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国新小说派代表作家阿兰·罗伯-格里耶,因心脏问题于北京时间19日凌晨在诺曼底市一家医院去世,享年86岁。对他的逝世,法国总统萨科齐办公室在一份官方声明中说:“毋庸置疑,随着罗伯-格里耶的去世,法国的知识分子史和文学史上的一个时代已经终结。” 格里耶的逝世,在中国文学界产生了强烈反响。2005年他访问中国之际,与之有过一次座谈的作家余华表示:“罗伯-格里耶称不上伟大,但非常独特。他的去世标志着法国新小说作家的时代悄然结束了。” 他身上结合着超人与俗人两个方面 20世纪50至60年代,以罗伯-格里耶、娜塔丽·萨洛特、米歇尔·布陶、克洛德·西蒙等为代表的一批新作家公开宣称与19世纪现实主义的文学传统决裂,探索新的小说表现手法和语言,描绘出事物的“真实”面貌,刻画出一个前人所未发现的客观存在的内心世界。法国文学评论家称他们为新小说派。虽然最后是克洛德·西蒙获得了诺贝尔文学奖,但毋庸置疑,在为新小说开拓未来道路的过程中,格里耶是一个导向者,在理论上,更是一个真正的奠基者。 “小说被贬为次要的艺术只是因为它固守过时的技巧。”在评论集《未来小说的道路中》开头,格里耶这样惊世骇俗地挑战巴尔扎克们,这遭到同行和整个评论界口诛笔伐。1963年,罗伯-格里耶最重要的文学评论集《为了一种新小说》出版,格里耶运用其异类的思维方式对传统的小说创作观念进行了非难,试图为未来的小说发展指出一条新路。在随后发表的《自然、人道主义与悲剧》一文中,格里耶进一步阐明了他“物本主义”的艺术观点。在这种观点的主导下,在格里耶的前期作品中,不见了以往小说中不可或缺的中心人物,作品从头至尾是对景物的冷静、细致、反复以至繁琐的描写。小说的情节降到了极其次要的地位。不过,格里耶似乎没有把这种特性坚持到底,进入60年代以后,在他写的《幽会的房子》等作品里,其风格出现了某种变化。物的地位降低了,人物形象变得清晰了,色情与暴力的场景取代平淡冷漠的琐事描绘。 罗伯-格里耶最具代表性的作品当属1953年出版的第一部小说《橡皮》,小说讲一个发生于24小时之内的、枪击与死亡之间的故事。作家借侦探故事揶揄传统现实主义善于制造的“真实幻觉”。在小说结构上,他打破了按时间顺序发展情节的格式。 除文学创作外,罗伯-格里耶也是法国“新浪潮”电影的重要战友。他创作了大量电影剧本,其中包括著名的《去年在马里安巴》,后被阿兰·雷乃搬上大银幕,获1961年威尼斯电影节金狮奖。 法国文学专家柳鸣九在评价罗伯-格里耶时称:他的身上无疑结合着超人与俗人两个方面。作为一个作家,他显然是富有才情的,他把自己的才能用得其所,致力于摆脱传统文学的窠臼,探索新路,追求独创性;从纯文学的角度来看,格里耶不幸地还具有另一个方面。尽管他主张文学的写实应该摆脱人的主观构想、主观色彩,主张要达到纯粹的真实,但是他的创作却并不能摆脱他个人的色彩,为使自己的写作尽快得到社会的承认,他经常赋予自己的文学实验品以某些吸引读者、招徕观众的成分,在作品中加进一些提味的作料。由此,侦探、凶杀、暴力与色情等因素,无论在他的文学作品《橡皮》《窥视者》等,还是在他的电影作品《去年在马里安巴》《不朽的女人》等中随处可见。在某种意义上,也正是这些所谓的“消极”因素,使他错失了诺贝尔文学奖。 他在中国比在法国还要有名 “外国对我的书感兴趣,就像对波尔多葡萄酒、干酪和香水等其他特别尖端的法国产品一样。”生前,在一些公开场合,格里耶谈到自己的作品为何在法国之外如此畅销时作如是表示。他去世后,法国《世界报》对他作出评价,称他是“上世纪后半叶最伟大的作家之一——可能也是在法国之外最知名,却最不得法国人喜爱的作家”,可谓切中肯綮。 格里耶和中国渊源不浅,他的作品几乎都被译介到了中国。上世纪70年代末,《橡皮》等作品的中文版出版,让人们认识了这位法国新小说的旗手,80年代中后期,他的作品被大量引进。他曾于1984年、1998年和2005年三次来到中国。2005年在参加北京国际图书博览会时,罗伯-格里耶还与作家余华进行了座谈。 电影导演贾樟柯提及罗伯-格里耶编剧的《去年在马里安巴》,心中充满感激之情。贾樟柯认为这是每一个热爱电影的影迷必看的法国“新浪潮”代表作。电影评论家崔卫平也表示:“他的影片我印象很深,镜头很独特,很有尊严,显示了极高的文化高度。” 或许,格里耶作品的出版人陈侗的理解更加贴切。他说:“对于中国文学界,罗伯-格里耶最初的影响来自他独特的文学结构、形式、样式,这给中国的写作者带来很大的新奇。