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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声喧哗:《红楼梦》中“说唱”解

http://www.newdu.com 2017-10-29 中国文学网 蔺文锐 参加讨论
《红楼梦》烈火烹油、鲜花着锦般的热闹,少不了优伶的丝管弦竹,也活动着说唱艺人的身影。这里所说的“说唱”,不同于陈汝衡先生所说的广义的“说书”[1],他认为,广义的说书包括散说与讲唱二种,说书史划分为三个系统:纯粹说书、讲唱兼用、纯粹唱的叙事歌曲;其中,“有唱无说”一类如莲花落、唱曲,归入曲艺。也不完全是叶德均先生所谓的“讲唱文学”[2],他将散说的说书屏除在讲唱文学之外(叶德均认为,讲唱文学不包括散说的评话,莲花落、唱曲等则归入“乐曲系”讲唱文学)。这里所说的“说唱”,一方面指以有说有唱、有说无唱、有唱无说等形式说唱故事的伎艺;另外也指作为叙述内容的说唱情节。
    一、作为伎艺的说唱
    

    说唱是一项专门的伎艺。按照我们对于“说唱”的理解,《红楼梦》中提及的说唱伎艺,包括散说的说书(即评话)、弹词、莲花落和唱曲。“莲花落”的表演见于54回《史太君破陈腐旧套王熙凤效戏彩斑衣》:元宵夜放完烟火后,“又命小戏子打了一回‘莲花落’,撒了满地的钱,命那孩子们满台抢钱取乐。”同回注释:“莲花落的演唱内容多为民间传说,打竹板按节拍伴奏。”“唱曲”见于19回《情切切良宵花解语意绵绵静日玉生香》:东府“贾珍这边唱的是《丁郎认父》、《黄伯央大摆阴魂阵》”。赵景深《丁郎认父考》认为出于夯歌,李家瑞《北平俗曲略》有载[3]。除莲花落和唱曲外,《红楼梦》中主要描写的说唱伎艺是说书和弹词。《红楼梦》中关于说唱伎艺的记述,反映了清代说唱的某些面貌,反映了《红楼梦》创作的时代背景。
    说唱艺人在贾府活动的说唱艺人,被称为“先儿”。43回[4]《闲取乐偶攒金庆寿不了情暂撮土为香》王熙凤过生日,“园中人都打听得尤氏办得十分热闹,不但有戏,连耍百戏并说书的男女先儿全有,都打点取乐玩耍。”“男女先儿”,同页注释为:“男女盲艺人。‘先儿’是‘先生’的略称,旧时习惯称算命和说书唱曲的盲艺人为‘先生’。”
    称说唱艺人为先生,旧时极为普遍,于晚清的记载可见一斑。王韬《海陬冶游录》:“沪上女子之说平话者,称为先生,大抵即昔之弹词,从前北方女先儿之流也。”《申江名胜图说》:“弹词女郎皆称先生,所以别于都知录事也。”惜花主人《海上冶游备览》:“有专开设书场者,葺屋一大间,延请一二女先生或三四人……门外悬牌,大书‘某日夜几点钟请某某先生弹唱古今传奇’。”
    说唱艺人不等同盲人;说唱一向是瞽人的专业,却是事实。陈汝衡认为弹词在过去一直是瞽人的专业[5]。陆游《小舟游近村》有“负鼓盲翁正作场”的诗句,明清文献也多有记载[6]:
    明代瞿佑《过汴梁》诗:“陌头盲女无愁恨,能拨琵琶说赵家”。田汝成《西湖游览志余》卷二十:“杭州男女瞽者,多学琵琶,唱古今小说、平话,以觅衣食,谓之陶真。”田艺衡《留青日札》:“曰瞎先生者,乃双目瞽女,即宋陌头盲女之流。自幼学习小说、词曲,弹琵琶为生。多有美色,精伎艺,善笑谑,可动人者。”张岱《陶庵梦忆》记“扬州清明”有“瞽者说书”。
