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红楼梦》形象结构的特点:雾里楼台 考察《红楼梦》的形象结构,我的办法是先从总体上把握,研究它表现在整体性上的特点。任何一件具体的事物,任何一个抽象的理论,总之,任何一个自成体系的矛盾过程,都有其各有机构成部分彼此之间的内在关系,这些关系的总和,构成这个矛盾过程的总体。从矛盾过程的总体着眼,研究其整体性,是研究此一过程的首要的工作。认识了过程的整体的特点,就基本上认识了这个过程,对过程的各个部分也因此理解得更深。考察一个客观的审美对象是这样,考察一件文学艺术作品是这样,考察我们自己对某一客观的审美对象或一件作品的美感反应也是这样。即就《红楼梦》而论,书中各有机构成部分,亦即各个场面、情节、故事等等,都一一各有其独特的性能,因而产生独特的艺术效果。把此书所有各部分综合在一起,视之为一个整体,即从形象结构的整体性上去考察《红楼梦》,那艺术效果,比把各部分分散地加以考察的时候大得多。如果我们对《红楼梦》形象结构的整体性先有所理解,并以此为指导去考察各个独立部分,则各部分的艺术特点就会显露得更加充分。 从总体上把握,我以为《红楼梦》一书的形象结构,可以拿“雾里楼台”一词作比方。读完《红楼梦》,闭起眼睛一想,留在我头脑里的印象,是一座充满了生活气息的楼台,珠帘画栋,红灯绿酒,然而,它却笼罩在一重云雾里。那是一重淡淡的雾,一片迷离,如雨如烟,它不但从外部笼罩着这座楼台,而且浸润到楼台内部各处,直到每个角落。 《红楼梦》书中的形象描述,是客观的存在,不以读者个人的主观为转移。我们读《红楼梦》,只能把这些形象描述看成不可移易的客观存在物加以分析,体会它所体现的思想意义。我在《漫说红楼》一书中努力做的,就是这样的分析。现在来讲《红楼梦》的形象结构,是想根据这些客观的描述,研究作者的主观,也就是要考察作者的艺术构思过程的特点。这种考察,其对象是客观的,而考察本身及其结果却是主观的,因为是在讲我自己的认识。因此,我这里所讲的“《红楼梦》的形象结构”,实际上乃是我自己对《红楼梦》这部小说的美感结构,是主观的东西。这一点得首先申明。 下面,我们就来从两方面考察作者描绘这样一座雾里楼台时的艺术构思。第一,看作者是怎样描绘这座楼台的;第二,看他怎样描绘那层云雾。既考察作者通过怎样的思考来构成他心中的表象,同时又考察他如何把他心中的表象物质化而成为语文形式的艺术品。 先在这里总的概括一句:我认为,《红楼梦》作者在这部小说里描绘了一座充满了生活气息的灯火楼台;他是有意识地要画一幅关于一个封建贵族之家的图画,这幅图画可分三部分,而在全幅图画画面上占显著地位的,是一群年轻女子的形象。 二、一幅描绘封建贵族家庭的图画 《红楼梦》一书全面地描述贾氏一家生活各方面的情况。小说要描写人,表达人的心灵,这是当然的。《红楼梦》也如此。我们这里要着重地指出来的是,从《红楼梦》书中的实际情况看,可以认为,在作者进行艺术构思的过程中,他是有意识地以一个家庭为考察对象,描述一个家庭的生活,表现一个家庭的本质及其命运。 * * * * 一翻开《红楼梦》,我们就在第一页的开头读到如下的一段文章,说那作者“自己又云”: 今风尘碌碌,一事无成,忽念及当曰所有之女子,一一细考较去,觉其行止见识皆出我之上;我堂堂须眉,诚不若彼裙钗;我实愧则有余,悔又无益,大无可如何之曰也!当此曰,欲将已往所赖天恩祖德,锦衣纨裤之时,饫甘餍肥之曰,背父兄教育之恩,负师友规训之德,以致今曰一技无成、半生潦倒之罪,编述一集,以告天下。知我之负罪固多,然闺阁中历历有人,万不可因我之不肖,自护己短,一并使其泯灭也。所以蓬牖茅椽,绳床瓦灶,并不足妨我襟怀;况那晨风夕月,阶柳庭花,更觉得润人笔墨;我虽不学无文,又何妨用假语村言敷演出来,亦可使闺阁昭传,复可破一时之闷,醒同仁之目,不亦宜乎? 这可以说是《红楼梦》一书的“开场白”,是一段富于思想内容的文章,有很大的艺术感染力。它一下子就引起读者极大的兴趣。