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里如果没有大观园,《莫比·迪克》里如果没有海,《哈克贝里·芬》里如果没有密西西比河。那将是不可想象的。但是在这几本书中,这河、海、园各起何种作用?相同之处何在?不同之处叉何在?从中能得出哪些具有一般性的结论?这些问题却需要回答,本文拟就这些方面作一些探讨。 首先我们当然可以看到这河、海、园在人物性格描写上的作用。林黛玉住在大观园里“凤尾森森,龙吟细细”的潇湘馆,以我国古典文学里对竹子常有的联想写出了她不同凡俗的性格。贾宝玉的怡红院是“金碧辉煌,文章闪灼”,还有那块“怡红快绿”匾额,正衬托出一个倜傥风流的公子身份。同样的描述也用在较次要人物身上。探春住的秋爽斋中三间房子不隔断这一点就和一般小姐的“深闺”不相同,还配上大理石大案,数十方宝砚,笔筒内插的如树林一般的毛笔,瓶花又是水晶球儿的自菊,加之挂的画是米芾的“烟雨图”,书法却偏是和一般闺阁笔墨颇不一样的大气磅薄的颜真卿。这样探春的开阔泼辣令人“见之忘俗”的风度就巧妙地给烘托出来了。以上三例中以各人的住所和其中的安排陈设来显出主人性格的方法我们可以称之为以地见人法。 《哈克贝里·芬》中的河也起类似的描述作用,虽然在程度上和大观园在《红楼梦》里有所不同。在十九章里哈克同逃奴吉姆重逢,一起登上木筏逃走后在河上飘流了两三天,觉得日子"swum by,they slid along so quiet and smooth and Iovely"[1](悄悄地,平静而又美妙地流过去,溜走),然后他和吉姆都说: …there Warn’t no home like a raft,after all。Other places do seem so cramped up andsmothery,but a raft don’t。You feel mighty free and easy and comfortable on a raft。[2]坐木筏在河上飘流,哈克觉得这样再好不过,因为那里“free and easy~’(自由自在),这种选择正表现出了哈克的性格,他之所以出走不正是因为他爸爸对他的虐待和道格拉斯寡妇对他的慈爱都使他“喘不出气来”(smothery)吗?而他所响往的生活不也就是日子可以“悄悄地。 平静而又美妙地流过去,溜走”的那一种吗?所以哈克的性格也从他选择的住所(河上木筏)表现出来。《莫比·迪克》是一部比《红楼梦》和《哈克贝里·芬》都要复杂的书。书中用海来表现埃哈伯船长性格的地方很多,这里只举一个典型的例子。在第116章埃哈伯有一段向大海申述心情的独白: Born Of earth,yet suckled by the sea;though hill and valley mothered me,yetbillows are my foster—brothers![3] 这很能说明他同自己选择的(他十八岁即上捕鲸船,到那时已四十年,见132章)并养育他的大海紧密相连,但并不止于此。在132章埃哈伯对莫比·迪克进行最后一次追捕之前,有以天和海作对比的一段描述; Hitller,and thither,on high,glided the snow-white wings of small,unspeckledbirds;those were the gentle thoughts of the feminine air;but to and fro in the deeps,far down in the bottomless blue,rushed mighty leviathans,sword—fish,and sharks;andthese were the strong,troubled,murderous thinkings of the masculine sea。