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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的2006年是博客年。不过,就如同春节联欢晚会上宋丹丹所说的博客一样,博客给人的主要印象,仍然是个人性质、娱乐性质居多。玩够以后,是否应略作反思,走向其发展的第二波,成为宣传已久的“自我媒体”? 斯蒂芬·库柏(Stephen D. Cooper)是一位传媒系教授,不久前出版《博客媒体》(Watching the Watchdog: the fifth estate)一书,较为系统地分析了博客作为一种媒体的价值和定位。本书原名中的“第五等级”(the fifth estate)是指相对于贵族、教士、中产阶级和新闻媒体人士四个等级之后的第五个等级。将博客比成新闻之外的“第五等级”,还有另外一个典故。1965年,十七岁少年Harvey Ovshinsky在洛衫矶一家报社实习后,创办“地下报纸” The Fifth Estate。此报纸至今尚在,是一家号称“反对主流权威的报纸”(anti-authoritarian newspapers)的独立媒体,其“粉丝”遍布全球。以“第五等级”比喻博客,正是要说明它对第四等级,亦即传统媒体,所起到的挑战作用。 事实上,博客作为一种自我媒体(me media),这个话题已经讨论了很长一段时间,可是这个MM, 和另外一个MM(mass media)究竟是什么样一种关系?姐妹?朋友?情敌?这本书的封面上是两条狗面对面,但我相信作者并不是说这是让两种媒体狗咬狗。 博客作为一种媒体,它第一个姿态,就是这第二只看门狗,它紧盯着大众传媒,让一些新闻报道的浑水摸鱼大白于天下。这方面博客媒体可做的事情如下:它可以查证事实,查证言论,查证资料,这是最基本的一个层次。 更高的一个层次是对数据和科学发现的阐释提出质疑,或者提出另外的看法。这方面博客媒体的价值非常高。因为很多记者并不具某些领域的相关背景,他们在看资料的时候要么不得要领,任人欺哄,要么为了证明某个论点而扭曲事实。而写博客的什么人都有,一定会有某个领域内部的人,从报道中找到破绽来。比如媒体报道说明某药物效用的研究,公众未必知道这个研究项目的赞助商是某制药公司,此内幕如果被医药业博客揭露出来,一定会影响消费者的选择。与此同时,大众传媒和博客的自我媒体之间现在也有互动,一些博客的发现又转入大众传媒,形成良性的话语空间。 博客影响大众传媒的第三个层次是影响文化基因。文化基因(meme)是转自生物学的一个术语,是指一些观念如同基因一般,在媒体之间传递,并被广泛接受。博客的批评性思考,可以影响公众对这些文化基因的判断。很多公共讨论,博客可去参与,但也可以去泼冷水,从讨论中抽出这些似是而非的文化基因,釜底抽薪地让无聊、无益的争论消失。 但是仅仅是给大众传媒的挑刺,还不足以让博客成为一个独立的媒体。作为一个媒体,它也必须和其它媒体一样,必须具备一定内在特征。首先,它得有本领采集故事。作为小成本制作的媒体,它不可能派人到处采访。博客的优势是有一些博客作者接近信息的核心来源,熟知记者不知道的来龙去脉,因而在编写故事的时候,同样的事实,他能给出不同的故事。他能把故事放在合适的背景之下(contextualization),他不像大媒体那么面面俱到,有时候却有深入观察和独到思考。 但是作为一个媒体,它也必须有好的文字,好的故事,好的编辑,并能在出现错误的时候,迅速纠正。由于网络的特征,纠错这样的工作甚至胜过传统媒体,去年西弗吉尼亚矿难,由于时间差问题,报纸出错,而网络信息及时更新,成了更为可靠的媒体。 作为一个媒体,除了在准确性、可读性上有一些要求一样,另外一个质量的衡量标准是代表性。库柏说所谓的代表性有两点,一是“守门”(gatekeeping), 亦即取材,你报道什么样的内容。二为议程(agenda setting),亦即你给与特定的内容分别多少报道。 作为一个媒体,博客到底应如何参与、影响公共话语呢?按照哈贝马斯的解释,理想的公共话语,应该遵循如下规律:一,任何人都可以参与;二,任何人都可以提出问题,发表看法,表达情绪;三,不应该干涉他人参与的权利。由于博客容易使用,且监管相对比较少,应该说它拓宽了公共话语的空间。但是有两个倾向需要关注,一是“失声”的倾向,一些即便能够发表言论的人,由于言论被公众滥用,而且一边倒,由于害怕当众出丑,或是被唾沫淹死,不愿发出自己的声音。二是“作茧自缚”(cocooning),也就是只是接受相同的观点,订阅类似的博客,形成类似的圈子,缺乏多种观点的集合。 那么在美国,博客作为“自我媒体”(me media),究竟发展到了什么地步?