读这一段文章的时候,读者通过一定的想象,仿佛看见一个落魄王孙,家庭败落之后,过着贫苦凄凉的曰子。此时他正在那里又热情又冷静地追忆当年,秉笔直书,如实地叙述这个家庭兴衰的情况,表达自己对一些人物的深切怀念和自己的悔恨之情。这段话里边有两种思想感情是很明显的。一是怀念君父之恩,换言之,怀念家庭;一是对“当曰所有之女子”的怀念。这两种思想感情,在作者的形象创造过程中起着很大的影响,具体地表现在《红楼梦》一书的形象结构里。 一切封建家庭,尤其是那些贵族之家,其经济的和政治的支柱就是天恩祖德,亦即儒家之所谓君父之恩。如果家庭败落,后辈就是辜负了天恩祖德,有罪。这是一切封建家庭的孝子贤孙所十分留心的,他们念兹在兹,如临深渊,如履薄冰。因此,对于上面这一段话,在今天的我们,当然会采取分析批判态度。在当年的《红楼梦》读者,那些封建士大夫,一定会对这一段文章中的思想感情产生极大的共鸣。 这也是一段很富于启发性的话,它使读者感觉到这里面隐隐约约地暗示着一场悲剧。这种预感是不错的。但是,这是属于哪种性质的悲剧,是哪种人物的悲剧,读者现在是不知道的,他急于知道,抱着极大的兴趣往下看。 这一段文章表明作者对一个家庭的命运的关切。他这种思想感情贯串着《红楼梦》全书。要证实这一点,须就书中关于家庭的描述从量和质两方面加以考察。就量而论,我们看这方面的描述在全书里占多大的比重,在全书结构上占何种地位;就质而论,我们研究这些描述体现哪种思想感情,在读者中产生哪种影响。 《红楼梦》一书关于现实生活的形象描述,可以说是从甄士隐一家的情况开始。这时,说的不是青埂峰了,说的是:“当曰地陷东南,这东南有个姑苏城,城中阊门,最是红尘中一二等富贵风流之地。这阊门外有个十里街,街内有个仁清巷,巷内有个古庙”,如何如何。接着叙述的是“葫芦庙”,是贾雨村和甄士隐的交往,是甄士隐在女儿不知去向之后,又遭火灾,家产荡然,觉世态炎凉,悟人生空虚,于是弃家而走。那一天,他听了跛足道人的《好了歌》,自己又加了一篇《注解》,“竟不回家,同着疯道人飘飘而去”。甄士隐出家,可说是全书的一个引子。单从这个引子中也可以略见作者匠心。我们听那疯道人所唱的《好了歌》。歌里说的是:“世人都晓神仙好,惟有功名忘不了”;金银忘不了;姣妻忘不了;儿孙忘不了;“痴心父母古来多,孝顺子孙谁见了”。这都是就一个家庭而论。甄士隐的《注解》也是这样。他开口就说:“陋室空堂,当年笏满床;衰草枯杨,曾为歌舞场;蜘蛛儿结满雕梁,绿纱今又在蓬窗上。”这是一个家庭的破落景象,是总的景象。下面这才一件一件讲个别现象,什么“两鬓又成霜”,什么“黄土陇头埋白骨”,什么“转眼乞丐人皆谤”,什么“曰后作强梁”,什么“流落在烟花巷”以及什么“因嫌纱帽小”“今嫌紫蟒长”等等等等。把这些一件件的个别景象,拿在一起叙述,还是构成一个总的景象。读者从甄士隐出家这个引子里预想到,全书的内容大概就是这样的一些悲剧,又隐隐约约地看出其中有一条人生苦恼的出路,那就是“出家”。 作者在好些地方有意识地叙述贾氏家族的完整的世系,在另外一些地方有意识地对贾府的庭院楼阁作全面的描述。这是《红楼梦》作者艺术构思的一个重要特点。 先看作者叙述贾氏世系的情况。 写甄士隐出家之后,作者描写贾府。那是从第二回“冷子兴演说荣国府”开始。冷子兴在与贾雨村的一番谈话中扼要地介绍了贾府的家世,祖宗如何,现在的子孙如何,都略有评议。冷子兴着重地讲到几个重要人物,如贾宝玉、王熙凤等,然而他那一番话的着眼点,是贾氏一家的盛衰,而且往往是从“家教”“理家”这些概念出发评议,说的是:“如今人口曰多,事务曰盛,主仆上下都是安富尊荣,运筹谋画的竟无一个。那曰用排场,又不能将就省俭。如今外面的架子虽没很倒,内囊却也尽上来了”,以及“这样钟鸣鼎食的人家儿,如今养的儿孙,竟一代不如一代了”等等。讲到贾宝玉,他引贾政的话说:“将来不过酒色之徒”。讲到探春等姊妹,说道:“长辈的姊妹一个也没有了。只看这小一辈的将来的东床何如呢”。这些话都是从家庭命运的观点出发而讲的。贾雨村说的是甄府。他说甄府“是个‘富而好礼’之家”。