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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颙的长篇小说一向以刻画知识分子形象见长，《雪庐》、《烟尘》、《门槛》就是因连续描绘上海知识分子的历史和现状为人所知。可是他搁笔多年后写出的长篇新作《漂移者》却令人不无意外：故事的主要发生地虽然还是上海，而小说的主人公马克却是一位地道的美国人。这个特定的角色身分就引起了双重悬念——马克如何在异国他乡的上海生存发展？作者如何书写中国大陆当代文学中从未出现过的人物形象？我正是怀着这样的悬念，而且多少有点忐忑的心情来读《漂移者》的。 当我读完小说的“上篇”后，忐忑的心情已经释然。因为在不到全书三分之一的篇幅里，一个“新冒险家”的初始形象已脱胎而出。作者用轻松调侃的笔调追溯马克如何在纽约一所大学里因为争风吃醋打断情敌的鼻梁骨而被开除研究生学籍，只得不远万里到祖父曾经的发迹之地来寻找机会。初涉上海的马克虽然住的是青年旅舍，在美领馆文化处当义工，却也不改其乐。凭着一表人才和乐观自信，以及一口流利的中国普通话，居然也如鱼得水。尤其在他意外应聘为外籍调酒师后，不仅猎获了性感的酒吧女招待，还得陇望蜀地对神秘的女老板想入非非。欲望与性在这年轻人的思维中占据着突出的位置，也为作者提供了妙笔生花的余地。但作者并未按类型小说的套路再跨前一步，而是让马克在是似而非的情境中被红模出身的女老板愚弄了一把。小说写马克在羞恨交加中辞职，同时打开另一扇门，把马克引向真正的冒险之旅。 在“中篇”一开始，马克果然浪子回头，加盟了旅美上海画家苏阳牵线的物流商业王国CW跨国公司，从一个上海滩的外国小混混摇身一变为国际大企业中国地区的CEO，苏阳的妹妹应邀担任财务总监。马克这一身份转换虽然有一定的传奇色彩，但作者却严丝合缝地写出了外在契机和内在素质的必然性，使马克的华丽转身不致流于天上掉馅饼式的海外奇谭。马克在中国分公司的顶层设计和投资方式中匠心独运，而且在理顺各种业务关系中能够运筹帷幄、因地制宜，很快地开展起国际性的物流业务。他本人也从一个浪荡公子脱胎换骨成事业有成的企业家。他的事业心，犹太人的精明，学习的热情，过人的聪明才智和洞察力，都在创业中充分地激发出来，不仅得到了美国总部的赞赏，也收获了上海才女苏月的纯真爱情。小说所展开的种种情节和细节，乃至叙述语言，都不断地在描绘着这一切，并且取得了令人信服的效果。但与此同时，随着情节的发展，小说还展示了这位新冒险家的另一面。例如他以保护上海地区公司的利益为借口，要苏月造假账；为了让北方分公司打开局面，答应分公司负责人张小山给从中帮忙的舅舅和他的同事以巨额回扣，用阴阳合约做账。马克面对苏月的责问，把这归结为入乡随俗的权宜之计，是在中国学到的。而忠于责守和职业道德的苏月认为他做的事比中国的某些不法企业家还离谱，且明显地违反了美国禁止海外行贿的法律，帮助了某些贪官。马克过于精明大胆的冒险家性格和由此导致的一系列失误，其中包括用人不当，最终使上海成为他人生的滑铁卢。他不仅失去了苏月纯真的爱情，并且最后被总部勒令放弃三年中从公司得到的所有报酬。在小说的“下篇”中，这位冒险家已落得了身败名裂、人财两空的下场。但是在小说的结尾，马克又应聘去浙江一家民营集团，作者非常善意地为他的主人公继续在中国的冒险开辟出一条东山再起并且看来是洗心革面的道路。 《漂移者》在上海这一正在崛起的国际金融和商贸中心的城市生活中，在跨国公司复杂的人事纠葛中，生动而有力地刻画了一位美国青年的形象。他在美国落难到中国讨生活，经历了冒险、成功、失败到东山再起的曲折过程，上演了一场大起大落的人生悲喜剧。除了事业，爱情也是小说的一条情节线。爱情中同样存在着文化差异，异国恋尤其如此。马克与苏月的爱情最终失败，除了工作上的分歧，价值观和道德观上的不同，与他自认的文化优势也有关，他很少考虑对方的感受和内心的需要。只有当失去之后，才觉得这份感情与过去的性爱游戏是多么的不同，才感到曾经忽视的爱护和忠告是多么可贵，从而觉得刻骨铭心。人生本来就是人性的演练场，人性的善善恶恶总是会在自己的人生中得到书写，并影响着自己和他人的人生轨迹。《漂移者》的成功之处是多方面的，不仅生动逼真地描绘了一个美国青年在中国的冒险经历，刻画了他的立体性格，也写出了这一经历与他个人的性格与所处的中国社会现状的关系。而他与恋人苏月以及雇员张小山的交集，也都互相改变着对方的人生轨迹。《漂移者》的“漂移”是赛车的专用术语，指飞驰中不减速的急转弯。把马克这位冒险家比喻为赛车手也未尝不可，他在人生的急转弯中也是不减速的“漂移”，“漂移”甚至成为他的一种性格或必需，决定着他的命运：拿到奖杯，或者翻车。当我们呼唤城市文学的创作和创新时，《漂移者》的出现应该是值得称赞的。因为它展示了一种新的题材，塑造了新的人物形象，表现了新的城市生活，其中包括新的经济关系和经济活动，乃至跨国公司复杂的权力斗争和运作方式。这一切并非一蹴而就，需要作家向生活学习，观察和感受新的人物和现象，并且学习相关的知识，参与到时代变革的洪流中去，把握时代的脉搏，体悟世道人心的变化。然后才可能在艺术传达中游刃有余，指绘出城市文学的新面貌。 原载：文汇报2012-07-14 原载：文汇报2012-07-14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