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代叙事学认为,打破时间概念的不变常规,将它扭曲,甚至切割、打砰,宇插到小说之中,这是本世纪初的事。依居有三条:一是爱因斯坦相对论的时间观念,打破了牛顿绝对时间的樊篱;二是当代心理学的创立,认为人类的一切经验都从属于经验个性,而属于经验个性的时间,与物理时间截然不同,即心理时间;三是柏格森认为影响我们精神活动的主要是“价值时间”,它是各个时刻渗透的表现强度的质量概念,不同于“空间时间”.这些时间观,表明了现代人对时间的重新认识和估价,它使现代小说中的时间发生了根本的位移,即由“绝对的”、“物理的”、“空间的”时间转移为以价值为核心的艺术时间.然而任何新的认识、新的发现、新的思想,都不能截然割断历史,无中生有。曹雪芹时代没有,也不可能有这种全新的时间观念,可是走进无限的时间长河,置身于广懋的宇宙空间,慨叹生命之短暂、时光之易逝,并由此生发出对生活的眷恋,对永恒的希冀,既是文学不变的母题,也是人类永远的梦想。曹雪芹以他的博学多识集中国文化于一身,再加上他的从“饮甘餍肥,钟鸣鼎食”到“家业调零”、“展眼乞丐”的特殊身世和遭际,使他分外鲜明地看清世情的冷暖和世事的沧桑,因此,他用如椽的巨笔,倾诉对家国、对时代、对过往一切美好事物铭心刻骨的眷念,这使他对时间的理解更加明晰深刻,既超越了以往的古典小说,又开启了后世小说的先河。他无缘结识现代的时间观念,可是现代的时间观念中却融进了他的时间观。本文拟从叙事时间的角度,说明《红楼梦》 对古典小说的继承与革新,对现代小说的开启与贯通。不揣浅陋,就教于大方。 叙事时间与故事时间 在分析叙事时间之前,有必要先讲清楚它与故事时间的关系。陈平原先生说:“故事 时间”指“事件的自然顺序”① ,而当代叙事学对故事时间的关注促成了叙事时间的形成。托多罗夫说:“叙事的时间是一种线性时间,而故事发生的时间则是立体的.在故事中,几个事件可以同时发生,但在话语中则必须把它们一件一件地叙述出来;一个复杂的形象就被投射到一条直线上。”② 由于故事时间是立体的,所以在具体作品的同一时间里,主人公甲在劈柴,乙在绣花,就象贾宝玉在怡红院“对月长吁”③ ,而林黛玉却在潇湘馆钧冶风洒泪”,虽然“人居两地”,却“情发一心”,而叙事作为话语,只能一件一件以某种方式叙述出来,所以叙事的时间是单维线型的。现代小说以叙事主体自己的感觉方式来自由切割、扭曲小说中的故事时间,使叙事时间充满了张力和弹性,得到最大限度的发挥.但是,无论怎样打碎和掩盖故事时问,都不能忽视或无视故事时间的存在,所能做到的仅是小说家对故事时间的切割和重新组合,所以托多罗夫认为:为了“截断这些事件”的自然“接续” , ‘常用歪曲时间来达到某些美学原则”。同时饱还对怎样切割和组合时间,介绍了“时间歪曲”、“连贯”、“交替”、“插入”④ 等多种方式方法. 总之,故事时间与叙事时间当是两个概念,叙事时间既不能单纯重复故事时间,同时也不能无视故事时间的存在;故事时间是叙事时间的基础和依据.叙事时间则在更高的层面上对故事时间实行有效的控制与调度。那么如何把握《红楼梦》 的叙事时间?我们拟从以下两个方面来论述: 向度与刻度 在现实生活中,时间的向度是由过去经现在而流向未来,从绝对意义上来说,不可逆转。可是在小说中,作家对时间向度的安排,要自由随意得多,当它被当作重要的功能穿插在小说中,或者是对作品时间向度的“未来”展开,而使作品充满希望,极富喜剧色彩,大多数古典小说的时间向度是如此安排的;或者是对小说中时间向度的“现在”把握,而过去的一切都融入现实之中,使小说产生一种正剧效果;或者是对作品时间向度的“过去”把握,那么势必会唤起作者自己对往昔的迫忆,而对这种追忆的叙述,常常使小说带上一种感伤的色彩。我们对《红楼梦》 的时间向度,应当作如是观。 