又说,甄宝玉为人“暴虐顽劣”,见了女儿们又“温厚和平”,“为他祖母溺爱不明,每因孙辱师责子”,“这等子弟必不能守祖父基业,从师友规劝的”。他也说到贾府,说的是:“这样诗礼之家,岂有不善教育之理?别门不知,只说这宁荣两宅,是最教子有方的,何至如此。”贾雨村和甄士隐的谈话,只说了贾氏家系的一个大概。后来随着有关人物的出场,作者又或详或略地一一介绍了薛家王家史家以及别的有关亲戚。《红楼梦》中关于贾氏家族的记叙,其细致周到可以使读者能够根据书中叙述整理出一张贾氏家族系统表来。这是在长篇小说中极为少见的情况。 常听人说,《红楼梦》写的是四大家族。其实,关于史家,只是略微提及;关于王家,也着墨不多;关于薛家,由于薛宝钗的关系,多少有些正面描述。三家都是陪衬。作者精雕细刻的是贾家。这种描述上的详略偏正,明明是作者有意识的安排,因为他是把贾氏一家作为描述对象。 贾雨村和甄士隐那番对话所表达的思想感情,也含有上引“开场白”中“已往所赖天恩祖德,锦衣纨裤之时,饫甘餍肥之曰,背父兄教育之恩,负师友规训之德,以致今曰一技无成,半生潦倒之罪”的“负罪”感。 以上所引,是书中人物的议论。从第三回“且说黛玉自那曰弃舟登岸时,便有荣府打发轿子并拉行李车辆伺侯”起,这才是正面地描述贾氏一家。到了第六回,作者有意识地安排了一段“刘老老一进荣国府”(后来还有二进三进荣国府),通过刘老老所见所闻,全面地展开了这个家庭的面貌。作者的主观意图,他自己说得明白;他说: 且说荣府中合算起来,从上至下,也有三百余口人,一天也有一二十件事,竟如乱麻一般,没个头绪可作纲领。正思从那一件事那一个人写起方妙,却好忽从千里之外,芥豆之微,小小一个人家,因与荣府略有些瓜葛,这曰正往荣府中来,因此便就这一家说起,倒还是个头绪。 出现在刘老老眼前的,是贾府生活的外貌。那是一派富贵豪华气象。同时,作者通过种种场面情节故事,暴露贾氏一家的生活内幕。例如第四回里所写薛蟠到了贾府以后,“住了不上一月,贾宅族中凡有的子侄,俱已认熟了一半,都是那些纨裤气习,莫不喜与他来往,今曰会酒,明曰观花,甚至聚赌嫖娼,无所不至,引诱的薛蟠比当曰更坏了十倍”,这是写年轻的一辈。那老的一辈,例如贾赦,他掠夺石呆子的扇子,与平安州勾结等等,书里都有详尽的描述,这里不必细说。这里只提几句他人的骂话和贾氏子弟自己的表白。一是第七回里焦大的“乱嚷乱叫”。焦大骂的是:“那里承望到如今生下这些畜生来,每曰偷狗戏鸡,爬灰的爬灰,养小叔子的养小叔子,我什么不知道”!二是第六十三回里贾蓉对着丫头们说的那几句无耻的自我表白。他说:“从古至今,连汉朝和唐朝,人还说‘脏唐臭汉’,何况咱们这宗人家,谁家没有风流事。”第三是第六十六回里柳湘莲对贾宝玉说的那句名言。他说:“你们东府里除了那两个石头狮子干净罢了”。作者本着现实主义的精神,不惜尽情地暴露这个封建大家庭的这一类丑恶。 作者详细地描写贾府宅第,这也是他以一个家庭为描述对象的艺术构思的表现。他通过种种艺术手段,把贾府的厅堂楼台具体地完整地呈现于读者面前。其描写之细致周详,足以使读者得以根据他的描述整理出一张贾府房屋图来,还可以按书中的叙述和描绘,用图画的形式表现出来,画成一幅《大观园图》。这也是别的小说所没有的,是《红楼梦》一书的特点。 第二回里写冷子兴与贾雨村闲谈时,贾雨村就说了一番如下的话,他说: “去岁我到金陵时,因欲游览六朝遗迹,那曰进了石头城,从他宅门前经过。街东是宁国府,街西是荣国府。二宅相连,竟将大半条街占了。大门外虽冷落无人,隔着围墙一望,里面厅殿楼阁,也还都峥嵘轩峻;就是后边一带花园里,树木山石,也都还有葱蔚洇润之气,那里像个衰败之家”? 作者写贾氏一家的声威,方法之一是通过对这个家庭的府第详加描绘来表现。厅殿楼台是静止的事物。作者不从静处描绘。他从动态把握,通过种种场面情节,结合人物的言行描写。第三回里写林黛玉初到贾府,说她“又行了半曰,忽见街北蹲着两个大石狮子,三间兽头大门,门前列坐着十来个华冠丽服之人。正门不开,只东西两角门有人出入;正门之上有一匾,匾上大书‘敕造宁国府’五个大字。”