[4] 下面又有一段描写埃哈伯本人的: Tied up and twisted;gnarled and knotted with wrinkles haggardly firm and unyielding;his eyes glowing like coals,that still glow in the ashes of ruin;untottering Ahab stoodform in the clearness of the morn:lifting his splintered helmet of a brow to the fairgirl’s forehead of heaven.[5] 在这里雄性的海和雌性的天的对比发展成为等同予海的埃哈伯和雌性的天的对比,而再下去 又有一段: But the lovely aromas in that enchated air did at last seem to dispel,for a moment,thecankerous thing in his soul。[6] 上文的“the strong,troubled,murderous thinkings of the masculine sea”(雄性的海强烈,焦躁,充满杀机的思想)又成为在埃哈伯心灵中的“the cankerous thing”(折磨人的东西),而埃哈伯之所以是“haggardly firm and unyieding”(瘦骨棱棱而坚强不屈)和“untottering”(屹立不动)也就是因为心灵中有这种东西。梅尔维尔这里是以海来表现埃哈伯的性格的。而海也恰恰是埃哈伯自己选择来渡过四十年光阴的地方,和宝玉之于大观园,哈克贝里·芬之于密西西比河相似。 当然在这三本书中园、海、河还有制造气氛,烘托行动的作用,但这些都是文章之常事,这里不谈。 园、海、河在这三本书中起的作用最重要的是在全书结构上。它们都提供了一个和外界开放世界相对的封闭世界。有了这个世界,书中的主要情节才合乎或然律成为可信的。这两个世界又不能截然分开,那一开放的世界常要影响乃至浸入封闭的世界,这时候就要发生冲突,造成戏剧性的场面。这是三本书结构上的重要问题,也是它们最主要的共同点。每本书中的主角(贾宝玉,哈克贝里·芬,埃哈伯)都选择了一个封闭的世界而背离了那开放的世界,以追求自己认为最有价值的东西。追求的结果是成功还是失败决定了主角的命运,也决定了作品的特殊效果是悲剧性的还是喜剧性的。 为了证实以上论点,我们要把这三本书来具体分析一下。 《红楼梦》中主角贾宝玉生活在一方是宁荣两府(代表传统的社会、道德观念),一方是大观园(代表宝玉的反传统的观念)的两个世界里,前者是开放的,后者是封闭的。宝玉不能完全脱离那开放的世界,但在大观园这一封闭环境里他在大多时间里在很大程度上能过上他愿意过的生活,恣其“意淫”,实行他的“女儿是水作的骨肉,男人是泥作的骨肉。我见了女儿,我便清爽;见了男子,便觉浊臭逼人”,[7]并且公开以仕途经济为混帐话的哲学,而在荣国府中这是不可能的。从二十三回贾元春降谕要贾家姊妹和宝钗黛玉等进大观园去住以免“佳人落魄,花柳无颜”,宝玉也随进去读书,到七十七回王夫人下令搜查大观园,晴雯,司棋等被逐,王夫人下决心说:“明年一并给我仍旧搬出去心净”[8]为止,是全书情节的中心部分。[9]在这一段经历中宝玉在大观园里渡过最合他心意的生活,主要表现在他和黛玉以及身边的一些女孩儿的感情关系上,宝玉入园不久(第二十三回)就经历了一个感情上的大变化。他静中生烦恼,这也不好,那也不好,说不出的不自在。茗烟给他找《会真记》和《飞燕合德传》等书来看,使他如得珍宝。然后就是和黛玉同看《会真记》,第一次向黛玉正式表示爱情[10]。若不是在大观园而在荣国府里,这件事就不可能发生。在这封闭世界里宝玉和黛玉相互之间的了解和爱情日深一日。经过几次直接间接表示之后(见二十六回,二十八回,二十九回,三十回),宝玉终于向黛玉明确说要她“放心”,两人充分理解了对方的感情,都有“万句言语,不知从那一句上说起”,[11]这时宝玉达到了乐极忘情之境,而就是这个时候也被袭人看破了真情。她从园外世界的传统观点来看,把宝玉黛玉的真心相爱认为“难免不才之事……心下暗度如何处治方免此丑祸”[12],这就为园外势力侵入园内,破坏宝玉的乐园提供了条件。