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当初为何会选择文学这条路。意识到的时候,似乎有些迟了。我开始“两条腿走路”,开始同时扮演“警察”和“作家”这两个看上去不太沾边儿的角色。也有人说,这并不矛盾,前者可以给后者带来诸多人生体验。当然有道理,我或许拥有了与别的作家不同的一些人生阅历和体验。可身处基层的我,多数时候却必须面临许多很实际的、未知的、甚至是无情的选择。当你同时喜欢两种节奏感完全不同的职业,注定存在些许痛苦。一个会让你的思维在高空华丽飞翔,一个让你稳稳地站在大地上,头脑冷静地端详着貌似纷乱的现实。 2010年3月10日,乍暖还寒,我拖着行李箱走进鲁院大门。一年之前,我还在一个小县城的派出所,面对打架斗殴、杀人现场、荒野尸体,面对狡猾的小偷、褐色头发的逃学孩子、有头脑的造假证者以及坐在路边店灯光下的目光暧昧的女人。而在北京朝阳区八里庄一个小院子里,我坐在教室一角,像蚕食桑叶一样,接纳吸收这样一些词汇——人类学、审美现代性、文化语境、结构主义、后现代等。这是一种鲜明的对比,甚至让人恍惚。至少,得做一些简单的心态调整吧?你身处另一现场,心态完全不同,而环境和心态当然会影响一个作家的写作。在派出所,我做不到忙碌一天把人送进拘留所后,还能让想象力自由游弋于文字之间。不仅是身体上的累,更多是诸多现实影响了你的心境和价值判断。我曾遇到数不清让我压抑的个案。一个中学女生,上网、旷课,与社会闲杂人员出走,没钱了就在网上发信息兜揽嫖客。我们做大量工作依然说服不了她,甚至盘算着给她请个心理医生来。我亲眼目睹乡村家族势力的强悍,村里一群人把异乡人的车砸得稀巴烂,根本找不到主犯。当然,我长期从事的工作是公安宣传,还必须面对施战军先生所说的世情,或者干脆说官场百态。世情是每个人都必须面对的一部大书,你自己正是书中的某个角色。你必须通过千丝万缕的触角,跟形形色色人与事打交道。纯净雅致的文学艺术追求,在这种环境下怎能不受冲击?而想做到游刃有余,必须协调好这些元素,使之处于一种平衡和谐状态。不仅要“知情”,还必须积极应对。而摆弄这些元素,对我来说是难的。 焦虑当然还来自于文学创作领域。不知从何时起,我开始意识到文学创作是一条无止境的路,越走越如履薄冰。随着写作时间越久,当初的冲劲和霸气在流失,逐渐回归了理性。我清醒地意识到在我的面前有人已栽下一棵又一棵大树,简直是茫茫阔阔的森林!如盛可以说的,“好像任何一种写作,都有人实践过,都有人走在前头,甚至细节、情境也被人捷足先登”。每次走进书店,会有一种莫名的压抑。在西单图书大厦,我去找我写的一本书,工作人员告知大致区域,还是找不到,后来动用微机搜索。那时心里就想,你写的书,究竟有什么价值?能造成多大影响?谁会掏钱来买你一个不知名作家的书?这些问题反馈回来,就有了沮丧和压力。而且,我已清醒地意识到,一旦选择了这条路,这种念头注定会伴随终生,焦虑会随时来跟你纠缠。换个角度讲,是我对各个艺术门类的经典作品充满敬畏。我敬畏每一部精彩的让我震撼的艺术作品。它们是新鲜的、我此前所未知的、让我恍然顿悟的,是我痴痴追求而不达的一种境界。 如果文学创作年龄可以用十年来划分,我把第一个十年给了叫小小说的新文体。我曾一度痴迷于其中,摸索其创作路径,寻求其内部的千变万化。我从不认为小小说本身是小的,也不认为它无力承载更多重量。我尝试过在这种“小”上放置无限大的元素。我写得很慢,或者说是比较懒的,十年间不过写了两百余篇。自己稍稍满意的,还不到一半。但这一文体引导我在文学的路上越走越远,给我足够的信心和勇气。直到有一天突然意识到,我无力突破自己,写不出更有力度的作品,于是转向中长篇的创作。这是艰难的一个转型,因其内部节奏几乎完全不同。但我丝毫都不怀疑,十年小小说之旅,是我积累的一笔宝贵财富。 我不知以这种方式来分割创作时间是否合理,但这的确是立足于清醒的自我认识之上的。我知道自己的文学积累严重不足,缺乏宏伟广阔的视野以及深刻的理性思考。在鲁院学习过程中,我像一个小学生,仔细倾听,认真记笔记,不放过任何可供吸纳的信息。收获也是显而易见的。有同学曾说,在那样一种环境下无法写作,因为有太多的外部信息冲击他的视野。而我似乎相反,不用面对纷杂的工作,不用应付与写作无关的琐事儿,对我来说是一段难得的心态平静的日子。那期间在听课学习和创作中短篇小说之余,我修改完了长篇《越跑越追》,交给出版社,于次年出版。学习回来后,曾有一段时间的调整期,似乎大脑里装满太多的东西,暂时还不能将之弄得条理分明。但不可否认的是,我有了极大的自信。很快,我就进入到新的创作状态,开始探索我的“香树街”系列中篇,陆续发表了几篇,反响似乎还不错,让我更有信心继续挖掘下去。在鲁院已着手创作的长篇《佳城》,也于2011年上半年完成。对于长篇创作,自己是属于摸索和积累的阶段。我必须得经历这个阶段。我不属于那类靠一部处女作就一炮打响的作家,我天生营养不足,必须脚踏实地。目前,我正酝酿下一部长篇,仍是我所熟悉的题材,对于这部作品,我自己很有信心,也满含期待。在鲁院,李敬泽讲的时间、结构、叙事节奏,刘庆邦讲的小说中虚与实的关系,施战军讲的世情与成长问题等,都将会对我的这部作品产生影响。我将尝试在某些情节上进行更深更远的谋划,给人物延宕出更加丰富的经历,来充分展示人性深处的某些东西。我的创作还在路上。这条路虽长,但同样也是一条写满希冀的道路,我会毫不犹豫走下去。 原载:《文艺报》2012年03月12日 原载:《文艺报》2012年03月12日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