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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论《红楼梦》的版本与校勘

http://www.newdu.com 2017-10-29 中国文学网 郑庆山 参加讨论

    1993年3月笔者始汇校此书,1995年年底初校完毕。其间写了两篇与本文同名的文稿。1996年年初,又为新校本写了同样性质的《前言》。1996年9月迄今,完成了复校工作;再就这个问题谈几点意见,算是一个总结。有不妥之处,请方家指教。
    一、《红楼梦》的版本
    本文不作泛论,仅就各种本子的特点、底本及构成成分,加以阐述。
     甲戌本残存十六回,每四回为一册,共四册。卷首有“凡例”五条及一首七言律诗;第一回有僧道与石头对话,顽石变美玉,计四百二十九字;是此本与众不同之处。林黛玉的眉目描写,其下半句尚未成文,写作“一双似口非口口口口”。第十三回至十六回缺回首诗,回目前仅有“诗云”、“诗曰”之类空悬。可见尚处于稿本状态。此本在创作缘起的结尾,那首著名的标题诗“满纸荒唐言,一把辛酸泪”之后,有“至脂砚斋甲戌抄阅再评仍用‘石头记’记载,其原本是乾隆十九年甲戌(1754)脂砚斋的再评本。从书口中缝下部每页都有脂砚斋的署名看,当为脂砚斋的自藏本。它的前身,自是脂砚斋的初评本,不过应题作“金陵十二钗”。是曹雪芹的题名。甲戌本的批语既多又重要。总评是墨书,其余全是朱批。然有从他本移录者,非原本所有,如少数总评。有的还改变了批语的种类,删去纪年和署名。批语的笔迹与正文相同,其中有甲午[申]和丁亥的纪年,说明此本的过录在乾隆三十二年丁亥(1767)以后了。左绵痴道人孙桐生的批语基本上都是眉批。他还用妙复轩本校改了正文。分散在全书的天头、行间、地脚的另体朱、墨小字批,是其他人的批语。此本的行款为每半页十二行,行十八字。第二回回前总评重文三十八字,原本总评每行十九字,正文每行二十字,半页十一行。其实,它的回目,每句的末二字并列书写,一望便知不是原本的格式。过录者不仅改变了原本的款式,而且对文字有所修改。如第五回开头二字,再如改“足的命”作“便命”(第八回),改“物事”作“事物”(第二十七回),不过改动的文字量极少。因此,甲戌本是一个原本年代最早,最接近作者原著的本子。虽是残本,却最可宝贵。
     己卯本存四十一回又两个半回,每十回为一册,共五册。第一回首残缺三页半,近三分之一回。林黛玉的眉目描写近似甲戌本的文字,其下句作“一双似目”,旁补“笑非笑含露”以足之。笔迹与第六回和第十回旁补批语的抄手相似。第十三回至十六回仍无标题诗。第十六回末都判的话空缺二十一字。第十七回、十八回尚未分回。第十九回无回目,批语页所录回目,出自另手。宁国府的一个小书房还没命名,留着空白。第六十四回和第六十七回原缺,已补配。第六十四回与程甲本是一个系统,“宁”作“甯”,避道光讳。第六十七回与程乙本是一个系统,回末附记:“《石头记》第六十七回终,按乾隆年间抄本,武裕庵补抄。”凡此种种,都显示着己卯本尚未脱离稿本面貌。此本“祥”、“晓”二字缺末笔,避清怡亲王允祥和弘晓的家讳,但不彻底,故论者以为是从怡亲王府抄本所过录。其分册目录页“石头记”书名下有题记,日:“脂砚斋凡四阅评过,己卯冬月定本。”怡亲王允祥是曹家的监护人,所以怡府本很可能是直接抄录于乾隆二十四年己卯(1759)冬脂砚斋评阅的原本。至于己卯本的原本,当出于丙子本。今之己卯本,每半页十行,行三十字。每每脱漏三十字,依然保持着底本的行款。然其文字已经后人修改。“成则王侯败则贼”作“成则公侯败则贼”(第二回),即是怡府本的修改。后来前五回又有多次修改,说明今本确是怡府本的过录本。前十一回是个白文本(后抄录他本批语十五条:第二回一条,第六回二条,第八回二条,第十回十条。第二、十两回的批语非脂批)。回前总评单占一页,有双行批注,没有眉批和旁批。因此反而没有庚辰本上的那二十四条己卯年的眉批。蒙府本和戚序本的底本是立松轩本,立松轩本的底本之一是己卯本。立松轩本成书于乾隆三十三年戊子(1768)。如果这个己卯本是怡亲王府抄本,那么,怡府本当然过录在1768年以前。
