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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五九年，毛国瑶同志借到了一部扬州靖氏明远堂藏乾隆时抄本《红楼梦》。他当时把靖藏本的批语同有正书局石印戚本对勘，凡戚序本所无的批语加以摘录，共录出一百五十条。抄送与《红楼梦》研究者[1]。他后来把这些批语发表，还写了《对脂靖本<红楼梦>批语的几点看法》一文[2]。他录毕批语后，即将靖本归还原藏主。一九六四年此本尚在。几年后迷失不知下落。现在还在设法追寻之中，希望有“水落石出”之日。 靖藏本批语发表后，研究者把这些批语，核对其它脂本，发现不少批语，只存于靖本，未见它本。有些批语，极为重要。例如：从批语中可知脂砚斋和畸笏叟是两位批者，解决了红学研究中的一个关键问题[3]。又如，批语透露了秦可卿之死及其他情节。再如，批语提供了它本未记及的八十回后佚稿内容。而且批语也记及曹家某些活动史料。这里且不去引论。 笔者为了考索曹雪芹家世生平，最后重读了靖本批语，并查对有关史料，发现了一条批语，有极为重要价值，据此作了探索； 靖本第五十三回回前有一段长批： 祭宗祠，开夜宴，一番铺叙，隐后回无限文字。(以卞批语原字句颇为错乱，现加整理补正)浩荡宏恩，亘古所无。母孀，兄死(原作“先”字)，无依；变故屡遭。(生)不逢辰，令人心摧肠断。(以下接写七绝一首，原文也有错乱，经校戚序本录下，其中有二处与戚序本异字。)积德于今到子孙，都中旺族首吾门；堪悲立业英雄辈，遗脉孰知祖父思。(此诗戚序本批在五十四回回前) 按：戚序本第五十三回目是：《宁国府除夕祭宗祠，荣国府元宵开夜宴》，回前有批语说：“除夕祭宗祠一题，极博大；元宵开夜宴一题，极富丽”。细读故事，还是从“盛”处着笔，未曾透露出“衰”的内容。 今靖本批语，从“祭宗祠”到“无限文字”这一段，应是为后文作盛、衰反跌，写此伏笔。接下去批的“浩荡宏恩，亘古所无”八个字，如果说针对“祭宗祠”而发，那当指贾氏后人，思念祖先曾受皇恩，可以说得通。 但紧接的批语是：“母孀，兄死，无依，变故屡遭”，这些话，非常奇怪，因为第五十三、五十四这两回的内容，丝毫未涉及这些“变故”的情节，全不相牟，难道批者是凭空瞎说吗? 这条批语是否给过录者抄错了地位呢?应该说没有抄错。从接批的一首七绝看，证诸戚序本，地位符合。 批语的最后二句： “生不逢辰，令人心摧肠断”，应是批者自己的感叹!从作品中看不出可作感叹之事。事情这样奥妙，究竟批语针对什么事情而发? 笔者从七绝诗句中思索，似乎这段批语，和曹家史料有关。经过查阅《关于江宁织造曹家档案史料》，查到康熙五十 四年正月十八日李煦向康熙帝玄烨奏《安排曹颙后事折》，发现确与批语有关，现节录奏折原文如下[4]： 曹颙病故，蒙万岁天高地厚洪恩，念其孀母无依，家口繁重，特命将曹左兆右页承继、袭职，以养赡孤寡，保全身家。仁慈浩蓼，亘古所无，不独曹寅父子妻孥，死生啣结，普天之下，莫不闻风感泣，仰颂天恩，……。 看了奏折这段文字，更觉奇异，怎么靖本批语的内容，会同奏折所叙完全相合，而且好多处用字也相同? 在再度思索后，作些分疏。 第一，批语中“浩荡宏恩，亘古所无”八个字，都见于奏折。“宏”、“洪”二字，意义相同。而在这一奏折后的曹頫其它奏折里，也出现这些颂扬字句。结合下面批语，可知不是针对着作品中贾氏故事，而是曹家对康熙的颂扬，指康熙加恩于李氏、曹頫等人，特命曹頫承继、袭职，保全身家。 第二，批语中“母孀，兄死，无依”等六个字，上面已提到和作品内容毫不相关；现在奏折里正写着“孀母无依”四字。曹寅死后，妻李氏居孀。曹頫承继李氏为子，应称“孀母”。李氏由于儿子曹颙故世，膝下无人依靠，所以说“无依”[5]。至于“兄死”二字，非常清楚，就是指曹頫页之兄曹颙死了。 第三，批语有“变故屡遭”四字。