    清代厉鹗《悼亡姬》:“闲凭盲女弹词话”。张泓《滇南忆旧录》(不分卷):“金陵赵瞽以弹词名”。《扬州画舫录》记乾隆时“人参客王建明瞽后,工弦词,成名师”。嘉庆李调元《童山诗集》卷三十八:“曾向钱塘听琵琶,陶真一曲日初斜,白头瞽女临安住,犹解逢人唱赵家。”
    说唱艺人多为瞽者,盲女居多。这些说唱艺人有象戏班优伶那样被富家养着的,如清末解韬《小说话》“幼年每当先祖母寿辰,辄见六七老瞽人弹词祝嘏……盖胜国中叶,家给人足,巨家消闲,豢瞽教歌”;而大多数说唱艺人则是走唱[7]。
    说唱艺人中有技艺非常高妙者。张岱《陶庵梦忆》卷五记柳敬亭“善说书。”雍正时叶霜林“每一谈古人遗事,座客辄唏嘘感泣”(阮元《淮海英灵录》戊集卷三)。乾嘉间胡文汇“其音清越柔脆。如唱艳词,能使人人骨醉,唱哀词,能使人人堕泪,为越都南词第一。”(叶腾骧《证谛山人杂志》卷四)。这些说唱艺人有一个共同特点:诙谐滑稽。如柳敬亭生平诙谐,胡文汇善诙谐。
    贾府中的先儿,也是从外面请来的。54回中“一时歇了戏,便有婆子带了两个门下常走的女先生儿进来,放两张杌子在那一边命他坐了,将弦子琵琶递过去。”这两个女先儿是否盲女呢?书中没有明写。比较同书类似的坐杌子的叙述,如16回“平儿等早于炕沿下设下一杌,又有一小脚踏,赵嬷嬷在脚踏上坐了,”43回贾母“忙命拿几个小杌子来,给赖大母亲等几个高年有体面的妈妈坐了,”可推断54回的女先儿应为盲女。《红楼梦》的注释者认为先儿就是盲艺人,陈汝衡也认为《红楼梦》中提到的男女先儿是指唱弹词的盲艺人[8]。后面101回凤姐在散花寺求签,周瑞家的提起:“前年李先儿还说这一回书的”,可知其中一位姓李。“门下常走”,表明这两个女先儿不是走街唱卖、而是专走高宅大院的说唱艺人;既曰“常走”,想必有些技艺。但此回回目“贾太君破陈腐旧套”,贾母破的就是女先儿所自称的“倒有一段新书”的旧套,可见女先儿的技艺比不得柳、胡诸人。
    说唱演出场合及受众袁枚《随园诗话》卷五:“杭州宴会,俗尚盲女弹词”;叶腾骧《证谛山人杂志》卷四:“时人祝寿、完姻、生子诸喜事,必以胡小二南词为体面”。贾府中的说唱活动的时间,也大都在节庆宴享、生日寿辰之际。如43回是凤姐生日,54回是元宵节,19回是元宵节后两三天,62回是宝玉生日。另外消夏解闷,也多用说唱。“园亭销夏,闺阁开尊,间亦招之。”(郭麟《樗园消夏录》)焦东周生《扬州梦》卷三《梦中事》:“至妇女消夏,则喜瞽女琵琶唱才子佳人传奇。”书中记述的演出多是在贾府内宅,内宅的规矩:“童仆十四以上,不许入后厅,凡内外传呼,击云板或木鱼。”[9]自然说唱者为女艺人。
    明清说唱的欣赏者总是比较复杂。比如说唱由民间走入宫廷,走入贵族大家,却越来越不受文人的欢迎。欣赏说唱在晚明犹是文人雅事。张岱《陶庵梦忆》卷四记朋友聚会,“杨与民弹三弦子,罗三唱曲,陆九吹箫。与民复出寸许紫檀界尺,据小梧,用北调说《金瓶梅》一剧,使人绝倒。”同卷又记“演元剧四出,则队舞一回,鼓吹一回,弦索一回”。入清后,江南韩圭湖“善评话,顺治中尝供奉内廷”[10];乾隆时,王周士御前弹唱,封七品小京官,以说书游公卿间。但弹词不大受文人的欢迎。康熙间汪介《三侬赘人广自序》(《虞初新志》卷二十):“恶盲妇弹词声”[11]山阴吕善报《六红诗话》:“南之南词,北之鼓儿词,只足以娱村夫妇孺。若少有知识之士,便不屑听,以故操斯技者,绝无雅人。”[12]
