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古族作家阿云嘎所创作的历史长篇小说《拓跋力微》(汉文版,内蒙古人民出版社2008年1月出版),讲述了遥远鲜卑时代的一位伟人的悲欢故事。小说主人公是北魏始祖神元皇帝拓跋力微。 早在2世纪中叶,鲜卑族崛起于亚洲的东方,这个强悍的游牧民族,以铁马金戈之势闯入了中国的历史舞台。他们先统一了长城以北的广袤草原、大漠,建立了魏国(史学家们称为北魏),定居于盛乐城(位于今内蒙古和林格尔县境内),随后挥戈扩土,于公元439年统一了中国北方。本篇小说讲述了北魏开国皇帝拓跋力微的传奇故事。 据史料记载,拓跋力微(公元174-278)系拓跋鲜卑酋长诘汾的儿子,他的身世颇具神话色彩,相传诘汾与天女所生。《魏书·序纪》中记载了这样的一个传说:“圣武帝(指拓跋力微父亲诘汾——引者)尝数万骑田于山泽,欻见辎軿自天而下。既至,见美妇人……帝异而问之,对曰:‘我,天女也,受命相偶。’遂同寝宿。且,请还,曰:‘明年周时,复回此处。’……及期,帝至先所田处,果复相见。天女以所生男授帝曰:‘此君之子也,善养之视。子孙相承,当世为帝王……子即始祖也。”史学家或文学家们记录帝王、贤人、君主、勇士的丰功伟绩时常常运用这种神圣化和神秘化叙述来证明他们的非凡身份,其实这是祖先崇拜的另一种表现形式。比如蒙古地区广为流传的阿兰果火的传说。《元史·本纪第一》中讲道:“……即而夫亡,阿兰寡居,夜寝帐中,梦白光自天窗中入,化为金色神人,来趋卧榻。阿兰惊觉,遂有娠,产一子,即孛端义儿也。” 诘汾去世后,力微继其位,时在公元220年,力微46岁。小说故事以对话、回忆的形式从力微继位开始展开的。拓跋力微继位之后,带领部众完成了拓跋鲜卑第二次南下的使命,驻扎到今内蒙古固阳、达茂旗一带。拓跋部所属的西部鲜卑内乱,相互攻伐,部众离散,因此,力微投靠没鹿回部酋长窦宾。窦宾赏识力微,欲分封国土之半予力微,力微不接受,窦宾因此将女儿嫁给力微。《魏书·序纪》中记载了这一事实。“宾……将分国之半,以奉始祖(指拓跋力微——引者),始祖不受,乃进其爱女。”力微又请求率领所部北居长川。所谓长川指今内蒙古兴和县一带。十数年后,因治理有方,旧有部众都来归附。公元253年,窦宾去世后,其子阴谋作乱,力微杀之。《魏书·皇后列传》中记载:“宾卒,速侯(指窦宾之子——引者)等欲因帝会丧为变……帝闻之……以佩刀杀后,驰使告速侯等,言后暴崩。速侯等惊走来赴,因执而杀之。”其后,吞并其部众,各酋长首领皆服从力微,当时力微的势力“控弦之士二十余万”。不久,再南迁至盛乐,召集诸部酋长,远近莫不畏服。为了搞好邻邦的关系,派长子拓跋沙漠汗入曹魏国为质子。因沙漠汗抛弃鲜卑传统引起拓跋力微的不满,遭遇杀害。公元278年,拓跋力微在盛乐城去世,史载其享年一百零四岁。次子拓跋悉鹿继立。 小说以古老质朴的自然景观和神秘多彩的历史场景再现了一代伟人拓跋力微的传奇而血性的一生。作者一方面描写拓跋力微的传奇、荣耀、高尚和惊心动魄的英雄壮举;另一方面,讲述了他的残忍、悲痛、阴谋和无奈。因此,小说文本中的拓跋力微是有血有肉、爱恨情仇交织的丰富饱满的艺术形象。他是一代伟人,但也有残忍血性的一面;他是铁面无私,也有时情意缠绵;他是崇高无瑕的化身,但有时无可奈何选择阴谋诡计。