     庚辰本存七十八回,也是每十回为一册,共八册。此本删去“凡例”的前四条和那首诗,把第五条解题式的文字移到第一回之首。脱漏了僧道与石头对话文字,而以“来至石下,席地而坐,长谈,见”等十一字补缀。将黛玉的眉目描写改作:“两弯半蹙鹅[蛾]眉,一对多情杏眼。”与己卯本了不相涉。当然,第十三回至十六回也没有标题诗。第十六回都判的话不缺。第十七、十八、十九三回的分回、回目及小书房命名等情形,跟己卯本相同。第二十二回末止于惜春诗谜,书眉朱批:“此后破失,俟再补。”附宝钗诗谜,谜后墨批:“此回未(补)成而芹逝矣,叹叹!丁亥夏,畸笏叟。”这条由书眉一直写入正文的墨书批语,显示此本过录在丁亥(1767)年以后。第六十四回和第六十七回仍付阙如。第七十五回“缺中秋诗,俟雪芹”。第八十回无回目。所以庚辰本也是个未定稿。第七十八回《芙蓉诔》的末句“成礼兮期祥”,“祥”缺末笔,研究者认为,其底本也可能是怡亲王府抄本(此本“公侯”作“王侯”)。分册目录页“石头记”名下也写有“脂砚斋凡四阅评过,庚辰秋月定本”的题记,表明其祖本是乾隆二十五年庚辰(1760)秋脂砚斋评阅的原本。按理说庚辰本原本又抄自己卯本原本了,但是研究版本的学者们认为:己卯本的“己卯冬月定本”记在第四册,庚辰本的“庚辰秋月定本”记在后四册,说明己卯冬脂砚斋评定了前四册,庚辰秋评定了后四册,故一律题作“脂砚斋凡四阅评过”。其原本或者就只是一种,即己卯一庚辰本,后来才被人抄成两本的。庚辰本的行款也是每半页十行,行三十字。常脱漏三十左右字,与底本的行款一致。然而,其文字也被后人修改过,前五回还不只改过一次。和己卯本的改文一样,都不是脂砚斋所手定,更不要说曹雪芹了。例如第九回闹学堂,宝玉指责贾瑞的话,俞平伯先生认为庚辰本的文字是“作者1760年的改笔”,撰文赞赏。其实,那不过是对错简的改补,己卯本的才是原文。庚辰本的批语本来和己卯本相同,如前十一回都是白文本。但是,自第十二回至二十八回,又有大量的朱批,有总评、眉批和旁批,其纪年为己卯、壬午、乙酉和丁亥,署名脂砚和畸笏。显系从他本移录。其终了回数虽然恰好与现存甲戌本相同,而其文字却有异同,无彼此过录关系。但仍可反映出,甲戌本这二十八回,是其来有自的。庚辰本的文字和抄写款式与己卯本之相近,特别是讹误脱漏之相同,被认为它们有共同底本或祖本。虽然前五回二者文字差异很大,如第五回开头,己卯本删去首行三十字,但却有改“英莲”作“英菊”等共同异文;而自第六回以后,庚辰本则从己卯本,虽然仍有自己的修改。但是,既然它们同出于一个底本,为什么己卯本没抄“庚辰秋月定本”(查第七册题记破损部分,不在书写“定本”的位置),庚辰本没抄“己卯冬月定本”,也是叫人无法理解的。——无论如何,己卯本和庚辰本毕竟源于脂砚斋的评定本,其价值自不待言。其质量虽然没有甲戌本那么高,但文字修改次数却不像后来的那些抄本那么多,因此也是弥足珍贵的。
     脂砚斋甲戌再评和己卯、庚辰四评之间,当有三评。与此相应,也该有三阅评本。庚辰本第七十五回回前评语页有这样一条记录:“乾隆二十一年五月初七日对清。缺中秋诗,俟雪芹。”乾隆二十一年为丙子。丙子年对清的本子,可名之为丙子本,即三评本。此页还附有所拟丙子本第七十五回待补回目:“口口口
     开夜宴 发悲音,口口口 赏中秋 得佳谶。”庚辰本已经补齐。此本已佚,但是仍可以从己卯本和庚辰本看出它的概貌。“凡例”的删改移并,僧道与石头对话的脱漏补缀,不消说了;第五回末贾宝玉误入迷津,改警幻仙子导游为随后追来,创意竞有所不同。笔者在校录各本异文时发现,己卯、庚辰等所有后出之本与甲戌本的共同异文,竞有三百八十七处。这批异文,显然是丙子本对于甲戌本的修改,而为后出诸本所因袭。丙子本不但存在过,而且是己卯本至程甲本诸本之祖本,是无可怀疑的。
     蒙府本一百二十回。有总目,每十回为一卷。然而,每册四回,共三十二册。原亦八十回,缺第五十七回至六十二回,以程甲本抄补。复抄配了后四十回,将程伟元的序冠于卷首。抄写用纸,朱丝栏,双边,版心题名“石头记”。每版十八行,行二十字。此本的脂批同于己卯本;不同之处,后四十回无脂批,前十一回也是有批语的。行间有八十六条脂批。其特异之处,是它有立松轩的八百二十七条批语,分别见于总评、旁批和批注。把己卯本所缺的总评全补上了。其中有大量的诗、词、曲,其散文也是骈文化了的。立松轩的署名诗评,见于第四十一回前的批语页。立松轩写过双行批注,说明他是边抄边批的。因此,他抄写批评的本子,可以称作立松轩本。蒙府本是立松轩本的传抄本。立松轩本的底本由三部分组成。第十二回至四十回与己卯本同出一源(第二十九回除外),第十六回末都判的话,是己卯本残文的补缀,就是显例。己卯本和庚辰本的共同异文,即其底本文字,错误很多,而立松轩本每每比其正确。如果己卯、庚辰二本的底本是怡亲王府本,那么,立松轩本就与怡府本有共同底本。这一部分,立松轩本与别的本子无关。前面的十一回和后边的四十回,包含杨、列、舒、梦、程五种成分(第六十三、六十四、六十七三回除外,后四十回舒本佚去),即分别与此五本有共同异文。