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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楼梦》与泰山文化——从“泰岳阴司”到“太虚幻境”

http://www.newdu.com 2017-10-29 中国文学网 周郢 参加讨论

      曹雪芹在《红楼梦》中,以其五彩椽笔,生动描画了一处“幽微秀灵地,无可奈何天”的梦幻世界——“太虚幻境”。而小说中这一理想境界的构筑,实与中国传统信仰文化有着密不可分的联系。红学大师俞平伯先生早就提出,《红楼梦》中曾关涉到东岳庙的信仰风俗。1其后邓云乡、周汝昌两先生更进一步揭出:“太虚幻境”的艺术构想,盖以现实中的东岳庙“七十六司”建置为“蓝本”。2以上诸家所举“东岳庙”与“七十六司”,均系古代泰山信仰的重要内容。本文拟在前贤论述的基础上,对“太虚幻境”与“泰岳阴司”之间的关系作进一步考察。
    
    一、“太虚幻境”的文化原型:“泰岳阴司”
       深悉《红楼》“拟书底里”的脂砚斋,在第五回揭出“太虚幻境”时特笔作批:“有修庙造塔祈福者,余今意欲起‘太虚幻境’,似较修‘七十二司’更有功德。”3明晰揭橥“太虚幻境”与阴司信仰的文化渊源。
       所谓“司”,本意指人间之官职官署,《管子·小匡》所谓“十轨为里,里有司”。4而幽冥之说兴起后,其“阴间的官府组织不过是人间官府组织的翻版”(余英时语)5,“司”遂成为幽冥之官署。“七十二司”或作“七十五司”、“七十六司”,其信仰大致兴起于南北朝时。南梁陶弘景《真灵位业图》云:“鬼官有七十五职名,显者凡百一十九人。”6殆即其说之源起。
       秦汉以迄汉唐,中国人信仰的阴府冥界一直被认定为泰山。相关资料与论述极多,中以清人顾炎武《日知录》卷三十“泰山治鬼”条较为详确,其云:“尝考泰山之故,仙论起于周末,鬼论起于汉末。……《遁甲开山图》所云:‘泰山在左,亢父在右。亢父知生,梁父主死。’《博物志》所云:‘泰山一曰天孙,言为天帝之孙。主召人魂魄,知生命之长短者。’其见于史者,则《汉书·方术传》:‘许峻自云:尝笃病,三年不愈,乃谒泰山请命。’《乌桓传》:‘死者神灵归赤山,赤山在辽东西北数千里。如中国人死者魂神归泰山也。’《三国志·管辂传》:‘谓其弟辰曰:但恐至泰山治鬼,不得治生人。如何?’而古辞《怨歌行》云:‘齐度游四方,名系泰山录。人间乐未央,忽然归东岳。’陈思王《驱车篇》云:‘魂神所系属,逝者感斯征。’刘桢《赠五官中郎将》诗云:‘尝恐游岱宗,不复见故人。’应璩《百一诗》云:‘年命在桑榆,东岳与我期。’然则鬼论之兴,其在东京之世乎?”7现代考古发现,在汉代镇墓文中多有“生人属西长安,死人属东泰山”及“生属长安,死属泰山”之辞,反映了时人视泰山为“冥都”。据学者之推测,这一信仰之产生系由山川崇拜变异而来,如清俞樾《茶香室丛钞》卷十六“渿河桥”条称:“余谓后世言神言鬼,皆托之泰山,虽虚诞之说,而未始无理。盖因天事天,因地事地,此封禅所自起也。……神道属天,王者既封泰山以报天,则泰山有神道矣。鬼道属地,王者既禅泰山下小山,如云云、亭亭、梁父、高里诸山以报地,则云云、亭亭、梁父、高里诸山有鬼道矣。”8余嘉锡《积微居小学金石论丛序》中亦谓:“泰山、梁父既为地主,人死归于地,于是相传遂为泰山治鬼、梁父主死矣。”9魏晋之后,这一观念又同佛教的地狱说合流(汉译佛经皆将地狱译为“泰山”),成为当时中国信仰中的一大内容。因之,当“七十五鬼官”之说兴起后,遂与泰山冥府系统汇合,成为幽冥帝国的组成部分,亦即世所谓之“泰岳阴司”。10《红楼梦》中借王熙凤之口数言“阴司”,即指此说。
       唐宋以后,“泰岳阴司”开始具体化,不仅官署被定名为“司”,成为“七十司”(或七十二、七十四、七十五、七十六司不等,以下概称为“七十司”);而且各司名称也陆续出现。宋道士吕元素《道门定制》卷九有“更籍醮地府七十二司圣位”之说,并逐一开列“地府管诸司都佥押案判官”等职名。11四川大足县石门山第11号南宋《东岳大忏宝生变相图》石龛造像中刻有“七十五司”像,或为今知最早的阴司群像。在民间信仰中,诸司皆由东岳大帝统领管辖,宋话本《史弘肇传》(即《史弘肇龙虎君臣会》)岱岳赞子云:“群山之祖,五岳为尊,上有三十八盘,中有七十二司。”12元杂剧《看钱奴买冤家债主》第四折曲词云:“赛五岳灵神,为一人圣慈。总四海神州,受千年祭祀。护百二山河,掌七十四司。”“现如今神祠东岱岳新添一个速报司,大刚来祸无虚至。”13元道籍《东岳大生宝忏》:“设七十五司以掌权衡,有三十六狱以惩凶恶。”14《水浒传》第七十四回东岳庙赞子也言道:“蒿里山下,判官分七十二司。”15明代笔记小说《剪灯馀话》卷四《泰山御史传》更宣称:“惟是泰山一府,所统七十二司、三十六狱、台、省、部、院、监、局、署、曹,与夫庙、社、坛、墠。”16
