩色插图,封面上都印有关于该书的简单导读。(见5月9日《京华时报》)读着这样的报道,我总不免想,难道我们真的已经进入到了读图时代,现在的年轻人,离开了图画,就读不了文学作品? 其实,出版花样的每一次更新,都是出版商精心策划的结果。平心而论,日益市场化的出版业即使为了生存,也必须动足脑筋。但是,他们在每次这样的策划前,考虑赢利的同时,是不是也该为读者想想呢?市场是河,利润是鱼,而托起这大河的,却是读者。市场经济的第一条戒律是:顾客就是上帝。谁得罪了这“上帝”,归根结底还是在和自己过不去。聪明的出版商不会也不应该做这种竭泽而渔的事。力争经济效益和社会效益的双赢,才是有远见的出版商的正确营销策略。 而对一个严肃的作家来说,赢利更不应该是其主要关心的事。虽然在市场经济中,作家早已不是那种不食人间烟火的圣人,但我总还是把生产社会精神食粮的人看得比较高尚。虽然现在已经不再有人说作家是“人类灵魂工程师”了,但写作毕竟还是一项传之后世的大事。古人有“立德、立功、立言”的说法,作家的辛勤工作,就是立言,对今人言说,也是对后人言说。自古以来的中国文人,都把创造经典,所谓“藏之名山,传之后人”作为写作的第一目标。我在这里并没有把经典和畅销对立起来的意思。作家最理想的状况是,他的作品既能获得畅销书的经济效益,又能跻身于经典的行列。但是文学史告诉我们,这样的理想往往难以变成现实。许多造成洛阳纸贵的当红作品,总是经不起时间老人的考验,反倒是刚开始并不引人瞩目的作品,经过岁月的淘洗,会焕发出夺目的光彩。产生这种现象的原因可能不止一种。但我想,如果一位作家在创作时,把谋利作为一个重要的乃至惟一的目的,这样的写作状态对其作品精神深广度的损害,恐怕也是一个不容忽视的因素吧? 什么叫经典?按照博尔赫斯的说法,所谓经典著作,指的是一个国家,或几个国家,或很长一段时间内决定阅读的一本书,仿佛在这本书的书页之中,一切都是深思熟虑的,天定的,并且是深刻的,有如宇宙般博大,并且一切都可以引出无止境的解释。要达到这样的高度,作家必须有深邃的思想,还须心无旁骛的孜孜追求。 真正的经典作品当然也会不断地重复出版。但这种出版,是呼应一代代读者的阅读需要,并非简单地换个出版社,甚至只是加上几幅插图而已。 10年之前,学界有过一次关于人文精神的大讨论,我并不完全赞同那种把我们的精神现状看得一团糟的观点。在早些年的精神荒原中,我们曾迫切希望能迎来一个精神自由的时代。然而当这样的时代大踏步向我们走来的时候,我们却又产生了不该有的惶恐。然而,当物质的富有和精神的自由同时降临的时候,我们的确也应该提醒一下自己,莫要在这横流的物欲中丧失自我。试想,如果连号称社会良心的作家们也都沉溺于追逐金钱与物欲的游戏中,我们这个社会还有希望吗? 原载:《文艺报》2004年6月29日 原载:《文艺报》2004年6月29日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