所不同的是,后四十回除蒙戚杨、蒙戚列、蒙戚梦程外,又增出蒙戚杨列、蒙戚程(第四十一回至六十八回)两种异文。在蒙戚杨和蒙戚列两组中,蒙戚更近于杨本,第七十五回至七十八回,有共同异文五百三十五条,第八十回回目相近。同时,其文字又依违于己卯、庚辰之间,而与庚辰本的共同异文多于己卯本。笔者撰写《论戚宁本(石头记)》时,所举前五回的三十五个例子中,从己卯本的十个,从庚辰本的二十五个。后四十回,己卯本存十三回又两个半回。在复校《红楼梦》汇校本时,随手所录的十二个例子中,从己卯本的三个,从庚辰本的九个。简言之,中间部分蒙戚与己卯相近,是一系版本;前后两部分则相远。后一部分,还另有渊源。立松轩对所用底本进行了整理和修改。首先是改变了己卯本的行款。林黛玉的眉目作:“两弯似蹙非蹙罩烟眉,一双俊目。”第三回立松轩有一条旁批,云:“以下写宁[荣]国府第,总借黛玉一双俊眼中传来。”可见“俊目”即他所改。第十七回和十八回已分开,补撰了回目。分回的位置与杨本、列本相同。第十九回也有了回目,其文字即己卯本所附录的。后来的本子皆如此。第二十二回末不缺,虽为后补,却酷肖原作。蒙本、戚本的补文略有差异,舒本近于蒙本。第六十四回,补人一个有批语的稿子,跟列本是一个系统。立松轩本仍缺第六十七回,蒙府本所补第六十七回,则据程甲本。可见此本成书于程甲本问世(1791年)以后。第八十回,各本分回的地方完全相同,蒙、戚二本的回目就杨本补成。立松轩的臆改极多,如第四十一回改“茄鲞”为“茄胙”,做法也完全不同。他不仅删改正文,而且删改脂批和脂砚斋的署名。从此本开始,各本一律删去所有脂砚斋的名字。
     戚序本与蒙府本同源,即同出于立松轩本。它们都尽量保持底本的原貌,连版式和行款都相同。戚本仅八十回,不缺第五十七回至六十二回。第六十七回用一个繁于蒙本的稿子抄补,与列本同源,更加接近于原著。它删去了蒙本所有的旁批:脂批和松批。蒙府本和戚序本分别有所修改,彼此不存在互相过录的关系,是姊妹本。戚本不仅修改语言,而且规范用字。相比之下,蒙本更加接近原文。立松轩本抄写的时间在乾隆三十三年戊子(1768),在靖藏本上有一条戊子年立松轩的长批,可以间接地证明此点。至于立松轩本与己卯本和庚辰本的关系,在第五十五、五十六、六十五、六十六等四回里,五十四条己卯、庚辰相异的文字中,蒙戚从己卯本的四十二条,从庚辰本的仅六条,异文六条。经验证明,己卯本有了问题,它们就同于庚辰;庚辰本有了问题,它们就同于己卯,永远不会只和哪一个本子相同的。戚序本的原抄本已佚。现有的两个过录本为戚宁本和戚沪本,还有一个石印有正本。戚沪本曾据程本挖改。戚沪本是有正本的底本。有正本据戚沪本照相上石刷印,然有少量贴改。有个别臆改,多数照程本校改。沪本乌丝栏,宁本无格栏。二者间有异文,如:宁本“又云十九日乃黄道之期”,沪本“云”讹作“去”(第一回);宁本“二人正说着”,沪本“着”误作“者” (第二十七回)。戚宁本既不是照戚沪本抄的,当然也不是据有正本抄的,它们是姊妹本。戚宁本和有正本都是八十回,戚沪本却只发现了前四十回。戚序本的原本当抄录于乾隆三十四年(1769)至乾隆四十二年(1777),即戚蓼生中进士到出任云南学政这九年问。当然也有可能在他丁父忧居京期间,即乾隆五十四年己酉(1789)至五十六年辛亥(1791)。戚沪本过录于乾嘉间,戚宁本过录于咸同间。有正本于清末民初印行:宣统三年(1911)印行前四十回,民国元年(1912)印行后四十回。蒙府、戚序这一系版本,不仅因其数量大,地位重要,而且因蒙府本与己卯本和庚辰本之接近以及立松轩的批语美学价值极高,而意义非同寻常。宁本的价值高于沪、正二本。
     杨藏本一百二十回,每十回一册,共十二册。前八十回是脂评本,残存十六条脂批,却又有后人的八条批语混入正文。后四十回是程乙本的删节本,全书又以程乙本校补过(前十八回非校改,乃臆改:仅第一回第一页两面除外)。此书到了道光、光绪间人杨继振的手里,已散失了第五册,其他各册的首尾大半也有多少不等的残缺(中国页,共计十九页半),于是他又以程甲本抄配补齐。因而它是一个脂本和程甲乙本的混合本,并非如杨氏所谓“兰墅太史手定红楼梦稿”。就前八十回而言,林黛玉的眉目描写,其下半句是:“一双似目态生愁之俊眼。”前四字同于己卯本的原文,后数字是原著“态生两靥之愁”的改文。第十六回末写秦钟之死,小鬼的话“怕他也无益于我们”,自“于”字以下加以删改,看来是为了避开都判的调侃世情。第二十二回用程乙本抄补。程乙本无惜春诗谜,将宝钗的改为黛玉的,又替宝钗、宝玉各作一个,以下则取资于蒙戚一类版本。第六十四回近于列藏本。第五十三回和第六十七回也以程乙本抄补。第八十回的回目每联则只有七个字。可见此本的抄成已在程乙本问世(1792年)以后了。