接着是宝玉挨打。挨打的直接原因是金钏儿,但宝玉对金钏的行为若在园内是不会成问题的,宝玉就曾猴在鸳鸯身上,要吃嘴上的胭脂(二十四回),还同碧痕一起洗澡(三十一回),并没有惹出事来,可见园中是另一天地。宝玉挨打后王夫人叫宝玉身边一个人去问情况,本没想到要袭人去,但她自己去了,实际上是告了宝玉黛玉一状,得到王夫人赏识,成为园外势力在园里的代表,后来对宝玉的园里世界起了直接的破坏作用[13]。 宝玉挨打之后贾母不许出二门,就躲在大观园里生活。书中说宝玉最懒与士大夫诸男人接谈,又最厌贺吊往还等事,籍此机会就将亲友来往一概停了,每日只在园中游卧,和姊妹们以及诸丫环在一起。宝钗辈有时见机劝他,他反而生气说前人立言竖辞原为后世的须眉浊物,不想闺阁中也染此习气,真是不幸,一生气除《四书》外竞将别的书焚了[14]。这里明显地将两个世界对比起来,说明宝玉即是在园中最能为所欲为的时候也还有代表园外世界的宝钗等人来干扰他,他这个封闭世界之不能长久也就可知了。 但大观园还是兴旺了一阵,主要是因为宝玉在园中养伤时贾政放了学差,去了一个最大的威胁,使他得以消遥了一个长时期。这其间的重要情节有探春结社泳白海棠,史湘云请吃螃蟹赋菊花诗,贾母给史湘云还席,两宴大观园。然后是贾母为凤姐做生日,她醉后泼醋,错怪平儿。平儿入怡红院理装,宝玉得在平儿前尽心,“有意想不到之乐”。后来来了宝琴、邢岫烟、李纹、李绮,大观园人丁兴旺,演出了史湘云吃鹿肉,芦雪庵联句,晴雯补裘,湘云醉眠芍药,寿怡红群芳开宴等非大观园这一特定世界不能有的有声有色场面来。但是乐极生悲,一个绣春囊惹起了抄检大观同,这是园外世界势力的一次大举入侵,然后发生晴雯、四儿、芳官被逐,晴雯死,芳官等出家,司棋和入画出园,大观园人物七零八落。到了宝玉撰写芙蓉女儿诔,前八十回出自曹雪芹手笔的《红楼梦》也到此为止,后文详情虽不可知,然从王夫人说明年都搬出大观园,则这一封闭世界终于不能长久,全书结局是悲剧却是清楚的。 把一条密西西比河说成一个封闭世界似乎不甚恰当,但是任何东西到了文学作品里总会因艺术的需要而经过一番变形。在《哈克贝里·芬》这本书里,河上生活基本是与外界分开的,在这个意义下是封闭的。而书中主角哈克贝里所最响往的自由而无拘束的生活也在这里得到了。和贾宝玉一样(尽管两人又是那么不同!)他也是有所就有所逃,所就的是河上生活,所逃的是他父亲对他的虐待和道格拉斯寡妇和华特生小姐想“sivilize”(把他变成文明人)的好心的努力[15]。他和逃奴吉姆逃到了河上的木筏上后,昼歇夜行,让木筏顺水飘流“sometimes we’d have that whole river to ourselves for the longest time”[16],在筏子上他们可以不计时间,不穿衣服[17],完全是另一天地。而偶一上岸遭遇到艰难险阻后,只要回到木筏上就自由安全。他和吉姆的关系和岸上蓄奴制下白人黑人关系完全不同。在岸上,即使对哈克这流浪儿如此慈爱的笃信上帝的华特生小姐也免不了因为高价而打算把吉姆卖到密西西比河下游最苦的地方,并使他一家分散。而在河上木筏上,哈克贝里·芬却经过了那著名的良心(在岸上的偏见下形成的)斗争的一场,下了“A11 right,then,I’ll go to hell”(好,我就下地狱)的决心,和吉姆成了生死之交[18],而这在岸上的蓄奴社会中当然是不可想象的。 岸上的世界则完全另一样,那里有蓄奴制;野蛮的打冤家(十七、十八章);残忍地打死了醉汉波格司的歇尔本上校(二十一章)和吵嚷着要对他处私刑的人群(二十二章);而当冒牌的公爵和王储从岸上到了木筏上之后,首先就把哈克和吉姆当作仆人使唤,破坏了河上世界的自由无拘束。这两个人到了岸上也无非是招摇撞骗,欺人谋财。最后竟至伤天害理,打算欺骗威尔克斯家的三个孤女,夺她们的全部财产(二十四至二十九章),计划被哈克挫败。然后他们又出卖了吉姆,吉姆从筏上被捕,拘留在岸上。情节发展到这里,这封闭的河上世界几乎被毁灭,要导向一个悲剧的结局。