    在贾府内宅,女先儿的说书弹词,专供贾母、薛姨妈、凤姐这些有闲的太太奶奶们消遣解闷,年轻的小姐丫鬟是不听的。一则“这正是大家的规矩”,“没这些杂话给孩子们听见”,贾母说:“我们从不许说这些书,丫头们也不懂这些话。这几年我老了,他们姊妹们住的远,我偶尔闷了,说几句听听,他们一来,就忙歇了。”(54回)二则贾府小姐们更喜欢结社联诗这样清雅的事情,如林黛玉素习连戏文也不大喜看(23回),自然也不欣赏内容和审美趣味更俗的说唱。故62回在大观园红香圃为宝玉、平儿、宝琴、邢岫烟过生日,“两个女先儿要弹词上寿,众人都说:‘我们没人要听那些野话,你厅上去说给姨太太解闷儿去罢’”。的确,听说唱的总是无事消遣的太太奶奶以及身边的丫鬟仆妇。《清稗类钞》中“盲妇伧叟,抱五尺檀槽,编辑俚俗塞语,出入富者之家。列儿女妪媪,欢咳嘲侮,常不下数百人”的描绘,可以让我们想见贾府欣赏说唱的盛况。
    说唱表演内容及技艺南方说唱有“说大书”、“说小书”之分[13]。“说大书”即散说的评话,“一朝一事,或一人之始终荣枯,谓之大书。其擅长处不在唱之腔调,词之工拙,惟能即景生情,滑稽无穷者最。吾郡有沈建中以此得名,茶寮设肆,后至者无处可听。园亭销夏,闺阁开尊,间亦招之。”(郭麟《樗园消夏录》)[14]54回女先儿说的“一段新书”,从小说中的叙述来看当是“说大书”,说大书不用乐器伴奏。女先儿说的《凤求凰》是才子佳人的故事,反映了当时的风气及小说创作的事实:顺治至乾隆,盛行才子佳人小说,一时新作如潮,将近50部。这些故事情节曲折,很适合解闷消遣。焦东周生《扬州梦》卷三《梦中事》:“至妇女消夏,则喜瞽女琵琶唱才子佳人传奇。”[15]可如贾母所言“这些书都是一个套子,左不过是些才子佳人,最没趣儿”(54回)。
    “说小书”即“狭义”的有说有唱的弹词,又称“南词”、“弦词”,流行在苏、杭、扬州等地。弹词表演有表、唱、白,而以唱为主。弹词一人说唱的为单档,多用弦子;两人的叫双档,也唤做上手和下手,用弦子和琵琶伴奏[16]。范祖述《杭俗遗风》:“南词,说唱古今书籍,编七字句,坐中开口弹弦子,打横者左以洋琴。”在贾府中说唱的应为南方的弹词艺人。54回两个女先儿说唱,应为双档吧。62回女先儿要给宝玉等人“弹词上寿”,这个“弹”是动词,意为“弹一回词”。54回贾母不爱听书,“女先儿回说:‘老祖宗不听这书,或者弹一套曲子听听罢。’贾母便说:‘你们两个对一套《将军令》罢。’二人听说,忙和弦按调拨弄起来。”这些都是弹词表演,即“说小书”。