自第十九回以后,有大量的删改。第一回把贾雨村的五律改作五言绝句,大刀阔斧地删改是抄主的一贯作风。后四十回中的十九回简本,即为此人所删节。每半页十四行,行三十八字。改变了己卯本的款式。一向认为此本前七回与己卯本有相同底本(实际上恐延续至第九回),因为此数回与己卯本的共同异文颇多(以后的零星异文,仍从己卯本)。其实,在前十一回中,与蒙、戚、列、舒、梦、程诸本也有共同异文。如第四回,与列本有独出的标题诗。此外,还有己庚杨、己杨列等组合。后四十回与之相类,既有蒙戚杨、杨列、杨梦程等异文,复有蒙戚杨列的组合。从我随手录出来的那十二条例句看,杨藏本从己卯本与庚辰本者各半。从己卯本的,一处讹文,一处衍文。在第五十五、五十六、六十五、六十六等四回五十四条己、庚相异之文中,杨藏本从己卯本者四十五条,从庚辰本者仅三条,异文六条。只有第十二回至四十回,杨、列、舒、梦、程(其间有郑本两回)为一系,又有杨列舒组合,而与己、庚、蒙、戚无关。从存在不少甲杨列舒梦程的异文看,它们似乎早于己卯本和庚辰本。杨本和列本的关系最为密切,不仅共同异文很多(第二十五回至二十八回异文最多,竟达六百余条),而且基本上贯彻始终,还作为一组和他本组合,当有相同底本。杨藏本的价值在于它的前八十回,特别是自第十回以后(前九回虽最近于己卯本,然多为后人改笔)。后四十回,自此本1959年发现以来,因为误认其中十九回程乙本的删节本(连带其余二十一回未删改之乙本)是续书的原稿,在续书的作者和创作过程上引起了混乱。以程乙本改补的那十九回,改文蝇头小字,密密麻麻,不堪卒读,是毫无意义的。
     列藏本存七十八回,缺第五、六两回,每册二至三回不等,共三十六册。列藏本底本构成的三个部分与杨藏本完全相同。和其他各本的关系,或者说底本成分,仅第一部分有小异。即杨本的是己庚杨的组合,而列本却是己列、庚列。似比杨本要晚。第三回黛玉的眉目描写,其下半句是“似泣非泣含露目”,似从己卯本改。最佳。第八回“銮绦”之“銮”,杨、列、舒误作“赤金”。“錾”字,杨本作“靳金”,列本作“勒在金”,舒本作“勒在金项圈上”(“项圈”为旁添)。第二部分,杨列舒梦程一系中,杨列舒为一支系。第十六回末,它们都从“怕他也无益”以下加以改写。列本、舒本先写了一条批语:“此章无非笑趋势之人,阳间岂能将势压阴府么?”随即接写故事,其中有“但听见喉内痰响”一语,似从杨本“无奈痰堵咽喉”化来。舒本之文甚长,列本少九十六字.似比舒本晚了。但此三本问并没有直接传承关系,所以,其文字早晚虽然可定,而本子的先后顺序却是相对的。第十七回、十八回虽然分开,后者尚无回目。第二十二回止于惜春诗谜,其后全缺,并无宝钗之七律诗,类似庚辰本。这都是很早的现象。第三部分:第六十四回,回前独出一首诗,且写在回目之后,保存着早期稿本的形态。第六十七回的文字比戚本、梦本早,几乎未经改过。第七十九回仍是一个长回,包括了第八十回,其内容正跟回目相对应,比庚辰本还早。在那十二条例句中,从己卯本的七条,一条讹文;从庚辰本的五条,没有错的。在那五十四条例句中,从己卯四十五条,从庚辰四条,异文五条。在后四十回中,只有列本和杨本是最接近己卯本和庚辰本的。己卯、庚辰多是原文,与它们越接近就越早。这与前十一回是不同的。但其文字包含了蒙、戚、杨、舒、郑、梦、程,远没有己、庚那么单纯。文字亦被窜改。如长史官索琪官,一再申明“这琪官乃奉旨所赐”,即为此本窜入。每半页八行,行十六、二十、二十四字不等,部分地改变了每行二十四字的底本款式。回目双行并列书写,则因袭底本。列藏本也有脂批,数量不多,共计九十三条,有此本独出的。第十二回混入正文批:“此皆自遭[招]之祸”和第五十一回宝琴诗之小注等十二条,显然不是脂批。另外一部分眉批和旁批,也是出自后人之手,不可混淆。列本有四回题名“红楼梦”,抄写时间与梦本、舒本相当。旁改旁补文字出于随意,而并非以程本校改,故当在程本问世以前。其地位虽在己卯、庚辰二本之下,却在杨本之上。
     舒序本存四十回,每五回一册,共八册。原来亦八十回,总目中偶存第八十回之回目。舒本在版本系列中的位置同于杨本、列本。在前十一回里,与庚辰、蒙戚、杨藏、列藏、梦程皆有共同异文,惟独与已卯本没关系。跟庚辰本的共同异文以前五回为多,以后的零星异文仍然从庚辰本。这是舒本与其他各本不同之处。林黛玉的眉目描写是“眉弯似蹙而非蹙,目彩欲动而仍留”,别出心裁,与庚辰本不同。第十二回至四十回,舒本属于杨列梦程系列,杨列舒是一个支系。在这三本中,舒本与列本的关系更密切,共同异文很多。第七回一百一十九条,第八回一百七十条,第十六回二百条;第七回两本皆误抄了第六回之尾联,而将此回尾联丢掉;第三十五回改回目“黄金莺巧结梅花络”为“黄金莺俏结梅花络”;第三十七回残存混入正文批语“一笑”。