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译事七则

http://www.newdu.com 2017-10-29 中国文学网 屠岸 参加讨论

    屠岸,原名蒋璧厚,诗人、翻译家,生于1923年。曾翻译惠特曼诗集《鼓声》、莎士比亚的十四行诗歌、《济慈诗选》《英国诗选》,选编有《外国诗歌经典100篇》。其中,《济慈诗选》中译本获第二届鲁迅文学奖文学翻译彩虹奖。2010年12月2日,获颁中国翻译文化终身成就奖。
    
    有人把英国电影故事片Sixty Glorious Years(意为“辉煌的六十年”,描述英国19世纪女王维多利亚统治英国60余年的历史)译为《垂帘六十年》,这就产生东西方文化传统错位感。因为英国历史上从未有过“垂帘听政”的政治现象。而且,维多利亚上台就是亲政,并没有什么未成年的幼主要她来辅政,这叫什么“垂帘”?这类翻译中的文化传统错位现象,时有发生。这牵涉到翻译的“归化”和“外化”如何平衡的问题。
    笔者素来主张坚守“归化”和“外化”的分寸,即掌握好二者的平衡。比如,莎士比亚头脑里不会有中国春秋战国的影子,因此在莎翁作品的译文中不宜出现“朝秦暮楚”或“楚材晋用”或“秦晋之好”等成语,否则就形成文化传统错位。诸如此类。但是,在这个问题上,也不能绝对化,认死理。
    公元前二十几个世纪时的埃及人不知道方块汉字;公元前二千年的耶路撒冷城里,以至整个罗马帝国中,没有人知道方块汉字。那么,Pyramid译为“金字塔”,Cross译为“十字架”,能认为是文化传统错位吗?不能。因为如果以此为理由来要求翻译,那么不同语种之间的翻译将整个地成为不可能,因为原文和译文本来就是两种不同文化的产物。再者,就这两个译词而言,没有更好的译法可以替代。而这两个词的特点恰恰就是汉字“金”的形态和汉字“十”的结构。我们可以用中国成语“惟妙维肖”来形容这两个译词的恰当。
    二
    人名、地名、网名等的翻译,最好根据原文的音来译,这叫“名从主人”原则。例如Malaysia译作“马来西亚”,London译作“伦敦”,都准确传达了原名的发音。但有的译名是根据另一种外文译名转译成中文的,比如俄罗斯首都,俄文是MOCKBA(应该作“莫斯克伐”)其英文译名为Moskow,中文译名“莫斯科”即根据英译的读法译出。有的中文译名是长期沿袭来的,原名或译名在历史的长河中有了变化,变得不那么吻合了,却不宜改动,因为已在读者心目中形成了定势。又如俄文“中国”叫做KИTAИ,源自“契丹”。当我们译俄文作品中遇到KИTAИ时,总不能译作“契丹”吧?还有一种有趣的音变现象,比如有的译名出现增字,有的译名出现减字。Russia(用英文代俄文,二者对等)读作“罗西亚”,却译成“俄罗斯”,这个增加的“俄”字是从发R音时带出的气流次音,原可忽略不计。另一个,America读作“亚美利加”,却译成“美利坚”,把“亚”字减去了。这两个译名,在用汉字译音时有增有减,颇为“自由”!
    此外还有张冠李戴的现象。England读作“英格兰”(英国的一部分),但这个词当做“大不列颠和北爱尔兰联合王国”即英国的同义词时,却读作“英吉利”。“英吉利”其实译自English,那是“英语”(名词)或“英国的”(形容词)的意思。这能给它戴上“误译”的帽子吗——不必。
    由此可见,有了原则,也要灵活运用,不能强制推行。这叫原则性与灵活性相结合。已有的译名,早已约定俗成,是不可以随便更改的。
    三
    中国自上世纪50年代以来,就全面推广普通话,当然,并不废止方言。联系到名词翻译,就会引起一些想法。Sofa译作“沙发”,是用的上海方言发音。上海人读“沙”为so。按普通话,“沙”读sha,不读so。Party(舞会)译作“派对”,完全是上海音。好似分派一对一对跳交际舞,这是音义双关的好译法。Washington译作“华盛顿”,也是用的上海方言发音。“华”上海音为wo,恰是英文原词的发音。“华”普通话读作hua,这就不合原词的发音。Alexandre Dumas译作“大仲马”,而原词中按法语怎么也发不出“仲”字音来。Du勉强可以“杜”代。但“大仲马”出自林琴南先生的译笔,原来他是福州人,福州方言“仲马”接近法文Dumas的读音!还有,英国古代的绿林好汉Robin Hood,读作“罗宾·胡德”,但现在通行的译名是“罗宾汉”,这也是上海翻译家的创造。“汉”字沪音接近Hoo,而用“汉”译这位好汉就比“胡德”恰当得多。这位译家真聪明!
    在推广普通话的时代,不能把已有的约定俗成的译名推倒重来。我们还是要尊重已经形成的传统,维护公众已经养成的习惯。
    四
    自从汉语拼音方案被联合国国际标准化组织接受以来,中国新的地名均以汉语拼音方式向全球推广。这样,北京不再称Peking,而称Beijing;台湾不再称Formosa,而称Taiwan;澳门虽仍可称Macau,但更标准的是Aomen。不过也有例外,香港仍称Hong Kong,而不叫Xianggang。
    过去有些地名很奇怪的,广州称Canton,沈阳称Mukden,厦门称Amoy,广西的北海称Pahoi,有些是源自方言发音。但Canton读音近似“广东”,虽然它实指广州。是不是早年英国人分不清广东与广州,把广州称Canton,以后就这样沿袭下来了?我才疏学浅,未作调查,不敢妄言。现在好了,按汉语拼音,一清二楚了。