       与此同时,历史上一些贤臣良将也纷纷被纳入此“七十司”系统,如金人元好问《续夷坚志》卷一“包女得嫁”条称:“世俗传包希文(拯)以正直主东岳速报司,山野小民无不知者。”17其它入主各司的人物还有寇准、岳飞等。明清时期,在山东民间信仰中复出现了总摄诸司的新冥神“总司大帝”,今泰山附近仍有“总司庙”的遗存。以上为“泰岳阴司”由来演变之大概。
    今知最早将“七十司”付诸庙宇建置构为神府者,当属元初之蒿里神祠。祠在泰山南麓之蒿里山,斯地自古被视为魂魄聚集之地,汉乐府所谓“蒿里谁家地,聚敛魂魄无贤愚”。后世遂建蒿里神祠,元人徐世隆《重修东岳蒿里山神祠记碑》(今碑存泰山岱庙)中称:“今东岳山有地府,府各有官,官各有局,皆所以追生注死,冥冥之中岂无所宰而然耶。其祠距东岳庙之西五里许,建于社首坛之左,自唐至宋,香火不绝,望之者,近则威然,入则肃然,出则怖然。”后毁于金季兵燹。元初泰山全真道士张志纯发起重建,“旧祠百二十楹,近已完缮,次第落成,其塑像辉耀,比旧有加焉”。此次重修中,置有“七十五司”神房及像设。其制在至元二十二年(1285)所立《蒿里山七十五神房志》碑中有详细记录:
      判孤魂司、判地狱司、判疾病司、判昧心司、判土地司、判财帛司、判僧道司、判□□(投生)司、判□□(注生)司、判天曹司、判地府司、判举意司、判速报司、判刑□(戮)司、判阴谋司、判还魂司、判发汗司、判注死司、判恶报司、判法仗司、判四生司、判□(奸)淫司、判曹吏司、判长寿司、判斋戒司、判注禄司、判官员司、判子孙司、判风雨司、判鬼魅司、判枉死司、判陈状司、判索命司、判推问司、判平等司、判□□(法汗)司、判走兽司、判门神司、判五□(道)司、判□(贫)穷司、判校量司、判勾愿司、判功德司、判医药司、判烧香司、判五谷司、判放生司、判看经司、判水府司、判注福司、判贵贱司、判掠剩司、判水怪司、判山神司、判促寿司、判照证司、判毒药司、判奸邪司、判注祸司、判失魂司、判山林司、判孝顺司、判修庙司、判杀生司、判六道司、判还魂司、判忠直司、判驿客司、判飞禽司、判精怪司、判堕胎司、判盗贼司、判冤枉司、判减福司、判送病司。(18)
       这一碑记保留下一份详尽的阴司名录,《山左金石志》卷二十一《蒿里七十五司碑》跋中撮述云:“七十五司皆主吉凶祸福,分理冥府之事,为东岳辅相所驱使之神也。”19从中可以看出,“七十五司”构成一庞大的冥府行政系统,从各色官庶人众、各类善恶行为、各种自然现象、各样动植生物以至各界鬼魅魍魉,无所不掌。其设置完备,法度森严,用具体形象彰显了惩恶扬善、阴府无私的信仰观念。
       自唐宋伊始,“东岳之庙,遍于天下”,成为传播全国的信仰。在元以后各地所建东岳庙庭中,大多都有“七十司”建置。如祖庭泰山岱庙“周以回廊,各置冥司善恶状”;20又元延祐元年(1314)《长兴路重修东岳行宫记》,开列所置东岳三十余司之名;又至正二十一年(1361)蒲县《重修东岳庙碑铭》亦载:“东西庑七十四楹,以祠诸神。”而影响最大的当推北京东岳庙之“七十六司”,元人虞集《东岳仁圣宫碑》云:“于癸亥(至治二年,1323)春成四子殿、成东西庑,诸神像各如其序。”21又明英宗《御制东岳庙碑》云:“廊庑分置如官司者八十有一,各有职掌。”其司名、数额历经变化,最后定格为司七十六、殿六十间、主神七十七位(部分司合署,另一司有两位主神)。各司之内,皆置有司神谳案泥塑,形态各异,恐怖无比,“观者无不悚然惕然省,心怍颜赧,汗流浃背者哉”。故清韩又黎《都门赘语·东岳庙诗》咏云:“七十五司信有无,朝阳门外万人趋。也知善恶终须报,不怕官刑怕鬼诛。”22
       《红楼梦》第八十回写宝玉“坐车出西城门外天齐庙来烧香还愿”,“这天齐庙本系前代所修,极其宏壮,今年深岁久,又极其荒凉,泥胎塑像皆极其凶恶”(戚本)。俞平伯先生指出,这座“天齐庙”实指北京朝阳门外的东岳庙(“天齐”系东岳神封号),而宝玉不敢观看的“狰狞神鬼之像”,当系“七十六司”的恐怖塑像,所以俞先生说读这段描写,“逛过东岳庙的想必光景宛然罢”。23
       这一岳庙阴司,不但被采为小说人物的活动场景,更对作者的总体构思有巨大的启发,经过曹雪芹的借鉴、融合、提升,在此基础上创造出一个全新的文学世界——“太虚幻境”。
     
    二、“太虚幻境”对“泰岳阴司”的取材与借鉴
