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关于海外新移民文学，我曾说过：“新移民文学是世界华文文学的新生长点，它为世界华文文学注入一股新鲜血液，并正逐步形成了一支新生的主力军。它所创造的欣欣向荣的文学新景观，必将成为世界华文文学走进新世纪、新成就的新标志。”令人振奋的是，新世纪十年，新移民小说以其丰硕的成果，成为当下世界华文文学的杰出代表。 从中国小说学会近十年全国优秀小说排行榜的名单中，新世纪新移民小说的发展就可见一斑。从1999-2008年度10年排行榜，海外作家(全是新移民作家)共9人12篇作品入榜。 从无到有，从少到多，从单项到全项，从末位到榜首，“说明海外华语文学写作已经成为中国文学不可或缺的重要部分”。这些作家和作品完全可以代表当下新移民文学乃至世界华文文学的状况和水平，也完全可以和同时期的国内优秀作家、作品媲美。对他们的诠释和剖析，能看到新移民文学在新世纪发展的新景象和新特质，进一步确认新移民文学在文化中国的身份、地位和价值。 新移民小说在新世纪的发展，明显地体现在它对历史文化的掘进和开拓。小说视野的广阔、题材的延展，已不是一般平面意义上的开拓，它更关注立体意义上的历史深层的掘进，使之具有历史的纵深感和史诗的厚重度。上世纪末，新移民小说的书写大体上可以归为两大类：一是所谓“输出的伤痕文学”，写尽当年在国内的那些苦难岁月；一是表达初到异国他乡的见闻感受、惊讶失落、愤懑悲观以至奋起拼搏的种种经历和情感。客观地说，这些作品，无论在题材范围还是艺术水平上，还未能超越过上世纪五六十年代以白先勇、於梨华等为代表的“留学生文学”。上世纪那些留学生华文小说，在世界华文文学史上，有着不可替代的里程碑意义。当然，“留学生文学”也仍存在着视野狭窄，题材单一，基调过于悲观的弊病。新世纪十年，以大陆出去的新移民作家为代表的新移民文学已完全改观。尽管往事记忆和大陆回眸仍占大量篇幅，但因视角转换，视野高远，题材出新，特别是加大了历史的蕴藏量，对历史的掘进、题材的开拓，使这方面的新移民小说，上升到了一个新的高度，甚至可以引领当代小说，与国内的优秀小说共同傲居于中国当代文坛的巅峰。 如果说，对历史文化的开拓和掘进，代表着新移民小说在新世纪在客观时空方面的一个重大发展，那么，对人类人性更广泛深入的探幽析微，就是新移民小说在主观上对人物内心世界深层挖掘的一个重要标志。文学归根结底是人学，说透彻一些，应该是人的人性学。小说的功能、小说的职责、小说的优势，正是对人性的揭示和张扬。只有将人的生物性、生理性、心理性因素和家庭、社会、历史的影响紧密有机地结合起来，才可能将人性开掘得深入透彻，细致入微，使人摒弃兽性的丑恶，张扬人性的光辉。值得高兴的是，新世纪以来，新移民小说在这方面做出了突出的贡献。严歌苓的《小姨多鹤》中多鹤善良宽容的博大胸怀、朱小环那“没有受到现代文明侵蚀的美德”映照出了伟大的人性光辉。张翎的小说更是具有人性中最难得最可贵的情操美德——博爱和宽容。小说《余震》就讲述了背负惨痛精神创伤的小灯自我救赎的故事。沙石在小说集《玻璃房子》中独辟蹊径，走出一条人性探微的心理分析之路。在探索人类人性隐藏最深的奥秘时，总会遇到各种各样的抵制和掩饰，包括人性上的弱点。一个真诚的作家，要超越自己，敢于攀登新的艺术制高点，就必须克服这种弱点，袒露自己的心扉，与读者在思想上、在灵魂深处里坦诚交流，勇于承认自己的过错。这种自省意识，忏悔意识，是作家超越一般低俗作者的弥足珍贵的品德。新世纪以来。新移民作家在这方面有了长足的进步。欧洲新移民华文作家林湄、北美的陈谦和秋尘、曾晓文，虽然在作品内容和写作形式上各有不同，但都体现了对不屈人性和可贵精神的张扬。新世纪新移民小说，就是在这人性的光照下，走过了第一个十年。 新世纪十年，新移民小说在艺术手法、叙述方式和结构技巧方面日臻成熟的主要表现，就在于把中国古典小说的传统和西方现代小说的手法，巧妙有机地结合起来。