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支《红楼梦曲》之一【好事终】唱道“萁裘颓废皆从敬,家事消亡首罪宁。宿孽总因情。”作者将荣宁两府的后代从锦衣纨绔,?甘厌肥的巅峰状态,跌入茅椽蓬牖,瓦灶绳床的人生低谷,归结为宁国府的首罪,贾敬的祸端,起因于他们的肆情滥性。 贾珍与儿媳妇之间不能见天日的乱伦,肆意妄为的秽行,已经是公开的秘密,曹雪芹故意使用多种欲盖弥彰的曲笔、隐情、乱码等手段,将这桩丑闻抖露了出来。但贾府的衰败与贾敬有多大关系呢,仅仅因为他“一味好道”,沉迷于烧丹炼汞,放任贾珍等后人胡作非为,不履行家长之责的缺位行为吗?但认真品读第六十三回“寿怡红群芳开夜宴,死金丹独艳理亲丧”,发现贾敬的责任远不止于此。 首先看贾敬的身世。此公并非与生俱来的“一味好道”,而是晚年垂暮的事。且看礼部向天子的奏言:“系进士出身,祖职已荫其子贾珍。贾敬因年迈多疾,常养静于都城外之玄真观。”这番交代,既出自礼部官员之口,比冷子兴演说宁国府有更大的可信度,至少吐露出两个信息:一是贾敬的出家是在进入暮年的时候,这说明他有充分的时间和条件尽到家长的责任,问题在于他尽到了什么样的责任?都说父母是孩子最好的老师,贾敬是扮演了好老师还是坏老师的角色,值得深究。二是贾敬的出家并非贾珍、贾蓉畜牲行为的根本原因,而在于上行下效,上梁不正下梁歪。贾蓉小小年纪就学会了偷鸡摸狗,是因为近水楼台先得月,有乃父贾珍这样的良师益友做楷模,耳濡目染的都是偷鸡摸狗的肮脏事,也就不以为耻了。那么,贾珍是跟谁学的呢?毕竟与儿媳妇通奸是大逆不道的龌龊事,贾珍居然有恃无恐,异乎寻常地为秦可卿大办丧事,似乎生怕外人不知道他与秦可卿异乎寻常地关系。其形状如丧考妣,其言语恬不知耻:“谁不知我这媳妇比儿子还强十倍,如今伸腿去了,可见长房内绝灭无人了。”贾珍的老婆尤氏,应该是利益攸关方,但仿佛有什么把柄在贾珍手中纂着,也成为贾珍的帮凶,整个贾府中人都要为他瞒脏避嫌。蹊跷的事必有蹊跷的因由,草蛇灰线,伏脉千里,很可能追踪到贾敬这条藏在深海里的大鱼。 其次看六十三回的回目。这一回的回目叫“寿怡红群芳开夜宴,死金丹独艳理亲丧”,“寿怡红”是指众人为贾宝玉过生日,“死金丹”指贾敬死于丹毒,不仅遣词对仗,内容更规整,生对死,仿佛铁槛寺对应馒头庵;“群芳开夜宴”对应“独艳理亲丧”。“群芳开夜宴”指环绕在贾宝玉身边的脂粉钗环,一班青春美少女莺啼燕语,彻夜狂欢,连理枝头花正开,只恐夜深花睡去;“独艳理亲丧”分明是指贾珍的老婆尤氏为公公贾敬装裹入殓,开丧破孝。从此我们才知道,尤氏不仅为三尤之首,天生尤物,而且是群芳之中的一枝独秀,艳冠群芳,否则何有独艳之名?可见尤氏更是天生丽质,虽然是做婆婆的人了,风流姿色仍不减当年。作者刻意安排这样一位三尤之首,天生尤物独自来为公公办理丧事,而且尽职尽责,诸事细微妥帖,莫非也是在暗示什么,是否也在运用秦可卿死时“众人都有些疑心”这样的曲笔?更值得注意的是,贾敬之死,勾出了尤氏同母异父的两个妹妹,尤二姐、尤三姐,贾蓉见到这两位年轻貌美的姨娘,相互打情骂俏,轻佻淫亵,尤二姐嚼了一嘴砂仁渣子,吐了贾蓉一脸,贾蓉用舌头舔着吃了,真是让人作呕,连丫头都看不过去,提醒他“谁不背地里嚼说咱们这边乱帐”。“咱们这边”应该是指整个宁国府,不独贾珍、贾蓉,而是具有乱帐的传统,已经到了声名在外、众人皆知的程度。