    那么,“中国”是否不再叫China,而要按汉语拼音,叫Zhongguo呢?那可不成!China原本读作“秦啊”(尾音联读作“秦那”),源自中国古代的秦王朝。这个词已是全世界约定俗成的名词,万万改不得!(然而与China同音的“支那”,却是日本军国主义者对中国的蔑称,必须废止,而且已经废止!它已从人们的记忆中抹去了。)
    五
    翻译,在人类生活中起什么作用?很多人不知道翻译的重要,有人以为翻译很容易,只要手头有一本字典就万事大吉了。这是极大的无知。如果不认识翻译的作用,就不可能正确认识人类的过去、现在、未来。
    如果没有翻译,中国56个民族就是各自孤立的一盘散沙,不可能团结成伟大的中华民族。
    如果没有翻译,没有鉴真东渡,日本可能到现在还处在前启蒙时代。
    如果没有翻译,没有玄奘取经,古代佛学就不能传到中国,成为中华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
    如果没有翻译,外国人不知道李白,中国人不知道莎士比亚。
    如果没有翻译,中国人发明的指南针、火药、造纸术、活字印刷术就不可能成为全人类的财富;外国人发明的蒸汽机、火车、轮船,一切电力设施,都不可能为中国人造福。
    如果没有翻译,西方民主思想不可能传到中国,孙中山领导的辛亥革命不可能发生。
    如果没有翻译,马克思主义不可能传到中国,中国共产党就不可能建立,中华人民共和国就不可能诞生。
    鲁迅称翻译家为普罗米修斯,多么精确的比喻啊!没有普罗米修斯,人类就没有火种,将永远生活在黑暗中。没有翻译工作者,人类面对上帝为巴别通天塔而降下的天谴,就不会有解救的良方,将永远生活在蒙昧中。
    六
    回到前面谈到的国家译名,有人说中国人自称“中国”,表示自己是坐镇在世界中央的天朝,说明中国人的自傲或自尊。但从国名的中文译名来看,中国人对别国却充满了善意与尊重。汉字有言,有义。译名中的汉字固然是译音,却又表达一种意义。“英国”为什么不译作“阴国”?“美国”为什么不译作“霉国”?“德国”为什么不译作“歹国”?“义国”(意大利,过去也译作“义大利”,亦称“义国”,现在台港还用“义大利”这个译名)为什么不译作“疫国”?这是因为,中国人要从同音字中选出具有最美好含义的字来命名这些国家。用什么字呢?用“英雄”的“英”、“美丽”的“美”、“道德”的“德”、“仁爱”的“爱”、“法理”的“法”、“义勇”的“义”、“芬芳”的“芬”、“祥瑞”的“瑞”、“明智”的“智”、“康泰”的“泰”……如此等等。即便“巴西”、“埃及”、“俄罗斯”、“印度”等,也都是用中性汉字,而一概摒除那些不吉利的或带有贬义的汉字。中国人为自己或为下一代下二代取名,不是也要选用美好的或具有某种深意的字眼吗?外国,比如英国,用英文译别国的国名,只用音译,译名中不含有褒贬意义。从中国人译的外国国名,也可看出中国人对外国的善意,对人类的善意,对世界大家庭的美好愿望。
    七
    当今是全球化时代和信息爆炸时代。可是柴门霍夫发明的Esperanto(世界语)推广无大效。虽然英语已成为许多国家认可的通用语,但世界上还没有广生一种全人类的共同语。因此,翻译的功能依然是人类心灵和物质交通不可或缺的工具。不仅是工具,它本身就是文化。
    译  文
    雾霭的季节,果实圆熟的时令,
    你跟催熟万类的太阳是密友;
    同他合谋着怎样使藤蔓有幸
    挂住累累果实绕茅檐攀走;
    让苹果压弯农家苔绿的果树,
    教每只水果都打心子里熟透;
    教葫芦变大;榛子的外壳胀鼓鼓
    包着甜果仁;使迟到的花儿这时候
    开放,不断地开放,把蜜蜂牵住,
    让蜜蜂以为暖和的光景要长驻;
    看夏季已从粘稠的蜂巢里溢出。
    谁不曾遇见你经常在仓廪的中央?
    谁要是出外去寻找就会见到
    你漫不经心地坐在粮仓的地板上,
    让你的头发在扬谷的风中轻飘;
    或者在收获了一半的犁沟里酣睡,
    被罂粟的浓香所熏醉,你的镰刀
    放过了一垄庄稼和交缠的野花;
    有时像拾了麦穗,你跨过溪水,
    背负着穗囊,抬起头颅不晃摇;
    或者在榨汁机旁边,长时间仔细瞧,
    对滴到最后的果浆耐心地观察。
    春歌在哪里?哎,春歌在哪方?
    别想念春歌——你有自己的音乐,
    当层层云霞把渐暗的天空照亮,
    给大片留茬地抹上玫瑰的色泽,
    这时小小的蚊蚋悲哀地合唱
    在河边柳树丛中,随着微风
    来而又去,蚊蚋升起又沉落;
    长大的羔羊在山边鸣叫得响亮;
    篱边的蟋蟀在歌唱;红胸的知更
    从菜园发出百啭千鸣的高声,
    群飞的燕子在空中呢喃话多。
    ——屠岸译济慈《秋颂》
    原载:《文艺报》2011年01月24日 (责任编辑:adm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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