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数量众多的长篇小说创作中,《沉雪》是一部具有独特性的作品。它的独特性,并不在于获得了台湾第十九届联合报文学奖,而是在于它提供了个人化叙述的典型文本。 个人化叙述是相对于主流意识形态而存在的。对于以语言文字为表现手段的小说创作而言,由于话语的公共性,任何鲜活而灵动的艺术形象的生成、捕获、保存和表达,都不可避免地受到来自两方面的侵扰。其一是心理障碍,其二是记忆偏差。而人之所以会产生心理障碍和记忆偏差,除了自身的生理原因和局限外,最主要的是来自主流意识形态的作用。人作为社会存在的独立个体,与其所生存的社会文化环境(包括主流意识形态),既有互相适应、互相一致的一面,又有彼此区别、彼此差异的一面。人为了与群体和谐相处,常常会自觉或不自觉地用群体意识修正自己的感受与记忆。那些鲜活而灵动的艺术形象也就常常在这种修正的过程中被丢失了。而《沉雪》则不同。李晶在答《文艺报》记者问时说过这一段话:“历史是生命的图书馆,人人都拥有。可是当你发现,一段付出最大代价的历史在大众当中正在趋于消散、湮没,甚至是厌嫌时,真是觉得可怕,满心里头只希望,叫文学发生出一股强力来,狠狠地抓住它。”在这里我们看到,对“一段付出最大代价的历史”,大众和个人产生了不同的态度。大众正在遗忘,而个人则觉得这种遗忘很可怕。小说所写的是一个柔弱的女性在北大荒知青生活中的一段刻骨铭心的心理历程。小说的主人公孙小婴因其柔弱、因其与舒迪之间一段特殊的感情而不同于以往任何一部知青作品中的人物。她因而也具有了不同于他人的对那段生活、那段历史的独特感受。孙小婴是一个异类。尽管她极力想使自己融入当时的主流意识形态,,但体质与性格却使得她的努力反而造成了心理反弹,造成了她对主流意识形态的独特的感受与理解。这是孙小婴的个人性,也是李晶和李盈的个人性。在大众遗忘的当下坚持着不肯遗忘历史过程中一个难以融人昔日主流意识形态的人物的独特感受,这可以说是《沉雪》个人化叙述的最鲜明特征。 个人化叙述诉诸心灵。如果我们承认个性的存在,我们也应该承认不同心灵的丰富性和敏感度各不相同。越丰富的心灵越难以满足,越敏感的心灵越容易受到伤害。越丰富、越敏感的心灵越难以被主流意识形态所涵盖。在一个生命难以舒展的年代,孙小婴以她柔弱而敏感的心灵不仅时刻感受着她自己的苦难,而且还痛切地感受着汗卜丹烧、舒迪、林沂蒙的苦难。她们的苦难不仅来自繁重的体力劳动,更来自身处严酷的人际环境之中的感情饥渴。需求因医乏而格外强烈,感应因难得而格外灵敏。小说并没有正面展示环境对同情、关心、爱护、帮助这些美好的人类感情的无情扼杀与压抑,而娜砂娜姆来反衬人类情感世界的与费婚公时历史的这种记录因此具有了一种纯粹个人化的心灵特色。 个人化叙述补充历史。厂历史是文献的历史,而文献常常只对行动和事件感兴趣。这样的历史难免残缺不全。当历史尚存在于活人的记忆之中时,历史的这种残缺不全也许会令人无法容忍。人类为历史进程所付出的代价不仅仅是物质的和经济的,也有精神的和心灵的。因哪沉雪》对历卑的个人心灵记录决不仅仅属于个人。女知青的性无知属于历更,产生于性蒙昧之中的似是而非的“同性恋”也属于历史,对情感抚慰、生命温度的渴求更属于厉史。有了个人心灵对厉史的记录,历史才有可能成为完整的和真实的。 个人化叙述可以超越表层社会生活。《沉雪》在台湾获奖多少使人觉得有些好玩。如上所述,这部小说叙述了一个柔弱的灵魂在主流意识形态的强有力的控制下苦苦挣扎的情景。而台湾文学界对大陆五十年来主流意识形态发展与作用的具体状态,应该说是比较隔膜的。因此对于产生孙小婴一系列心理震颤与波澜的社会环境与历史背景,他们就很难有真切的体会、感受和理解。几个评委的评语总使人觉得有点隔靴搔痒,其原因即在于此。然而即使在这种不利的情况下《沉雪》依然获奖,这就说明,它确实提供了能够超越隔膜达到共通的价值。作者在回忆那段生活和这部小说的创作过程时,不止一次地提到了“疼痛感”。正是在生命不舒展的状态下追求生命温度时感到的切肤锥心的疼痛感,超越了思想观念和意识形态的层面,使海峡两岸在不同意识环境中成长起来的文学家,在人类基本境遇的层面上达到了相通。 《沉雪》在个人化叙述上所取得的成就使得它在九十年代的长篇小说创作中具有了不可取代的历史性地位。 原载:《小说评论》1999年第1期 原载:《小说评论》1999年第1期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