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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29年，巴尔扎克创作了中篇小说《猫打球商店》。研究巴尔扎克的专家认为这篇小说是巴尔扎克最早描写资产阶级经营活动与家庭生活的作品。《猫打球商店》里面的资产阶级与巴尔扎克日后笔下面目可憎的资产阶级不同，勤劳、节俭、守旧、狡诈苛刻而不失敦厚，表现了其时的巴尔扎克对资产阶级——一个老派的工商业者抱有的一种温和态度。 然而，小说的主要角色并不是这个老派的工商业者，而是他的小女儿奥古斯婷与青年画家索迈尔维。奥古斯婷温柔可爱，淳朴幼稚，索迈尔维富有才华而又狭隘自私。在爱情蜜月的时候，索迈尔维的狭隘自私被掩盖下来，奥古斯婷只感受到爱情的甜蜜与幸福，而当索迈尔维的狭隘自私尽情地暴露出来，奥古斯婷则难以承受。在小说的结尾，巴尔扎克写下了一句意味深长的话：“在幽谷里开放的寻常而朴素的花朵，如果被移植到和天空太接近的地方，移到有暴风雨和炎热的阳光的地方，也许就要死亡。” 而在艺术上值得注意的是，在这篇小说中巴尔扎克初步显露出他作为“风俗画家” 繁缛的雕景绘物的技巧： 在圣德尼街的中部，靠近小狮街角，不久前有一所珍贵的店面房屋。这一类珍贵的房屋，可以让史家当作描写昔日巴黎的蓝本。这所老宅摇摇欲坠的墙壁上，好象涂满了象形文字：许多并行的小裂痕，使墙壁上显露出一条条横向或斜向的木料，在房屋的正面形成一个个X形和V形：在街头闲逛的人除了把他们叫做象形文字以外，还能有什么叫法呢？即使是最轻便的车辆驶过，这每一根木头便在榫槽里摇晃。这所古老可敬的建筑物的屋顶呈三角形，这种样式在巴黎已经快要找不到了。因受风吹雨淋而变形的屋顶，向街道上前突三尺，一方面保护了门前台阶不受雨淋，另一方面遮掩着阁楼的墙壁及其没有护栏的天窗。这最高一层是一块块木板修成，好像盖屋顶的青石板那样，一块压一块地钉在一起，无疑是想减轻这座不牢固的房子的负担。 这是三月里一个细雨霏霏的清晨猫打球商店的外部景象。不止于此，在巴尔扎克的笔端，这仅仅是商店的粗糙轮廓，他的笔触可以精细到招牌上面的字母U 与 V，“字母是依照老式书法，把U写作V，把V写作U的”，而且阳光与雨水把招牌上面的金粉吞蚀了大半。时间在这里停滞了，巴尔扎克感兴趣的只是小说中的景物，既不是人物也不是情节，人物与情节在这里被摒弃了，时间处于静止状态。这样的时间我称之为巴尔扎克时间，是小说中处理时间的方式之一。 在小说中有这样几种处理时间的方式： 1、省略。这里指空白时间，如：福克纳《喧哗与骚动》中，第一章“1928年4月7日”与第二章“1910年6月2日”，二者相差十八年。这个十八年便为省略。 2、概述。也可以理解为缩写。比如，“1958年7月我去了河北”。 3、场景。即对话。小说中的对话与故事中的对话在时间的长度上，大致是相等的。这是一种假设的相等。因为，人物说话的节奏与速度在从故事转化为小说时，并不能完全相等。在场景中，小说时间等于故事时间。 4、停顿。游离于情节的描述。描述由于脱离了情节，在时间的表征上，陷于停滞而与情节无关。巴尔扎克的时间便属于这种类型。 当然我们也可以通过人物描写景物，把景物与情节熔铸一体。这种处理时间的方式，在欧洲开先河的是司汤达，但是真正丰满、生动起来的是福楼拜。比如，他在《包法利夫人》中描写查理在凌晨时去农村出诊： 早晨四点钟左右，查理披好斗篷，向拜尔斗出发。人刚离开暖被窝，还是迷迷糊糊的，由着牲口的安详脚步，颠上颠下。靠近田垄，掘着一些荆棘围着的窟窿，马走到前面不走了，查理身子一耸，惊醒过来，立时想起断腿，试着记忆他知道的种种接骨方法。雨已经不下了；天开始发亮，有些鸟动也不动，栖在苹果树的枯枝子上，晨风峭厉，敛起它们的小小羽毛。平原展开，一望无际，田庄周围，一丛一丛树木，远远隔开，在这灰灰的广大地面，形成若干黑紫点子。地面在天边没入天的阴暗色调。查理不时睁开眼睛，后来精神疲倦，又困上来了，没有多久，坠入一种昏迷境界，他的新近感觉和记忆混淆了，看见自己变成两个：同时是学生，又是丈夫，就像方才一样躺在窗上床上，又像往常一样走过一间手术室。在他的意识上，药膏的热香和露水的清香混合起来了；他听见床顶铁环在帐杆上滑动，太太睡着……走过法松镇，他望见沟沿草地坐着一个小男孩子。 景物不是游离人物而是与人物联为一体。相对于以停滞时间为补偿而描摹景物，时间不再是僵化的止步不前。当然这并不意味巴尔扎克的时间永远不合时宜，只是说除此以外，在小说中还有其他，譬如福楼拜的处理方式，可以供我们驱策利用，绝不是只有让时间停止下来的一种方式。 原载：《文艺报》2007年9月6日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