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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欲涅槃:承受、背叛与游离

http://www.newdu.com 2017-10-29 中国文学网 周雯婕 参加讨论

    一个作家在创作中,必然会有他所探讨的基本主题。王安忆作为一个当代女作家,对婚姻与性爱这个主题投入了自己长久的关注。在王安忆的创作中,我们看到了她对于这个主题漫长的探索与不断深入的思考。而这种思考的结果又体现为阶段性的认识的变迁。
    首先,这个主题的开端与基础是一种“承受”的关系。人自觉地安于婚姻的形式,他们的烦恼不在于爱在精神上的体验,而在于婚姻所带来的具体的责任。这主要呈现于王安忆八十年代的作品中。
    在这一时期,人基于一种传统的认识,将确立婚姻视为一种必要,而无意深究婚姻带给人的具体意义。在小说《冷土》中,一个乡村姑娘试图以自己朴素的方式去爱那个有点虚浮的城市青年,得到的却是对方的存心作弄与索然无味。她的婚姻就如她勉强穿进去的那双高跟鞋,注定要她走得辛苦无比却还得隐忍着脚痛不发出呻吟。她不会明白在两个阶层观念与审美观念截然不同的人之间爱是极其脆弱的,更不会明白无限制的付出未必得到好的回报。她把确立婚姻本身看作了一种必经的形式责任,认为对方和自己一样也把婚姻看作是一种爱与承诺。可是我们却在她结婚的同时看到一切深藏的危机:她的承受并不能维持任何完满一个没有内容的空虚的形式,最是摇摇欲坠。
    女性最初希望在婚姻中寻找到依靠,当这一希望落空时,她们是否就走出了婚姻呢?《流逝》中的欧阳端丽向我们展示了另一种承受。十年浩劫,当真正的灾难来临,当每个人都濒临崩溃而试图放弃,端丽忽然发现了表面潇洒的丈夫骨子里是如何的无用。她知道和丈夫商量任何事都是徒劳的,只有挺起腰来自己去承受一切。试问端丽在这个时候还会爱着她的丈夫吗?也许她有更多的理由为这个家庭尽责。她根本无暇顾及自己的爱情,她只明白她身处这个婚姻,因此她必须承受。虽然爱情在现实中早已变为一种习惯、责任与容忍。中国千年来一锤定音的婚姻使端丽根本不存在离异的念头,即使当爱已成往事,她仍然承受这段婚姻。
    在《好姆妈、谢伯伯、小妹阿姨和妮妮》中,我们更能感受到那种责任胜于感情的婚姻形式。早先好姆妈虽然不能生育,但她和谢伯伯的生活是非常幸福的。甚至从佣人小妹阿姨不经意露出来的话里也暗示着他们有着激情而甜蜜的生活。可是他们终究不能摆脱世俗的目光与那些过分体贴的好意。好姆妈为了成为别入眼中完整的女人,终于到孤儿院领养了妮妮。为此他们搬出了旧房子,为妮妮的成长耗去了大量的人力物力,然而得到的却只是无止尽的烦恼。好姆妈把生儿育女看作是对婚姻的责任,为此她有义务尽一切努力去弥补形式上的不足,结果不但妮妮没有养好,连夫妻之间都有了隔膜,这就是所谓的形式破坏内容。她只知道去承受一种常规的形式,却不懂得婚姻的好坏是留给自己咀嚼的,而非留给别人评判的。
    承受,没有条件。人被禁锢在生活的模式之中。人面对婚姻不要说在性爱上有什么要求,即使对于性爱也没有任何奢望。因为婚姻的形式已经决定了一切,一切的一切。
    王安忆的认识始终是敏锐而超前的。几乎同时,即八十年代初及稍后,中国尚处于性意识懵懂的时期,她就率先打破了这种沉默。“三恋”与《岗上的世纪》成为这个时期的代表。王安忆将她进一步的大胆的认识建立在一种“背叛”的关系上。这种背叛又分为两个对立面:一则是对婚姻关系的背叛,一则是对自然人性的依附。在这里,王安忆把性爱作为情爱的至高境界和天赋的人性来颂扬,在摒弃规则的同时,对人历来承受的婚姻关系提出了质疑。