    《红楼梦》中没有对鼓词表演的明确记述。但女先儿除弹词、说书之外,还为贾府内宅的其他游戏活动助兴,如“击鼓传梅”。62回红香圃庆生辰,女先儿弹词上寿后,63回接着写第二天平儿在榆荫堂还席,“当下众人都在榆荫堂中以酒为名,大家顽笑,命女先儿击鼓。平儿采了一枝芍药,大家约二十来人传花为令,热闹了一回。”可见这女先儿当是又从外面请来的。又如54回王熙凤说“趁着女先儿们在这里,不如叫他们击鼓,咱们传梅,行一个‘春喜上眉梢’的令如何”,“忙命人取了一面黑漆铜钉花腔令鼓来,与女先儿们击着,席上取了一枝梅花”,“那女先儿们皆是惯的,或紧或慢,或如残漏之滴,或如迸豆之疾,或如惊马之乱驰,或如急电之光而忽暗。其鼓声慢,传梅亦慢;鼓声疾,传梅亦疾。恰恰至贾母手中,鼓声忽住。”弹词一般用琵琶和三弦子伴奏,鼓词用弦索伴奏和鼓板节拍。女先儿击鼓“皆是惯的”,说明这些女先儿也会鼓词?竟或在清代弹词也有用鼓来伴奏的?明代倒是有弹词以鼓来伴奏的。臧懋循《负苞堂文集》卷三“弹词小纪”:“若有弹词,多瞽者以小鼓、拍板,说唱於九衢三市,亦有妇女以被弦索,盖变之最下者也。”说唱效果及影响顾炎武《日知录》卷十三“厚重”条注引“钱氏曰”:“小说演义之书,士大夫农夫商贾无不习闻之,以至儿童妇女不识字者亦皆闻而如见之。”这即是说唱与戏曲普及的结果。《红楼梦》涉及说唱的回目远远不及戏曲那么多,但也同样反映了说唱在清代社会人们生活中具有广泛的影响。
    听“说唱”是重要的家庭娱乐活动。清代弹词、鼓词盛行,部分因为与戏曲比,请个说唱先生省钱得多[17]。43回尤氏为凤姐生日操办酒戏,凑分子的银子约有一百五十两。当时一桌酒席的价钱,查慎行《南斋日记》记康熙四十六年(一七零七)“早,过大儿天宁寺寓所,约酒二席,用银四两……同作半日聚”,乾隆时汪启淑《水曹清暇录》:“内外城向有酒馆戏园,酒馔价最高……一席几费十金”。尤氏若用自家的戏班子,凑的分子钱够两三日的用度;结果从外面请了一班戏,一百五十两银子只受用了一日。可见请一班戏的昂贵。而请说书艺人,张岱《陶庵梦忆》卷五记柳敬亭“一日说书一回,定价一两”,乾嘉间胡文汇“聘请一日,必银洋二元”(叶腾骧《证谛山人杂志》卷四)。这说明与隆重的戏比,说唱是家常的,可以经常藉此消闲解闷,闲取乐。另外,弹词的代言体可以尽量作内心的描写,“旧戏虽偶有如此的方便,可以对台外说话,究不及说的方便”[18]。因此,女先儿们才在贾府“门下常走”。
    “说唱”是女子“增长见识”的“教科书”。旧训是女子无才便是德。即便是公侯大家,对女子的教育原则也“不过是认得两个字,不是睁眼的瞎子罢了!”(3回贾母语)。贾府中上数李纨这样的奶奶,只认得几个字,不过读些《女四书》、《贤媛传》、《列女传》;下至袭人、晴雯这样的大丫头,也是不识字的奴才。凤姐就是“睁眼的瞎子”,偏凤姐又“最是博古通今的”(101回)。怎么回事呢?16回皇上恩准元春省亲,凤姐评论道:“可见当今的隆恩。历来听书看戏,古时从未有的。”“说起当年太祖皇帝仿舜巡的故事,比一部书还热闹。”原来说书起了作用!有论者认为王熙凤本人就具有说书人的某些特征,使砌打诨已成为王熙凤的性格内涵。
    40回贾母携刘姥姥逛大观园,嫌宝钗的蘅芜苑太素净,“你们听那些书上戏上说的小姐们的绣房,精致的还了得呢。”43回宝玉在水仙庵祭金钏儿,讲起水仙庵的由来,缘由“当日有钱的老公们和那些有钱的愚妇们听见有个神,就盖起庙来供着,也不知那神是何人,因听些野史小说,就信真了”。贾母、凤姐乃至那些有钱的老公们和愚妇们竟是这么藉由说唱“博古通今”的!
