盘点近10年的散文创作,我个人认为,成绩相当大。近一两年、特别是从今年的情况来看,散文创作又爆发出一种向上腾跃的势头,可以说预示着中国当代的散文随笔创作不但没有式微,反而将会再次登上一个新的台阶。 一 如果说前两年的散文佳作不够多的话,2010年是收获颇丰的一年。 标志性事件是《中国作家》杂志开设的“郭沫若散文奖”栏目,出现了一批整体水平高、可以代表我国当代散文创作水平的佳作,其数量达到了让人兴奋的数十篇。王蒙、舒乙、理由、徐刚、姜戎、刘亮程、张锐锋、陈启文、祝勇等名家悉数登台,范婉、李春雷等新秀也相继亮相,更重要的是大家都把自己本年最好的作品拿来了,颇有点英雄打擂台、好汉相叫板的阵势。 王蒙的《庄子与阿凡达》显示出76岁的王蒙依然是那么的睿智、潇洒、锋利、深刻,对世事洞若观火,对新事物了如指掌。在这篇一节一节解读《庄子·马蹄》的长文中,他当然是在解说社会变革与世道人心,行文也依然是他一贯的横空出世、江河滚滚、妙语连珠。而且,能把古老的庄子与现代的阿凡达联系上阐说,除王蒙外世上还真没有第二人。 舒乙的《五十年后的印象》是他重返俄罗斯的见闻与感慨,和他50年前在那里留学的情形相比,俄罗斯当然是大大地改变了,特别是经过前些年那场空前的剧变,现在其国家实力已经大大地增强。而俄罗斯之所以能够这样迅速地重新走上发展正轨,跟其“文化立国”、“美术立国”的传统与方针是分不开的,这一点,正是舒乙此文的核心,也是对中国政府、国民的提醒与疾呼。 徐刚的《江河八卷》是我今年读到的最棒的散文长文之一,其语言瑰丽奇绝,其行文一泻千里,其立意千秋万代,其视野纵横四海,其心胸兼及天下,其激情灼热烫人,其思虑焦灼震荡,其呼号厉雳凄声,其深切关注国家发展大计和忧虑中国环保大业的赤子之心拳拳感人。熟悉徐刚的人都知道,他多年来一直在为保护大自然奔走呼号,他的笔是一支闪电,阵阵发力,刺破夜空,同江河山川与共。 张锐锋的《失乐园——沉默的滹沱河》是写他家乡的万字长文,张锐锋以焦灼的笔触展开了家乡小村庄的前世今生,土地、河流、庄稼、草木,村人的生活、待遇、心态、向往,传统文化的改观、变异、传承、对接……历史烽烟中这些清晰的和模糊的故事,都在这篇长文中复活了。与作者以往的散文相比,此文最打动我的变化,在于文中增添了凡间烟火气和人文关怀,手捧着乡亲们的鲜活生存和小村庄的命运走向,使得一向以空灵见长的张锐锋坚实地站在了大地之上。 其他文章也是篇篇皆好:陈启文的《第三条河》动心动肺地细描了淮河的历史以及治理问题,出发点与徐刚同在民族的今天与明天。李春雷的《玉树之行》显然是贴近现实的主旋律之作,难得的是他在驾驭这样重大题材时的文学性追求和表达。范婉的《无事此静坐·流水》前一节写对明清硬木家具的文化领悟,后一节写听古琴《流水》而引起的对江南自古以来音乐场的抒怀,题材独特,把握有度,浓郁的文化氛围扑面而来。刘亮程的《月光里的贼》是为大胆之作,主人公竟然是村子里的一个贼,这个贼的生活竟然被摹写了万把字。不过,这是刘亮程“新疆乡村生活系列”中的一篇,我理解,这也是从人性角度开掘的一种尝试,作如是观,便不会觉得突兀了。 二 说不上是什么机缘,已有数十年丰厚历史的《光明日报》“文荟副刊”,今年爆发出一片老树繁花的胜景,其佳作频出,几乎令人目不暇接。 春夏之交,广东作家吕雷《聆听烈士的声音》一文发表。这篇情真意切的散文记叙了今年清明节期间,作者到重庆渣滓洞替老父老母献花,祭奠当年救他全家性命却牺牲了自己生命的齐亮、马秀英烈士夫妇的缘由和过程,回述了60年前革命先辈们的英勇斗争事迹,并提出了当代人“精神信仰何在”的严肃问题。文章发表后,由于它的真实性、鲜活性、时代性和思想性,渐渐引起了强烈的反响。