这时马克·吐温用了一个至今评论家间仍有争议的办法使外部开放世界发生了质的变化,具有了人性,表现在华特生小姐临终发善心解放了吉姆,又让汤姆·莎耶登场,导演了一场吉姆从拘留中逃脱的闹剧,给全书以一个喜剧结局。这种办法艺术上的功过如何,暂时可以不谈,但从全体结构上来看,利用一个封闭世界提供情节的可信性,由两个世界的对立,外部世界侵入封闭世界造成冲突,造成戏剧性效果(在这里是喜剧效果)这一结构上的原则,在这本书中也是运用得很成功的。 在《莫比·迪克》里,埃哈伯船长同宝玉和哈克不同,他是背离了一个有人情味的外在开放世界而进入一个由他的偏执复仇心统治的封闭世界,而这一海上封闭的世界因为是一艘可以几年不靠岸的捕鲸船《皮阔德》号,所以受外界直接入侵的可能性很小,但这种冲突仍然存在,主要表现在人物的内心上。《莫比·迪克》情节之所以可信,同另外两部小说一样,也是因为有这一特定的封闭世界,结构上同它们是相通的。对《皮阔得》号的特点,书中通过水手依希梅尔的眼光有一段提纲挈领的叙述: Here,then,Was this grey—headed ungodly old man,chasing with curses a Job’swhale round the world,at the head of a crew,too,chiefly made up Of mongrel renegades,and castaways.and cannibals—morally enfeebled also,by the incompetence of。mere unaidedvirtue 0r right—mindedness in Star’buck.the imrulnerable jollity of indifference andreck!essness in Stubb,and the pervading mediocrity in Flask.Such a creW,sO officered,seemed especially picked and packed by some infernal fatality to help him tO his mono—maniac revenge。…[19] 所以《皮阔德》号上的世界是由埃哈伯统治的,为捕杀白鲸以复仇的偏执狂所笼罩的一个十分封闭的世界。而代表外界开放世界(在这里和其他两书不同,是有人性的,善的)的力量则是薄弱的,无能为力的,虽可冲击一下,但不能拯救除伊希梅尔一人之外的《皮阔得》号上的全体人员免于悲剧命运。 这个封闭的世界的中心是周游四海的捕鲸船,这一事实增加了书中情节的可信性。在海船上船长总享有绝对的权力,而在危险性极大的捕鲸船上更加如此。《皮阔得》号又和别的船不同,它主要目的并非捕鲸得油,因为埃哈伯船长偏执地要对莫比·迪克复仇,任何危险在所不惜。要使全船人都跟着执行这一异乎寻常的任务,只凭船长的权威就很不够,所以埃哈伯被写成一个古怪偏执,而又具有几乎是超自然的坚强意志力量,能笼罩身边一切的老人。在一百三十章里有关于埃哈伯的意志如何统治全船的描述: It[Ahab’s purpose]domineered above them so,that all their bodings,doubtsmisgivings,fears,Were fain to hide beneath their souls,and not sprout forth a singlespear’or leal。[20]Alike,joy and sorrrow,hope and fear,seemed ground to finest dust,and powdered,for the time,in the eIamped mottar Of Ahub's iron soul.Like machines,theydumblymoved above the deck,eVer conscious that the old man’s despotic eye WaS on them。[21] 埃哈伯的三个主要助手的特点在前面引文里已有描述,大副斯达巴克是近人情而明事理的,但软弱不能坚持意见,二副斯塔布随遇而安,是个乐天派,三副弗拉斯克诨诨噩噩,但非儒夫。