结合奏折中提到“不幸父兄相继去世”，后其家“将致破毁”的变故。 第四，批语录后二句“生不逢辰，令人心摧肠断”。其含义已越出上述变故之事，正好逢到康熙死，雍正夺位上台这个时辰，而家遭巨变，以至流落燕市。在靖本其它批语中也出现过“肠断心摧”之句，可供联系探索。 第五，从批语与题诗结合看，批者由于读到“祭宗祠”这一回故事，有感于自己家庭和身世的屡遭变故，触引起心摧肠断之悲恸，写下了这条批语。而不是批作品这回内容的。对于这首题诗中的“都中旺族首吾门”一句，也可以深加分析。 据以上分疏，可以考证批者身份，属于曹頫的口吻。他承继曹寅为子，当称李氏为“孀母”，李氏夫亡子死而“无依“，子死，就是曹頫之兄曹颙故世，故称“兄死”。他家得到康熙这棵大树的保护，继作织造，家庭不致离散。所以批语开头，写了颂恩之语。这条批语中词句，不能移易到曹家其他人物身上来。因为他三位胞兄，在曹頫袭职时都健在，所以兄死只能指曹颙。 考索至此，可以下一结论：靖本这条批语，批者应是曹頫。 这条批语，批者没有署名，也未标年份。但庚辰、甲戌等脂本里都没有此批，说明批语时间较晚。 考靖本批语，系年最晚的一条是“辛卯”，这是乾隆三十六年。戚序本何年整理定稿，目前尚乏资料可判断，戚本第五十四回前有诗无批，也说明批语晚于戚本。综合考察，此批当在乾隆三十一年至三十六年间，脂砚斋已故世，则就可归属于署“畸笏叟”所批。 畸笏叟是谁?红学研究者结合脂批内容，作了不少推断，说法各不相同。现在既发现靖本第五十三回这条批语，是曹頫所批，而再从批语时间探考，可归属畸笏叟，那么畸笏叟应是曹頫的化名，亦可资初步肯定了。 戴不凡同志曾写有《畸笏即曹左兆右页辨》一文[6]，他引用了大量 批语，作了论证，下了结论。但却把可以直接证明批者为曹頫的这条批语漏掉了。此短文可与戴文作互证。 畸笏叟即曹頫化名的这一论证，如果可以肯定，那就需要进一步探索曹頫的生年等问题。笔者从《曹家档案史料》结合曹寅《楝亭集》，对曹寅四子作过探索，初步推定曹頫生于康熙三十七年戊寅(1698)，他在曹寅故世时是十五岁，曹颙故死，继任织造时为十八岁。他自称“黄口无知”，康熙说他“尔虽无知小孩”，都是从“未冠之童”而言。如据此推算的生年，考畸笏叟在乾隆三十六年辛卯(1772)批语，这年他七十四岁。到乾隆三十九年甲午，是七十七岁。脂评本壬午年批语开始署“畸笏老人”是六十五岁。丁亥年开始署“畸笏叟”是七十岁。曹家在曹寅时期，的确是“当年笏满床”，自从他家遭受变故后，曹頫就成为“畸零之人”，取名当从此来。至于曹頫与雪芹的关系，从脂批中也可以探索，拟另文再述。 一九八0年二月十五日 [1]这部分批语曾抄送俞平伯、周汝昌等同志。周汝昌同志写有《靖本闻见录》，收在《红楼梦新证》增订本内。 2]批语最初发表在《文教资料简报》一九七四年八、九月号。后收入《红楼梦版本论丛》一书内，并发表《看法》一文。 [3]见第二十二回朱眉： “凤姐点戏，脂砚执笔，今知者聊聊矣。不怨夫!”(此批稍后另有一批)“前批知者聊聊，不数年，芹溪、脂砚、杏斋诸子，皆相继别去。今丁亥夏，只剩朽物一枚，宁不痛杀!”(庚辰本后一则批语作：“前批书者寥寥，今丁亥夏，只剩朽物一枚，宁不痛杀!”按：批语中自称“朽物”者，据其它同用此名的批语考订，当为畸笏叟之批。由于靖本批语中增出“芹溪、脂砚、杏斋”等名，可确证脂砚和畸笏为两个批者。考丁亥为乾隆三十二年。雪芹卒于乾隆二十八年癸未除夕，从三个名字排列先后顺序考订，脂砚卒于乾隆三十年，杏斋卒于乾隆三十一年。) [4]见《曹家档案史料》第一二六页。 [5康熙五十四年三月初十日李煦奏《宣示曹頫继承宗祧袭职织造折》中也有“即向臣妹宣示恩旨：主子俯念孀居无依，恐你一家散了”等句，意思全同。 [6]载于《红楼梦研究集刊》第一辑。 原载：《我读红楼梦》 原载：《我读红楼梦》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