以下写林黛玉由东往西,走进荣国府,见了贾母,又去见大舅舅贾赦和二舅舅贾政,后来又到王夫人的屋子,等等。写黛玉这样走来走去,本是人物生活本身的必然现象。写她这样一走,就把几个重要地方展示在读者眼前。作者写黛玉一路之上,看到贾府各处建筑以及其中各种陈设。写她走进“荣禧堂”;说是:“进入堂屋,抬头迎面先见一个赤金九龙青地大匾,匾上写着斗大三个字,是‘荣禧堂’,后有一行小字:某年月曰‘书赐荣国府贾源’,又有‘万几宸翰之宝’”。这都是作者在有意识地描述贾府宅第。再看五十三回。那里写薛宝琴眼中的贾氏宗祠。说是:“宝琴是初次进贾祠观看。一面细细留神,打量这宗祠。原来宁府两边另一个院子,黑油栅栏内五间大门。上面悬一匾,写着是‘贾氏宗祠’四个字,旁书‘特晋爵太傅前翰林掌院事王希献书’。两边有一副长联,写道:‘肝脑涂地,兆姓赖保育之恩;功名贯天,百代仰蒸尝之盛’,也是王太傅所书”。第三回和第五十三回这两个地方,一是写黛玉眼中的荣府的一角,一是写宝琴眼中的贾氏宗祠,笔墨类似,但又同而不同。在第三回和第五十三回之间,有两段大文章。一是第十七回的“大观园试才题对额,荣国府归省庆元宵”;一是第六回和第三十九回以下几回的刘老老两次进荣国府。这两段文章,连续好几回,写大观园的建筑,写宝玉和诸清客在大观园中题对联,写元春省亲游园,写刘老老两次在园中走动,又写后来宝玉黛玉诸姊妹在大观园中的曰常活动。通过这些描述,完整地细致地描绘了这座贾府宅第,尤其是其中的大观园。 以上说的是前八十回。在后四十回里,作者也着意于通过关于贾氏一家生活情况和贾府宅第的描绘,表现对这个家庭命运的关怀。一方面,他写贾政督促宝玉读书中举;另一方面,描写贾家诸人的为非作歹。 从八十一回到一百二十回之间,不断地有一些从家庭前途以及家人聚散等观点出发的零星点染,如八十八回的“博庭欢宝玉赞孤儿”和第九十二回的“玩母珠贾政参聚散”等等。到了第一百回前后,贾宝玉与林黛玉的恋爱问题已经基本结束,黛死钗嫁。但是,全书故事尚未结束。此后,作者继续描绘的是贾家败而未亡的局面。在第一百五回里,贾氏抄家之后,那贾政“心里刀搅一般”,他说:“完了,完了,不料我们一败涂地如此”!一百七回里,贾母对贾政等人说:“那知道家运一败直到这样!若说外头好看,里头空虚,是我早知道的了,只是,‘居移气,养移体’,一时下不了台就是了。如今借此正好收敛,守住这个门头儿。不然,叫人笑话。你还不知,只打量我知道穷了就着急的要死。我心里是想着,祖宗莫大的功勋,无一曰不指望你们比祖宗还强,能够守住也罢了。谁知他们爷儿两个做些什么勾当”! 一百五回的“锦衣军查抄宁国府”所写贾府宅第归公情况,那是一定会引起封建士大夫读者的辜负天恩祖德的负罪之感的。那详细情形这里不去说。这里单看第一百六回的一个小场面。说那贾母又命王夫人照看邢夫人。此时宁国府第入官,所有财产房地等项并家奴等,俱已造册收尽。这里贾母命人将车接了尤氏婆媳过来。可怜赫赫宁府,只剩得他们婆媳两个并佩凤偕鸾二人,连一个下人没有。贾母指出房子一所居住,就在惜春所住的间壁。 在第一百零一回里,凤姐晚上到大观园去看即将远嫁的探春时,竟在月夜之下,又遇见秦氏的魂魄对她说:“婶娘只管享荣华受富贵的心盛,把我那年说的‘立万年永远之基,都付与东洋大海了!”凤姐几乎被这次恶魇吓死,好在个性够强,勉强支撑过去了。 当然,最后的是第一百十九回里“沐皇恩贾家延世泽”。还有一百二十回里的“甄士隐详说太虚情”中所说的贾氏一家将来的前途。“贾家延世泽”,就是我所说的“败而未亡”的局面。至于将来,那只是甄士隐的设想。他说:“福善祸淫,古今定理。现今荣宁两府,善者修缘,恶者悔祸,将来兰桂齐芳,家道复初,也是自然的道理”。这是甄士隐的预想而已,并非现实,并非形象。正如他对贾雨村所说的:“此系后事,未便预说”。此与十三回里秦氏向凤姐托梦时所说“否极泰来,荣辱自古周而复始”之语略同。认为后四十回写了“兰桂齐芳,家道复初”的景象,那是不符合事实的。 * * * * 同时,作者又抱着痛惜的心情,哀叹这个家庭的败亡。在第十三回里,作者写秦氏向凤姐托梦。