这样三个人当然在意志上无法和埃哈伯抗衡,可是在执行他的意图上行动又是坚决的。再从全船的人员上来看,他们是一群种族不清的背教者等等,也就是说不象是干什么都要思前想后的。就以三个主要的投镖手来说,魁魁格和达哥都是黑种人,塔斯梯哥是印地安人。他们的价值观念当然和基督教世界的白种人不同。其他的水手也都是各种族的,白种人极少,所以被描述为全听埃哈伯的专横指挥就是较可信的了。第三十六章,埃哈伯动员全船去追捕白鲸是一个生动的场面。当他召集全集船员水手在甲板上进行动员,要他们回答遇上了鲸鱼应如何办的一个连一个问题时, More and more strangely and fiercely glad and approving,grew the countenanceOf the old man at eVery’shoutwhile the n-lal‘iners began to gaze curiously at each other.as if marvelling how it was that they themselves became so excited at such purposelessquestions。[22] 这时埃哈伯取出一枚金钱钉在主桅上以奖赏第一个发现白鲸的人。他越米越兴奋,金船水手也越来越兴奋,直到全体围绕着埃哈伯高呼“A sharp eye for the white whale;a sharp lance。forMoby Dickl”[23]这时在船上这一封闭世界里埃哈伯的偏执复仇心理已统治了一切,最后船毁人亡的悲剧结局已定,外界的人性的世界已无能为力。但是,虽然如此,开放的人性的世界的影响仍然有表现,造成一定冲突。在埃哈伯动员之时,大副斯达巴克就曾说他是为捕鲸取油,不是给船长复仇来的[24],但这种抵制十分微弱,在埃哈伯下了决心,甚至说“I’dstrike the sun if it insulted me,”[25]时,斯达巴克已无能为力,只能希望上帝保祐了[26]。 捕鲸船和外界接触的一方面是偶然遇见其他的捕鲸船。书中特别说明,依习惯两船相遇,船上水手要互相访问,船长和大副也要登上对方的船,互相交换捕鲸或者其它情况,有时传送托带的信件。在它的航程上《皮阔得》号一共看见了九艘捕鲸船,但埃哈伯避免了他们可能对《皮阔德》号发生的影响,他违背了惯例,不进行船员水手间的访问,一心就在一件事上:打听白鲸的消息。打听不到,他马上就离开,打听到了,他马上就追去。别人警告他不要去追白鲸(一三一章),他完全不听。但就是这样,外界的人性世界对这封闭世界也非全无影响。在——五章中《皮阔得》号遇见《单身汉号》时,后一条船满载鲸油欢乐地向家乡驶去,《皮阔得》号上的水手严肃地,依依不舍地看着它逐渐消失,表示出他们的乡思。就连埃哈伯此时也把身上装有家乡南塔开特的泥土的小瓶取出来,看了它,又看看那走远的船只[27],这表明两个世界在《皮阔德》号全船人员包括埃哈伯在内的心灵里的冲突。 然后,在埃哈伯最后一次追捕莫比·迪克之前(一三二章),他和全船上最清醒的大副斯达巴克有一段对话。他回忆自己从十八岁起过了四十年危险孤独的海上生活。五十多岁结婚,第二天就起航,使新娘等于守寡。多年来自己过的简直是非人生活,干了一件大蠢事,好象是一人承担了亚当被逐出伊甸园后无数世纪积累起来的痛苦。他要求斯达巴克走近他,让他看看斯达巴克表现出人情的眼睛。他从这眼中看到了自己遥远的家园。这次是外界的开放世界对《皮阔得》号上的封闭世界的最大冲击。斯达巴克乘机劝他赶快调转船头回家乡去,他也表示怀念自己的妻子和孩子。但他深知埃哈伯已非埃哈伯,一切都已命定,他已无法回头。最后斯达巴克不得不失望地偷偷走开。两个世界的最后交锋终于以封闭世界之胜利告终。这一点和《红楼梦》与《哈克贝里·芬》不同,在《红楼梦》里是外在的世界侵入破坏了大观园世界,造成悲剧;在《哈克贝里·芬》里是外在世界侵入了河筏上的世界,但自己的性质变了,变成有人性的,因而导向喜剧结局;这里则是外在的,人情味的世界未能冲破偏执的、封闭的世界而造成悲剧,但两者相争一胜一负这一点上则相同。