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现代文学馆手稿库里有一篇臧克家写的《闻一多先生诗创作的艺术特色》手稿(发表于1979 年4 月《诗刊》),是他为纪念闻一多诞辰80周年暨牺牲33周年而作。 臧克家是极重感情的人,对相交相知的师友终生不忘。在他怀人忆旧的文章里,写闻一多的篇数最多。据闻一多的儿子闻立雕初步统计,仅仅直接以“闻一多”为题的诗文就达31篇之多。最有影响的如:《文化战士——闻一多先生》《我的先生闻一多》《海——回忆一多先生》《说与做——记闻一多先生言行片段》《忆闻一多先生》等。除此而外,他的回忆录、自传《我的诗生活》《诗与生活》及访谈等中,无不详细记录了在青岛大学时期跟从闻一多学诗的经历。 臧克家曾说:“在我的心上,站立着一些崇高的影像,它们给我鼓励、给我以生活奋斗的勇气。有了它们,我的笑,才有意义;我的泪,才有光辉。有了它们,我的生命才不空虚。在这些影子当中,闻一多先生是至高至大的一个。” “可以说,没有闻一多先生,就没有我的今天。” 1930年,闻一多以诗人特有的敏锐,仅凭“人生永远追逐着幻光,但谁把幻光看作幻光,谁便沉入了无底的苦海”这三句杂感,将数学考试得零分的臧克家破格录入了青岛大学文学院。从此,臧克家做了闻一多先生门下一名诗的学徒。在青岛大学任教两年里,闻一多给学生们讲唐诗,讲英诗,除了杜甫,他很推崇孟郊。这些都对臧克家有深刻的影响:“闻一多先生,不论在做人、做学问、写作方面,都是我的老师,令我十分钦佩!我跟闻先生读书学习,时间不长,也不过二年,但他给我的影响很大,印象极深,可以说终生难忘。” 他读了闻一多的《死水》,一遍一遍地读,几乎每一篇都能背诵,向闻先生和他的诗学习,学习着怎样想象,怎样造句,怎样去安放一个字!从此明白“新诗不是草率可以成功的,它比旧诗还要难”。每写出一首诗,他都跑到闻先生那里请求指点,闻先生爱才,对这个热爱写诗的学生不吝心血。在闻一多的书斋里,师生二人吸着纸烟,喝着红茶,热烈地讨论诗。臧克家说:“我的《洋车夫》《失眠》是闻一多给拿去发表的。《老哥哥》《神女》《贩鱼郎》《像粒砂》等等都经他看过。我怀着一篇新作走向他那座红楼去的时候,怯懦,希望,轻微跳着的一颗心,那情景是多么美好啊。” 在青岛,臧克家找到了“自己的诗”。受“新月派”——特别是闻一多先生《死水》表现艺术的影响,他认为新诗应该有鲜明的节奏,读起来铿锵悦耳;应该大体整齐,看起来有对称的美感;诗句要文采斑斓,也即“绘画的美”。 在“精炼、押韵、大体整齐”这样一条道路上试探着迈步。但同时,他也决不把真我丢在一旁去趋就别人,依然循着自己的道路走,不被淹没。1933年,在闻一多、王统照等的资助下,臧克家出版了第一本诗集《烙印》,轰动一时,成为诗坛上的一颗新星。 在为《烙印》写的序里,闻一多精准地为臧克家的诗号了脉:“克家的诗,没有一首不具有一种极其顶真的生活的意义。” 没有“嚼着苦汁营生”的经验,和对这种经验的了解,便不知道生活的严重,便不会产生对生活有意义的诗。独具慧眼地指出《生活》一诗“有令人不敢亵视的价值”,“拿孟郊来比克家,再适当不过了”。 对臧克家来说,闻一多是最懂他的诗了。而闻一多,也喜欢这个学生,后来他离开青岛去清华大学任教,给臧克家写了一封信,信中道:“古人说,人生得一知己可以无憾,我在‘青大’交了你这样一个朋友,也就很满意了。” 《烙印》之后,臧克家的诗歌创作,既保持了“烙印体”真实、精练、含蓄的艺术风格特征,又发展出更高的审美追求。将闻一多的新诗格律理论进行了改造与发展,从形式的格律化,向诗的抒情自由化与形式的格律化相结合的路上走得更远。 在臧克家的诗论里,有好几篇论闻一多的诗,如《“五四”以来新诗发展的一个轮廓》《闻徐诗品比并看》《闻一多的诗》等。此篇《闻一多先生诗创作的艺术特色》是自20世纪30年代跟随闻先生学诗近50年后,臧克家再次认真评析闻一多的诗歌作品。不同于过去他对闻一多诗歌表现形式偏重于技巧的理解,就整个诗创作的表现方法来看,他认为闻一多是浪漫主义与现实主义双管齐下,一首诗取用哪种方法决定于作品内容的需要,闻诗的创作就是他理论的尝试和实践。闻一多的诗数量不算多,但影响这样大,成为新诗史上卓著的成就,是与他诗的强烈爱国主义内容有关,与他的诗艺的表现特点有关。他在艺术表现方面的独特风格,是融会中国古典诗歌与外国优良诗歌传统的结果。其时,臧克家真正懂得了闻一多的诗,师生二人对诗创作的理解终于汇入了同一条大河。 闻一多的儿子闻立雕在一篇文章中说:“青岛海水深千尺,不及臧老尊师情。”闻一多像一个辛勤的园丁,精心培育了一棵诗的幼苗,让它根深叶茂,开花结果。臧克家对一多的感激与怀念逐日深长,可说是中国现代文坛上的一段佳话。 原载:《文艺报》2011年02月16日 原载:《文艺报》2011年02月16日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