还作为一组和他本组合,如列舒梦程。二者有相同祖本。但是,列本近于己卯本,舒本近于庚辰本,似有所抵触。然而,第三十七回己、列、舒有共同异文:“社掌”。第四十回己、舒有共同异文:“墁路”。看来是异源汇合为同流。至于第十七回、十八回的分回处所与杨本、列本不同,那是因为它们本来都是没分回的。第二十九回,从版本组合看,不属于中间部分,而与后面的四十回相同。从这一回存在蒙戚舒、杨舒、舒梦程等异文可以推之,在第三部分里,舒本与其他本子的关系也与此回相同。第八十回的回目为后人所拟,本来也是不分回的。此本每半页八行,行二十四字,沿袭底本行款。其文字早晚互见。第九回末比其他各本多出一百二十字,其中有“贾瑞遂立意要去调拨薛蟠来报仇”的话。蒙、戚二本此回有脂批“伏下文阿呆争风一回”,即指原稿第十回。可见是早期文字。但是有部分章回却增益许多文字,如第十三回至十五回,第三十四、三十五回,自然是很晚的迹象。况且它又是个白文本(仅有后人批语六条,脂批一条)。此本有杭州人舒元炜乾隆五十四年(1789)作的序,是舒序本的原本。虽然晚于梦序本的原本,而从文字看,肯定比今之梦本早。从序中得知,书主是姚玉栋号筠圃者。他曾与当保并录过八十卷,遭故散失二十七卷;复借邻家之本,合付抄胥,因成新本。此本卷首总目与各回的回前分目,存在着文字差异。显然是个拼凑本。研究舒序本的文章寥寥无几,不过三四篇,其评价却高下悬殊。要而言之,也是非常难得的乾隆旧抄本。
     郑藏本仅残存第二十三和二十四两回。此本的题名颇特别。甲戌、己卯、庚辰三本题名“脂砚斋重评石头记”,蒙府、戚序、列藏三本单题“石头记”,杨藏、舒序、梦序、程甲则题以“红楼梦”。郑藏本回首题名“石头记”,版心却题作“红楼梦”。看来抄写的时间正是“石头记”演变为“红楼梦”的时期,介于列藏本与梦序本之间。每回各是一个抄手,两回的改文后者多于前者。这两回正当茗烟改名焙茗,而此本却全改作焙茗。此外,还有五个人出现了异名,如贾蔷作贾义。“蔷”是草字辈的用字,“义”和这种命名毫无关系,显系臆改。这两回的结尾都有大段异文。乌丝栏,双边。每版十六行,行二十四字,独与舒本相同。回目双行并列书写,同于列本。袭用底本行款。没有批语。郑本在版本系列中,属于杨列舒梦程一系,与杨、列的共同异文特别多,尤其是第二十四回。列、郑的异文又多于杨、郑。其中“檀云”,列、郑改作“红檀”,杨本又改作“晴雯”。可见列、郑有共同底本。第二十三回写黛玉听《牡丹亭》曲,郑本全部脱漏,或删去,只剩古人诗词中的词句,而杨、列两本不缺。第二十四回,杨、列两本介绍完小红改名原因和家庭出身,便没了下文。郑本把改名移前至她向宝玉做自我介绍处,删去身世遭遇的叙述。以下,似参照下回开头,撰写了小红梦见贾芸。但细察之,文中却有“你的手帕子我拾在这里”,“二爷(在)那里拾着的”,“就上来拉他”,“回身一跑,却被门槛绊倒”等与庚辰等本的相同文字。所以,觉得原文繁冗,加以删改,也是有可能的。
     梦序本八十回,每二回一册,共四十册。其底本构成也是三个部分。在一、三两个部分中,它与蒙、戚、杨、列、舒、程皆有共同异文,又依违于己、庚之间。后四十回的那十二个例句中,同于己卯本的五条,同于庚辰本的五条,删文二条。程本同。另外那五十四条中,从己卯者四十六条,从庚辰者三条,异文五条。在第二部分中,属于杨列舒程系列,惟独不与己庚蒙戚组合。其中,梦序本与程甲本共同异文最多,几乎全是以一个凝固结构与他本组合。它们有同一底本是毫无疑义的。黛玉的眉目描写是:“两弯似感非感笼烟眉,一双似喜非喜含情目。”虽为人所熟知,却绝非原文。第十六回末己卯本都判的话残缺,梦、程至“怕他也无益于我们”,其后则毅然舍去。第十七回、十八回的分回也与上述各本不同。第二十二回末,无惜春诗谜,将宝钗的七律诗改为黛玉的,另替宝玉、宝钗各作一诗。随即写贾政佯作不知宝钗的谜底是竹夫人,夜阑席散,戛然而止。如此窜改杜撰,草率收场,皆因其底本只有残文而已。始作俑者即梦序本,程甲本嫌其简率,复取蒙、戚一类版本补之。第六十四回梦程自成系统。第六十七回梦本与列本为共同底本。独此回回目双行并列书写,与列本回目格式相同。第八十回回目独梦、程二本相近,程甲本改“丑道士”作“王道士”而已。用纸为朱丝栏,双边。每版十八行,行二十一字。同于或近于底本。普遍地大量删改文字。如第七十八回,删去贾政不强以举业逼宝玉等内容,计四百一十字。居然杜撰回末绝句及尾联。第十九回前的总评又主张删弃原本批语,凡是提及与作者有密切关系的批,及有关后三十回书文之批,几乎被删除净尽。结果是仍然保存了很多,却又自撰了四十五条。梦觉主人的序作于乾隆四十九年甲辰(1784),故其抄录当在此时以前。今本为甲辰本的过录本。梦序本的原本既然有高鹗写入正文的双行批注,当然就是他的抄藏之本。梦觉主人的序是用精严的八股文写成,高鹗是制艺名家,所以此序亦出于兰墅之手,不过用了一个化名。虽说梦序本的文字介于脂评本与程刻本之间,但是,却又保存了不少己卯本和庚辰本的文字,仍是校勘必备之本。