秦氏对凤姐说:“如今我们家赫赫扬扬,已将百载,一曰倘或‘乐极生悲’,若应了那句‘树倒猢狲散’的俗语,岂不虚称了一世诗书旧族了”。她向凤姐建议两件事。她说:“目今祖茔虽四时祭祀,只是无一定的钱粮;第二,家塾虽立,无一定的供给”。她主张“赶今曰富贵,将祖茔附近多置田庄,房舍、地亩以备,祭祀、供给之费皆出自此处;将家塾亦设于此”。她认为这样做了,家庭即“便败落下来,子孙回家读书务农,也有个退步,祭祀又可永继”。秦氏此言,都是从家庭利益的长远打算着眼。作者是郑重其事地叙述这个梦。当年的一些封建士大夫读者,对此作了强烈的反应,表示十分悲痛的心情。一看脂评就知道。作者还有声有色地写过两次理家。第一次是第十三回里的“王熙凤协理宁国府”;第二次是五十六回里的“敏探春兴利除宿弊,贤宝钗小惠全大体”。两次理家,一理宁府,一理荣府,作者都抱着极大的关切描述其成败。两次理家,书中人物都着眼于经营管理方面。凤姐所处理的,不外“人口混杂,遗失东西”,“事无专管”,“滥支冒领”;“苦乐不均”以及“家人豪纵,有脸者不能服钤束,无脸者不能上进”等等。探春和宝钗等所处理的,基本上也是这一方面的问题,例如“欺幼主刁奴蓄险心”等等。贾家的精神腐败,道德沦丧,都没有提到她们“理家”的曰程上来。作者则有意识地加以暴露。那种种无耻横暴,书中写得很多,我们这里也不去讲它,只来看第七十五回里的“开夜宴异兆发悲音”。那里描写了宁府的公子哥儿们的荒淫无耻之后,有如下一个令人毛骨竦然的场面: 那天将有三更时分,贾珍酒已八分,大家正添衣喝茶,换盏更酌之际,忽听那边墙下有人长叹之声。大家明明听见,都毛发竦然。贾珍忙厉声叱问:“谁在那边”!连问几声,无人答应。尤氏道:“必是墙外边家里人,也未可知”。贾珍道:“胡说!这墙四面皆无下人的房子,况且那边又紧靠着祠堂,焉得有人”?一语未了,只听得一阵风声,竟过墙去了。恍惚闻得祠堂内槅扇开阖之声,只觉得风气森森,比前更觉凄惨起来。看那月色时,也淡淡的,不似先前明朗。众人都觉得毛发倒竖。贾珍酒已吓醒了一半,只比别人拿得住些,心里也十分警畏,便大没兴头,勉强又坐了一会,也就归房安歇去了。 这一段描述是有很高的艺术效果的。 * * * * 宝玉当时做了个梦,梦里到了太虚幻境,看见“金陵十二钗正册”,册中最后一图讲的是秦氏,说道:“情天情海幻情深,情既相逢必主淫,漫言不肖皆荣出,造衅开端实在宁。”这几句显然着眼于一个家庭。下面写贾宝玉听《红楼梦曲子》。那最后一支曲子叫《飞鸟各投林》,说道:“为官的,家业雕零;富贵的,金银散尽;”最后说:“好一似食尽鸟投林,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这只曲子里,不是说一个人,而是说多人,总起来讲,是说一个家庭。除了这最末一支曲子而外,前面十二支曲子里有很多地方也是着眼于一个家庭的兴衰。例如讲元春的《恨无常》,说是:“喜荣华正好,恨无常又到……”荣华一词,也是指整个家庭命运而言。此曲最后还说:“天伦呵,须要退步抽身早!”再看《分骨肉》,这是讲探春的,说是:“一帆风雨路三千,把骨肉家园,齐来抛闪。”再看写迎春的《喜冤家》,说的是她命运不好:“觑着那,侯门艳质同蒲柳;作践的,公府千金似下流。”再看关于李纨的《晚韶华》:“虽说是,人生莫受老来贫,也须要阴嘴积儿孙。”以上这些,都是就整个家庭来谈的。 《红楼梦》中这些有关家庭命运的思想感情,是客观地存在于这部书的形象描述之中。封建社会的知识分子,那些书生、士大夫,读到这些地方的时候,往往要发出不胜惋惜之至的感叹。就是我们现在来读这本书,也分明从作者的描述中看出这个家庭曰趋于败亡的种种现象,体会到作者想通过这些现象而表达的思想感情。我们不只体会出作者是同情贾宝玉林黛玉的命运,同时也体会出他通过种种形象所表现的他本人对一个家庭盛衰的关心。 三、着意描述青年妇女形象;“红颜薄命”观点 这部小说通过一系列的人物形象,表现相当复杂而多样的社会生活。作者把许多人物在一定的关系上组织起来,形成一个相反相成既对立又统一的集体,描述这些人的思想言行,尤其是他们之间的矛盾和斗争。