    性爱是高尚的,但也并不表示人是为欲望所役使的。《小城之恋》的女主人公尤其体现出人要将肉爱与情爱结合在一起的愿望。很难说小说中的“他”与“她”之间是否存在着我们规范着的爱情,但青春的冲动显然是他们结合的契机。然而那个女孩子并不想沉溺在这种模糊的关系中,但她又缺乏胆量要求明确的爱情。于是她想要去死。她不是因为偷尝了禁果而害怕,也不是因为被谁遗弃而后悔,她要去死只是因为她感受到了精神上的巨大空虚。于是她试图逃出那种暧昧的关系来解脱,她所不能忍受的其实正是无爱的性。她所追求的决非婚姻的形式,当她发现自己有了孩子之后反倒平静下来,以一种悲壮的态度来恪守自己的爱情。她执意生下了一对私生子,从此失去了她的艺术生命,失去了那个她爱过的男人,失去了人世间绝大部分人苦苦相守的名声。但是,如果她不生下这对孩子,继续生活下去然后与人结婚,那么他和她之间就成为一种欲的结合。她用自己后半生的生命来证明了爱,如此,她的过往就成为一种凄美与凝重,她的整个生命因此而高尚。
    《荒山之恋》又是一首爱的千古绝唱。两个人,各自走了漫漫的人生,忽然在某一点相遇,就再也不能分离。为了爱,人自私得失去了德性;可是,不自私的人却失去了真实的人性。当七彩的线层层将两个相爱的人缚在一起,所有对爱的向往,对欲的渴求,都化为死的宁静。这份不再会有人打扰的宁静,逃避了婚姻,逃避了生存所带来的所有关系,仿佛在重述着那句精彩的台词向世人见证他们的爱情:我这一生,只做了一件事,那就是不断地向你靠近。
    道德标准是建立在社会共性之上的,而共性在总结着个性的同时也扼杀着个性。人为自己而活着,而当社会无法容忍个人,个人也不肯与社会妥协时,人就只能为自己而死去。因为道德只允许一次爱情,不允许第二次爱情。于是爱情归爱情,道德归道德。
    《岗上的世纪》中,爱的意义不仅是超越了社会,更超越了自己。这个故事发生在生产队长与女知青之间。为了种种的利害关系,他们彼此相爱着。先是他在占有她之后违背了他用以交换的条件让她回城,而后是她在与他重修旧好之后去告发了他。可是当仇恨与不甘笼罩了整个故事时,他们却重聚在岗上相依为命。这就是证明对爱的渴念完全摧毁物质的利害。这座“岗”高高地兀立在布满了规则的地表上傲然不驯,它所背叛的不仅是婚姻社会,更是人心中充斥着利益和仇恨的那一部分。岗上的世纪短暂却是一个真实的永远,是人为纯美的性与爱建造的桃花源。
    王安忆在表述着性爱意识的同时,无意间窥探了人性与道德之间不可启齿的秘密,这个秘密就是两者之间的互相背叛。
    九十年代,性爱主题已如决口之堤一发不可收拾。大多数文学作品已经忘却了婚姻而是专注于种种无因无果的情爱性爱,王安忆却在其间发现了性爱与婚姻的第三种关系:游离。
    于是我们看到了《米尼》。这是一个辨别爱与欲的极度辛苦的历程。米尼发现丈夫阿康与自己的小姐妹有了私情,从而对爱发生了怀疑。她忿恨,却无法不爱阿康,这样她就不能不将爱与性分离开来。她把爱与恨一样作为感情问题,而将性作为一种生命的游戏。那个时候,米尼开始游离在婚姻之外。之所以将这种关系称为游离,是因为米尼在婚姻的内容破碎之后,选择的形式也随之消亡。如此,我们便不能再将之称为“背叛”,但是米尼又非完全脱离了这段婚姻,她爱着阿康,甚至保留着性的关系。于是她陷入了游离的状态。当她与平头之间存在了一种性的关系时,她已经彻底割裂了灵与欲。米尼用性的背叛来维持爱。这种曾经被阿康打碎过,又终于被平头彻底打碎的爱,最后成为一具残骸遗留在米尼的心里。人都有拒绝伤害的本能,当米尼无法再将性作为爱的崇高形式来看待时,就只有分裂两者来避免痛苦。但割裂这两者的结果必然是毁灭性的,米尼沉沦到一个“物”的世界里去了。这样的故事不止一个,后来我们在《我爱比尔》中看到了那个念艺术系的女大学生阿三,她也是游离在性爱之间,走着走着就回不了头了。