       《红楼梦》中的“太虚幻境”系取材于东岳庙的“泰岳阴司”,当代最早由邓云乡先生考出:“天齐庙,就是影射北京朝阳门外的东岳庙。……所谓‘七十二司’,也各有专名。……在某种程度上,很像‘太虚幻境’中的种种情景。《红楼梦》在这方面的种种设想,自然明显地受到道教的影响,说不一定也直接是东岳庙的印象所造成的吧。”24
       周汝昌先生随后则从更深的文化层面作了揭示:“‘太虚幻境’也有它的‘原型’——就是北京朝阳门外的东岳庙!……即就此三点(东岳庙石坊、诸司、女神像)而察之,可悟全与‘太虚幻境’的特色相合。盖普天下的寺庙,此为独一无二,雪芹从‘现实’景观而得其艺术境界,触榼信悟,只能是这一实体而别无可能。”25又云:“北京元代古庙即东岳庙,供奉天齐大帝与碧霞元君,庙前一座石牌坊,正殿旁两厢环抱‘七十二司’,后有元君的寝宫专殿,内塑百多位侍女,神态各异,栩栩如生——这一切又是曹雪芹创造‘太虚幻境’的蓝本草图。……它(幻境)的思想来源不在西方,是我中华古土。”26
       此外,冯精志、张元等先生在著述中也有类似的见解。27
       这些见解,均属探骊得珠,深会文心。但如将视野不局限于京华东岳一庙,而是扩展到整个“泰岳阴司”的文化信仰上,则其对《红楼梦》创作的影响,还可作更加深入的寻绎探索。
       窃以为,“太虚幻境”对“泰岳阴司”的取材与借鉴,主要有以下三处,即:诸司之设、命定之簿与黑水之波。
    先看诸司之设:《红楼梦》第五回写“太虚幻境”,其内部结构皆由“司”组成:“进入二层门内,只见两边配殿,皆有匾额、对联,一时看不尽许多,惟见有处写的是:‘痴情司’、‘结怨司’、‘朝啼司’、‘夜哭司’、‘春感司’、‘秋悲司’。”(用甲戌本,下同)清人方玉润谓:“痴情、结怨、朝啼、暮哭、春感、秋悲、薄命诸司,虽设创名,却有真意。”28按诸“司”命名,虽似创制,实有远源。在中国信仰中,神鬼之府以“司”命名者,惟有“泰岳阴司”(《西游记》中齐天大圣府设安静、宁神二司,亦是从泰岳变幻而来)。而“泰岳阴司”的庙堂建置形式,也正是配殿、廊庑之制。如近代法国汉学家沙畹记蒿里山诸司云:“沿着围墙的墙壁上排列着地狱‘七十五司’及其惩治罪人的场面。1~73奇数编号的司排列在法庭之东,2~74及75排列在法庭之西。”29而北京东岳庙的“七十六司”,则供奉于岱宗宝殿与东西朵殿、东西配殿及瞻岱门之间连檐通脊的廊庑内,殿前檐设木栅门,各司由北向南,按昭穆位顺序排列。30这一场景,确与小说中“太虚诸司”的描写十分接近。
    更为暗合的是,“太虚诸司”各司皆悬匾额、对联,而北京东岳庙诸司上皆挂“掌某某司”匾额,两侧悬以白底黑字小篆楹联。如“掌还魂司”联云:“魂忽归来,须信善报一线;生今再息,方知神佑千端。”31足证小说中的构思源自岳庙场景无疑。
    此外,在阴府中与“司”并举的还有“案”,明《泰山志》卷二《灵宇》在述蒿里神祠时使称祠有“七十五司及三曹对案之神,神各塑像”,32“案”大概系由阴府各官组成的“专案组”。《红楼梦》第一回言:“这神瑛侍者凡心偶炽,乘此昌明太平朝世,意欲下凡,造历幻缘,已在警幻仙子案前挂了号。”第六十六回又借尤三姐之口特意提到此名:“妾今奉警幻仙子之命,前往太虚幻境修注案中所有一干情鬼。”此乃“幻境”借景于“阴司”之又一显证。
       再看命定之簿:小说中警幻言道:“此各司中,皆贮的是普天之下所有的女子过去未来的簿册。”继之写宝玉“进入门来,只见有十数个大橱,皆用封条封着,看那封条上,皆是各省地名。”或认为这一构思来源于地狱故事中的“生死簿”,但《西游记》等书所言“生死簿”,只言寿数,并无只语记“平生遭际”。《红楼梦》中的这一描写,其实另有本源。
       按泰山有簿录记人生死之说,源起甚早,汉乐府《怨歌行》中已有“名系泰山录”之语;又汉应劭《风俗通义》之《正失第二·封泰山禅梁父》记“俗说岱宗上有金箧玉策,能知人年寿修短”,33即又一例。其说至唐大备,生死簿录演化为备记生人年寿、生平、际遇、功过的谱册。如《太平广记》卷一五七有《李敏求》条,出唐人薛渔思之《河东记》,小说叙举子李敏求游泰山地府故事,其中写道:“李敏求应进士举,凡十有余上,不得第。海内无家,终鲜兄弟姻属,栖栖丐食,殆无生意。大和初,长安旅舍中,因暮夜,愁惋而坐。忽觉形魂相离,其身飘飘,如云气而游。渐涉丘墟,荒野之外,山川草木,无异人间。但不知是何处。良久,望见一城壁,即趋就之。复见人物甚众,呵呼往来,车马繁闹。俄有白衣人走来,拜敏求。敏求曰:‘尔非我旧傭保耶?’其人曰:‘小人即二郎十年前所使张岸也。是时随从二郎泾州岸,不幸身先犬马耳。’又问曰:‘尔何所事?’岸对曰:‘自到此来,便事柳十八郎,甚蒙驱使。柳十八郎今见在太山府君判官,非常贵盛。每日判决繁多,造次不可得见。二郎岂不共柳十八郎是往来?今事须见他。’岸请先入启白。须臾,张岸复出,引敏求入大衙门。正北有大厅屋,丹楹粉壁,壮丽穷极。又过西庑下一横门,门外多是著黄衫惨绿衫人。又见著绯紫端简而侦立者,披白衫露髻而倚墙者,有被枷锁牵制于人而俟命者,有抱持文案窥觑门中而将入者,如丛约数百人。敏求将入门,张岸挥手于其众曰:‘官客来。’其人一时俯首开路。俄然谒者揖敏求入见,著紫衣官人具公服,立于阶下。敏求趋拜讫,仰视之,即故柳澥秀才也。澥熟顾敏求,大惊:‘未合与足下相见。’乃揖登席,绸缪话旧,不异平生。”