7月19日,“文荟副刊”刊登了当年重庆地下党领导人、今年已96岁高龄的作家马识途老人的文章《“你的信仰何在?”》,他是在读到吕雷文章后,感情难抑,提笔补充叙述了他的妹妹马秀英、妹夫齐亮烈士伉俪的事迹,并且提出了如何尊重历史、如何善待地下党革命同志的尖锐问题。10月5日,“文荟副刊”刊发了吕雷之父吕坪同志的文章《信仰和理想的力量》,再次回顾了齐亮烈士舍身救同志的崇高革命精神,并对今天生活在幸福之中的国人提出了“重塑理想和信仰”的忠告。这一组三篇文章,以实事不以说教,以真情不以虚饰,以今天日益复杂化的社会生活不以虚蹈在理念上的空中阁楼为经,以饱满的精神情感为纬,织就了一篇浓缩80年来中国革命历程和中国人民心历路程的大散文,可谓字字警钟,使人清醒。 7月2日,作家蒋子龙、青年批评家李建军的《两代作家的通信》刊出,犹如两支出污泥而不染的文坛荷花,把两代文学人、把作家与批评家之间的纯美情感与关系,感人地表达了出来。为了正确而深刻地评价蒋子龙的长篇小说《农民帝国》,李建军不但熟读了58万字的该著,还把8卷本380万字的《蒋子龙文集》通读了一遍。这种严谨认真的学风,不但使蒋子龙备受感动,而且也使所有读者的心被强烈地炽热了一把。在此之前,他们并不熟识,李建军只是循着一个纯正批评家的良心就作品而言作品,其他的“时尚文批杂质”诸如红包、权势、圈子、利润、利益等等,一概无有。此事也给整个文坛带来一个启示:这种纯洁的文学批评秩序,本来就应该是文坛公理,只不过被越来越功利的社会环境所颠覆。如何重建健康的文学批评氛围,使这种稀世珍宝重放普世之光华,既需要作家、批评家自身的道德实践,还需要整体的文坛净化。 今年的8月15日是中国人民抗日战争胜利65周年纪念日,“文荟副刊”刊出了东北学者蔡星天的长篇纪实散文《一个日本老兵的身后事》,记述了当年侵华老兵赤坚柏仓在生命弥留之际,托嘱老妻一定要把他的骨灰送到中国山西安邑县(今已更名为夏县),撒到一个牲口交易市场的泥地上,永远“让不是人的东西来踩踏”,以此方式向中国人民谢罪。 11月19日的“文荟副刊”刊发了一篇具有政治激情的长篇散文。贺龙元帅之女、中国人民解放军某部将军贺捷生,针对今天有批评《星火燎原》“算不得文学”、“聊充史料而已”的不当言论,发表了《〈星火燎原〉永远辉煌》一文。该文以《星火燎原》当年征集、写作、编辑的历程,娓娓叙述了这部辉煌的革命典籍的诞生过程,以及它在新世纪接续修订出版的前前后后,同样表达出对80年来血雨腥风的中国革命的礼赞和今人应该如何尊重先烈、尊重前辈、尊重红色江山的肺腑之言。 综观今年的报刊散文创作,尤以《光明日报》“文荟副刊”为例,较好地实现了报纸副刊应该贴近时代、密切紧跟社会发展大势、及时关注和反映人民群众思想文化动态的使命。“文荟副刊”恰恰还发表了多篇美文,如被笔者称为“可以和徐刚《江河八卷》并列第一的2010年最好散文《大自然之歌》”。作者为陈世旭,早年他的小说《小镇上的将军》闻名全国,现在他的创作势头依然不减,笔力更加丰富老到。在《大自然之歌》中,作者以他纯熟、灵异、滚滚滔滔、出神入化的诗意文字,分别抒写了森林、草原、河谷、湖泊的造化风韵与内在气质;还以他独异于他人的深切感受,代表人类向大自然膜拜,把“环保文学”的理念提升到了一个新的表达高度。对这篇既大气又绝美的散文,还有一些可加以细密研究的方面,如气韵、感觉、结构、诗意、表达……最突出的是文学含量,陈世旭的散文语言是国内作家中最好的几人之一,我私心里以为,可以把它们一句一句地分割,做成一本《美文词典》,供有志于散文创作的后来者学习。 三 此外,全国还有为数不少的文学期刊,常年坚持做散文精品栏目,推出很多可圈可点的佳作,如《人民文学》和《青年文学》连年注重推出文学新人,已经成名的有郑小琼、塞壬等;《作家》《天涯》,还有新疆由诗人沈苇主持的《西部》,既注重文学的先锋性又重视作品的民间性,还具有关注世界文坛的视野;《随笔》和《文学自由谈》一贯坚持思想性和战斗性,说真话,写真文,及时传达着文化界的声音。