坦而言之,文学已经成了我毕生的追求,虽然成绩平平。 掐指算来,在文学园地耕耘已超过了一个花甲。这60多年,虽因1957年的政治原因,中间歇笔若干年(应该说被剥夺写作权利若干年)。可是摘掉头上的荆冠后,我几乎毫不犹豫地又在文学园地里重执犁锄,直至年逾古稀,无一日不在爬格子。 想起我第一次给报纸副刊投稿的情形终生难忘。1952年,我从部队转业到地方,因为爱好文学,经常给黑板报写点小诗。有一次我写了一首《天上的星星》。当时企业正开展技术革新“找窍门”运动,这首诗说生产中的窍门到处都有,就像天空的繁星,无穷无尽。当时在这家企业深入生活的作家江帆(《处女地》杂志主编),看了这首诗就找到我,问了我的一些情况,也给诗提了一点修改意见,建议我修改后寄给报刊发表。 把板书变成铅字,并且把自己的名字印在报刊上,这可是连做梦也不敢想的事。我按照江帆的指点,修改了几处,当天就把诗寄给东北总工会办的《劳动日报》了。那时我并不了解报纸是怎么印出来的,也不知道编辑部处理稿件的整个流程。稿子寄出的第二天,我就到收发室找《劳动日报》看,天天都去,一连去了十来天,收发室老师傅还以为我去查看丢失声明呢,问我丢了什么,是工作证还是会员证?我回答得含糊其词,从此再也不去收发室了。 说来也巧,就在我以为“诗沉大海”的第四天,厂乒乓球队的队友冯贵学,倒背着手走到我面前,审问似地说:“坦白,你给报社写了什么?”我以为是报社寄回了退稿,很不好意思地说:“我知道自己不是那块料,是江帆同志动员我寄的。”他把一张《劳动日报》举到我眼前,说:“你就别过马路捋胡子——牵须(谦虚)了,诗已经发表了。一没留神,咱们厂子竟然冒出个诗人来。” 对于一个没有受过正规教育的青年,这该是一个多么大的震撼呀!我记不得看了多少遍这张《劳动日报》,只记得那天,只要一闲下来,就掏出报纸看看。最有意思的还是,已经熄灯躺下睡觉了,却合不上眼睛,又拉亮电灯,再一遍又一遍地看那《天上的星星》。从此一发不可收拾,报纸刊物,到处都投,至今,好好赖赖已经出版了七本诗集,虽没有什么代表作,总还有几首受前辈或诗友赞赏的小诗,被选入了几十种选集中。 如今渐渐与诗拉开了距离。我在一篇文章中说过:“现在是诗不搭理我,我也不搭理诗。”实际上也不完全是这种情形,而是一些人嫌弃年纪大的诗人,抱有成见,总认为他们写得“太传统”、不时髦,有的诗歌刊物甚至“封杀”一部分老诗人。所以自己还算识趣儿,宁肯给较少发诗的报纸副刊写,也不去看某些诗歌刊物的冷脸。我说这话,肯定有人会说:“这老东西,吃不着葡萄就说葡萄酸。”这话也对也不对,其实有不少葡萄是真酸呀。 近年,由于心脏搭了支架,胸闷、心绞痛时而发作,除了偶尔写一点杂文随笔以外,真的与诗离得更远了。今年壮着胆子写了一首350多行的长诗《筑成我们新的长城——为纪念东北抗日义勇军而作》,蒙《中国作家》不弃,刊于6月的诗歌增刊上,很得一些老诗友们的鼓励。 年纪大了较少写东西,就读了一些在职时想读而没有时间读的名著,也读了一点古今中外的文学理论,这些经典之作,使我进一步认识了好些中外的文学名家,称他们为大师也当之无愧。从他们的作品与文学主张中,我触摸到了他们的思想境界,深刻感受到他们的人格与作品同样高洁。他们的理论、作品、生活、人格,集中到一点上,表明了一个真正作家的精神之伟大,一个作家的事业之艰辛。 他们的理论与作品使我懂得了,一个人没有丰富的人生阅历,没有无畏的品格,没有深刻的思想,没有过人的才情,没有深厚的文学修养,想凭着一点技巧或花样,在创作上作出一番成就,那是一件根本不可能的亊情。历史上文名远扬的作家诗人,大多数都是与官与名与利疏远的人,亲近和同情的是底层民众。 像我这样文化根底很浅的人,虽几十年耕耘在文学园地里,但始终觉得文学于我是一条很辽远的路,是可望而又到达不了的彼岸。我虽然多次在这条路上徬徨过,然而又没有决然退回来的勇气与决心。其实说“勇气”并不确切,是内心深处的难以割舍,不忍回头,不肯放弃。我现在的矛盾与斗争,大概正像歌德老先生说过的那种心理状态:“追求文学艺术的苦闷。” 然而苦闷归苦闷,终没有演变成“灰心”二字。我如一个顽固不化的分子,继续走在这条看不见尽头的文学路上。 我深信,文学与人生亲密无间。文学虽不从属于政治,但是文学应该反映出一个时代人生的政治生态。晚年我写过一些回首往事的文字,有感悟,有遗憾,有反思,有个人的不幸遭遇,也为国家民族的苦闷挣扎,涉及到命运中一些人为的政治险境。最近一些文学评论家多次强调,文学要给人以思想。这虽不是什么新发现,但对纠正与克服“玩文学”,或文学是纯粹“内宇宙”的自白,是很好的主张。不过我觉得用“文学应给人以思考”更合适些。如果以食品为例,文学给读者的不是饺子、包子、面条、馅饼,而是面粉、肉、菜等,应该做些什么东西,要让读者按照各自的民族环境、生活习惯与体验,自己去选择和决定。作家一般不宜把现成的思想灌输给读者,而是要通过你讲述的人的命运与故事情节,给读者更多思考的空间。 作为一个非专业作家,离休前经常在完成肩上任务之余写作,离休后身体又不断地闹麻烦,我的作品不多(当然也不算太少),以往写的那些东西,是好是坏,就由它们去吧,若侥幸能留下只言片语,就由人们去评说好了。尽管追求总是相伴苦闷,我仍痴迷不悟,继续孜孜不倦地追求着,我会自己扬起驱策我走完荆棘与坎坷的文学之路的鞭子。 原载:《文艺报》2010年07月26日 原载:《文艺报》2010年07月26日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