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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算是个有条理的人，喜欢整洁、秩序、按部就班、循序渐进，讨厌乱拿乱放、杂乱无章、东一榔头西一棒。反映在吃饭上，最不喜欢十几、几十道菜，七荤八素地堆满一大桌子，吃到最后不知究竟吃了些什么，三菜 一汤，反倒高兴，单独一道，吃起来也津津有味。反映在读书方面，通常不会随手逮一本书就没头没脑地读起来，更不会“孙大圣吃蟠桃”，胡乱地啃上一口就扔了再啃另一颗，我会根据自己知识结构的需要为自己读书做出适当安排。这段时间读一类书，比如哲学的；那段时间读一类书，比如有关后现代主义的。读之前，先将这些书从书架上统统找出来，然后集中放在一起，尽量从源头上读起。 但2007却是个例外。 2007,太忙乱，东跑西颠，千头万绪，事，有价值的无价值的，都不由得你，铺天盖地、蜂拥而至，时间被切割得七零八落，纷纷碎片，人憔悴了，精神也疲惫不堪。书虽然还在看，但却怎么也没有系统读书的精气神与耐心了，或枕上或厕上或飞机火车上，东一本西一本，懒懒散散地看着。回头检点，数量倒还不少，并且还有一些品相实在不错和饶有兴味的书。自己跟自己说：散落的珠子也是珠子。 《迷药》。一本奇特的书，早几年就看过，这回是重读，又一个版本。是在机场等飞机时，无聊逛机场书店发现的。通常，机场、火车站这样的迎来送往的窗口，是不会让你有什么购书的惊奇的。这些“窗口”一般只兜售让你做百万富翁的美梦和如何耍弄权术“治人”的“大”书。这几年，又有那么几个侃爷，在电视里吐沫四溅地在讲生财和管人之道，声音很大，让人闹心。他们已严重地侵犯了大众的视听空间，有一次我甚至警告过他们：我总有一天会将你们告上法庭。这次能在“窗口”购得《迷药》，大概是因为此书与情色有关。这本书装帧精美，里面有大量色泽鲜艳的漂亮插图，古典有之，现代有之，取之世界各国，其中有好几幅为中国所有。它们都是用来解读迷药和迷药的起源与历史的。一如此书的装帧，它的文字也极其华丽。从标题就可深刻感受到这一点：四千年的诱惑、幽香的魅影、巫艳之光、眩晕中的史诗、黑色的幻觉热焰、群狼的魔幻大陆、香草迷情……书，写得很香艳，但也很有才情和独到见解。说的是人类的灵肉之战、美感、激情与堕落，研究角度亦很奇特。我记住的不是人，倒是里面的花花草草，那花草都有一个好听的名字：月桂、沉香、铃兰草、迷迭香、野风信子、金雀花、铁线莲、金盏菊、野玫瑰、豌豆花、曼陀罗、鸢尾……此书横穿几千年苍茫的人类史，引经据典，纵横捭阖，口若悬河。其中有段文字是用来为人类的享乐主义辩护的，引自伊壁鸠鲁：“人难道该暴殄天物吗？人出生难道只是为了采撷最苦的果实吗？在凡人脚边盛开的花朵究竟为谁绽放？……纵情于神暗示我们的种种欢愉，乃是取悦神的方式，我们的需要乃是源自她的法则，而我们的欲望则是来自她的灵感。”理由很冠冕堂皇。 《黑夜史》。同样是一本奇特的书。西方人写书，往往讲究一个角度——一个很不容易被人注意到的角度。其情形很像小说家写小说，喜欢避开正面和常人容易站到的角度，别出心裁，独具匠心。“我们的生命有一半都在黑暗中。”（卢梭）黑夜对人类的影响无疑是巨大的。但意识到它对人类历史作用的，大概加起来不足一打。“让夜晚告诉我们真实的自我，让白昼告诉我们理想中的自我。”（托马斯·特里昂）处在黑夜中和白昼中的是两部很不相同的人类史。这部书通过对若干同样不容易被人注意的材料的细心解读，让人感受到了我们究竟是在多大程度上受到了黑夜的影响。黑夜与巫术、黑夜与恐怖、黑夜与奸淫、黑夜与爱情、黑夜与心理、黑夜与阴谋、黑夜与文学、黑夜与革命等，都是作者的话题。