    二、作为情节有机构成的说唱
    

    《红楼梦》中的说唱情节,表现了贾府内宅文艺活动的丰富多样,比如仅说唱就有说书、弹词、莲花落、唱曲等;但作者并非仅仅是描绘几种“说唱”伎艺,而是有机地把说唱情节和主要情节融和一起,起到了丰富、展现、暗示主要情节的作用。
    54回有全书中记述说唱比较集中、又有代表性的一段情节。女先儿说了半截子名为《凤求鸾》的书,书中的公子和凤姐同名,也叫王熙凤。后40回的续者在101回提起这个头绪,凤姐在散花寺求得一签“王熙凤衣锦还乡”,周瑞家的提起:“前年李先儿还说这一回书的”。续者借这个说唱情节勾联前后文,暗示凤姐“哭向金陵事更哀”的结局不远了。可惜前文说这个故事发生在残唐,这里却说是汉代。
    其实,这个情节妙的是贾母对这个半截子才子佳人故事的一段颇长的评论。贾母藉评论编者的无知大约想表达这样的意见:一是在薛姨妈、李婶娘面前显示作为仕宦读书人家的大家规矩之严;二是表示对自由恋爱的反对。
    联系前后情节看这段评论很有意思。
    首先,这段评论充满反讽意味。贾母说:“我们从不许说这些书,丫头们也不懂这些话。”贾母的这番话是对贾府规矩之严的得意?还是一种辩白?不说23回黛玉“接书来瞧,从头看去,越看越爱看,不到一顿饭工夫,将十六出俱已看完,自觉辞藻警人,余香满口”,看的就是宝玉给的《西厢记》;就连素来稳重的宝钗先前“姊妹弟兄都在一处,都怕看正经书。……诸如这些‘西厢’‘琵琶’以及‘元人百种’,无所不有。他们是偷背着我们看,我们却也偷背着他们看。后来大人知道了,打的打,骂的骂,烧的烧,才丢开了。”(42回)这实则是对贾母所标榜的大家规矩的反驳,所以凤姐笑称贾母这番话为“掰谎记”。
    其次,这段评论在写法上是“一箭双雕”,贾母批评佳人“只一见了一个清俊的男人,不管是亲是友,便想起终身大事来,父母也忘了,书礼也忘了,鬼不成鬼,贼不成贼,哪一点儿是佳人?便是满腹文章,做出这些事来,也算不得佳人了。”贾府中有谁如此呢?丫头中小红是个典型的例子。24回小红头一次碰见贾芸“下死眼把贾芸钉了两眼”,贾芸告辞时“一面走,一面回头说:‘不吃茶,我还有事呢。’口里说话,眼睛瞧那丫头还站在那里呢”。后来小红听见贾芸要带花儿匠在大观园中种树,“不觉心里一动,便闷闷的回至房中,睡在床上暗暗盘算,翻来掉去,正没个抓寻”。26回“那贾芸一面走,一面拿眼红玉一溜;那红玉只装着和坠儿说话,也把眼去一溜贾芸,四目恰相对时,红玉不觉脸红了,一扭身往蘅芜苑去了。”小红算是贾母所谓“见了一个清俊的男人,不管是亲是友,便想起终身大事来”,但小红远不是贾母所说的佳人。
    贾母的矛头看似直指黛玉。因黛玉和宝玉的要好是众人看在眼里的。19回黛玉试探宝玉:“你有玉,人家就有金来配你;人家有‘冷香’,你就没有‘暖香’去配?”25回黛玉念一声“阿弥陀佛”,宝钗就说如来佛“又管林姑娘的姻缘了。”同回凤姐打趣黛玉:“你既吃了我们家的茶,怎么还不给我们家作媳妇?”32回袭人错听了宝玉的一番话,“自思一定因黛玉而起”,这诚如脂批“二玉事在贾府上下诸人皆信是一段好夫妻,书中常常每每道及,岂其不然”。