这一切都是在暗示:贾敬与儿媳妇尤氏开启了宁国府乱帐之先河,只不过贾珍更加有恃无恐,接过父亲传下来的接力棒,与秦可卿在乱伦的跑道上速度更快,跑得更远。一个霸占着儿媳妇“独艳”,一个长期与儿媳妇“兼美”同鸳帐。 再次是贾敬与秦可卿丧仪的巨大反差。贾敬与贾政都是文字辈,合起来正好对应了“假正经”的谐音;礼部官员谓贾敬出家的原因是“年迈多疾”,此病恐怕也不是因为年迈而起,很可能是由于心病,与秦可卿的心病如出一辙。因为自己做了伤天害理的龌龊肮脏事,报应到儿孙身上,他只有选择离家出走,过生日也不敢回来,拼命地叫人抄写《阴骘文》四处发散,企图以此来为自己赎罪,但终究死有余辜,死得很惨,很难看,而且死得很不是时候,正好是炎天暑热,若不是三尤之首、艳冠群芳的尤氏亲理,怕是成为一堆臭肉。即便由皇帝念其祖父之功,追赐五品之职,丧仪显赫,宾客如云,但徒有其表,当即有人嘲讽:“丧礼与其奢易莫若俭戚”,谓其没有真情实意,缺少衷心悲戚。事实上,贾珍、贾蓉虽然为礼法所拘,恨苦居丧,背过人就与两位小姨娘调情厮混,闹得乌烟瘴气,丑态百出。曹雪芹似乎有意识创造这样一种氛围:在贾珍的眼里,不仅缺乏对父亲贾敬应有的尊重,也没有将老婆尤氏当回事;作为晚辈的贾蓉,热孝当中,当着众丫鬟的面与自己的姨娘调情乱帐,也等于眼中没有贾珍这个父亲。原因在于这样一种相辅相成的因果关系:贾敬不堪贾珍敬孝,贾珍不配贾蓉尊重,整个东府里都在乱帐。 相反,尤氏对贾敬的丧礼却表现出高度重视,异乎寻常地尽心尽力。她刚听到贾敬的死讯,急急忙忙坐车出城,先是将玄真观的道士拘禁起来,询问贾敬的死因;接下来迅速将贾敬的肉身装裹好,用软轿抬至铁槛寺停放;考虑到贾珍等人暂时赶不到场,天气炎热,遂自行主持,命天文生择了日期入殓,表现得十分干练,十二分的卖力,怪不得作者用“独艳理亲丧”来做回目。这与秦可卿死时尤氏的表现简直判若两人,形成强烈反差。秦可卿死时,只见宁国府府门洞开,灯笼照如白昼,乱烘烘人来人往,哭声摇山震岳,主要当事人之一的尤氏却偏偏犯了胃疼的旧疾,睡在床上,诸事不闻不问,贾珍只好厚着脸皮求王熙凤帮忙。如此剑走偏锋,岐轻岐重,正好与贾珍的态度相差十万八千里。作者如此费尽心机、旁敲侧击地安排,不就是要让读者读出蹊跷,感到反常吗?不就是要揭示贾敬与尤氏、贾珍与秦可卿、贾蓉与姨娘这些乱伦、乱帐的畜牲关系吗?只不过对贾蓉是明写,对贾珍是暗示,对贾敬则采取了深藏不露、破茧抽丝、曲中之曲的办法。 钓出贾敬这条大鱼,就可以解开惜春要出家的谜底了。按道理说,惜春与尤氏姑嫂之间的矛盾应属于正常范围,但惜春从小儿就与贾母在一起,以后又进了大观园,没有与尤氏产生冲突的机会,但这姑嫂之间极不正常,尤其是第七十四回“惑奸馋抄检大观园,矢孤介杜绝宁国府”,惜春与尤氏之间相互冷嘲热讽,几乎到了恶语相加的程度。惜春说:“我清清白白的一个人,为什么教你们带累坏了我!”这正好触到了尤氏的疼处,揭露了她最不能见天日的阴私。“尤氏心内原有病,怕说这些话。”听惜春如此说,心中羞恼激射,简直就是暴跳如雷。何为心中有病?与秦可卿一样羞于启齿,不足与外人道,都是公公上错了儿媳妇的床。这样的事,瞒得了别人,还能瞒住贾敬的女儿惜春吗?所以,惜春的结局注定是:“勘破三春景不长,缁衣顿改昔年妆;可怜绣户侯门女,独卧青灯古佛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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