《 红楼梦》 对曹雪芹身世家事的叙述,使它具有“自叙传”的性质,因此小说的叙事时间都指向过去。因为逝去的一切,深深地留在作者的心里,铭心刻骨,挥之不去,所以《红楼梦》 “悲金悼玉”的伤感色彩十分强烈,对时间向度的“过去”安排,使《 红接梦》 的开头采用了倒装叙述。当初娲皇在“大荒山无稽崖”炼成三万六千五百零一块五色彩石用来补天,用厂三万六干五百块,独剩一决因自己无材补天,“日夜悲号惭愧”。一日来了一僧一道,坐在石旁高谈阔论,谈及红尘中的荣华富贵,那石头“凡心已炽”,欲要去红尘中游历一番,于是二位大师大施佛法,大展幻术,将它缩成“扇坠大小”,携它飘然而去,“竟不知投奔何方何舍”。此处似乎交待了石头的来历,可是它将何时去何地,借助何物作为自己的形体,都没有交代,作者在这里有意识地迷失了时间向度,留下了一个明显的空档。然后才是不知过了几世几劫,有个空空道人来到“大荒山无稽崖青埂峰下”,见到这块石头,上面“字迹分明,编述历历”。标明了石头下凡已经历劫归来,再回“青埂峰”下。要知它如何“幻形入世”, 得读石头上的文字,这时石头仿佛是一个时间老人,向空空道人,讲述记忆中所经历过的一切往事.小说在时间上的“过去”向度中,以倒装叙述展开。使人们在作者“满纸荒唐言”的“解味”中,看清作者的“辛酸泪”,《红楼梦》 也由此而显示出强烈的悲剧 色彩。 虽然以倒装叙述开头的作品,在古代文言小说中时有所见,如唐代李复言《 续玄怪录》 中的《 薛伟》,先写薛伟病愈,再倒叙薛梦中化鱼之事;明代宋懋澄《 九俞集》 中的《珍珠衫记》 ,叙完主要故事,最后一段才补写新安人死,其妇为楚人后室。但是这类作品的时问向度指向“未来”不变,而且到后来冯梦龙、凌蒙初的《三言》 、《 二拍》 将文言小说改成话本小说,如《 蒋兴哥重会珍珠衫》 等,都将小说的时间重新理顺。至于长篇小说《 三国演义》 、《 水浒传》 ⑤ 等开头均采用顺叙手法,小说的时间向度都指向“未来”.《红楼梦》 由于时间向度指向“过去”而采用的“倒装叙述”,这在古典长篇小说中是首创,同时给上世纪末到本世纪初的“新小说家”以巨大的影响,如吴趼人《 二十年目睹之怪现状》的开头就采用倒装叙述,而时间的向度也是指向“过去”. 与时间向度密切相关的是时问的刻度。《 红楼梦》 的时间向度指向“过去”, 同时也失去了准确的时间刻度,女娲炼石补天的年代无从查考;青埂峰下的“石头”与茫茫大士、渺渺真人哪天相遇也语焉不详,其他姐宝玉何年出生,元妃何时入宫俱失缺无考。这与其他几部古典小说截然不同。比如《金瓶梅》 以顺叙方式,按故事发生发展的时间顺序安排故事,小说开始时西门庆27 岁,潘金莲25 岁,而对此之前的事情,如对潘金莲出身的补叙,对西门庆家世的介绍,都在正常的叙事时间中插入,插入尽管截断了正常的叙事时间,但插入一旦结束,很快又与插入前的时间接续。这种连贯的叙述,使《金瓶梅》 的时间向度指向“未来”,同时,时间的刻度亦十分清晰,第一回开宗明义指明故事发生的时间是“大宋徽宗皇帝政和年间”;李瓶儿生官哥儿是“政和四年戊申六月廿三日”; “西门庆死于政和六年正月二十一日”等等,各种人物的经历和事物发生、发展变化无不有清晰的刻度,而清晰的刻度往往意味着人同世界的密切联系,因而常常具有一种强烈的现实感,这同《金瓶梅》 以家庭日常生活为题材,真诚地描写现实社会的人情世态的创作主旨是十分吻合的。再如《 水浒传》 中的洪太尉“走魔”、晃盖身亡、梁山泊英雄聚义、宋江等人受招安等,《三国演义》 中的黄巾军起义、周瑜火烧赤壁、刘备三顾茅庐、关羽败走麦城、诸葛亮六出祈山等等,无一例外都是向度指向“未来”,而刻度分外明晰。 《 红楼梦》 在时间上的“过去”向度,刻度又绝不清晰,“朝代年纪,地舆邦国”均“失落无考”,如;石头记叙故事起始时l 蹄是“当口地陷东南,这东南一隅有处曰姑苏”;黛玉进贾府是“有日到了都中,进入神京”。