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来,关于知青的书多了起来。我读过全国范围、一个地区、一个农场的知青所写的书,但我还从来没有读过一个生产队(兵团时代叫做连队)的知青写的一本书。 如今,这本名为《我们的青春之歌——一个北大荒连队的知青故事》的书就摆在我的面前。这是一本当年去黑龙江省绥滨县绥滨农场18生产队劳动(组建兵团后称二师9团15连),由各地知青自写自编的书。通过这本书,可以看出当年他们的苦乐年华和不凡青春,也可以想象为了这本书,他们今日付出了不亚于当年艰辛的代价,以及他们近乎执著不懈的努力。我不知道他们为什么会这样的执著,并且如此的兴味盎然,一定要把这本书出版出来。或许,是对逝去的青春一种感怀至深的怀念,拼命地想追回似水年华?或许,他们所在的连队当年曾经是如此的不同寻常,用他们自己的话说,全连上下苦累坚持了10年,要不怎么《人民日报》都刊登了呢!连长还借大家的光,得了回全国“五·一”劳动奖章,着实风光了一阵子。于是,他们依然沉浸在过去的旧梦之中,希望用今天的回忆让昔日重现。 无论是写他们杀猪、宰牛、养鸡鸭、烧酒、磨豆腐,压豆皮、种菜、种瓜、建冬储菜窖、回北京探亲、朦胧中恋爱……这些琐碎的日常生活;还是写连里宣传队小提琴、二胡、洋琴、笛子、月琴……演出的丰富多彩的节目;或是别有情趣的养狐捉狼、穿着鞋子睡觉那样的奇异故事;或是对在那个年月里过早逝去的知青伙伴年轻生命的祭奠;或是更为奇特的,因为孩子身体欠佳,知青把孩子带在身边开会听报告,孩子童言无忌,竟然指着坐在主席台上的团首长说:“你们都是坏人!”那样令人啼笑皆非的事情……都可以看出,他们和作家或学者出版的关于知青的书的不同。他们在书写知青和知青之间、知青和当地老乡之间、知青和大自然之间的碰撞与情感中,力图追回青春的记忆,再现当年的历史。他们渴望通过这样的集体记忆,顽强地找回失去的一切,和并不完美的现实做着势单力薄却别有意义的对比和抗衡。 这类作品完全是纯粹民间知青文本的出现,从某种程度上,它与作家学者的专著互补,让知青这一段新中国的断代史更为真实丰富,让关于知青的研究不仅居庙堂之高,也可以处江湖之远。让文字的权利归属于民间,文化的资源挖掘于民间。 来自绥滨的我的这些兵团同伴纯真浪漫的叙述,打动了我。同样是一场逝去的过去,从中打捞上来的,他们和历史学家是多么的不同,后者打捞上来的是理性,如同鱼刺、兽骨和树根,硬巴巴的;他们打捞上来的则是如同水草一样柔软的东西。在评说存在着是是非非的上山下乡运动中,悲剧也好,闹剧也好,青春蹉跎也好,青春无愧也罢,他们至今还存活着和当地农民一样的淳朴感情,以及由此奠定的来自民间底层的立场;正是那些对于一般普通人最柔软的部分,也是最坚定的部分。也许,这就是历史揉搓的皱褶中的复杂之处,是扭曲的时代中未被泯灭的人性。我以为这正是这类民间知青文本的价值与意义。 和作家学者的知青文本不一样,民间知青文本中,更加彰显独一无二的知青身份,而隐去了现在变化的形形色色的身份,因此,便没有前者容易出现的名利地位的焦虑,从而表达得更为果敢、单纯、直接和平等。但是,也应该看到,他们的叙述是游离的、断片式的,无法独立而散漫;他们在相互阅读中而得到自我认同,其同质性、互文性和重复性的东西更多;而对抗性、差异性和审视性的东西少了些,怀旧的色彩更为浓郁了些。当然,这种怀旧的色彩,在作家的文本中同样存在。面对历史,重新回顾青春的岁月,怀旧的情感是不可避免的。但是,仅仅怀旧是不够的,它会阻碍我们真正地走进历史。 原载:《文艺报》2011年05月25日 原载:《文艺报》2011年05月25日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