    此下续写敏求自叙“生苦穷薄”,“澥曰:‘……要知禄命,乍可施力。’因命左右一黄衫吏曰:‘引二郎至曹司,略示三数年行止之事。’敏求即随吏却出。过大厅东,别入一院。院有四合大屋,约六七间,窗户尽启,满屋唯是大书架,置黄白纸书簿,各题签榜,行列不知纪极。其吏止于一架,抽出一卷文,以手却数十纸,即反卷十余行,命敏求读之。其文曰:‘李敏求至大和二年罢举。其年五月,得钱二百四十贯。’侧注朱字:‘其钱以伊宰卖庄钱充。’‘又至三年得官,食禄张平子。’读至此,吏复掩之。敏求恳请见其余,吏固不许,即被引出。……敏求出至府署外,即乘所借马,马疾如风,二人引头,张岸控辔,须臾到一处,天地漆黑。张岸曰:‘二郎珍重。’似被推落大坑中,即如梦觉。”后敏求果获资赴官,簿册所言,皆历验不爽。34(又唐人张读《宣室志》卷三记娄师德游地府,亦言司命署内“有书数千幅在”,皆纪世人际遇寿限。可并参。)35
    唐人笔下的阴司“大书架”与雪芹笔下的幻境“大橱”几无二致,而所庋簿册预言世人命运也如出一辙。唐传奇中的“泰岳阴司”显然是《红楼梦》“太虚幻境”的张本。研究者指出雪芹尝撷取《太平广记》为其创作素材,此处为又一显例。
       最后释黑水之波:在“太虚幻境”“珠帘绣幕,画栋庄严”的香艳环境中,却也潜伏着一道污浊凶险的暗流——“忽尔大河阻路,黑水淌洋,又无桥梁可通”,“迷津内水响如雷,竟有一夜叉般怪物窜出,直扑而来”。这横空亘出的一笔,也有着一层“泰岳阴司”的文化背景。
       原来,传说在泰岳幽府之中,亘有一河,名曰“奈河”。佛经中所谓“地狱三川之途,川有三濑,罪人至此处无处可渡,故名奈河”。唐人张读《宣室志》卷四“董观”条言此河“其源出于地府”,“其水皆血,而腥秽不可近”。36据敦煌学家项楚先生考证:渿(奈)河本是泰山和蒿里山下的一条小河,因泰山和蒿里自古传为治鬼之所,渿河便从中获取了与阴间鬼界相关的含义,当地狱的观念随佛教传入中国后,与阴间死丧相关的渿河便自然被移植到地狱之中,成为地狱中生离死别的界河。37“太虚幻境”中的“迷津”,明显带有泰山地府“奈河”的影子。
       更堪佐证的是:小说中写宝玉逢此“黑水”及警幻命其“作速回头”之喻,正来自泰山地府掌故。宋人江少虞《事实类苑》卷四十八《休祥梦兆·诗谶(十二)》云:“晋公(丁谓)从驾东封(泰山),与显官聚话,因话及东岳有奈河(原误为何)、黑水,乃人间阴狱也。晋公感其事而成诗焉:‘黑水溪傍聊驻马,奈河岸上试(原误为是)回头。高崖昏处是阴狱,须信人生到此休。’公后贬崖州,亦前定也。”38这段记述与《红楼梦》中的描述,真可谓暗合无间。
       在其他“幻境”借景上,正如研究者所指出,也多来自泰山信仰标志之一的北京东岳庙,“从门前的牌坊、宫门及至其中的殿宇、房舍均与东岳庙的设置、布局相同”。39因论述已多,今兹从略。
       前述“泰岳阴司”的信仰与景象,一直是古代小说创作的一大母题。从敦煌变文《唐太宗游地府》到后来的《太平广记》、《西游记》、《聊斋志异》、《续金瓶梅》等书,无不有“游冥”的情节。研究者多认为“太虚之梦”与“高唐之梦”一脉相承,且与传统游仙模式或天上仙宫具有渊源关系,自然凿凿有据,但也应注意的是,宝玉在“幻境”中入诸司、观簿录、阻黑水、困迷津,显然是汲取了上述“游冥文学”的素材。因此,若谓《红楼》中“太虚幻境”的创造曾借鉴取材了“泰岳阴司”的信仰,或尚非无识谰言。
    三、“太虚幻境”对“泰岳阴司”的重塑与升华
    
    
       小说中的“太虚幻境”固然曾借景于“泰岳阴司”,但绝非是对后者的模拓或翻版,而是借其形而易其神,使之成为体现作者美学思想的全新创造。
