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经过了一番研究和辩论,己卯本与庚辰本两者同源的观点已为绝大多数研究者所接受,的确令人可喜。不过,要想再继续深入研究的话,就必须回答两个定本说与一个定本说谁更有道理了。 细想一下,两个定本说与一个定本说当然都可以使用己卯本与庚辰本“两者同源”的表述,但一个定本说使用它显然更确切,而两个定本说使用它则是从泛义上来讲的。 也许,支持两个定本说的研究者还占多数,但从梅节先生、林冠夫先生之后,不少有版本研究专著的研究者开始向一个定本说转变。 1983年,应必诚先生出版了他的著作《论石头记庚辰本》,其中讲道:“从己卯年冬月到庚辰年秋月,中间不到一年的时间,在不到一年的时间里,作两次定本,就常理来说,没有很大的必要,在时间上也不允许。” 23 “我们可不可以这样说,己卯本和庚辰本出自同一个祖本,这个祖本就是从己卯年冬到庚辰年秋进行定稿的本子,己卯本和庚辰本的差别是传抄过程中造成的。” 24 1987年,王毓林先生出版了他的著作《论石头记己卯本和庚辰本》,也支持了一个定本说:“脂砚斋对《石头记》的第四次阅评是在己卯(乾隆二十四年,1759年)至庚辰(乾隆二十五年,1760年)进行的,此次阅评及定本工作初始于己卯春、夏之间,完成于庚辰年的秋天。” 25 1992年,郑庆山先生出版了他的著作《立松轩本石头记考辨》,也认为:“己卯本上即有‘脂砚斋凡四阅评过’、‘己卯冬月定本’的话,庚辰本自第五册起,各册目录上除题有‘脂砚斋凡四阅评过’外还兼有‘庚辰秋月定本’或‘庚辰秋定本’字样,可见脂砚斋由己卯年冬至庚辰年秋最后评定《石头记》。” 26 1993年第一辑《红楼梦学刊》发表了朱淡文女士的《论<红楼梦>文献学研究之前景》一文,她讲道:“目前,对下列各点版本研究者已基本达成共识:(1)己卯本和庚辰本同出于己卯庚辰原本;……” 27 也许朱淡文女士的第一条共识言之过早,但只要我们认认真真地展开一次讨论,我想会有越来越多的研究者接受这一观点。 那么,两个定本说的问题究竟在哪里呢? 和上一节一样,我们仍然是要求合理且同时解释三个部分的变异或者更主要的是三个部分的错漏。 两个定本说的研究者在解释第二部分的错漏即庚辰本独有的错漏、在解释第三部分的错漏即己卯本独有的错漏时,和我们的解释是一样的,但是他们在解释第一部分的错漏即己卯本与庚辰本共有的错漏时,就困难重重了。 比如他们对目录和正文中大量的文化水平很低的“杨柘晏”之错就解释不了。如果说己卯原本、庚辰原本上没有这些错别字,那为什么己卯原本的后代己卯本、庚辰原本的后代庚辰本上会不约而同的、同样位置的、产生完全一样的错别字呢?抄写时产生错别字并不奇怪,正如己卯本有独有的错漏、庚辰本有独有的错漏一样并不奇怪,奇怪的是,两个不同来源的抄本会产生大量的完全一样的错别字。 当然,如果脂砚斋己卯原本就有“杨柘晏”之错,到了脂砚斋庚辰原本仍然没有改错,那么,今存己卯本与今存庚辰本也会出现现在的这种情况,但是您相信吗?脂砚斋是那种会犯文化水平很低的“杨柘晏”之错的文化人吗?脂砚斋在己卯原本上出了这些问题,到了庚辰年又重新修定了一次仍然发现不了这些错别字吗?更可笑的是,己卯本与庚辰本上还有不识草书的“十六乎”之错,难道脂砚斋以前写了评语“真乎、假乎”之后,到己卯冬月定本时,竟然不认识自己的字了,将“真”字错写为“十六”了吗?而且庚辰年修定仍然没有改正?己卯本与庚辰本的双行小字批中还有相同位置的相同错字“指研”,难道脂砚斋连自己的斋名都会全部写错吗? 