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洛在西安老城往南一百三十八公里之外,二百二十六万亩可耕地周围世代生息着十五个坚韧倔强的民族,此外,就是连绵一万八千平方公里的山谷、丘陵、森林和河流了。这是贾平凹写作的主要背景,或称为写作背景的重要部分,在作品中,他将之统称为“商州”。贾平凹出生在商洛行署所在地商县(1990年改为商州市)以东四十公里的丹凤县棣花镇,十九岁那年,他在那里长到一米六二,就坐汽车向北翻过秦岭进了西安,开始了直至今日的学习和写作生涯,近三十年漫幻时光从指缝间一寸一寸漏掉了,他的身高依旧,他的心灵也依旧在那片领空盘桓。中国现当代作家中,有许多人建立了自己心灵的根据地:沈从文和他的湘西,老舍和他的老北京城,孙犁和他的白洋淀,刘绍棠和他的大运河。商州是贾平凹生命河流的发源地和上游,同时更是他心灵的灿烂花园。在他已问世的数百万字作品中,绝大部分是写商州的,那片美丽但落后的土地经由他的心灵创造,通过他的笔赢得了世人的熟稔和尊敬。秦岭是一道屏幕,横挂在西安和商州之间,同时也分野了中国的南方和北方,雨水降落在秦岭南麓,就经由丹江、汉水流入长江;雨水散落在北麓,就汇聚着由泾水、渭水注入黄河,这种天然特色,一直影响并伴随着贾平凹的文风,既是生动而斑杂的,又是厚实而浑然的。 贾平凹的写作间在西安历史最悠久的一所大学——西北大学的校园内,十九岁那年,他第一次走进校门时是一名不显眼的学生,现在,他成了这所大学引人注目的客座教授。他的写作间在一座住宅楼的四层,是一套两室一厅的单元房,大厅的四个角落堆满了形形色色的石头:安微的灵璧石,广东的黄蜡石,河南的菊花石,内蒙古的风砾石和葡萄玛瑙,新疆的硅化木,广西的红河石,兰州的黄河石,福建的寿山石,以及千般造化的水晶石,才思漫卷的云纹石,神鬼兼融的钟乳石。与这些石头比较,更令人心仪的是各种动物化石,鱼化石、虫化石、马头化石、象骨化石、鹿骨化石、鸠头贝化石、恐龙蛋化石,一尊木佛高坐其间,贾平凹手书命名:动物吉祥。 与这些石头为伍的是斑驳杂色的罐子,罐子是汉代的,是土罐。它们单一的看,简陋、拙笨、周身土气,百余个聚在一起却是生动洋溢,有点像战争年代的平原游击队,每个人看上去都是呆头呆脑的农民,整支队伍行动起来却感人至深,撼人心灵。最大的罐子有半人高大,是罐子中的极品。贾平凹说是大观天下的汉武帝。最小的如婴儿握拳,又说是被摔过的阿斗,刘备用来收买人心的小儿。贾平凹用毛笔给每个罐子起了名字:腰胖的是吕后,身长的是赵飞燕,精细的叫吕布,憨粗的叫项羽,斑固饱满,蔡文姬飞扬,司马迁壮阔中有缺损,张仲景仪态万方却纹路不整,刘备是一个汉代的粮仓,三足撑立着,表层釉彩细致,但内壁粗糙不堪。人有了姓便有了出处,物有了名就有了精神。名字虽是符号,有时也是归宿。一个人在家乡做农民时叫二狗,后来参军成了将军就叫了刘威龙什么的。 贾平凹的书房在最里间,一张硬木写字台占去了一半空间,写字台上有一个小水桶般大的汉代土制香炉,这是他的烟灰缸。桌子上没有书,总摆放着一种杂志《美文》,这是他主编的一本散文刊物。在散文写作中,他倡导大散文态度,他认为“散文是大可随便的,天有大美,地有大美,人间有大美,万物有大美,我们的前人,自有了这样大目光的感慨与率性,遂就有了大散文的意气,于是,万事万物皆进入文法,穷极物理,妙想迁得。或抒情或言志或赋物或达理,大至安邦定国,小至细物感怀,皆是散文的大境界”。 书房最醒目的两个书架,横竖挤满了他的百余种著作国内版,海外华文版和译文版,每种仅存两本或三本,再多的就是盗印版,盗版最多的书是《废都》,有四十几种,他去国内各地闲走,乐此不疲的事情除了搜集石头,就是搜集盗版书,有人带着书登门拜访,或人在外地把书邮寄来请他签名,发现是盗版,他就留下,再选一本正版送与来人。如果是相同的盗印本,签过名后,再郑重地在扉页上注明:此为盗版,出于某某产地。有的盗版粗制滥造,有的却比正版还精致,令人感叹高科技在各行各业都显示了力量。 书房的正面墙上有一巨幅合影,贾平凹老母亲慈善的眼睛和他本人朴拙的微笑在墙上扎了根,并且笼罩着整个房间。这幅照片的下方贴墙随意放着一个大画框,贾平凹在略略发皱的宣纸上手书两个大字商州。 原载:《当代作家评论》1999年第2期 原载:《当代作家评论》1999年第2期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