但后来他的影响更多体现在其思想深度。罗伯-格里耶对很多事物都保持怀疑,他唯一确定的思想就是怀疑,他其实不属于任何一个确定的立场。”也许正因为此,每每被问到:为什么写作时,格里耶如是回答:我写作是因为我不了解这个世界。 谈论的人比读他作品的人多 格里耶在文学世界中选择孤独,却被世界奉若神明,虽然大部分人并不能将自己的耐心坚持到书的一半,而格里耶也乐意享受这样的名声。事实上,的确有许多仰慕他的人却并未读过他的作品。在回答类似的提问时,格里耶习惯用安迪·沃霍尔的话来作答:“我主要是由于我的名声才出名。” 但让格里耶高兴的是:在他生前,读懂他作品的人越来越多。他说:我有很多读者来信,当然有不少像是疯子写来的,我还是能看出真正的读者。他同时表示:“作为作者,我讲述的是我不理解的一个世界,因此我不承认读者真正读懂了我、读懂了这个世界。” 在关于后期小说《反复》的一次访谈中,格里耶说:“这部小说比我之前的书更难懂,可后来我却发现它拥有众多的读者,尤其是年轻读者。我觉得实现了自己年轻时的梦想:要改变人们的阅读习惯——因为在读的都是年轻一代的人。” 罗伯-格里耶生平 1922年8月18日生于法国布雷斯特。 1945年毕业于法国国立农艺学院,获得农艺工程师证书,在国家统计院及殖民地热带水果研究所工作,曾到非洲各地从事水果研究。 1949年,离开国立统计与经济学院,开始从事写作。处女作《弑君者》手稿后来交到伽利玛出版社,但被退回。 1950年,由于健康原因被迫从安的列斯群岛返回法国,在回国的船上开始创作《橡皮》,回国后辞去工作以完成小说创作。 1953年,《橡皮》由午夜出版社出版,反应普遍平淡。新闻界表现出敌视态度或者保持沉默。然而评论家罗兰·巴特和让·凯洛尔则对此表示出了浓厚的兴趣。 1955年开始,成为午夜出版社的审读员。出版《窥视者》,获批评家奖,印行的一万册直到1957年才售完。其间,格里耶结识了布鲁斯·莫里塞特,由于后者的推介,他在60年代的一些美国大学里成了一个时髦的话题。 1957年,《嫉妒》由午夜出版社出版,第一年只卖出了746册。 1959年,《在迷宫里》出版。这部小说第一次得到了主要报刊略带好感的分析评论。相反,罗兰·巴特批评它使用了太多的形容词来形容白雪。 1961年,电影小说《去年在马里安巴》由法国新浪潮电影著名导演阿兰·雷乃摄制成电影,获得同年威尼斯电影节大奖。 1963年,最重要的文学评论集《为了一种新小说》出版。该书后来被誉为法国先锋艺术圣经,他也因此跨入左岸知识分子群星的行列。 同年,他单独摄制的影片《不朽的女人》获路易·德吕克电影奖。 从1970年起,曾在纽约大学任教20余年。 2004年,82岁高龄的他入选法兰西学院院士。 去年,85岁的格里耶出版了生前最后一部小说《感伤小说》,并在法兰克福书展上隆重推出,但遭到广泛恶评。 1984年、1998年和2005年,他曾三次来到中国。 妻子眼中的罗伯-格里耶 今年年初,湖南文艺出版社引进出版了格里耶妻子卡特琳娜写于新婚期间的日记。在这本《新娘日记》中,卡特琳娜详细记录了格里耶的日常生活和创作活动。以下摘录的内容,记录了格里耶构思、创作、观看《去年在马里安巴》的过程。 ……至于电影,眼下事情进展得很不坏。阿兰在上个礼拜三和昨天下午都跟雷乃见了面。他的选择落实在了第一个脚本上。一旦我们从布雷斯特返回,阿兰就将跟弗罗芒(也许还有哈尔丰)签订一份合同,确定阿兰从现在起所做工作的报酬,也就是说撰写一个详细脚本的报酬。当脚本写完之后,雷乃将决定他是首先拍摄阿兰的本子,还是另外两三个他目前也正在商定的本子……我相信我的担心是没有用的,因为雷乃完全倾向于阿兰的电影概念;他甚至希望他们定期见面,两天或三天一次,在他写脚本期间。阿兰倒并不坚持如此。他更愿意在某一段时间里独自工作。 确实,阿兰觉得这电影非同寻常;它跟人们迄今为止看到的东西都不太一样;与《去年》一比,《广岛之恋》就显得太落后了。他说,这才是“真正的电影”。但是,他对电影的未来和它的商业前途还是表现得相当悲观;然而他承认,电影的最后半个小时十分感人,那些有勇气在电影院里待上一个钟头的观众将得到“拯救”!那些看过画面带的制片人,都觉得它很精彩,但是,他们对这部电影的开发工作表示怀疑。这样更好!假如它有了一丝成功的话,他们就会很高兴了。 原载:《文学报》2008-02-28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