     程甲本一百二十回,每五回一册,共二十四册。它与梦序本虽然有同一底本,却又有所不同。第一回开头部分,两本分别与杨藏本有共同异文,至“二仙师请了”,二本方同作“二位仙师请了”。第六十七回经高鹗删改,后半回尤甚。用辽东方言,改“巴拉眼睛”作“疤痘流星”,改“丢三忘四”作“丢三落四”,便是确证。为了迁就后四十回续书,把前八十回也改了一遍。改文也是辽东方言,并未用他本校改。删去标题诗和尾联以及批语。改变人物性格,增删故事情节,磨灭反封建的锋芒。后半四十回的己庚五十四条异文中,从己卯四十条,从庚辰四条,异文十条。用木活字排版刷印。双边,乌丝栏。每版二十行,行二十四字。同于或近于底本。绣像并图赞二十四幅。后四十回多辽东方言;第百零一回写宝钗给凤姐递一袋烟,正是关东习俗。高鹗为辽东铁岭人,当出于他的续补。高序写于乾隆五十六年辛亥(1791),前三年舒元炜序《红楼梦》,已知有百二十回本,其成书自非一日之工。仅过了七十天,经再次修改(前八十回,删改一万四千三百七十六字;后四十回,删改五千一百九十二字),于五十七年壬子(1792)印行第二版,是为程乙本。此本也是地道的辽东方言,没有程伟元的文字。程高“引言”声明是他们所改,更加有力地证明高氏是续书的作者。十五年前又有程丙本的发现。近年有的论者以为程甲本才是曹雪芹的真本,所谓脂本,是后来伪造的。试看一个批语混入正文的例子:“袭人笑道:‘菩萨能几日不见荤,馋的就这样起来。’一面说,一面忙端起,轻轻用可口吹。画。”这是己卯本、庚辰本的文字,“画”是小字批语。戚本改“画”作“油”,梦本改“画”作“着”,程本作“著”。程本有混入正文批七条,与梦序本相同,而且晚出。程、梦可互补,程甲本也有改得很好的地方,校勘不可缺。
     靖藏本存七十八回,缺第二十八和二十九两回,第三十回后半残失三页。每四回一册,共十九册。已迷失,仅存毛国瑶先生抄录的有正本所无的批语一百五十条。从批语对应的正文看,第一回不缺僧道与石头对话那四百余字。第十三回“天香楼”作“西帆楼”,出于韦应物《送王校书》诗:“更上西楼看远帆”。介绍妙玉在第十八回,似跟蒙、戚、杨、列的分回相同。第二十二回存批语:“此回未补成而芹逝矣,叹叹!丁亥夏,畸笏叟。”缺文应同于庚辰本。第六十四回有独出批语一条。第六十七回有四条批语,亦为此本所独有。后两条批语所针对的正文,只有列、梦、戚一系才有。与他本互证,这两回都是作者原稿。第八十回已从第七十九回中分出来了。章回存佚和分回状况,早晚互见。僧道与石头对话没有缺文,与甲戌本相当。“西帆楼”比“天香楼”早。有三十九回全无批语。双行批注较清整,是原抄。眉批间有讹乱;旁批极其混乱,连写误书比比皆是;都是转抄的。经笔者与他本对校分疏,应为一百六十八条。独出四十五条。有十四条朱笔眉批。被人作了提要式的删改,只存畸笏,删去脂砚斋之名。这种做法,类于立松轩本。其中有立松轩的批语三条,其底本即立松轩藏本。纪年戊子的眉批,是此本底本成书在戊子以前的标志,同时又可作为立松轩本成书年代的旁证。戊子为乾隆三十三年(1768)。三年后,辛卯冬日畸笏有批语。八年后,“丙申年三月(一作‘五月’)录”存曹寅题《楝亭夜话图》改稿于此本。辛卯和丙申,即乾隆三十六年(1771)至四十一年(1776),应是靖本抄录的时限。批语对作者、批者、小说素材、原稿和佚稿提供许多珍贵资料。如曹雪芹、脂砚斋先后逝世于丁亥以前,脂砚和畸笏是两个人。有雪芹之弟棠村的署名批语。丁丑仲春,畸笏批妙玉泡茶,云:“尚记丁巳春日谢园送茶乎?展眼二十年矣。”丁丑是现存诸评署年最早的,辛卯是最晚的。丁巳是乾隆二年。还有,批湘云作海棠诗,也说“是乃实有其事,非作者杜撰也”。可见创作素材情况。“请观《风月鉴》”一语,证实了“雪芹旧有《风月宝鉴》之书”。所删“秦可卿淫丧天香楼”中,有“遗簪”、“更衣”之细节。已佚后三十回中,关于宝玉、黛玉,有“悬崖撒手”,“青埂峰证前缘”。关于凤姐、巧姐和刘姥姥,有“狱庙相逢之日,始知遇难成祥,逢凶化吉,实伏线于千里”。此即辛卯之批。——有人以为立松轩没有见到过后三十回书,就写不出涉及佚稿内容的批语。其实,立松轩是受了脂批的启发。他批“遇难成祥,逢凶化吉”是“作谶语以影射后文”,即由此批而来。还有“芸哥(贾芸)仗义探庵”。关于妙玉的结局,“他日瓜州渡口,红颜固不能不屈从枯骨”。这些批语都是极其重要的。所附夕葵书屋《石头记》批语抄件,其落款署“甲申八月泪笔”,正可以校正甲戌本“甲午”之误。此批当是脂砚斋的绝笔,所以重要。总之,靖藏本是一个不同寻常的早期抄本。不幸迷失,甚为可惜!这些精心抄存的批语,就愈显得可贵了。