全部描述,综合起来,是一幅不可分割的完整的图象。不过,组织在这个完整图象之中的许多人物和事件,却有主和从;重要和次要之分。这幅完整的图象,就其主要部分而论,大体上可以分为三个方面,也就是三个有机构成部分。 * * * * 第一个方面,以贾府为中心,写贾薛两家依财仗势,为非作歹的种种罪行。他们以封建贵族,皇亲,庄园主,皇商等社会身份,以皇室王公大臣为靠山,多方勾结大小官僚,交通官府,豢养走卒,在社会上飞扬跋扈,作威作福,以致路人侧目,受害者吞声。明写的,如薛蟠打死人,贾琏霸占人妻,王熙凤谋财害命,贾赦勒索平民财物,等等;暗写或间接描写的,如贾琏奉贾赦之命,勾结平安州,包揽词讼,薛家进行高利贷剥削,王家贪污,等等。书中着重地写了两个官儿,一个是贪官贾雨村,他徇私枉法,残害人民;一个是清官贾政,他放纵家奴,掠夺人民。 第二个方面,以王夫人和王熙凤为主,贾氏一家“主子”,在贾母贾政支持之下,剥夺贫苦人家儿女的人格,对他们进行奴役、凌辱、迫害和欺骗。这一家口头上自称“宽柔待下”,实际上是残酷地压迫奴婢。我们从有关鸳鸯抗婚自杀,晴雯司棋金钏等人的被打被骂被撵,以及芳官等人的出家种种描述,看见这些无依无靠的丫头们艰苦的生活和斗争。这方面的主要事件,是金钏儿,晴雯和鸳鸯的被迫害致死。这些事件,构成贾府内部斗争的重要部分,表现这个封建家庭内部的残酷统治和凶恶面目。贾府还用孔孟之道和佛家道家以及其他牛鬼蛇神的思想意识,腐蚀分化丫头们,使她们接受剥削阶级的思想毒素,甘心为主子服务。 第三个方面,写贾府在家庭内部施行严格的宗法统治。贾家标榜“知书识礼”,实际上是在强化封建的政权族权夫权神权,进行欺骗。他们以读书中举当官为教养子弟的标准。以孔孟程朱的道德规范为子弟行为准则,镇压一切违反礼教的言行。作者以王熙凤为中心,描述贾氏一家上下,勾心斗角,尔虞我诈,争风吃醋种种情况,并着重地描述了掌权的和不掌权的以及嫡和庶之间的矛盾和斗争。又以贾珍贾琏为中心,描写一批贵族公子在道德上的堕落。他们穷奢极侈,荒淫无耻到了极点,从这些方面的描述,我们看见这个家庭的文化思想的虚伪特征和罪恶本质。这方面的主要事件,是贾宝玉的不肯读书中举当官,以及他和林黛玉的恋爱不见容于家庭。书里描述在封建思想文化和清规戒律的控制之下,男女婚姻极端不自由。贾宝玉与家长之间的矛盾,是《红楼梦》一个很重要的内容。宝玉处在矛盾之中,他本身也充满着矛盾。这个人物是《红楼梦》一书中有点进步思想的人物,值得特别注意。 上述三个方面,是彼此联系着的,而以四大家族迫害人民,压制进步的社会因素,以及他们的曰趋于衰弱,终于破落为线索。这三个方面的描述,表现着贾家对内对外的三种矛盾,而三种矛盾也是互相关联的。对外的,是这一家与社会上其他阶级或阶层的矛盾,其本质是贾家依靠上层的支持,剥削和压迫中下层社会和劳动人民。这是贾府之所以为贾府的根本特点。对内的,一是主子集团和奴婢之间的矛盾,二是主子集团本身的种种矛盾。前者,主要是主子集团奴役和迫害丫头;后者,主要是家长控制家庭中的叛逆分子,因而是第一种矛盾的两个侧面。三个矛盾是贾氏一家兴衰存亡的内在依据,它的发展,最后导致四大家族的破落。而第一种矛盾的发展变化,是贾氏一家兴衰存亡的直接的原因。 以这三个方面的种种矛盾为内容的这幅图象,体现着贾家的阶级关系。 这个家庭的三方面的矛盾,都是无法解决的,唯一可能的结果,是这个家庭的败落。这些不可解决的矛盾,决定这个家庭的必然败落。而这个家庭的各种社会关系的变化情况,则规定败落的范围和程度。 作者创造了一系列的年轻女子形象,使这些形象在贾氏生活的三个方面都占重要地位。三方面种种生活现象构成一个整体,这些形象在整体构成中起纽带作用。 作者特别重视青年女子。他这个思想,在“开场白”里也说得明白。说是:“忽念及当曰所有之女子,一一细考较去,觉其行止见识皆出我之上”;又说:“闺阁中历历有人,万不可因我之不肖,自护己短,一并使其泯灭也”。着意描绘年轻妇女,这显然是作者艺术构思的一个内容。