    在这种“游离”状态之中,人并非为了失去婚姻这个形式而痛苦,而是为了性爱这个内容本身而痛苦,这个痛苦是来自精神上的。人需要足够的爱情来与性爱对等。这样,通过一个漫长的解析爱与性以及婚姻的过程,使我们彻底了解到人为此痛苦的根源:人错误地将婚姻当作爱与性的合法形式,而事实上爱与性本身才是互为表里的。
    爱欲涅,在摆脱了形式上的枷锁之后,得到的是人性的实质。王安忆在《心灵世界王安忆小说讲稿》中说道:“爱情穿透了情欲,纯粹到性的爱情其实也是爱情的外壳,在性里面还有一个内核,就是人性为孤独求救。”人已经越来越无法自拔于孤独和无助,性却只是一支杜冷丁,镇定着人伤痕累累疼痛无比的心。而且那种致命的绝望是深不可测的,再夸张的性,再畸形的恋都无法使人麻痹或得到拯救。性只能使人得到体温的慰藉,爱却给予人心灵的抚慰。
    王安忆进一步深化“游离”,用真正意义上的“游离”给世纪末的爱情一个合理的空间。在《香港的情与爱》中,老魏与逢佳不期而遇。逢佳无依无靠、处境窘迫,老魏有点财力,有点关系。如此一对极好的利害关系本可以成全一桩美好的交易,王安忆却终究妙笔生花,演绎了一段爱的传奇。当老魏与逢佳的爱超越了金钱,又超越了性的单纯内容与婚姻的契约形式,而终于成为两个生命个体之间的依靠和联结时,带给人的感动是深切的。
    这种游离,不是性与爱的游离,而是性与爱和利益与婚姻形式的游离。王安忆在很久以前倒下一杯悬浊液,然后用漫长的时间将其澄清,滤尽一切杂质,我们所看到的是纯净的人性。
      张爱玲说:因为了解,所以慈悲。在王安忆对性爱以及婚姻这个主题的整个探索过程之中,是怀着一种深切的人情的。否则我们将无法解释这个美好的结果。正如很多时候我们假设忽略空气的阻力来完成一些题目。也正因为如此,这个主题才有可能被她本人以及其他人继续探讨。
    一些概念的确立暂且难以统一和明朗。 由此也就留下不少关于这个主题的疑问值得我们思考。比如其一,不永恒的爱是否错误?是否因对方的改变而改变就不算背叛爱情?而这个对方改变的范围又是如何限定的?又比如其二,无爱的婚姻是否道德?是道德第一性,还是人性第一性?再比如其三,如何从道德意义与社会意义上区分性爱作为动物性欲望的低级形式与作为情爱升华的至高形式?而最重要的是,道德究竟是什么样的东西?
      在我们无法弄清“道德”这个概念的同时,就只能对于人性寄予更多的宽容与怜惜。 规则无法取消人的感情,否则我们不会有对“承受”的同情,不会有对“背叛”的理解,也不会有对“游离”的怜惜。失去包容一切的人情,涅终究只是凤凰的传说  
    【作者简介】周雯婕,女,1976年出生,上海市人。现为华东师大中文系本科九五级学生。
    原载:《当代作家评论》1999年第3期
    
    原载:《当代作家评论》1999年第3期 (责任编辑:adm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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