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复仇是人的动物性的体现，是人的本能。通过动物社会学的研究，发现许多动物都会复仇，如蛇、象、猴、虎、狮、鲨等，这是动物防御性机制的有机组成部分。而在人类社会，复仇行为往往被组织化、系统化、自觉化，又成为社会防御性机制的重要组成部分。因此，在原始社会直至封建社会初期，复仇行为在中国和西方都是普遍存在，即使复仇后来随着法律的逐渐完善与公共权威的严厉禁止而消歇，人类的这种本能也只是隐伏起来，并转而反映或释放到文学作品中，因此无论是中国还是西方，复仇主题文学都不绝如缕。 从文学体裁来看，中国与西方的复仇主题文学分布于各种体裁，如中国的历史文学作品、戏剧、诗歌、古文、小说等都有复仇主题文学作品，西方的历史文学作品、史诗、戏剧、小说等也都时有出色作品。从产生时代来看，在中国，《史记》中赵氏孤儿的故事反映的是春秋时期的事，虽然可能并非信史，但司马迁郑重其事地记录下来，并成为赵氏孤儿故事传承的源头之一。此后从北魏左延年所作的《秦女休行》与西晋傅玄所作的《庞氏有烈妇》，再到《聊斋志异·商三官》等。细致地考察，可以发现复仇主题已经渗入到中国的侠义文学、公案文学和志怪文学之中。在现当代文学中，复仇主题也是若隐若现，《白毛女》《闪闪的红星》《洪湖赤卫队》其实表现的都是革命化了的复仇故事。而在西方，从古希腊的《安提戈涅》《赫库帕》，到莎士比亚的《哈姆雷特》再至《基督山伯爵》，都是复仇主题文学名篇，革命背景下的复仇故事也有，如《双城记》等。 尽管中西复仇主题文学都有漫长的历史与广泛的影响，但其间的差异也非常明显。从叙事结构上看，中国的复仇主题文学作品比较明快，一般是恶人或恶势力侵犯了主角、主角的家族或主角所在的阵营并得逞，主角长期隐忍，不忘复仇，积蓄力量或寻找时机，终于惩罚了恶人或恶势力，大仇得雪。而西方的复仇主题文学作品则复杂得多，往往表现的是主角在复仇中面临着亲情、爱情等的艰难选择，甚至陷于伦理的困境。如希腊神话中俄瑞斯忒斯为父亲阿伽门农复仇犯下弑母重罪，被复仇女神厄里倪厄斯日夜追赶，并引发了厄里倪厄斯和阿波罗、雅典娜关于俄瑞斯忒斯复仇是否合理的激烈争论。因此从结局上看，中国复仇主题文学作品的结局往往是恶人受惩，公理昭彰，而在西方复仇主题文学作品的结局则往往是主角放弃复仇或虽复仇成功但得不偿失。在复仇的手段上，中国的复仇主题文学作品复仇手段多样，可以是自己复仇、家臣复仇、侠客复仇、寻找盟友复仇、借官府复仇，甚至是托鬼神狐怪复仇。而西方的复仇主题文学作品则多体现为个人单枪匹马复仇。在表现内容上，中国复仇主题文学中复仇就是作品的中心，是矛盾的焦点，而西方复仇主题文学中复仇则往往仅是作品的背景，是刻画人的内在矛盾、人与命运的矛盾、人与社会的矛盾的一个舞台。 从上述比较中，可以看出，中西复仇主题文学体现了中西对于复仇的价值评价有很大不同，中国倾向于认为复仇是正义的、符合社会民众心理要求的，而西方则对复仇倾向于否定评价，复仇只会带来血腥与道义困境。这些观念上的差异也就相应地导致了复仇主题文学的艺术表现、人物塑造、情节结构等，使得中西复仇主题文学呈现不同的风貌。 中西方复仇主题文学所体现的观念差异有着复杂的原因，主要体现在： 首先，中国是农耕社会，也是典型的宗法社会，与农耕文明相适应并紧密结合的是以土地为基础、以家族为核心的社会结构，家族是个人生存的保证，个人也要尽一切可能保护家族，当家族受到外来侵犯，个人就要使用事后复仇等一切手段来击退侵犯，这就使得复仇在保护社会结构方面具有重要意义。而西方重商主义发达，且有市民社会传统，复仇对社会秩序和商品经济的破坏性作用体现得更为明显。 其次，中国儒家思想是在农耕文明和宗法社会的基础上发展起来的，肯定对家族利益的保护，如《礼记·曲礼上》说：“父之雠，弗与共戴天；兄弟之雠，不反兵；交游之雠，不同国。”《春秋公羊传·隐公十一年》也说：“君弑，臣不讨贼，非臣也。不复仇，非子也。”因此儒家思想是鼓励复仇的，并视之为责任。而在《圣经》中，《旧约》虽有“以牙还牙、以眼还眼、以血还血”的训诫，《新约》中则重宽恕之道，耶稣说：“别人打你的左脸，连右脸也转过来由他打”，而复仇血腥无理，自然不是合乎基督教伦理的了。 再次，在法律意识上，虽然中西方都意识到无序复仇将越来越残酷、波及面越来越广、越来越旷日持久，因此以公共权威代替私力救济，以法律惩治代替个人复仇。但中国传统上礼制对法律的渗透比较深刻，法律虽然禁止杀人，但在司法实践中却往往对复仇给予同情，对复仇杀人网开一面。而西方则有长期的自然法传统，自然法指宇宙秩序本身中作为一切指定法制基础的关于正义的基本和终极的原则的集合，既然杀人是恶的，那么无论其缘由是什么，都不应得到赦宥。 最后，从文学接受角度看，中国的民众接受心理喜欢“大快人心”、“善恶有报”，而复仇主题文学先抑后扬，满足了民众心理。所以严格说来，中国复仇主题文学都是正剧而非悲剧。而在西方，则注重人的自我选择，人在命运之中挣扎，更欣赏悲剧，因此西方复仇主题文学所表现的也就不会是中国所欣赏的“快意恩仇”了。 中西复仇主题文学的种种差异正是由中西方不同的社会结构、思想观念和美学理念所决定的，而这种差异仍然在今天的社会中延续着，值得我们关注与思索。 原载：《文艺报》2011年05月27日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