几本专门的散文刊物如《美文》《都市美文》《散文》《散文选刊》更是多年来兢兢业业办刊,勤勤恳恳扶植作者,为当代中国散文事业建立了功勋。 通观2010年的散文随笔创作,还有一些精品力作散见于各种报刊之中:朱增泉将军的《皇冠只有一顶》短短千八百字,却给国人的胸膛重重一击,该文针对一些西方学者“当代中国应像宋朝那样只发展文化而不要维护国家统一”的谬论,认真分析了宋朝军事上屡战屡败,自始至终没有实现国家统一,最后由盛而衰的败落教训,得出了要“谈论中国历史,不能离开维护国家统一和领土完整这条最基本的底线”的结论,大是大非,必须坚守,令人猛醒。胡骁的《另外一座故宫》是他作为电视纪录片《台北故宫》总撰稿的片后收获,娓娓叙述了在台拍片时遇到的故人和故事,其漫漫的中华历史情愫和绵绵的传统文化余韵香染书纸,故文章虽长而让人一口气卒读。卓然的《我的中国字》表层写的是大字不识的农民父亲对“中国字”的崇拜故事,深层里写出了中国老百姓的文化传承和精神底蕴,让人泪水夺眶的同时又对中华民族的厚度增添了几分理解。 另一类散文也能读得人心醉:郑云云的《清明是一树绿叶纷披的柳》,单从题目上就读出了诗意,还有几个词——“自然”、“清心”、“韵致”、“典雅”、“香远”、“高洁”、“孤芳”……是与共的文脉,也是这位江南才女的心迹。刘云的《菜花强悍》恣肆汪洋,把满天漫地的油菜花写得金光灿灿又呈现出强烈的热度,竟然令人心潮澎湃。马力的《岛上时光》写浙江三门的蛇蟠岛,王剑冰的《阆中时光》写四川阆中古城,虽然地域不同时光不同,却有着异曲同工之妙,都是以悠然的文笔,穿巡在古古今今的境界里,领略千年传承的地域文化,体味生活与生存的民心道理。近年来,“旅游散文”名声不太好,主要是文章的品相不高,有的还不如《旅游指南》一类的小册子,其实,天、地、人、大自然,何其广大、浩淼、丰富、深厚,给我们的散文写作搭建了一个多么无垠的炫舞台啊! 一批“涉外散文”也给人留下深刻印象:云杉的《外城琐记》胸怀宏阔,视野高远,一条红色的文化主线贯穿其中,说的是对西亚和欧洲几个国家的见闻,其实是对世界大势、特别是中国在当今世界如何立足、如何发展的深度思考。赵小兰作为曾经任职8年的美国劳工部长,这位杰出华裔女性的《中国心·美国情》一文,将其对中国文化和美国文化的领悟平实可靠地传达了出来。加拿大华人学者李彦的《罗莎琳的中国》,摹写了自以为非常具有“中国情结”的加籍教授罗莎琳叶,只不过在一个日常的小小细节面前就败下阵来,显示出叶公好龙式的破绽,暗喻世界上许多人对中国的认识根本就是个皮毛,他们只不过停留在自己内心的虚幻里,既不愿接受中国的现实,也根本不想突破自己一相情愿的底线。 当然,今天的散文抒写还存在着不少问题。我个人以为,今年最突出的问题是在“心系读者”的层面。按照接受美学的观点,一部作品的最后杀青应该是由作者和读者共同创造完成的。我赞同这种观点,平时自己在写作中也尽量考虑要写得好读。今天的生活节奏这么快,人们的阅读时间被挤压得少而又少,当他好不容易拿起书报来阅读时,如果文章佶屈聱牙半天也进入不了,那他肯定就放下换别的了。可是有太多的作者还没意识到这点,或者断然拒绝这一点,写作时完全不考虑读者的感受,他们只顾尊重自己的内心,只顾自己信马由缰,有的还故意把文章写得艰深难懂。这样,就使读散文成了“攻坚战”,这难道不会失去大量读者吗? 原载:《文艺报》2010年12月8日 原载:《文艺报》2010年12月8日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