       前述历代所出“游冥”小说,展示的内容主旨无非是善恶有报、前生命定、末日审判与地狱酷刑,“七十司”中虽有长寿、仁义等褒善之司,但予人的整体感觉却是恶臭污浊、凶险凄惨、阴森恐怖、触目惊心。且看清初丁耀亢《续金瓶梅》第四、五回对西门庆游“东岳府”的一番描写:“名称泰岳,镇东方甲乙之区;神号天齐,掌万国死生之箓。三十六狱轮回,胎卵湿化不一;七十二司曹案,碓舂水火难同。娑竭海秽恶腥臭,广深十万由寻;罗丰山黑暗幽冥,包括亿千鬼怪。……骨糜肉烂,业风吹而游魂复醒,更历别曹;摘胆剜心,阴刑遍而罪案难偿,还归阳报。”“这阴司没有日月晨星,不知早晚昼夜,一味里黑茫茫。……西门庆一路行来,都是凶神恶鬼,在黄风黑雾里,带的这些人们沿山摹岭,密密层层,也不知有几百万。”“司官大怒,即喝鬼使捆翻,以铜箍脑,两目努出,口鼻流血,要打入死囚牢去。”“这奈河是北方幽冥大海内流出的一股恶水,绕着东岳府前大道,……只是茫茫黑水,滚滚红波,臭热浊腥,或如冰冷,或如火烧,……那些毒蛇妖蟒,伸头张口,任他咬肉咂血。”40所以德国学者沃夫冈·顾彬在考察泰山冥界信仰时指出:“中国古人认为泰山是阴间和阳间交汇的地方,是黑暗的。”41
       传统文学作品中展示的这一幅“地狱变相”,显然与曹雪芹在《红楼梦》中的美学追求“谬之千里”。对之推倒重构,势所必然。但作者的这番创新也并非是无源之水与无根之木,乃是来自泰山信仰的另一层面——碧霞元君信仰。
       雪芹这一“文心匠意”,最先是周汝昌先生慧悟而得:“今之读《红楼梦》,见‘太虚幻境’四字,便只知向‘虚幻’字面去认字义,而不知更须向字里去寻涵蕴。《太平广记》卷五十六,记云:‘西王母者,九灵太妙龟山金母也,一号太虚九光龟台金母元君。……天上天下,三界十方,女子之登仙者,得道者咸所隶焉。’此则雪芹文心匠意之运化,有取于一切女子皆隶属于‘太虚……元君’之司掌,痕迹宛然可按。……而且西部女神金母,尊号元君,而东部(原注:泰山)女神碧霞,也号‘元君’,二者的组合联想,也就生发出一位‘警幻’仙子来。”42“雪芹把东西两位‘元君’组合了,又创建了自家的新意念、新象征。它始终属于中华文化的民族的特异光彩,而非某种乌托邦类思想所可牵合捏造。”43
       这段考辨追索文心,深入其阻,但细加推索,似仍有未尽之处——
       明清民间信仰中的碧霞元君,俗呼为“泰山老母”、“泰山老奶奶”,是以子嗣之神、家族之神、护国之神的形象出现的。其神庇护天下人民疾苦、子嗣、家庭,深得民心,“四方以进香来谒元君者,辄号泣如赤子久离父母膝下者”44。明中叶以后,元君信仰遍及北方,神威赫然凌驾于东岳帝之上。入清后且深受清皇室的礼敬,康熙、乾隆均曾躬谒岱顶碧霞宫,焚香拜祀。雍正在《碧霞祠题宝幡步虚词》中对元君神格作过具体咏述,道是:“子视群蒙敷惠泽,母临庇土荷帡幪”,“常将天福人间锡,奖孝褒忠佑万方。”45
       这样一位入世济世的泰山女神,岂不与“幻境”中的浪漫仙姑大异其趣?
       其实不然,如果对碧霞元君形象变迁作一考察的话,就会发现其神格经历过一场从青年女性向中老年女性、从浪漫女神到济世女神的转换过程:碧霞元君信仰源起于宋(时称天仙玉女,元君之号起于明初)46,最早出现其文学形象的作品是北宋王山的自叙体小说《盈盈传》。小说梗概如下:吴女盈盈,年十四,善歌舞,喜辞翰,与诗客王山相恋。后山辞归,盈垂泣悲啼,寝梦红裳美人执一纸书,告曰:“玉女命汝掌奏牍”。其夕竟卒。后五年,山登泰山,至绝顶玉女池,追思盈盈之梦,徘徊池侧,作诗吊之。是夕梦游日观,重会盈盈并拜谒玉女。小说写道:
       “是夕昏醉惘然,忽有女奴召予。予乘醉偕行,约十许里,至一溪洞,洞门重楼,彩槛雕楹,桥环溪水,花木繁丽,风香袭人。女奴先入,予立门下。俄有碧衣女短鬟出迎予。予既趣入,至一宫殿,飞楼连阁,帷幕珠翠,灯烛明列。中有一女子,年可二十四五,玉冠黄帔,衣绛绡曳地。长眸眣容,多发而不妆,予欲趋拜,女遽起止之,揖予升阶。予既就坐,曰:‘予非嗜诗者,雅闻子风韵才思,吟讽之际,真有可喜。奉屈,且欲一相见。’指碧衣女奴,召盈盈辈来。少选,盈盈与一女子偕至,年可十七八,古鬟髻,薄妆,衣淡黄轻绡,长娥多态,时复好颦。女起迎,盈盈见予,翳袖微笑曰:‘为云为雨到处飞,何乃尤人如此也?’二女泫然。……夜既深,二女曰:‘盈盈雅故,便可就寝。’须臾,酒辍,盈盈召予寝。顷闻鸡声,女奴曰:‘可起。’二女复置酒劳予,曰:‘珍重!珍重!异日慎无相忘。’予辞归,命女奴送予。盈盈持予泣别,二女亦泫然。予遽行,怳然出一洞,但苍崖古木,水声山色,皆非向来所历。予徘徊感怆,足不能去。后衣袖粉香,弥月乃已,不知何也?” 47
       这篇小说中描述之泰山玉女形象(即玉冠黄帔者),可注意者有三:一、玉女年龄为二十四五,是一青春女性。二、所居虽在泰山,但不是“列案诸司”之幽府,而是“洞门重楼”之仙宫。三、其司掌天下为情所困之痴儿怨女,如盈盈因相思而病笃,便遣红裳美人召其芳魂至泰山,加以祐护,又促成其与恋人在梦中重会,终偿此风情月债。这一爱情女神的形象,较之以往仅“自荐枕席”而结欢喜之缘的瑶池阿母、巫山神女,似更具天下情怀!