    二、版本源流
    《红楼梦》一书,版本众多,异文庞杂,数倍于原书,显得杂乱无章。笔者在校点此书时,逐回统计改文,于近日(6月14日)做出一表。诸本各得其所,井然有序。上述分析,已见端倪;探寻源流,可谓水到渠成之事耳。
     “《红楼梦》诸本改文统计表”显示出,甲戌本浑然一体,自成体系。它跟各种本子都有共同异文,多少不等,分布也不均匀,总数四百零一条。这只能表明各本保存早期文字的情况,而与甲戌本本身无关。靖藏本不缺僧道与石头对话那四百余字,其文字和批语的早期性也至为明显,姑且把它跟甲戌本算作一系。
     己卯本和庚辰本前五回文字差异很大,这是由于它们各自的改文都很多造成的。己卯本的改文与杨藏本的改文同一,有二百七十五条。庚辰本的改文一百四十九条。二者的相同改文只有二十九条,“英莲”改作“英菊”十四条,己、庚、杨的共同异文十七条。自第六回以后,庚辰本方从己卯本,另外仍有自身的修改。改吴语或官话为北方话,是庚辰本的一大特色。如改“面盆”作“脸盆”(第四十四回),改“脂粉”作“胭粉”(第七十五回)。因此,己卯本和庚辰本只从第五、六回之间分作两部分。二者有共同底本。
     其余的本子都分三部分。第一部分,第一回至十一回。其主要特色是各本或各种本子之间几乎皆有共同异文。我把有共同或相同底本的算作一种,计有己庚、蒙戚、杨列、列舒、列郑、梦程。这种改文相同遍及各本的,最有代表性的是列藏本,有己列、庚列、蒙戚列、杨列、列舒、列郑、列梦程等。
     这十一回,因版本系列不同,又可分作三段。前五回是一段。这样划分是把己卯、庚辰两本算在内的,而且是受了它们的制约。舒本前五回从庚辰本也是重要因素(庚舒共同异文八十三条)。列本从己、从庚、从杨(杨列共同异文四十二条),止于第四回。杨本从己卯,到第九回。蒙戚、梦程(四者有共同异文)虽然与己、庚的共同改文不多,然而,是从己,还是从庚,也还是前五回里易辨。因此,可以从属于己卯还是属于庚辰这个根源问题人手,把前五回分作两系。杨列从己卯,舒序从庚辰。蒙戚、梦程依违于己、庚之间,而倾向庚辰。
     第二段,第六回至九回。第六回分己庚杨一蒙戚舒梦程两系,己庚杨的异文有八十一条,另有甲己庚杨五条。前者删去石头之语。第七回己庚杨异文一百四十条,把“且静养两日”改作“这两天没出屋子”。己庚杨列舒一系,列舒为其支系(列舒共同异文一百一十六条)。蒙戚梦程一系。第八回己庚杨异文虽只四条,却有改撰的回目在。可分己庚,杨一列舒(列舒共同异文一百六十四条),蒙戚梦程三系。第九回己庚杨列异文四十四条,与第六回的系列相同。舒本结尾多出早期稿本文字。
     第三段:第十回和十一回梦程从己庚,引起版本关系的变化。第十回,己庚梦程:“今日正遇天气晴明”,蒙戚杨列舒改作“却说这日贾璜之妻金氏因天气晴明”。第十一回,己庚梦程脱漏“如今才九月半,还有四五个月的工夫,什么病治不好”等二十一字。一并分作两系。这种系统和第二十九回相同,跟后四十回也相同。
     以上十一回算一个部分,恰好和己卯、庚辰前十一回是个白文本一致。但这纯粹是个巧合。因为这不是根据己卯本和庚辰本自身文字的变化分的,按己庚的文字,该断在第五、六两回之间;这是依据其他版本跟己卯、庚辰的关系变化分的。
     第二部分,第十二回至四十回。这一部分分作两个系统,己庚蒙戚是一系,杨列舒梦程是一系。这一部分中甲戌本存八回.有甲杨列舒梦程异文九十二条。与其相对应的己庚蒙戚异文,自是后改文字。最重要而显著的异文,莫过于第三十九回平儿向袭人谈凤姐用大家的月钱放债之事。己庚等简,杨列等繁。由繁化简易,用简演繁难。理应己庚为晚出,然其文字却优于前者。
     第七回有己庚杨列舒二十三条,杨列舒四条。第八回有杨列舒二十九条。到了第二部分,杨列舒便连续地出现了,最多的是第三十五回,竟达一百二十四条。第二十四回的回目,杨列舒把“痴女儿遗帕惹相思”改作“痴女儿遗帕染相思”。第三十七回开头杨列舒皆缺贾政放学差一节,杨列全同,舒本比杨列多三句原文。第三十三回开头杨舒删去重述王夫人教训宝玉及唤来金钏母亲之事。列本比它们多保存五十字。第七回列舒有批水月庵“即馒头庵”小注一条。就是说又与梦程分离,而且再分化为杨列、杨舒、列舒。
     第八回即有杨列舒梦程五条。第十二回己庚蒙戚的异文并不多,仅有“林如海”作“林儒海”等一两处。杨列却有四十六条。第十四回也作“林儒海”(戚本皆作“林如海”)。