林冠夫先生在新作《论己卯庚辰本》中,也是从这些特殊的相同之处入手来分析问题的,他指出己卯本与庚辰本有A,相同的夺漏;B,完全相同的衍文;C,传抄时错简相同;D,相同的讹误。然后他讲道:“庚辰本和己卯本如果不是同出一源,那么,这类特殊异文,是不可能出现如此相同的。试想,己卯年定的稿本,流传过录中出现若干处夺衍错讹,也是正常的。可是,当作者于庚辰年又一次定稿,形成另一个新版本时,为什么不差不异,恰巧也是在这些相同的地方出差错,则就百思不得其解了。” 28 林冠夫先生指出了己卯本与庚辰本的两处完全相同的衍文,即将“听阿凤指示”、“伏史湘云”两条脂评混入正文,变成了衍文。难道脂砚斋自己都分不清正文与自己批语的区别了吗?其实,更有甚者,脂砚斋的第一回回前总评、脂砚斋的第二回回前总评都混入了正文,这怎么可能是脂砚斋所为呢?要说明的是,己卯本与庚辰本的那个共同底本的第一位抄手原来是不抄脂评的,请看己卯本、庚辰本前十一回就清楚了,他之所以抄了第一回、第二回的回前总评是因为他没有注意到脂砚斋的回前总评是低两格书写的,也就是说,正因为他的粗心,我们现在才能看到脂砚斋的第一回、第二回的回前总评。 事实上,己卯本与庚辰本只可能同源于一个共同底本,这一共同底本上有许多错漏,后来被它的两个后代己卯本、庚辰本分别继承了。正因为两个后代继承了这些错漏,才使我们看到了它们两者完全一样的错漏。 按照两个定本说,只能解释后两个部分的错漏,却解释不了第一部分的错漏即己卯本与庚辰本共有的错漏,而按照一个定本说,却可以合理且同时解释三个部分的错漏,谁有道理不就一目了然了吗? 四 虽然一个定本说还未成为版本研究者的共识,但己卯本与庚辰本关系的研究却不能因此而停顿,那么,更深一步的探讨又是什么问题呢? 分叉问题。王毓林先生称之为“分枝问题”。即回答己卯本与庚辰本究竟是从脂砚斋己卯庚辰四评原本处分叉的,还是从脂砚斋己卯庚辰四评原本的某一后代抄本处分叉的? 是的,一个定本说表明曹家有一个脂砚斋己卯庚辰四评原本,而且己卯本与庚辰本两者又都同源于这一四评原本,不过,这一四评原本是不是己卯本与庚辰本分叉前的那个共同底本却是可以研讨的。 梅节先生在他1981年所写的《论己卯本<石头记>》中,就认为己卯本与庚辰本分叉前的那个共同底本不是脂砚斋己卯庚辰四评原本,而是脂砚斋己卯庚辰四评原本的直接后代怡亲王府抄本。他在文章的小结中讲道:“第二代怡亲王弘晓,曾得到脂砚四阅评的己卯庚辰定本,加以过录,是为怡府本。……现存己卯本,就是怡府本的过录本。己卯本是个简抄本,因为省工,没有抄朱批,……现存的庚辰本非出自现存的己卯本。和己卯本一样,它是怡府本的过录本(或再过录本)。” 29 我帮梅节先生画个源流示意图如下: 林冠夫先生的观点又与梅节先生的观点相一致:“庚辰本与己卯本一样,最初也是来源于怡亲王府本。” 30只不过对怡亲王府本与庚辰本的隔代表示了不同意见:“今己卯本非直接的怡王府本,而只是怡府本的过录本。而庚辰本较之于己卯本更晚出,中间可能又隔了几代。” 31 应必诚先生在1983年出版的《论石头记庚辰本》中不仅支持了一个定本说,也支持了怡亲王府本是己卯本与庚辰本的共同祖本的观点,只是口气上更婉转了一些。他讲道:“如果肯定己卯本是怡府原抄本,也就是肯定己卯本和庚辰本同出于曹家原本,就有一个问题不好解释,即:庚辰本保留的与怡府本有关的某些特征是从那里来的呢?……这样就只能肯定己卯本之外还有一个怡府的原抄本,它既是己卯本,又是庚辰本的祖本。