两者冲突的结果造成全书特殊的戏剧效果这一点也相同。 以上就三本世界名著中的一个结构上的共同方面进行了分析,回答了起什么作用,相同和不同的问题。除此之外,我们还不能得出进一步更具有一般性的结论,因为分析的作品还不够多。但有一点我们几乎可以肯定,就是在这国家不同,时代不同,文化背景不同的三本名著中竟能明显地体现出一个共同的结构原则,那么经过对不同国家不同时代的作品的更多的归纳研究应当能发现更多共同的艺术结构原则,甚至达到建立某种普遍性的有实用价值的诗学都将不是不可能的事了。 注释 [1]Adventures of Huckleberry Finn.ed.Seulley Bradley ot al,Norton Critical Edition,1977年版。以后引文均用此版本。 [2]“总之再没有比木筏再好的住处了。别处都太挤,让人喘不出气来,术筏上可不这样,在筏上多自由自在,多舒服。”96页。 [3]“大地生我,海洋育我;高山深谷是我母,大海波涛,你是我弟兄!”410页,Hoby Dickl ed.H.Hayford et aI,Norton Critical Edition,1967年版,以后引文均用此版本。 [4]“在上面,这方那方都高高地滑翔着沽白无暇的小鸟的翅膀;这些是雌性的天空的温和思想,但在蔚蓝无底的海里冲来冲去的是强有力的鲸鱼,剑鱼和鲨鱼,而这些就是雄性的海强烈、焦躁,充满杀机的思想”,442页。 [5]“执着而郁结;饱经风霜,绉纹满面'瘦骨棱棱而坚强不屈,两眼好象在灰烬中仍然发光的煤块,屹立不动的埃 哈伯在早晨的睛空下站着,高抬他那破碎的头盔般的前额望着美女额头般的天空。”132章442页。 [6]“但是从梦幻似的天空发出的宜人的芬香似乎暂时排除了他灵魂中折磨人的东西。”443页。 [7]《红楼梦》第二回28-29页。本文中《红楼梦》引文都采用中国艺术研究院红楼梦研究所校注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2年版。 [8]1103页。 [9]这里的分析以八十回本和脂评中所透露的后四十回的情节为根据。 [10]二十三回,325—326页。 [11]三十二回,447页。 [12]三十二回,448页。 [13]三十四回,465--468页。 [14]三十六回。 [15]见第六章26页。 [16] “有时好长一段时间里这整个一条河就是我们两人的。”19章97页。 [17]97页。 [18]三十一章,169页。 [19]“这儿有这位灰白头发,不敬苍天的老头,率领一群主要由种族不清的背教者,被彝者和吃人生番组成的水手,满怀诅咒,走遍天下来追捕约伯的大鲸——因为斯塔巴克虽然近人情明事理但坚强不足,斯塔布一切不管一息不停地总是乐天,永远改不了,拉斯克又总是那样浑浑噩噩。因之这群人在道德上也是不坚强的。这一群水手由那样的大,二、三副所率领,真象是由某种邪恶命运特别选米帮助埃哈伯进行他的偏执狂的复仇的了。”四十一章162页。 [20]“它[埃哈伯的意图]笼罩着他们,使他们的一切不吉的念头,怀疑,担心和害怕都被埋藏在心夏里而冒不出一枝一叶。”437页。 [21]“欢乐和悲伤,希望和恐怖一时都好象在埃哈伯石臼般的铁的心灵里研成齑粉。他们沉默无言机械地在甲板上来往着,总觉得那老人的专横眼光正落在他们身上。”438页。 [22]“每一次响亮回答都使老人脸上显得更加奇怪地和恶狠狠地既露出高兴又表现赞赏,同时水手们却好奇地互相望着,好象很惊讶,为什么他们自己会被那些看上去很无意义的问话所激动。”三十六章,141页。 [23]“仔细看准了那白鲸;磨快了镖枪等着莫比·迪克!”143页。 [24]143页。 [25]“太阳侮辱了我,我也要给他一下子。”144页。 [26]144页。 [27]408页。 原载:《文艺理论研究》1983年第4期 原载:《文艺理论研究》1983年第4期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