捧读韩田鹿先生的《大话西游》(据其《百家讲坛》同名讲座加工而成),不禁被他亲切活泼、诙谐机智的语言所吸引,然而更令人惊奇并钦佩的,是作者那堪称“鲜活独特”的解读方式。 但凡中国人,没有不知道“四大名著”的。然而,《三国演义》的杀伐征战、风诡云谲,《水浒传》的江湖血腥、快意恩仇,《红楼梦》的缠绵悱恻、博大精深,恐怕非具备比较成熟心智的读者才能理解和欣赏。但《西游记》不同,它被誉为“成人的童话”,小说里展现的那个光怪陆离、奇诞变幻的世界,好奇的孩子自不消说,即便大人也乐意徜徉其中,诚所谓:“不可一日无此书。”(明袁于令语) 然而,这样一部妇孺皆知的名著,其题旨却颇费人评说。古往今来,佛教徒说它是一部教人成佛的书,道教徒说它是一部教人修道的书,儒学家又说它是一部教人成圣贤的书,此外还有“农民起义说”、“为市井细民写心说”、“童心说”、“官场说”、“游戏说”等等,五花八门,各呈精彩。难怪清人张潮认为“《西游记》是一部悟书”了。那么,我们就来看看《大话西游》到底“悟”出了什么。 仅以孙悟空为例。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孙悟空,远涉重洋,寻访到一位世外高师,学会了诸如七十二般变化、筋斗云等高超本领后,回到花果山自称“美猴王”,逍遥自在。岂料他擅改阎罗的生死簿,扰乱了生死轮回的秩序,而惊动了天庭,玉帝不得已封了他个“弼马温”的小官。此时的玉帝也许意识到悟空是个人材,但尚未弄清他是个大大的人材。大材是需要大用的,如果大材小用,还不如不用。当孙悟空得知弼马温只是个不入流的小官,自己被玉帝愚弄了时,一气之下撂挑子不干了,回老家重操旧业,自号“齐天大圣”,以与天庭抗礼。你看他对自己的期许何其高!追求自我价值的实现何其迫切!今天我们身边,并不乏这样的桀骜自诩之人。玉帝听从主和派代表太白金星的建议,请回孙悟空,这次,猴子如愿以偿地当上了“齐天大圣”。然而,一个偶然的契机,他知道又被貌似无能的玉帝欺骗了。他怒不可遏,监守自盗,将准备宴请各路神仙的蟠桃偷吃得一干二净,又把太上老君费尽心力炼就的五葫芦金丹像吃炒豆似地消灭得一个不剩,终于惹来了弥天大祸。面对十万天兵布下的十八架天罗地网,神通广大的孙悟空居然战无不胜,最后和同样自负狂傲的二郎神交手,竟也难分胜负。若非可恶的太上老君和该死的哮天犬捣乱,还不知道这场恶战持续到何时。 可是,吃了蟠桃和金丹的孙悟空简直就是“蒸不烂煮不熟捶不扁炒不爆响当当一粒铜豌豆”,无论刀砍斧剁,还是雷劈火烧,居然都不能伤及他一根毫毛。就在孙悟空的野心膨胀到无法再膨胀的时候,一个深不可测、高不可量的对手出现了。最后的结果地球人都知道;猴子被如来佛轻轻一掌,就压在了五行山下达五百年之久。孙悟空一直以为“老子天下第一”,岂不知他与佛祖之间的距离不啻天地霄壤,他终于为自己的狂妄无知付出了沉重的无法挽回的代价。 韩田鹿先生坦承,他的《大话西游》通过讲述唐僧和孙悟空、猪八戒、沙和尚师徒四人历尽千难万险去西天取经的艰苦经历,表达了“人生须有附丽,事业才有价值,生命才有意义”的观念,诠释了“每个人的人生都是一部活的《西游记》”。的确,《大话西游》突破传统的设身处地为作品中的人物和事件“讨情理”的思路,而侧重揭示作品的“神理”所在,即解读出在至简的故事中所包含的至深的文化信息,在光怪陆离的表象下所折射出来的哲理意蕴,在虚幻怪诞的形式下所寄寓的人生真谛。比如孙悟空身上体现出来的对绝对自由的无限向往,对自我价值实现的迫切追求;唐僧身上体现出来的信仰与责任的力量,为了实现宏伟目标而必须的动心忍性与自我完善,以及自我实现后心灵有所安放的完满与宁静;再比如唐僧四众西行途中所体现出来的团队合作精神。由此点出发,有人认为《大话西游》是一本励志的书。 其实,如果我们把眼光再放开,换个角度看,激励人们奋发向上的书,不是正好可被年长者拿来作为指导年轻人成材的教育书吗?更何况,作者为普及知识,针对《西游记》中涉及的诸如古人的世界地理概念,神仙的饮食和容貌,为什么取经路上的男妖精总想吃唐僧肉,而女妖精却更热衷于和唐僧成亲等等许多有趣而重要的话题,作了深入浅出又言之有据的回答。所以说阅读该书,不仅对《西游记》一书的认识更深刻了,对孙悟空、猪八戒、唐僧等人的了解更全面了,而且我们还在不知不觉中学到了许多古代文化方面的知识。 历来的科学研究都以经院派为主。经院派的特点是把《西游记》作为文学文本进行研究,挖掘其文学内涵及其价值。这一研究群体有着比较深厚的专业背景,受过严格而系统的训练,所以扎实严谨,其优点用通俗的话来说就是比较“靠谱”。但缺点也是明显的,有的人“为研究而研究”;而随着“研究”的逐步深入,却日益“见山不是山,见水不是水”,其立足点也就日益离开了普通人的阅读立场,离开了鲜活的阅读体验,终至越来越失去了生命力。 民间派则恰恰相反。和经院派相比,这些民间的文学爱好者,背景不够深厚,但优点也随之而来,就是没有成见,忠实体验,真诚自由,充满活力;缺点是天马行空,不着边际,不“靠谱”。 身为河北大学文学院教授的韩田鹿先生,兼取经院派与民间派二者之长,对前者去甚去奢,不纠缠于纯学术的细节,而吸收其有助于《西游记》解读的有关成果;对后者则去芜取菁,汲取其有活力的部分,特别是其将小说视作人生之书、社会之书的真诚,对《西游记》进行独特深刻又富有生命力的解读。正是:《大话西游》,岂只“励志”二字所能概括? 韩先生书中曾说,自《西游记》问世以来,许多人便如汉儒解经一般,殚精竭虑地挖掘其中的所谓“微言大义”,令人惊奇的是,他们似乎总能“乘兴而来,满意而归”。而同样令人惊奇的是,面对韩田鹿的《大话西游》,我们同样是“乘兴而来,满意而归”。 原载:《文汇读书周报》2012年03月16日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