    可是黛玉是“有心的”,宝钗又何尝“无心”呢?薛家上下没一个不知“金玉良缘”的。8回宝钗的丫鬟金莺微露意:“我听这两句话,倒像和姑娘的项圈上的两句话是一对儿”。又说宝钗的项圈“是个癞头和尚送的,他说必须錾在金器上———”,自是等着有玉的来配。来贾府后,薛姨妈对王夫人等曾提过“金锁是个和尚给的,等日后有玉的方可结为婚姻”(28回)。34回宝玉挨打后,宝钗责怪薛蟠,薛蟠说:“我早知道你的心了。从先妈和我说,你这金要拣有玉的才可正配,你留了心,见宝玉有那劳什骨子,你自然如今行动护着他。”照理宝钗该远着宝玉,可35回莺儿打络子,宝钗提醒“倒不如打个络子把玉络上呢”,这能说她无心吗?!再来看36回宝玉在梦中喊骂:“和尚道士的话如何信得?什么是金玉良缘,我偏说木石姻缘!”,宝钗听了,“不觉怔了”,四字大可玩味。
    宝黛有心,诸人皆信;薛家散布的“吉谶”,大观园内外岂能无闻?贾母在提醒黛玉之时,是否也在敲打薛家:不要太著痕迹?所以这段情节实是“不写之写”。
    第三,这个情节暗示贾母对宝黛爱情的态度,也就暗示了以后情节的发展。贾母对宝玉的亲事是极上心的。起先是属心于黛玉的,不然,凤姐也不会贸然开“吃茶”的玩笑(25回)。是不是元春在端午节赏宝玉和宝钗一样的节礼(28回)的暗示,贾母又看好宝钗,35回王夫人的话:“老太太时常背地里和我说宝丫头好。”50回时贾母“因又说及薛宝琴雪下折梅比画儿还好,因又细问他的年庚八字并家内景况。薛姨妈度其意思,大约是要与宝玉求配。”此回中贾母对自由恋爱又如此反对,“只一见了一个清俊的男人,不管是亲是友,便想起终身大事来,父母也忘了,书礼也忘了,鬼不成鬼,贼不成贼,哪一点儿是佳人?便是满腹文章,做出这些事来,也算不得佳人了。”可见贾母心中黛玉已非佳选。可怜黛玉“父母早逝,虽有刻骨铭心之言,无人为我主张”(32回)。贾赦要讨鸳鸯,找凤姐;薛姨妈想给薛蝌说邢岫烟,找凤姐;凤姐是作媒的要紧人,她倒要为宝玉说薛宝琴。黛玉期待薛姨妈真的去给她保媒,那怎么可能呢?等待她的只是一掊黄土罢了!
    借一回说书,作者能将无限烟波容纳进来,其高超的笔法不能不令人赞叹。
    [参考文献]
    [1][5][7][8][12][15][16][17]陈汝衡.陈汝衡曲艺文选·说书史话·绪论[Z].中国曲艺出版社,198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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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红楼梦研究集刊:4期[C].
    [4]《红楼梦》,人民文学出版社,1990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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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9]庞氏家训[A].丛书集成初编[C].
    [10]邓之诚.骨董琐记:卷六[M].
    [13]郑振铎.中国俗文学史(下册)[M].商务印书馆,1998.
    [14]叶德均.宋元明讲唱文学[M].古典文学出版社,1957.
    [18]邓云乡.红楼识小录[Z].山西人民出版社,1984.
    原载:《 广西社会科学》2002年第2期(总第86期)
    
    原载:《广西社会科学》2002年第2期(总第86期) (责任编辑:adm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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