所以己卯本是怡府原抄本的过录本这样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32 郑庆山先生在2002年出版的《红楼梦的版本及其校勘》一书中除了继续赞同一个定本说之外,也赞同了怡亲王府本是己卯本与庚辰本的共同底本的观点。他讲道:“现存之己卯本和庚辰本,则是怡亲王府的传抄本。己卯本‘祥’和‘晓’多半缺末笔,避清怡亲王允祥和弘晓的家讳;庚辰本第七十八回,‘成礼兮期祥’的‘祥’字,也缺末笔。” 33 是不是所有坚持一个定本说的研究者都会坚持怡亲王府本是己卯本与庚辰本的共同底本的观点呢? 不是。王毓林先生就不同意这种观点。我也不同意这种观点。先来看王毓林先生的看法。 王毓林先生在1987年出版的《论石头记己卯本和庚辰本》第五章的小结中讲道:“为了避免在传阅过程中再次发生‘迷失’。(……)脂砚斋立即誊清出了一部可供传阅之本,在此本上未过录第四次阅评之批,此本经人传抄出来以后,成为怡亲王府本《石头记》的底本,所以怡府本没有朱批。(3)庚辰年以后,脂砚斋对经他誊抄的四阅评本又作了部分文字修订,继续被转抄流传。此本的某一抄本在抄传过程中由传抄者补入了第十二至二十八回的朱、墨批,再经人抄录即成为现存的庚辰本。又由于此本的抄手中有怡府后人,故在庚辰本中出现了一个讳笔的‘’字。(4)怡府本《石头记》经人传抄成为现存己卯本。” 34 王毓林先生曾画有源流示意图,为了比较的方便,我这里按我的画法画出如下: 我们知道,怡亲王府要抄《红楼梦》,那一定会是从曹家借出本子的,不过,凭什么说曹家人一定会借给曹家原本,而不是曹家副本呢?特别是在八十回后的书稿已不可挽回地遗失后,仍然要将珍贵的前八十回原本外借吗?凭什么说曹家副本就一定是脂砚斋的誊清本,而不会是曹家其他人的过录本呢? 王毓林先生认定脂砚斋誊清本是己卯本与庚辰本分叉前的那个共同底本,我以为这是错误的。因为在前面我们批评两个定本说时,就已经说明那个共同底本绝对不是脂砚斋的。请王毓林先生想一想,脂砚斋的誊清本上的目录、正文、批语中会出现大量的“杨柘晏”之类的错别字吗?会把自己写的草书“真”字误认为“十六”吗?会把自己的斋名错写为“指研”吗?会把自己写的回前总评和回中的批语在抄写时混同正文吗?而且按照王毓林先生的设想,脂砚斋还在这个誊清本上作过一次修订,仍然发现不了上述的诸多问题吗? 虽然王毓林先生有关共同底本的认定是错误的,但是他对梅节先生等研究者观点的批评却不无道理。 梅节先生等研究者认定庚辰本是怡亲王府本的后代的证据是什么呢? 所有的证据只是一个字,即庚辰本第七十八回中的那个“祥”字缺最后的笔划一竖儿。除此之外,再无任何证据。 学术上有一条法则,叫作“孤证不为定说”,况且梅节先生等研究者所说的这个讳字还算不上孤证。为什么呢?因为梅节先生等研究者认为这个讳字是避讳怡亲王允祥的名子只是几种可能性中的一种可能性。比如,还有一种可能性,庚辰本的这位抄手只是不自觉地避了自己的家讳,大家知道,“祥”字是中国男性名子中的常用字,而这位抄手的长辈名子中恰巧有这个“祥”字。当然按道理,这位抄手是帮庚辰本抄藏主来抄书的,本不需要避自己的家讳,但难免习惯成自然,极偶然地在别人的书上留下了自己的家讳。而且王毓林先生所说的这个讳字出于怡亲王府家人或门客之手的可能性也是很大的。谁说庚辰本抄藏主就不能有一位怡亲王府家人或门客的朋友呢?当然这位怡亲王府家人或门客在别人的抄本上留下自己的家讳或主人的家讳也是习惯成自然而已。 梅节先生还认为,第二代怡亲王弘晓曾将怡亲王府本上的“成则王侯败则贼”中的“王”圈改为“公”,并为其后代己卯本所继承。但是它的另一个后代庚辰本为什么不继承圈改后的“公”呢?梅节先生没有说明。 