大观园是又不知历几何时,“这日贾珍等来回贾政:‘园内工程俱己告竣’”,等。如果寻找其故事演递的时间轨迹,可根据书中人物年龄递长的交代推及他人,有时是在“某一日”、“某一节气”中交代时令的变化、花木的荣枯,有时就用“又过了一年”等语交代年代的推移。有时甚至直接点明某人的生日是哪一天,如元妃生于大年初一,而宝钗的生日是“正月二十一”等等,但他们出生的具体朝代年限的时间刻度作者在故事中有意“隐去”,叙事因此而淡化了时代背景,让你觉得这些人物既陌生又熟悉,而发生在他们身边的那些故事既离你十分遥远,又那么真切地逼近你。故事的现实指向被切断,象征效用便取而代之成为注意的中心,( (红楼梦》 中“金玉之说”和“木石前盟”的象征意义,“万艳同杯(悲),千红一窟(哭)”的深刻寓意,“离恨天”、“青埂(情根)峰”式的幻境,“假作真时真亦假,无为有处有还无”式的揭语,它们在故事穿插、过节、组合中,使整个《红楼梦》 扑朔迷离、含蓄浑厚,极具魅力,而 宝、黛、钗、湘等人物处在这样的时间关系中,都被涂上了神秘的色彩,成为中国文学画廊中最动人的艺术形象,获得永恒的时间和永久的生命力,《红楼梦》 也因此具有含蓄艰深的象征意蕴. 刻度的消解对后世文学影响较大.特别是对“五四”作家的影响,其中尤以鲁迅为最,他的《 狂人日记》以其“表现的深切和格式的特别”而著称于世,成为中国现代小说的开篇之作,这里“格式的特别”就包括对小说叙事时间的处理新颖独到,不落俗套。小说中有两个时间系统:现在和过去,过去的事件借主人公的感受、联想插进现在的时间进程,而向度上指向“现在”,使时间的具体刻度消解,将狂人那骚动不安、天马行空般的胡思乱想的心态恰当地表现出来,极具现代意识,也恰当地表明现代思维对《红楼梦》 叙事时间的关注和认同. 跨度与密度 故事中的时间跨度是指单位时旬内的历史容量,因小说家的不同偏爱,在小说中会有不同的安排。但是中国古典小说的时间跨度因为受话本的影响,一般来说,故事时间的跨度与叙事时间的跨度趋于一致,所以叙事时间的跨度都拉得较长。在这种长跨度中,按时间的先后顺序,遵循因果关系,叙述家国大事,论定天下兴亡,可以大开大阖,可以娓娓道来,但无论怎样,在这一长跨度的终端都是一个大团圆的结局。比如《三国演义》 明嘉靖壬午(1522 年)刻本卷首写明:“晋平阳侯陈寿史传,后学罗贯中编次”,虽然“演义”难免虚构、想象,但是罗贯中既然以《三国志》 为样板来“编次”,有一点不解自明:演义的叙事时间当与故事时间相吻合,其跨度是通贯魏、蜀、吴三家的兴亡,由合到分而复合,绵延百年(汉元帝中平元年(公元184年))至晋武帝太康元年(公元280 年))。以几十年、上百年的时间跨度,展示纷纭复杂的历史事件,然后再借助时间的漫长延续,将巨大的事件一个个串联起来。可见,跨度作为一种功能手段,其实质也决定了故事的密度。正常情况下,跨度越大,密度相对变小;反之,跨度小密度就必须相应加大,而密度的大小又与价值生活成正比,即越是有意义的生活密度越大,反之越小。时间的跨度较长,而密度与之适应,多采用有话则长、无话则短的话本中说书人讲述故事的口吻;有时“两句话带过三个朝代或者一个动机讲上两天两夜”③ 。林冲被逼上梁山用了五回(第七回― 第十一回),而武松故事则占了九回〔 第二十四回― 三十三回),可见这种“说话”艺术,在重视故事时间演进的同时,往往以共人物某一事件为中心,把大大小小的事件连缀起来,构成一系列透迄曲折、波澜起伏的故事情节来表达主题、 再如《 金瓶梅》叙事时间起始于大宋徽宗皇帝政和元年,由《 水浒传》 中西门庆、潘金莲的故事发展而成。自潘金莲与西门庆于政和元年春三月相见起,至西门庆政和六年正月二十一日死,其时间的跨度为五年。在五年的时间跨度内,每年做了些什么,发生了哪些事都可以按具体的月日排列下来,特别是西门庆三十一至三十二岁两年,叙事时间密度大,跨度较短而速度转慢.