       随着金元以后道教徒对泰山玉女形象的改造,使其脱尽烂漫风情而成为慈悲圣母,但即便如此,其原始形象仍依稀留存在文学记忆中。如清初吴江才女叶小纨之杂剧《鸳鸯梦》开篇叙述云:“前者因蟠桃会返,群仙邀游林屋洞天,其时有子童(西王母)侍女文琴、上元夫人侍女飞玖,碧霞元君侍女茝香,三人偶语相得,松柏绾丝,结为兄弟。指笠泽为盟,虽非俗世因缘,未免凡心少动。”48这一情节的设置,明显来自碧霞元君位下聚天下灵秀少女的“仙话”。清代笔记中间有元君管领狐女的异闻,自也是其早期形象的孑遗。
       《盈盈传》对《红楼梦》创作的影响,早有研究者慧目揭出,如薛洪勣先生考明黛玉联句之“冷月葬花魂”实源自盈盈《伤春曲》“碎花魂、葬花骨”、“空使雕阑对寒月”之句,而“时复好颦”的盈盈还是“中国文学史上较早出现的林黛玉型的怨女”。49王人恩先生则比勘两书,指出:“王山之入溪洞,有如宝玉之入太虚幻境。” 50又小说第七十八回中写晴雯之死“上帝垂旌,花宫待诏”,亦有认为可能从玉女召盈盈“掌奏牍”变幻而来。至于吴江叶氏姐妹文学对曹雪芹的启迪,在《红楼梦》中更是多所体现(《芙蓉女儿诔》中“寒簧”即出叶氏集中)。这均说明,曹雪芹完全了解碧霞元君这一爱情青春女神的早期形象,对之进行组合改造,塑造成“幻境”之警幻仙姑,追索文心,颇有可能。小说中言警幻居于“放春山遣香洞”,或许便源自传说中元君所居的“天空山黄花洞”。
       自明初开始,在泰山崇祀中,碧霞元君与东岳大帝分庭抗礼,成为泰山两大主神之一。因之各地之东岳庙,往往增祀碧霞元君神位(有的庙宇还以碧霞统领阴司,如明天顺朝许彬所撰《重修(岱顶)玉女祠记》云:“正殿歇山转角,为间者五,为楹者七,中为神座,以妥泰山天仙玉女。东西为廊各三间,东居配享元君,西居监池圣母。其下又各五间,安奉阴府官署及士民官祀之神”)51。北京东岳庙便于后殿奉祀元君。据陈巴黎《北京东岳庙》中考述:“东岳庙共有五处供奉娘娘香火:广嗣神殿、后罩楼北侧靠西的三间娘娘殿;东廊的玄坛宝殿和丫髻山九位娘娘殿、西廊的妙峰山九位娘娘殿。这些娘娘,虽各有名衔,实际上都是碧霞元君的化身。”52(按《红楼梦》第二十一回即曾写到元君分身之一的斑疹娘娘。)明清时此庙中还设侍女群像,明刘侗、于奕正《帝京景物略》卷二《城东内外·东岳庙》载:“后设帝妃行宫,宫中侍者十百,或身乳保领儿婴以嬉,或治具,妃将饍,奉匜栉为妃装,纤纤缝裳,司妃之六服也。”53这一东岳庙神祀格局,或予曹雪芹以较大创作灵感。
       周汝昌先生《曹雪芹新传》中对此作过一番合理推绎:“年少的曹雪芹却从这里(东岳庙)浚发了他的灵源智府。——他把‘七十二司’和‘侍女群’这两个绝不相干的、性质全然异致的意念,忽然一下子结合起来了,他产生了一个绝顶奇特的想法:七十二司太丑恶了!寝宫(侍女群)太美了!人说七十二司掌管人的亡魂,我则也可以另创一个‘世界’……。”54
       如果将“太虚幻境”与“泰岳阴司”进行一番比对,便会发现前者正是对后者的“反照风月宝鉴”:
       ——“泰岳阴司”各司设置,叠床架屋,族类上及鬼神,下及动植,却独独不曾为天下女性设一专司;行为上有“孝顺”、“杀生”、“忠直”、“堕胎”等,惟独缺乏人类生活的一项重要内容——爱情(有一“奸淫司”,则所属全系为雪芹鄙薄讥刺的“皮肤滥淫”)。雪芹的“太虚幻境”则反其道而行之,其境是清一色的女儿国,内中诸司若“痴情”、“结怨”、“朝啼”、“夜哭”、“春感”、“秋悲”、“薄命”等,无一不是围绕女性感情与女子命运而设立。
       ——“泰岳阴司”突现的主题色调是恐怖与血腥。罪人面对的末日审判,充满了仇恨、报复、惩罚、杀戮。而“太虚幻境”凸现的主题色调则是凄艳与温馨。当“普天下所有女子”经历过春感秋悲的人生体验之后,由警幻仙姑“引渡”她们脱离尘世孽海,使众花之魂飞升到理想梦幻的“天国”,从此消怨怯恨,得到永久的灵魂安宁(程高续本第一百十六回写“太虛幻境”牌坊题额曰“福善祸淫”,则又回至阴司报应的旧轨,与雪芹原意大相背离)。
       ——“泰岳阴司”的主神是神秘威严的男神东岳大帝(以及其下属阎罗、七十司判官等),而“太虚幻境”的主宰者则是美丽多情的警幻仙姑。与岳帝“执掌幽冥地府一十八重地狱,凡一应生死转化人神仙鬼,俱从东岳勘对”55不同,仙姑则是“专司人间之风情月债,掌尘世之女怨男痴”,“访察机会,布散相思”。不仅如此,她既“传情”又“警情”,在肯定痴儿怨女之情的同时,又揭示了“情”的虚幻,对各种感情进行良苦的警示,呈现出一种出世精神。所以“太虚幻境”的坊额是“孽海情天”,楹柱悬联是“无可奈何天”,透出的是对“千红一哭”、“万艳同悲”生命之美走向毁灭的无尽哀挽与深刻警示。此又与碧霞玉女的“泰山幻境”迥然不同。因此,警幻仙姑也不能等同于早期的性爱女神泰山玉女,如果说后者只不过是古神话与神性的继承与延续,而警幻则“是作者主观的美学创造,因而也就更集中地体现了作者的理想冲突与哲理深度”。56