王毓林先生对梅节先生等研究者的观点曾表达了这样的看法: “如果把庚辰本的缺笔‘’字当作怡府本的遗传‘基因’,又将庚辰本的‘王侯’作为其对怡府本的变异,则由此而得出的结论,毕竟显得软弱了一些。 “如果我们把己、庚两本分枝的时间再向前提,假设它们共同的母(祖)本是怡府本的底本呢?上述差异现象即可得到较圆满的解释了。怡府本对底本的删改遗传到了它的子本——己卯本上;而庚辰本的一枝则与怡府本并列传抄,因此仍然保持了母(祖)本上的原文。这样的推测似乎比前一种推测又前进了一步,但也仍然不能全面地解释它们之间的异文现象。我在对勘中发现己、庚两本有着两种普遍的异文,很能说明问题。 “第一,‘命令’一词,己卯本多写作‘命’,庚辰本则大都写作‘令’,……这种‘命’‘令’两字在使用上的差异,贯穿于两本的始终,很难说是在传抄过程中形成的。 “第二,己、庚两本在同一文句中,往往词序不同,这现象十分明显,而且数量很大,……这种情况是如何形成的呢?结合我在前面论述中所列举的己、庚两本异文之例,大体上可以看出己、庚两本的共同祖本是经过较系统的修改的。即使这些异文现象不能证明此修改过程发生在脂砚斋修订时期,至少也可以说明己、庚两本的共同母本不是怡府本,它们的分枝应初始于怡府本之前。” 35 我觉得,王毓林先生的看法应该得到梅节先生等研究者的高度重视。 己卯本与庚辰本之间的确存在着不少的真正意义上的异文,这也就是曾经坚持庚辰本是据己卯本过录观点的冯其庸先生最感困惑的问题。这些异文不仅有“命”与“令”的区别、表述词序的变化,还有相当数量涵义有精细差异的异文。比如: 己卯本有:“遂特恩赐了这政老爷一个主事之职”,而庚辰本为:“遂额外赐了这政老爹一个主事之衔”。 己卯本有:“二小姐乃赦老爷之女,政老爷养为己女,名迎春”,而庚辰本为:“二小姐乃政(庚辰本抄手错抄,应为‘赦’)老爹前妻所出,名迎春。” 己卯本有“箕裘颓堕皆荣王”,而庚辰本为“箕裘颓随(庚辰本抄手错抄,应为‘堕’)皆从敬”。 弘晓或弘晓家人或被命令的门客为什么要作这些修改呢?王府之人改特别敏感的“王”为“公”,好理解,可改“特恩”为“额外”,改“赦老爷之女政老爷养为己女”为“赦老爹前妻所出”,改“皆荣王”为“皆从敬”等等,目的何在呢?而且这些修改并不是从头到尾的修改,大量的“杨柘晏”之错、“十六乎”之错仍然存在,只是有选择地作精细修改,为什么? 梅节先生等研究者的问题不仅有王毓林先生所说的由一个讳字而得出的软弱结论、无法解释真正的异文两点外,还有一点更为奇特,好像大多数《红楼梦》抄本不是从曹家外传的,而是从怡亲王府外传的。林冠夫先生认为第一回中庚辰本少于甲戌本的四百多字是怡亲王府的抄手多翻了一页而漏抄的,梅节先生的看法不同于林冠夫先生,他认为这四百多字是怡亲王府的人有意删除的。不过,不论是漏抄,还是删除,在他们的心目中,这种情况是怡亲王府本的一个版本特征。然而今存的十余种抄本中除了甲戌本之外,蒙府本、戚序本、戚宁本、舒序本、甲辰本、程甲本、梦稿本、列藏本均没有这四百多字,难道它们也与己卯本、庚辰本一样都是怡亲王府本的后代吗?要说明的是,我在研究了己卯本与庚辰本的关系后,又一一研究了其余的十几种抄本的关系,可以明确地告诉大家,这些抄本的关系全部都是两者同源。没有任何两者之间是一脉相承的关系,包括比己卯本与庚辰本的差异还要小得多的戚序本与戚宁本仍然是两者同源。也就是说,这些抄本不是今存己卯本或今存庚辰本的后代,它们最早的前身同样是从己卯本与庚辰本的那个共同底本处分叉出来的。吴恩裕先生曾认为怡亲王府是根本不敢将自己的抄本借与外人传抄的,我以为这种看法比较符合实际。