在小说中写道:“一个首领所面对的,是一个无情的世界,稍不留神就会掉进万丈深渊,粉身碎骨,似乎这个世界上的每一个人都变成了首领的敌人,对首领充满敌意,包括你最要好的朋友,也有可能背叛你。”在权力的顶峰上往往有荣耀与恐惧、智慧与手段、崇高与卑鄙并存。 作者通过古老而遥远的鲜卑时代的那些人和事,表达了对权力、人性、生存、文化力量的深刻思考。为了寻找新的生存空间,拓跋力微酋长不得不带领部落爬山涉水,永不停止地迁徙。在迁徙中生死,在迁徙中寻找生存、在迁徙中走向崛起,这就是小说中所讲述的拓跋部落的生活场景。“一望无际的草原,望不到头尾的长阵在那里像一条巨大而笨拙的蟒蛇缓慢地蠕动着前进。这是由数都数不清的男女老幼、兵丁、畜群和车帐等组成的长阵,是拓跋力微属下的整个部族,”对游牧部族来说,人生就是永不停止的行走,在行走中繁衍生息,长路漫漫,永无尽头。因此,游牧文化是动态文化、行走的文化、活态的文化。 在迁徙问题上部落内部始终存在分歧,某些人坚持继续南下,某些人坚持返回深山密林,即鲜卑山。这一分歧涉及到拓跋鲜卑的命运和未来。小说围绕迁徙与反迁徙、分与合的矛盾,展开了故事。小说主人公拓跋力微坚持南下,对他来说,南下就是走向崛起,走向辉煌。但是拓跋力微万万没想到的是,走向崛起即是走向灭亡。作品中有如下一段对话:“我宁肯要不发达的真正鲜卑,也不愿意看到发达了的鲜卑变种,”“将来会出现一个不会打猎,不会摔跤、不会骑马的鲜卑,但那叫鲜卑吗?”“你带领拓跋鲜卑南下是走向灭亡,”这是反对迁徙的筑如和浩斯的话。这些简单的话语中包含着深刻道理,一个部落、一个民族要走向崛起、走向兴旺的真正目的何在?如果部落的变种,或被强势文化融化为目的崛起和兴旺有何意义?这是本篇小说所提出来的文化选择和文化冲突问题,具有现实价值。但鲜卑部落选择了走向崛起,走向兴旺的道路。 拓跋力微不顾诸多分支头领、亲朋好友的反对,铁心南下,因此,付出了惨痛的代价。这个代价包括两个方面,即家族悲剧和部落悲剧。这就是崛起的代价,辉煌背后的残酷,也是本篇小说力图渲染的思想倾向。 作者思考的是,在多元文化世界里一个弱小的部落要走向崛起,要走向兴旺,必定付出惨痛的代价,通向崛起、通向兴旺的道路漫长而坎坷,但所有的崛起不一定带来永恒的兴旺,某些崛起都以走向灭亡或抛弃传统文化和生活方式为前提。拓跋力微虽然占领了北方草原的半壁江山,驻进繁华的盛乐城,建立了国家,但勇猛、善战的鲜卑,以狩猎、放牧为生的鲜卑已经走向没落。因此,本篇小说所讲述的不仅是胜利者的故事,也是失败者的经历,拓跋力微用武力和智慧统一了北方草原,建立强大的北魏朝,同时把整个拓跋部落推向了消亡的边缘,这就是小说的意义所在,作者认为,崛起和没落、胜利与失败、荣耀与凄凉总会纠葛在一起。 另一方面,该小说给我们提供了文化学意义上的思考线索和可能。换言之,拓跋部落的南迁、吞没北方草原、靠近中原的过程中始终伴随着不同文明、不同文化和不同生活方式的碰撞和融合。在不同文明和不同文化的碰撞、冲突中往往强势文化兼并、收编弱势文化,这就是文化的力量,无处不在、无可抵挡的文化力量。 小说还在叙事结构的设计、叙事视角的转换,草原风光、古老民风民俗的再现,英雄崇拜、女性崇拜和狩猎、游牧生活以及原始战争的描写上均达到了赏心悦目的地步,让人震撼。 原载:《文艺报》2008-10-30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