       如果说“泰岳阴司”的主色是“黑”,那么“太虚幻境”的主色则是“红”了。作者以其炽热的生命情感和对新世界的美好憧憬,创造出“观者恶其荒唐,余则喜其新鲜”(脂批)的“太虚幻境”,为中华文学“别开一情色世界”(清方玉润语)57。从其文化渊源上来讲,则“太虚幻境”可谓是自“泰岳阴司”黑水汪洋中绽放的映日荷花!
       复次,红学家曾论称警幻仙姑形象具有“传情”与“卫道”的二重性。这一矛盾的人物构思可能仍源于其原型碧霞元君。如前所论,金元以后,碧霞形象由爱情女神向入世女神转化,职掌也由“司风管月”一变为“奖孝褒忠”,曹雪芹在塑造警幻形象时,借“宁荣二公之灵”一段故事,亦将这一层随笔带入。此点正如“太虚幻境”中有诸司、黑水一样,都是泰山文化原有意象的孑遗。
       “东岳云峰起,溶溶满太虚”(杜甫诗句)——被称为“中国文化史局部缩影”(郭沫若语)58的泰山内涵丰富,影响深远,其中的阴司信仰也如研究者所指出:“对于研究道教教义、戒律、伦理思想,道教神祇及冥府组织,尤其是道教与中国传统文化,都是极其重要的。”59而其对《红楼梦》创作的影响,也应是其中一个值得探索的课题。爰抒臆见,就正红坛。
     
    注释:
      (1)(23)俞平伯《〈红楼梦〉的“天齐庙”》,载《俞平伯论红楼梦》页609~610,上海古籍出版社1988年版。
    (2)邓云乡《天齐庙》,载《红楼风俗名物谭:邓云乡论红楼梦》页241~246,文化艺术出版社2006年版。周汝昌《太虚幻境》,载《红楼小讲》页210~214,北京出版社2002年版。
    (3)郑红枫、郑庆山辑校《红楼梦脂评辑校》页73,北京图书馆出版社2006年版。
    (4)刘柯等译注《管子译注》页153,黑龙江人民出版社2003年版。
    (5)余英时《东汉生死观》页91,上海古籍出版社2005年版。
    (6)南梁陶弘景《真灵位业图》,载《道藏》第3册、页272~281页,文物出版社1988年版。
    (7)清顾炎武撰、黄汝成集释《日知录集释》页1079,岳麓书社1996年版。
    (8)清俞樾《茶香室丛钞》页348~349,上海古籍出版社1987年版。
    (9)余嘉锡《积微居小学金石论丛序》,载刘梦溪主编《中国现代学术经典:余嘉锡·杨树达卷》页413~415,河北教育出版社1996年版。
    (10)关于泰山冥府信仰的研究甚多,较为详尽的可举:胡适《唐临冥报记里的泰山,泰山府君,阎罗天子》,载《胡适手稿》第八集上册,台北胡适纪念馆1970年版;于为刚《中国地狱观念的形成与演变》,载《社会科学战线》1988年第4期;李敖《中国命研究》页56,中国友谊出版公司1993年版;钱锺书《管锥编•四》页202,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01年版;孙昌武《中国文学里的地狱巡游》,载《游学集录:孙昌武自选集》页240,南开大学出版社2004年版;余英时《东汉生死观》页90~91,上海古籍出版社2005年版。
    (11)宋吕元素《道门定制》,载《道藏》第31册、页748~749,文物出版社1988年版。
    (12)程毅中编《宋元小说话本集》页606,齐鲁书社2000年版。
    (13)徐征等编《全元曲》第二册、页1300,河北教育出版社2000年版。
    (14)元佚名《东岳大生宝忏》,载《道藏》第10册,文物出版社1988年版。
    (14)元施耐庵《水浒传》页1018,人民文学出版社1985年版。
    (16)明瞿祐等《剪灯新话(外二种)》页237,上海古籍出版社1981年版。
    (17)元元好问《续夷坚志》(古小说丛刊)页2,中华书局1986年版。
    (18)《蒿里山七十五司神房志》,载清唐仲冕《岱览》卷二十。原碑文残缺,诸司名称不全,今汇考诸书予以订补。
    (19)清阮元《山左金石志》,载《历代碑志丛书》第15册、页233,江苏古籍出版社1998年版。
    (20)清聂剑光《泰山道里记》页5,山东友谊书社1987年版。
    (21)李修生等编《全元文》第15册、页361,江苏古籍出版社1987年版。