许多我们司空见惯的事情或史实，却原来与黑夜有关，知道了这些，会大吃一惊，进而体会到了因思维角度的变化而带来新的发现的莫大快意。“夜晚助长了欺诈”，夜晚带来了法制，人类的第一部法典是针对夜晚的，也就是说，人类的第一部法典源于黑夜。读到这些地方，会有一种知识的满足感。“所有的牧羊人啊，美丽的少女啊，圈起你们的羊群吧，因为夜雾就要变浓，因为太阳早已走完了它的行程。”这样的诗，在有了一种黑夜意识或黑夜美学之后再读时，就有了更富意味的感受。 《契诃夫手记》。一本20多年前曾看过的书又被翻看了一遍。如果说博尔赫斯是现代形态短篇小说的大师，那么契诃夫便是古典形态短篇小说的大师。我曾在一篇关于契诃夫的长文中做了一个俏皮的结尾：这天，契诃夫死了，来到天堂，当时上帝正在榻上面壁小憩，听到了脚步声，问道：“你来啦？”契诃夫答道：“我来了。”上帝问：“你来了短篇小说怎么办？”这样一个小说家的手记，一定是很可仔细去看的。一片风景、一个笑容、一句话、一条新闻、一段对话，在旁人看来无足轻重，甚至都不能觉察到，而在契诃夫这里却可能是有价值的，甚至可能价值连城。这些只言片语的手记，短到“比麻雀的鼻子还短”，但一条条都很有意思。“又高又肥的小饭馆的女招待——猪和白鲟鱼之间的混血儿。”“蒙特卡罗的娼妇，她们的情调是地道的卖淫式的；使人感到棕榈也像娼妇，肥壮的母鸡也像娼妇……”“看到一个滚圆的、引起食欲的妇人：‘这不是一个女人，是一个圆圆的月亮。’”“据说某太太经营了一个养猫场，她的情人在那里折磨猫，踩猫的尾巴。”……其中有一条，看罢，禁不住独自笑了起来：“小猎狗在街上走着，为自己的罗圈腿感到害羞。”若是一条普通的狗，也就罢了，可它是一条猎狗，若是走在没有多少行人的路上也就罢了，可它恰恰是走在人来人往的街上，因此，小猎狗为它的罗圈腿感到害羞了。实在是太妙了。怪不得高尔基说这些短短的手记是美丽而精致的花边。作家看看这些短小手记是有好处的，它能让他们知道大师眼中什么是有趣的什么是无趣的。若这个俄国人不是英年早逝，他可能会就这些手记中的一些，折腾和变化出许多精彩的短篇出来。只要给他一片树叶，就能给你生发出一大片林子来。他曾指着一个烟灰缸，对柯罗连科说：“你若高兴的话，我马上就给你写一篇关于烟灰缸的小说。” 《模糊的旧爱之影》。韩国著名诗人金光圭先生赠送我的一本汉译诗集。中国人熟悉韩国的影视，但不很熟悉韩国的文学，尤其不熟悉韩国的纯文学。看了金光圭先生的诗集，我的一个突出印象是：韩国的纯文学不可小觑，尤其是它的诗歌。它的通俗艺术之所以是那样一个水准，必定是有一个同样有水准的纯文学作基础的。韩国的老一代作家，一般都有强烈的意识形态色彩。在他们回忆文学的历史时，他们总要谈到那些刻骨铭心的历史——朝鲜人民军攻打汉城以及朴正熙、全斗焕军政府的独裁、专制、屠杀等。然而，使我感到惊讶的是，当这些作家投笔从戎时，他们留下的作品却并没有因为意识形态而在艺术上有所损伤。有一首诗叫《秋日的天空》：“没有一片云彩$蔚蓝色的秋日天空$真空虚呀$能盖住大地的一个都没有$能遮挡天空的一个都没有$倾泻的阳光$吹来的风$横穿天空$生怕掉下一片落叶$提心吊胆$能这样坚持$多久呢$好像奉命行事$把一切都扫光了似的$没有一片云彩的$蔚蓝色的秋日天空$好可怕啊”我很喜欢这首小诗。没想到前不久在北京再见到金光圭先生，谈起这首诗时，他竟然说这首诗原是一首政治诗。那没有行云的天空是指独裁者的清一色世界，而那对云的渴望是对战斗者的呼唤。我忽然明白了他们的诗为什么还会活着。 2007,乱读一气，长长短短的有好几十本，这里就随意说上其中的四本。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