当然,话说的绝对了也不合适,即不能完全排除与弘晓关系极为密切的人借抄的可能性。但是像梅节先生等研究者如此的观点,似乎怡亲王府是《红楼梦》外传的大本营,似乎弘晓与弘晓家人竟置家族的兴亡于不顾,广为传播有“碍语”的小说,恐怕与历史事实相去甚远了吧? 五 己卯本与庚辰本的那个共同底本究竟是哪个本子呢? 我在《关系》一文中已经非常明确地讲道:“庚辰本与己卯本同源于脂砚斋己卯庚辰四评原本的直接后代曹家四评副本。” 36通过以上各节的介绍分析,我们再来看本文的标题,大家就不会感到突兀、惊异、莫明其妙了吧。 用源流示意图表示如下: 如果图中n=0,就表示今存己卯本是曹家四评副本的直接后代,也就是怡亲王府本;如果n=1,则表示己卯本不是怡亲王府本,而是怡亲王府本的直接后代;n=2或n=3等等的可能性是越来越小,因为我们知道己卯本、庚辰本都是基本保持了共同底本的抄写样式、文字空格、大量错别字的抄本,所以它们与共同底本的血缘较近。 我之所以将n≥0,表明我对吴恩裕先生、冯其庸先生认定己卯本就是怡亲王府本与梅节先生、林冠夫先生认定己卯本不是怡亲王府本的两种观点暂不发表意见。 我在1999年第1期《陕西广播电视大学学报》上发表了《浅谈<红楼梦>甲戌本的“凡例”》(以下简称《浅谈》)一文,就对曹家四评副本的形成有了大致的推测,其中讲道:“脂砚斋从己卯年至庚辰年完成第四次抄阅评点《红楼梦》书稿后,仅一年多时间他大概就离开了人世。这样,脂砚斋己卯庚辰四评原本就转至畸笏的手里。……乙酉年(乾隆三十年)和丁亥年(乾隆三十二年),畸笏以超过七旬的高龄仍在这两年中对书稿作评。不料此间,某次书稿外借,借阅者竟将百回书稿遗失了二十多回。畸笏很是痛心,在丁亥年间的评语中他曾多次表示了深深的遗憾。不仅畸笏珍视此一书稿,照料畸笏老人生活起居的孙子(我们称之为‘曹家某后人’)也喜爱此书。后来,怡亲王弘晓要借阅书稿,使得畸笏和曹家某后人左右为难,凭亲王地位和通家情义,不借不行,但外借又怕遗失事件再次发生。最后畸笏让曹家某后人组织两三个亲戚或至友,尽快抄写出一个副本,并分卷陆续送怡亲王府。正因为时间紧迫,且抄手们的文化水平不高,这一副本中的错抄漏抄实在太多了。” 37 在我看来,曹家四评副本抄成之时,脂砚斋已去世多年了,因此王毓林先生所谓“脂砚斋誊清本”的说法实在无法服人,还有王毓林先生所说的“命”“令”用字的变化、表述词序的变化,不仅不能证明是脂砚斋所为,而恰恰相反,只能证明这种修改不是脂砚斋所为,而是另一个人所为。你想想,一个人的用字习惯、表述词序往往是不会轻易变化的,特别是不会在短时间里大量的变化。 如果我们把这些用字的变化、词序的变化认定为曹家某后人根据自己的习惯而作的径改,大概比较好理解吧,但是就像我们质问梅节先生等研究者那样,曹家某后人真的有必要、有能力去作那类精细修改吗? 其实,那类精细修改既不是弘晓或弘晓家人或被命令的门客所作的径改,也不是曹家某后人所作的径改,而是曹家某后人依据曹家另一个抄本所作的校改。 我在《浅谈》一文中还讲道:“畸笏和曹家某后人用四评副本应付外借经过了一段时间后,他们在曹家某处竟又意外地找到了脂砚斋甲戌再评原本。那时,畸笏年事已高,精力不济,因此,曹家某后人主动承担了用四评原本和四评副本整理再评原本的工作,整理完成后也誊抄出了一个副本。……今存甲戌本正是它的后代。” 38 曹家某后人的这次整理一方面是部分评语的整理转录,这一点在《浅谈》中已经说明,另一方面就是部分正文的整理替换。正是在这个部分正文的整理替换过程中,曹家某后人又用曹家再评原本回校了曹家四评副本。