       (22)(30)(59)陈巴黎《北京东岳庙七十六司概述》,载《中国道教》2002年第2期。
       (24)邓云乡《红楼风俗名物谭》页241~246,文化艺术出版社2006年版。
       (25)(42)周汝昌《红楼小讲》页211,北京出版社2002年版。
       (26)(43)周汝昌《新红学——新国学》,载《山西大学学报》(哲社版)2002年第2期。
    (27)(39)冯精志《百年宫廷秘史——红楼梦谜底》页250~253,中国文联出版社1992年版。张元《曹雪芹与北京的寺庙》,载《北京教育学院学报》2000年第2期。
    (28)(57)清方玉润《星烈日记》卷七十,载《古典文学研究资料汇编·红楼梦卷》页375,中华书局1964年版
       (29)沙畹《泰山:中国人的信仰》(日译本)页64,(日本)勉诚出版1999年版。另可参卢逮曾《泰安高里山神祠的七十五司和北京东岳庙的七十六司》,载《北京大学国学门周刊》第2卷19期,1926年刊。
    (31)韩秀珍编《北京东岳庙楹联匾额注释》页121,中国书店2005年版。
    (32)明汪子卿撰、周郢校证《泰山志校证》页242,黄山书社    2006年版。
    (33)汉应劭撰、吴树平校释《风俗通义校释》页504,天津人民出版社1980年版。
    (34)宋李昉等编《太平广记》第四册、页1126~1128,中华书局1961年版。又,唐钟簵《前定录》亦有《李敏求》一篇,事与《河东记》略同,其中亦有“吏引敏求至东院,西有屋一百馀间,从地至屋,书架皆满,文簿签帖,一一可观”之情节。参李时人编校《全唐五代小说》第二册,页1084~1085,陕西人民出版社2000年版。
    (35)唐张读《宣室志》,文渊阁四库全书影印本第1042册、页714,上海古籍出版社1987年版。
    (36)唐张读《宣室志》,文渊阁四库全书影印本第1042册、页728,上海古籍出版社1987年版。
    (37)项楚《说奈河》,载《文史知识》1988年第10期。
    (38)宋江少虞《事实类苑》,文渊阁四库全书影印本第874册、页412,上海古籍出版社1987年版。
    (40)清丁耀亢等《金瓶梅续书三种》,齐鲁书社1988年版。
    (41)沃夫冈·顾彬《黑暗意识和女性的(自我)毁灭》,载《清华大学学报》(哲社版)2005年第4期。
    (44)明查志隆《岱史点校》页155,青岛海洋大学出版社1992年版。
    (45)胤禛《碧霞祠题宝幡步虚词》,载《世宗宪皇帝御制文集》卷二六《雍邸集·六》。
    (46)周郢《碧霞元君神号起源新考》,载《民俗研究》2007年第5期;《碧霞元君封号问题的再考辨》,载《世界宗教研究》2008年第4期。
       (47)宋李献民编、程毅中等点校《云斋广录》页68~70,中华书局1997年版。吴女盈盈故事后被采入宋洪适之《夷坚三志·己集》与明王世贞《艳异编》卷三○、冯梦龙之《情史》卷九、梅鼎祚《青泥莲花记》卷二等,影响甚广。
      (48)清叶绍袁编、冀勤辑校《午梦堂集》页388,中华书局1998年版。
      (49)薛洪勣《“冷月葬花魂”还有更早的渊源》,载《红楼梦学刊》1985年第1辑。
      (50)王人恩《“寒塘渡鹤影,冷月葬花魂”考论》,载《红楼梦学刊》2006年第2辑。
      (51)明许彬《重修玉女祠记》,载弘治《泰安州志》卷六。
      (52)陈巴黎《北京东岳庙》页46,中国书店2002年版。
    (53)明刘侗等《帝京景物略》页62,北京出版社1963年版。
    (54)周汝昌《曹雪芹新传》页151,外文出版社1992年版。
    (55)明许仲琳《封神演义》页1022,齐鲁书社1980年版。
    (56)梅新林《红楼梦哲学精神》页30,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07年版。
    (58)郭沫若《读随园诗话札记》,载《郭沫若全集:文学编》第十六卷、页344,人民文学出版社1989年版。
      
    原载:《红楼梦学刊》2009年第1期
    
    原载:《红楼梦学刊》2009年第1期 (责任编辑:adm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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