因为许多论者都注意到,西门庆生子加官是家族兴旺的顶峰,也是家族内江的开始。而官哥儿的死,轰碎了这个貌似兴旺发达、平静和睦的家族。因为官哥儿的死直接导致李瓶儿的死,预兆西门庆的死、西门大姐的死,乃至潘金莲的死。这个家族以官哥儿的死为契机,由红火繁盛渐渐被推向荒凉破败的境地,所以情节更加紧凑,叙事更加密集。作者在较短的跨度内,叙述了西门庆怎样由一个破落户变成暴发户,怎样由“西门大郎”而“西门大官人”再到“山东理刑所副理刑副千户”, 终至“正理刑正千户”的升迁过程,从土豪到劣绅和从商业资本到官僚资本的发家史,从而真实地揭露了封建腐朽的社会制度,使这部小说具有高度的思想性和社会学价值。 与《 金瓶梅》 相比,《 红楼梦》 的时间跨度似乎特别长,甚至超过了《 水浒传》 和《 三国演义》,因为它的起始时间是娲皇炼石补天时的洪荒时代,而结尾石兄又回至青埂峰下“证前缘”。“石兄”在红尘中的经历虽然是过去了,但他作为一个生命实体,其灵魂将永远在宇宙间飘荡,而时间由此被无限延长。当然除去这些虚幻的内容,《红楼梦》 叙事时间的跨度,当以第五回荣宁二公之灵所说:“吾家自国朝定鼎以来,功名奕世,富贵流传,已历百年,奈运终数尽不可挽回!" 这“百年”可能暗含作者家世的兴衰,而与故事时间切近。然而要很好地把握《 红楼梦》 叙事时间的跨度,由干“无朝代年纪可考”,只能依据书中人物的年龄,或依其春.夏、秋、冬四时节令的变化,或者就花开龙落、春风秋雨等自然现象加以分析扣测算。下面以宝玉的年龄再加其他人的年龄推算: 第一回叙“宝玉”下凡时,在甄士隐的梦中,“忽听一声霹雳,若山崩地陷”,时间刻度虽含混不清,却也标明主人公不平凡的出身。但此回交代士隐之女英莲“年方三岁”,两年后英莲丢失时五岁,宝玉三岁(虚岁),到葫芦僧乱判葫芦案时说:英莲“如今十二三岁光景”,那么宝玉当是十岁左右.可是黛玉进荣府前,作者交代了黛玉的年龄:“嫡妻贾氏,生得一女,乳名黛玉,年方五岁”,又“堪堪又是一载光阴,谁知女学生之母贾氏夫人一疾而终”,时为六岁,即黛玉六岁这年进贾府。黛玉至贾府见过众人,王夫人向她介绍宝玉时,黛玉说:“舅母所说,可是衔玉所生的这位哥哥?在家时亦听母亲常说,这位哥哥比我大一岁”,宝玉为七岁。按书中描写的情形来看,以宝玉七岁、黛玉六岁较为合理.这三回,写了七年事,跨度较长,然而宝玉、黛玉等年龄的前后矛盾,多数论者归结为《红楼梦》 非完璧使然,如果做更深一步的思考,当是曹雪芹的时间观念,完全不同于《 三国演义》 、《 水浒传》 ,也不同于《 金瓶梅》 .曹雪芹所选的时问是一种心理时间、情感时间,即有价值的艺术时问。所以时间在他的笔下可以放慢、拉长而随意扭曲,也可以加快、切割而留下空白,通过这样的叙事时间,把我们带进那些微妙细腻的情感世界,去体会曹雪芹笔下那些女孩子们迷离恍惚、不易捕捉的心理感受和如云霞般变幻万千的思想情绪。这三回以后,都不再交代宝、黛等的年龄,直到第二十五回才说清宝玉此时十三岁,然而宝玉十三岁又不是从这一回说起,其实贾宝玉十三岁这一年是从十八回写起至五十三回上半回,合起来是三十五回文宇,按曹雪芹前八十回的笔墨几乎占全书的一分之一,而且这一年所写之事,几乎都集中于大观园这个自由的王国内,曹雪芹用一年的时间跨度,在他精心营造的大观园这块“幽微灵秀地”,建立了一个圣洁的女儿国.大观园中那些年轻的姐妹们在这里自由地谈论人生,吟诗作画,尽情展露其才情智慧,挥洒她们的美好青春,更重要的是,宝黛二人在这里同读书,共葬花,培养了共同的志趣爱好,沟通了心灵,坚定了共同的叛逆思想,产生了封建时代极其罕见的爱情。 从五十三回下半回,荣府开夜宴标明又一年的元霄节,新的一年开始。在前八十回中,自五十三回下半回起又写了一年半时间,写作的重点已经转移。