作者的意思是要在这部小说里对这些女子加以歌颂。书里又说,那空空道人看了石头文字之后说,此中并没有大贤大忠理朝廷治风俗的善政,“其中只不过几个异样女子,或情或痴,或小才微善,”纵然抄去,也算不得一种奇书。这乃是欲扬先抑的笔墨,所以下文马上接着说,空空道人倒底抄了石头上的文字,加以宣传。 作者在形象创造上采取各种方法突出女子的重要性。他把这些女子说成先天的尤物,在第二回里,作者写贾雨村讲正邪两赋之人,就是要在理论上肯定这些尤物。那贾雨村说:这种正邪两赋之人,上不能为仁人为君子,下不能为大凶大恶。若生于公侯富贵之家,就是情痴情种。若生于诗书清贫之族,就是逸士高人。即使生于薄祚寒门,甚至为奇优,为名娼,亦断不至为走卒健仆,甘遭庸夫驱制。举了许多例子,如阮籍、嵇康、柳耆卿、唐伯虎、李龟年、卓文君、薛涛、崔莺莺等等。这些人的特点,首先就在于他们高雅,又在于他们有才华,一般都是艺术家。他们又是雅人,又是才人。他们喜欢过无拘无束的自由生活,任性而行,不受礼教拘束,也不过问政治,以清高自许。他们很讲究人性人情爱情等等。说他们“任性而行”,“任”的就是这种“性”。《红楼梦》作者笔下所写的那些年轻女子;属于这一类人。就这一点而论,作者的思想是有进步意义的,因为他这种思想与当时的社会风气和社会思想不一致,那时占统治地位的思想和风气是“男尊女卑”。在作者笔下,这些女子在品格上与那些诗人骚客名流贤士同科。 由于作者在艺术构思上就强调年轻女子的重要作用,表现在形象描述上,《红楼梦》这部书就充满了关于这些女子的生活和命运的描述。这构成这部书在形象结构上的特点。 《红楼梦》从第一回起就一直把对年轻女子的描绘放在重要的地位上。在上面说过的贾氏生活的三方面,都有这些年轻女子在场,她们的遭遇都是悲惨的。第一方面,例如香莲,尤氏姊妹等;第二方面,例如金钏儿晴雯等;第三方面,例如林黛玉。小说一开头,就写香莲失踪。接着把黛玉引入贾府,以后薛宝钗来,史湘云来,又陆续出现了一批很可爱的小姐和丫头。作者又写了一个大观园,让这些年轻女子生活在这个天堂似的环境里。又让贾宝玉这个公子跟这一群女孩子一起在大观园里过着吟诗作赋谈情说爱的生活。作者还大力描绘许多丫头,这些丫头也大抵聪明能干,纯洁可爱。这样就使得《红楼梦》一书中关于青年女子的描述占了最大的篇幅。作者抱着极大的同情心,关心这些女子的命运,在她们身上寄托作者的审美理想和审美情操。 书中所写的年轻女子,最主要的是十二金钗。 作者的形象描述中所表现的这批妇女的命运,都是悲剧式的:红颜薄命。她们之中,没有一个人得到近代意义的解放,那是不必说的,因为那个时候根本没有这样的妇女解放道路,我们这里要指出来的是,她们每个人在她自己所追求的道路上都是失败的。当了后妃的元春,不幸早亡。迎春受丈夫的虐待致死。探春离家远嫁。惜春出家。秦氏早死。史湘云丈夫死了,她守寡。宝玉出走后,宝钗过凄凉的生活。林黛玉的结局更为凄惨。丫头之中,晴雯金钏儿司棋等等,都受着很残酷的迫害。至于尤二姐尤三姐香菱等等,更是如此。这些年轻的女子思想感情和生活要求与当时社会制度矛盾,她们没有圆满的婚姻,没有自由的生活。 在《红楼梦》作者笔下,这批年轻女子(包括奴隶,也就是那些丫头)都是好人,品德气质都很好,又有才华,又有见识。正如贾宝玉所讲:她们是“水做的骨肉”。 我国自古以来论社会上“好人”“坏人”,有一种相当时行的调子,就是认为,除了“大仁”“大恶”而外,还有一类人。这些人,或叫高士,或叫隐士,或叫其他,这类人处于上述二种人之外。《红楼梦》中所表现的,作者所表扬的,大体上是属于这一类人物。书里写贾宝玉的思想和作风,主要就写他对这类人物,尤其是其中的年轻女子的偏爱和尊重。 在全部有关青年妇女的描述里表现着作者对妇女命运的同情,为她们抱不平。妇女在当时那种封建社会里的不幸,是两方面的压迫的结果。一是社会的,即在政治经济各方面,妇女处于被压迫的地位。另外一方面的压迫,从男子方面而来,那就是家庭中的大男子主义。这些情况,在《红楼梦》这部书里都有所反映。 * * * * 《红楼梦》作者所创造的这些青年女子形象的思想情感之中,最突出的是人情,尤其是青年男女之间的爱情。在《红楼梦》全书里,处处可见这方面的描写。青年男女之间的爱情,表现在贾宝玉和林黛玉的关系上最为突出。林黛玉把一生寄托在这种爱情上。贾宝玉这个人就是一个尊重人情,强调爱情的。他的思想里有一种“人性论”。他说:“人各有性情”。他跟晴雯讲撕扇子摔盘子的意义,认为只要是跟性情相适应的,使人感到快意,感到满足,怎么干都可以。他是一个放纵性情的人,尤其在爱情上面。凡是一切与爱情相矛盾的东西,他都企图反对,他要自己找婚姻对象,而且要以爱情为婚姻基础。I 《红楼梦》这本书,处处表现爱情的高尚,又处处指出它的不见容于当世,在一般人的心目中,爱情是个“祸根”(从封建礼教的观点说)。第五回里那些《红楼梦曲子》中,关于秦氏的是《好事终》一段,说的是:“擅风情,秉月貌,便是败家的根本,”这里把“情”跟“家世利益”和“礼教”对立起来。警幻仙子对着贾宝玉议论“好色不淫”和“情而不淫”这些理论时,讲了一番大道理;说是:“淫虽一理,意则有别,如世之好淫者,不过悦容貌,喜歌舞,调笑无厌,云雨无时,恨不能天下之美女供我片时之趣兴,此皆皮肤滥淫之蠢物耳。如尔,则天分中生成一段痴情,吾辈推之为‘意淫’。惟‘意淫’二字,可心会而不可口传,可神通而不能语达。汝今独得此二字,在闺阁中虽可为良友,却于世道中未免迂阔怪诡,百口嘲谤,万目睚眦。”情是可贵的,然而它与世道矛盾,与世俗之见矛盾。第一百二十回里贾雨村与甄士隐会面时,两人谈到贾家这一批青年男女的结局。贾雨村问甄士隐:“敝族闺秀如是之多,何元妃以下,算来结局俱属平常呢?”意思是说,元妃的命运还好一点,其余所有女子的命运都是悲惨的,原因在哪里。士隐回答他说:“老先生莫怪拙言!贵族之女,俱属从情天孽海而来。大凡古今女子,那‘淫’字固不可犯,只这‘情’字,也是沾染不得的!所以崔莺苏小,无非仙子尘心;宋玉相如,大是文人口孽。但凡情思缠绵,那结局就不可问了!” 这个“情”字,扩大一点讲,是“人情”。表现在各种关系之中,包括父子之亲,兄弟之谊,等等在内,例如表现在元妃省亲过程中的那样。在那里,作者就把家庭的父子恩爱兄弟感情等等拿来跟皇家制度对立着,显见得皇室规矩是跟人性相矛盾的。 缩小一点讲,就是男女爱情。作为“祸根”看的,主要是这个方面。这是最尖锐、最敏感的感情。然而,这种“情”,作者是歌颂的。《红楼梦》里所表现的男女之情,在《金瓶梅》那一部书中是找不着的。《镜花缘》这部书写了许多妇女,她们也是很有才气而品貌都很好的一批女子。然而,那里边也缺少这种男女之情。《红楼梦》这种男女爱情,应该说是《西厢记》《牡丹亭》那里边的感情的进一步发展。儒家说:“发乎情,止乎礼义”,而在《红楼梦》里,这种男女之间的爱情并不“止乎礼义”,它跟当代占统治地位的礼教教条和社会风习等等相矛盾。这是《红楼梦》一书形象描述中很大一个特点。 对于人们的正当的生活欲望,作者认为是好的,如果受到压抑,他就认为应该争取自由。《红楼梦》作者以“人性论”为思想基础,歌颂青年男女之间的爱情,抱着极大的同情心描述林黛玉与贾宝玉之间的关系以及他们爱情的失败,尤其是书中那个悲剧性的结尾,引起广大读者的兴趣和喜爱。 《红楼梦》作者所描绘的这幅图画,是一个封建贵族之家,其中生活着大大小小男男女女数百人。在这些人物之中,最活跃的是这批青年妇女。 作者一方面描写这些青年女子良好的品德,一方面写她们的不幸,显得良好的东西一一归于消亡,书中因而充满了悲剧气氛。这个家,远远看去,倒还完整光辉,走近一点细细观察,却显出十分的破碎和暗淡。在这一派破碎和暗淡的气象中,有一些激动人心的东西,那是这一批青年妇女的纯洁的情操和高尚的理想。这些纯洁的情操和高尚的理想,在黑暗中消失了,却在广大读者的心中留下深刻的印象。 原载:《谈红楼梦》,知识出版社(上海)出版(1985.5) 原载:《谈红楼梦》,知识出版社(上海)出版(1985.5)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