和大众传媒(mass media)应该是什么样的关系?美国这些“公民记者”(citizen journalists)都“博”些什么?博客的前途是什么?带着这些问题,我于2007年3月8日下午去采访了库柏: 为什么他们不看明星博客 问:请问美国人平时都写些什么博客,或者看些什么博客? 库柏:阳光下该有的,都有博客在写。有的很简单,很浅显,写自己的猫,写自己的汽车;有的是非常严肃的政治话题,政治辩论,写得严谨,有质量。 问:中国博客一直在分“名人博客”和“草根博客”两个阵营,请问你们有没有?有没有什么美国名人在写博客,且有很多人看? 库柏:我们没有这种区分,我自己也不怎么去看名人的博客,只看过一两次音乐名人的博客(作者注:库柏的本科专业学的是作曲)。 问:为什么不看? 库柏:没有必要。我们的大众媒体对他们的报道已经够多了。博客的价值在哪里?就是因为它满足了一些未被满足的利基需求(some unmet niche needs),名人的博客并没有形成什么未被满足的需要,除非是一些过时的明星,要借助网络手段重新出来。另外,这些人的内容有的很浅薄,写得很蠢(too lame)!我再也不去看了,别人也不怎么多看。我看的多半是些时事和政论性博客。Technorati(博客统计网站之一,作者注)上应该有分类,如果这些人有博客,应该可以搜索到。 我们骨子里的彼得·潘 问:人各有好,看来你只看严肃的博客?你们这里有没有纯属娱乐性的博客? 库柏:那当然有,很多人博客本来就是为了好玩。比如有一个人一直把自己扮成彼得·潘(作者注:长不大的童话人物),说自己长不大,骨子里是小孩。一开始我以为他是开玩笑。认真看下去,发觉这家伙还真一直把戏扮演下去,还订做了一些彼得·潘的服装,颇煞有介事。这家伙还真玩进去了。 问:这有价值吗? 库柏:为什么不?这纯粹是他个人的取舍,做对他自己来说很重要的事情。他或许这样做显得有些荒唐。不过我觉得这很酷啊。如果你觉得喜欢那就喜欢啊,又没有什么恶劣的后果,我想说的是:上帝保佑这个家伙! 问:那还有什么别的有趣的博客没有? 库柏:什么都有,有的是玩数码摄影的,有的是品酒的…… 问:你自己有没有去写? 库柏:没有,我也有朋友让我开个学术博客,不过我没有时间。 博客在满足什么样的需要 问:你刚才说,博客满足了一些“利基”需要,这是什么意思?利基(niche)就我所知,说的是一种市场。 库柏:是的,我认为有一些信息的利基未被满足(under-served niche of information),这里有很大需求,博客更能够满足。 问:这是什么意思? 库柏:传统媒体的信息有时候是不准确的,可是狗身上的虱子,你不捉它不会自动跑(fleas don’t just leave the dogs)。比如纽约时报,它的有些报道是极不准确的,有的时候故意提供错误信息(willful errors),或者有关键的遗漏信息(serious omissions)。 问:为什么会这样做? 库柏:直截了当地说,这是因为党派利益。他们希望能左右公众话语,把公众的阐释提前过滤掉。从这个意义上说,博客是一个“纠错机制”(a corrective to the problem.) 问:可是你有没有考虑过,博客自身也会出错呢?如果传统媒体使用博客来纠错,如何判定博客信息来源是否可靠?比如错误引用博客内容呢? 库柏:这是一个多方纠错的过程。过去的传媒,基本上是一对多的沟通方式。不错,读者可以提供来信,给ABC 给CNN这些媒体纠错,可这个过程很慢,也很稀少,属非常规行为。媒体有时候会比较傲慢,未必尊重读者反馈。博客出错,大家很快就发现,他也很快就能改过来。这种快速反应是一种常规。这是完全不同的机制。我是一个乐观主义者,我认为博客作为媒体只会越来越好。博客不会将错误不断放大。你说的错误引用情况是有,但是博客之间信息会互相对比,迅速纠错。另外博客和传统媒体之间也会互相对比,迅速纠错。 博客媒体和大众媒体 问:不知你看过《信息乌托邦》(Infotopia)这本书没有,它对专家思维与公众思维进行了一个对比,里头说了个有趣的事情,就是专家之间信息传递和交换也会出错,你可不可以说博客代表了一种公众话语,能在一定程度上取代专家思维?就像我们中国人说的,三个臭皮匠,抵得上一个诸葛亮? 库柏:听起来很有意思,我回头找来看看。我也给你推荐一本书,叫《小人物大军》(An Army of Davids)。David 就是打败巨人歌利亚的大卫王。 问:你是不是说博客就是千千万万个小大卫,把媒体巨人打倒? 库柏: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觉得这本书的比喻有些意思,好像和你说的情形形似。但我不认为博客的小人物会把媒体大巨头打倒。