严歌苓似乎更偏重中国传统、红楼梦技法、底层民间俗语，可在状物写人上她更讲究“show,don’t tell”；而张翎习惯于时空交错的海派时尚，在描写记叙之中，又不失中国传统语言的机智灵巧和幽默风趣。余曦、施雨、陈河凭借新闻报告的深厚功底，在事件纪实、结构故事方面，可谓缜密周全，颇有西方推理小说的特色；而在精细的场景描述和老辣通俗的民俗语言方面，又得中国古典小说的真传。然而，这样的作品好像有些过于重视事件的铺陈、情节的精巧，而在一定程度上忽略了人物形象性格的刻画和人性的深层挖掘。人物呈现出来的大多是平面的浮雕式的而非立体的富有生命力的真实形象。在大陆当代小说中，这似乎也是个通病。而新移民小说，也许是见到外面的世界很精彩，未及沉淀，急于表白，见闻多于思考，所以，在这方面，尤以为烈。但也有老作家如刘荒田、章平等在这方面显得沉稳从容。 值得特别重视的是，新移民小说中的女作家尤其活跃，她们在艺术表现手法上中西合璧，更为生色。加拿大双语作家李彦的长篇《红浮萍》，并没有突出情爱生活，而是切紧时代特色，作品将西方现代小说的复式结构，双向性叙述，时空交错和中国古典小说章回结构巧妙结合，使作品更富有张力和凝重。王瑞芸的《姑父》以第一人称的角度、倒叙的方式，大量运用白描手法和细节描写，也体现了中西结合的现代小说手法的魅力。 书写情爱的感情小说，毕竟还是新移民女性作家创作的主要题材。在这方面，新世纪涌现出来一大批优秀女作家的佳作精品。这种涉及到海内外的历史变迁、中西文化差异甚至地域种族习俗不同的新视角、新情爱故事，受到读者关注，特别是在中国传统和西方现代相结合的艺术形式和表现手法方面，有了很大的突破，使这类小说登上了更高层次。吕红的《美国情人》游走于梦幻和现实、国内和海外、东方和西方、情感和哲理、放逐和回归、迷失和寻觅之中，大量运用新感觉派的意识流、蒙太奇、时空闪回穿插的手法，简约、洗练又不乏浪漫想象力的语言，深刻地揭示了新移民生存状态的困苦艰难和人情人性的复杂变异。江岚的长篇新作《合欢牡丹》，塑造了一位特立独行的女性，越过了一般道德是非判断，勇猛地直击人性深处的奥秘。邵丹的《咸淡人生》运用了大量内心独白，娓娓道来，后面高潮突起，终又回到平静。这处理手法既现代派，又传统自然。严歌苓称之为“深水炸弹”，其潜在的艺术感染力令人心潮起伏。曾宁在《硅谷女娲》中凸显出乡村女性的沧桑感和幻灭感，充分发挥了现代小说技巧的功能，又利用了传统小说泼墨式的写意和自然朴实的笔法，使小说意境深远，思想深沉。 回眸十年，新移民小说的发展，可谓是人才辈出，硕果累累。然而仍有不少问题，从发展面来看，北美迅猛，欧澳迟缓；从题材来看，还是回顾故国故乡的多，展望异国他乡的少。还有个奇怪现象，这和国内情况一样：历史小说尽是帝王将相，现代小说都是社会底层人物。全景式地反映一个时代一个社会的史诗，类似《战争与和平》《九三年》这样的作品，仍未能出现。人性的深挖与拓展，还有待于时日，需加大力气。总之，还是任重道远，更需努力。 值得欣慰的是，新移民小说与大陆当代小说一样，主流仍继承着现实主义的文学传统、写实主义手法和风格，真实地反映时代现实生活，同情人民疾苦，针砭社会时弊，充满爱国主义精神和民族感情。上文所列举的那些作家作品，无不如此。他们尽管身处异国他乡，却如加拿大华文作家陈浩泉在小说《寻找伊甸园》中说的：“个人身处何方并不重要，只要祖国在自己心中。”林婷婷也说：“一个人可以没有身份证上的祖国，但却不可以没有文化上的祖国。”老诗人洛夫更说：“临老去国，远奔天涯，割断了两岸的地缘和政治的过去，却割不断长久养我、育我，塑造我的人格，淬炼我的智慧，培养我的尊严的中国历史和文化。” 原载：《文艺报》2010年03月19日 原载：《文艺报》2010年03月19日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