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族文学》作为国家级文学刊物,肩负着繁荣少数民族文学的重任, 也撑起了多民族文学的脊梁。今天把众多作家评论家召集在这里,隆重而认真研讨蒙、藏、维“80后”作家和青年作家的作品,这是值得庆贺的事情。 今天我想讲一讲“民族作家的视野”这一话题。 米兰·昆德拉有个观点,大致意思是,作家不可在小说里直接出面讲自己的政治宣言,他还讲“小说的智慧”,“每一位真正的小说家,都等着听到那超个人的智慧之声,这也解释了为什么伟大的小说总比他们的创作者更为聪明。”这话的意思是说,作家写出来的小说比他本人聪明,这里有一种分裂,就是说小说里有另一种声音在引导着你写什么。这令人想起巴乌托夫斯基在《金蔷薇》里讲的“角色的背叛”, 作家笔下的人物写着、写着背叛你原来的设计,却按它自个儿的性格命运去发展了。上边两者的话,有异曲同工之妙。我们的心灵必须听到或遵循冥冥中的那个“智慧之声”和“角色的背叛”,才可有好作品产生。 还有一位作家拉什迪,他讲好的小说家要有“上帝的视野”。什么是“上帝的视野”? 我个人理解是,那是超人类、超种族、跳出个人狭隘的、“上帝”般反观我们自己的一种俯瞰式视野。少数民族作家除了保持自己民族的视野之外,更需要学会这一种更高层的“上帝的视野”,这是宇宙式的很大的包容性的概念。 我读《民族文学》四、五、六期的蒙、藏、维“80后”作家和青年作家专号时,很振奋,非常欣喜,也感到自豪。我从这三个民族的青年作家作品里,除了闻到乡土气息、民族气息之外,还闻到了一种宗教文化的气息。这三个民族都是有宗教信仰的民族,最近我在我的小说里一直努力融入宗教文化的元素,增加宗教文化氛围。宗教文化,应该说是人类文化最初的根,是我们大家的根。 我读了第五期藏族女作家永吉卓玛的《雪线》之后,就能感觉到宗教的界限是不可逾越的,那座宗教的圣山是不可逾越的,藏民族的宗教文化所传承的道德底线是不可逾越的,再好的朋友,我的肉体不会给你,我的灵魂也不会给你。《雪线》蕴含了非常深刻的宗教哲学理念。 《城市的门》,我很愿意说说这篇小说,它写的主题是双重的,它反映了古老的藏民族在时代剧烈变迁面前,正面临的一种无可奈何的选择,这是由西方在工业化威逼下东方各民族共同面临的难题,具体一点讲就是“城市化的困惑”。 小说讲述了一个怀孕的年轻女孩进城寻找自己负心的丈夫,遭遇到种种困惑和际遇的故事。这不只是道德题材,简单解读它是一个道德题材小说是不够的,严格讲它也属于宗教文化的范畴。那女孩艰难地站在城市的“门”前,她要打开这个门,但是很难进入这个门,她要抛弃自己传统宗教文化的理念、淡化原有淳朴的民族文化习性,甚至原谅被“城市”毒化的负心丈夫,融入象征当代社会的城市之“门”,那是个多么艰难的事情。 维吾尔族青年作家凯赛尔·柯尤木的《苹果树下的梦》,则写了人的灵魂和肉体分离的故事。老在苹果树下睡觉做梦的男主人公,在梦和现实的分离中,演绎了灵魂与肉体分裂导致找不到出路、最后死亡的荒诞故事是反讽强烈的一个悲剧故事。 第四期的蒙古族“80后”专号,更具有新锐性、现代性。其中木琮尔的《雏凤清声》,大家的赞扬很多,我也赞成,它反映的是当代社会城市蒙古族青年与上一辈的代沟冲突。蒙古民族进入城市比较早,在北京建元大都起就较早具有城市情结,早期进入城市的蒙古贵族及其后裔们所面临的困惑和问题,依然不外乎传统和现实的冲突,这里已淡化了纯粹民族特性的单一符号。当然木琮尔写这种冲突时,不是那种血淋淋的,直白式的,非黑即白。我赞成石一宁先生的解读,它是个温柔的冲突,这种温柔的冲突,不是背叛,不是彻底决裂,而是温柔的独立性,虽然出去住了,还可以跟母亲约会吃饭,一个星期约会一次,像一对情人一样,十分有趣有味道。 综观这三期蒙、藏、维“80后”作家和青年作家的作品,我有一种感受,就是在这些成熟的或稚嫩的、新锐的或传统的作品中蕴藏着优秀民族文化的灵魂,跳动着各民族青年新的追求和顽强坚守的民族灵性。其实现在,整个中华民族都面临着现代化的困惑,城镇化的困惑,经济GDP和山河污染破碎的困惑,惟“钱”主义与传统文化冲突的困惑——这些无数的困惑,正是民族作家们描述、反应、探究、思索的机遇和文学作品的丰富来源。这里,在这些许多困惑中,我最想强调的是,必须传承至今依然闪烁着人类智慧灵光的宗教文化,如老子的《道德经》宣扬的“天人合一”“ 道法自然”的精髓,萨满文化所包含的崇尚万物自然的宗旨,佛教文化尚善思想,都是当今社会所缺失的,需要坚守和弘扬。 民族作家的视野,必须首先具备自己的这些优秀的、至今闪光的传统宗教文化的视野,才可谈得上更高境界的那一“上帝的视野”, 这样才可审视自己,审视它人。 原载:《文艺报》2010年12月01日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