二者之间应该是共生关系(symbiosis)。 问:可否说明? 库柏:博客也是媒体系统的一个部分。一些媒体也求助于博客,博客也借助媒体,二者互相依赖。事实上有一些媒体的记者自己也在写博客,而且写得相当不错。 问:能不能举些例子? 库柏:例如Jules Crittenden, Don Suber.Don Suber就住在我们西弗吉尼亚,是个专栏作家。还有著名专栏作家Michelle Mawkin,她被《纽约时报》称为“小炮仗”(firecracker),每个月访问量有几百万。 问:他们既然在报纸上也写,报纸文章和博客有何不同? 库柏:更个人化。报纸有时候需要你摆出“客观”的姿态(不过我告诉你,它或许根本就不客观)。而且在相关传统上、风格上都有要求。报纸有自己的选题标准(gate-keeping),规定可以写什么,写多少。博客相对于传统媒体,自由度比较高。比如在传统媒体,你不大会去对自己同事评头评足,你这方面会比较拘谨。博客比较个人化(idiosyncratic),放得开。 问:你说过,博客造就了一些公民记者(citizen journalists)。可否举个例子,说明有没有人通过博客的渠道,开始参与公众话语?乃至影响公众话语? 库柏:太多了。最著名的例子是Power Lines, 这是个博客群,经营的是三个律师。三个人互相认识,但不在一个地方。就是他们向很多人揭露了CBS主播丹·拉瑟(Dan Rather)造假,并最终导致拉瑟被迫离开CBS。这三个律师本来寂寂无闻,经此事后,他们成了保守阵营中著名的政论人士(pundits),一下子成为公众人物。 问:保守阵营? 库柏:对,在博客这方面来讲,左翼博客情感宣泄居多,发泄居多。左翼阵营的群体归属感很强。右翼阵营很喜欢查找事实,有很高质量,很冷静的分析,言论没有左翼那么“火爆”(less heated)。 问:有意思,我们的博客分名人和草根,你们论左翼和右翼。顺便问一下,你在书中多次提到meme,这到底是什么意思?是不是“错误假设”(wrong assumption)? 库柏:完全不是。meme是来自生物学里的一个概念,它有点像病毒,传播得很快,很广。它也不是错误事实,而是一连串事实在一起,被人加添上了一个结论,这个结论并不可靠,你也可以依据同样的事实得出完全不一样的结论。可是meme就是被广泛传播开来的结论。而博客就可以还原事实的本来面目。 问:最近有没有这类meme的例子? 库柏:比如最近的利比案中就有一个meme, 就是“抹黑操作”(smear operation),很多人都相信白宫抹黑Joseph Wilson,报纸上不加思索就把它当成了事实,可是我告诉你,这只是一个被错误传开的meme, 它混淆了视听,使人无法得出正确的观点。我建议你去看Just One Minute博客的评论,他对这个话题挖掘得很深。 博客的未来 问:你觉得博客现在处在什么样的发展阶段,比如幼年,童年,少年…… 库柏:哈哈,要是比喻的话,我说是小青年(young adult). 问:那么博客的未来又会怎样? 库柏:我前面说过,博客是一个很有趣的东西,它是一些网络化的信息利基(networked niches of information),同时又是互动性很强的东西,这都是过去媒体难以企及的。它也是一种民主的媒体,它让人知道,没有人能够统一声音。它也是一个区隔更加细化,更加千差万别的市场。而且你与众不同,并不需要更多成本(It does not cause more to be different)。因此它可以说是一种民主的媒体。可是博客也是一个竞争激烈的市场,虽然它提供的都是免费的内容。作为一个市场,它会有市场的规律,比如质量规律。好的博客,好的内容,能够提供附加价值的内容,总归被人发现,得到认可。另外一些博客会退出。 问:为什么? 库柏:有的被人忽视。有的是写累了,写疲了(burned out)。 问:博客长久的动机是什么?以后怎么办? 库柏:我猜有不少人会退却,会有更多人结合起来,一起写,以分担成本。 问:什么成本? 库柏:时间和精力的成本。大家合并成一个博客写。博客也是一个竞争的自由市场,在这市场上内容“产品”的质量起着关键作用。 问:有没有这样的例子? 库柏:有啊,比如睡衣族媒体(pajamamedia), 就是一群博客组建的一个独立的媒体,有声有色,有自己的编辑队伍和写作队伍,非常齐全,只是他是否赚钱我还不知道。 问:有没有赚钱的可能? 库柏:应该可以,比如投放广告,别的我想不出来。不过收费浏览大概行不通。 问:为什么? 库柏:因为这从本质上违背了网络的精神。 原载：《文景》2007年04期 原载：《文景》2007年04期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