从地点说,大观园写得少,重点在荣宁两府;从时间说,季节极不分明,给人的感觉都是肃杀的秋天,其中五十四回至七十回这一年侧重写平儿及尤氏两姐妹等一干人物,其中尤氏两姐妹的悲惨命运,更令人同情和愤慨.七十一回至八十回半年,仍写秋天,主要是写贾府内外矛盾重重,结果导致抄检大观园,先从“内部杀来”, “异兆发悲音”,凄凉之象已现.大观园这块洁静的女儿圣地在劫难逃,其结局是司棋被逐,晴雯屈死,迎春误嫁“中山狼”,夏金桂河东狮一吼,致使英莲香魂返故乡。而有见识的宝钗见好就收,搬回梨香院母亲处;敏感的黛玉心思越沉,病情愈重;豁达的湘云已经定亲过门在即,这些都表明贾府面临着“昏喇喇似大厦倾”的不可挽回的悲剧结局。其中所写到的甄家被抄及大观园的检抄,都预兆“一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的更彻底的抄检即在眼前。 综上所述,在安排时间的跨度和密度上,《红楼梦》 既继承了《 金瓶梅》 在既定的跨度内按春夏秋冬的时序变化来写人事变化,但又有发展变化。比如《金瓶梅》 写西门庆与潘金莲的臭味相投是在春天,而西门庆加官生子,娶富孀孟玉楼却是在炎热的夏季,而李瓶儿与官哥儿母子都死于凄凉的秋天,这些时间节令的安排,都是作者的苦心经营.我们从《红楼梦》 时间的安排上更能看清作者的匠心,运用自如,得心应手。如上所述《 红楼梦》 对宝玉十三岁那一年的叙述,不论春秋,还是冬夏,都充满了明媚亮丽的色彩,沉浸在青春欢快的氛围中,在曹雪芹的笔下,春花秋月,夏雨冬雪,都那么美好,那么善解人意,那么与人的内心世界和心理时间相吻合,曹雪芹肯定是选定他一生中所有美好的春秋冬夏,放在一年的跨度中将它密密地织染出来,它几乎涵盖了人世间一切美丽无比的青春年华,聚合了所有丰富充实的人类心灵,极大地增强了文本的价值。后来的一年,只表现秋天萧条、凄凉的气氛,再也不像《金瓶梅》 拘泥于时间的接续、刻度的清晰,按春夏秋冬固有的跨度年复一年地安排故事。而是将时间之轴由客观现实的物理时间转移到以作品环境、人物、情绪为主的主观心理时间,对时间的叙述“不再着眼于故事,而是着眼于情绪,过去的故事之所以进入现在的故事,不在于故事自身的因果联系,而在于人物的情绪与作家所要创造的氛围― 借对过去的故事与现在故事的张力获得某种特殊的美学效果”⑦ .可见《 红楼梦》 的叙事时间在跨度和密度的安排上迥异于《 金瓶梅》 等其他古典小说而自成一格,这完全在于曹雪芹对小说叙事时间的心理和美学的把握。虽然他不能完全摆脱传统的叙事时间,但已经冲破传统叙述时间的束缚,进行了全新的尝试,并获得巨大的成功,使后世的小说家们在对小说叙事时间的把握上有了更加宽广的领域。 另外,需要说明的是:在上面论述中,我们有意识不涉及高鹗续写的后四十回,原因是高鹗续书可能有许多优点,但在叙事时间的选择上,无法望曹雪芹之项背。而前八十回曹雪芹苦心安排的向度和跨度等亦遭彻底的反动,他将曹雪芹的时间观又纳入古典小说原有的轨道;另外,续书也违背了曹雪芹原著的构思。这都是题外之意,就不再一一赘述。 ① ⑦ 陈平原《 中国小说叙事模式的转变》 38 页、57 页。 ② ① 兹韦坦· 托多罗夫《 叙事作为话语》 ,见《 美学文艺学方法论》 下册第562 一563页。 ③ 《 红横梦》 引文均依人民文学出版社1982 年出版中国艺术研究院红楼梦研究所校注本,不再注。 ③ 在这里不举另一部小说《 西游记》 ,原因是《 西游记》 是神话小说.其题材、主题、人物及时间均与《 红楼梦》 的可比性小。 ⑧ 参阅郑振铎《 西谛所藏弹词目录》 、赵树理《 (三里湾)写作前后》 . 原载:《西北师大学报》1 995 年5 月第32 卷第3 期 原载:《西北师大学报》1995年5月第32卷第3期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