当然,正文的整理替换本来就是部分的,同时,回校也是根据曹家某后人的个人喜好所作,所以回校的量并不算很大。 明白了这种关系,你也就明白了在己卯本与庚辰本两者有那类异文的地方,今存甲戌本的文字与庚辰本的文字是一样的。 我们可以将没有经过径改、校改的曹家四评副本称为“前形态的曹家四评副本”,将经过径改、校改的曹家四评副本称为“后形态的曹家四评副本”。那么,很明显,己卯本是前形态的曹家四评副本的后代,而庚辰本是后形态的曹家四评副本的后代。 是不是前形态的曹家四评副本流传下来的后代只有己卯本一种呢?不是,今存梦稿本的前七回也是前形态的曹家四评副本的后代。因为在己卯本前七回与庚辰本前七回有真正的异文处,梦稿本前七回都与前者相同或相近,而与后者不同。梦稿本是一个拼配本,它的前七回来自一种八十回的抄本,这一种八十回的抄本是梦稿本的拼配底本之一,可称为“梦拼底本A”。梦拼底本A与己卯本是最近的血缘近亲,通过分析梦稿本前七回与己卯本前七回的关系,可知梦拼底本A不是己卯本的后代,己卯本也不是梦拼底本A的后代,它们仍然是两者同源,即同源于前形态的曹家四评副本。 很清楚,后形态的曹家四评副本的后代可不是只有庚辰本一种,其实,蒙府本、戚序本、戚宁本、舒序本、甲辰本、程甲本、列藏本、除了前七回之外的梦稿本均是后形态的曹家四评副本的后代。因为在己卯本与庚辰本有真正的异文处,它们都与前者不同,而与后者相同或相近。 有人说,版本研究是枯燥无味的。其实这种说法表明他们还徘徊在版本研究的大门之外。仅就己卯本与庚辰本的关系而言,从一脉相承到两者同源,从两个定本说到一个定本说,从同源于怡亲王府本到同源于曹家四评副本,随着研究一步步地深入,研究者也一步步地走入了最初无法想象的神奇领域。 曹家四评副本是除了今存甲戌本之外的其它十余种《红楼梦》抄本的共同祖本。不了解曹家四评副本这个举目之纲,你就不可能真正地了解《红楼梦》抄本的整个源流关系。 注释: ①沈治钧:《红楼梦学刊》2005年第二辑53页。 ②,③,⑨, 28,30,31林冠夫:《红楼梦学刊》2005年第六辑129页,131页,129页,157~158页,144页,144页。 ④陈维昭:《红学通史(上)》383页,其中引文的注脚为“胡文彬:《关于<红楼梦>抄本中的几个问题》,《哈尔滨师范学院学报》1977年第4期。” ⑤南京师范学院中文系资料室编《红楼梦版本论丛》126页~127页。 ⑥红楼梦研究集刊编委会编《红楼梦研究集刊》(二)241页。 ⑦,⑧, 29梅节、马力:《红学耦耕集》231页,235页,235页。 ⑩,11, 14,18,19,20,22冯其庸:《石头记脂本研究》152页,11页,4页,43页,49页,49页,73页。 12,21,36拙文:《红楼梦学刊》1999年第四辑47页,46页,46页。 13陈维昭:《红学通史(下)》704页。 15,16,17冯其庸:《敝帚集》27页,29页,29页。 23,24,32应必诚:《论石头记庚辰本》205本,206页,210~211页。 25,34,35王毓林:《论石头记己卯本和庚辰本》119页,119~120页,132~135页。 26郑庆山:《立松轩本石头记考辨》51页。 27朱淡文:《红楼梦学刊》1993年第一辑251页。 33郑庆山:《红楼梦的版本及其校勘》673页。 37,38拙文:《陕西广播电视大学学报》1999年第1期77~78页,78页。 原载:《红楼研究》2007/03 原载:《红楼研究》2007/03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