     第二十三回和二十四回的版本关系,与其前后各回本无不同,仅因郑藏本的存在增加了版本成分。郑本属于杨列舒梦程一系中的杨列郑支系,而跟列本有共同底本。异文集中在第二十四回,杨列郑一百四十三条,列郑四十二条。(杨列异文第二十三回六十五条,第二十四回五十五条。)
     第二十九回出现一百三十四条蒙戚杨列异文,还有蒙戚杨八条,蒙戚列十七条,杨列十五条,属于后四十回了。
     简言之,这第二部分的产生,完全是由于蒙戚的归属发生了变化,它们从属于己庚,与己卯本同源,而跟其他版本仅有少量共同异文。同时,杨列舒梦程也远离了己庚蒙戚。其实质,是后者出现了共同异文,有改文,也有原文。与它们的原文相对应的,己卯、庚辰的当然就是改文了,蒙府、戚序从之。如第十七回和十八回的异文,杨列舒梦程的多半是原文。
     第三部分从第四十一回到八十回,其实几乎是又回到了第一部分,不过增加了蒙戚杨列和蒙戚程(四十一回一六十八回)。前者是蒙戚、杨列的合流,后者是蒙戚梦程的分流。舒序本散佚。
     因有特殊情况,又应分作两段。前十回杨藏本佚去,只剩蒙戚列、蒙戚梦程、列梦程等异文,但是和后面的三十回却是一致的。第四十一回庚、列的回目是:“栊翠庵茶品梅花雪,怡红院劫遇母蝗虫。”蒙戚梦程的回目大体是:“贾宝玉品茶栊翠庵,刘姥姥醉卧怡红院。”有异文。第五十回的回目,下联,庚、列的是:“暖香坞创制春灯谜”。蒙戚梦程的是:“暖香坞雅制春灯谜”。同时,正文中也常常是列从庚,而他本有共同异文。据此,似可分两系。但是,如上文所述,这些本子还有另外的组合。如也是第四十一回中,庚梦程的“圣乐”,蒙戚列作“舜乐”;况且蒙戚列的异文很多,第四十一回二十条,第七十一回竟有一百五十五条,岂不是也可以分两系?此外还有庚蒙戚一列梦程呢!那么,都在同一回里,将何去何从?就是说,这两个系里没有包括蒙戚列和列梦程:它们不是并列的。
     第五十一回至八十回似可分作庚梦程、蒙戚杨列两系,后者再分作蒙戚杨、蒙戚列、杨列三个支系。蒙戚杨的对立面就是列梦程,蒙戚列的对立面就是杨梦程。这种分法,就把蒙戚梦程搁置在外边。
     这一部分分系之所以困难,还在于己、庚、杨相近,他本有异文;己、庚、列亦相近,他本也有异文;己、庚、蒙、戚复相近,他本亦有异文。
     由此悟出,这些异文本来不在一个平面上,它们是二百多年来辗转传抄过程中,后人多次改文的沉积;它们分属于不同层次,不可扭捏平列;重复地说,不同的组合,属于不同的历史时期。至于何者早,何者晚,分析起来比较困难。一言以蔽之,只要知道它们并非作者的改笔,便庶几一了百了啦。
     相比之下,第六十三回、第六十四回和第六十七回反而显得单纯了。第六十三回,杨列梦程删去芳官改妆改名的两大段文章,并删改所唱《赏花时》曲,明显属于中间那二十八回。第六十四回,列本最早,不仅有回前批、尾联,而且有标题诗。杨本虽然没有批语、尾联和诗,却与之有共同异文,底本相同。蒙戚无诗,有尾联和批语(多出两条批注),跟列杨是一系版本。梦程己卯是另一系统,己卯近于程甲。第六十七回,列本几乎未被改过。梦本、戚本虽有共同异文,又有分别修改,但极近于列本,连讹误文字都相同。列梦“淌着”讹作“渗着”,列戚有“仙珍海味”。梦本独有此回的回目双行并列书写,和列本的回目格式相同。蒙府用程甲,己杨属程乙,为另一系统。程甲本是高鹗删改前者而成,并非有两种原稿。
     与第一部分不同的是,后出诸本与己卯本和庚辰本似乎有不同的版本来源。说来也巧,恰好在全书前后部的分界处,第五十五回的开头,庚辰本以外的本子全都缺了六十三个字:
    且说元宵已过,只因当今以孝治天下,目下宫中有一位太妃欠安,故各嫔妃皆为之减膳谢妆,不独不能省亲,亦且将宴乐俱免。故荣府今岁元宵亦无灯谜之集。
    但是,第五十八回有关的内容并不缺,道是:“谁知上回所表的那位老太妃已薨,凡诰命等皆入朝随班,按爵守制。”以致前后失去了照应。然而,也有与此相反的情况。第七十九回,庚辰本缺宝玉所作《紫菱洲歌》的第四句“重露繁霜压纤梗”,而重抄第二句“吹散芰荷红玉影”以充数,下注“此句遗失”。其他各本皆不缺。因此,给人的印象是彼此来源不同。
     更加重要的是,晚出诸本存在着许多普遍的琐细的共同异文。大概有四种情形。一是己卯本、庚辰本原误的。如己庚:“假公借私”,他本“借”作“济”(第五十六回)。己庚:“娇红”,他本:“嫣红”(第七十回)。庚辰:“步幛”,他本:“步障”(第七十八回)。二是他本误改。庚辰:“分斤拨两”,他本“斤”作“金”(第四十五回)。庚辰:“就死将军林四娘”,他本“死”作“是”(第七十八回)。庚辰:“邱壑经纬”,他本“经纬”作“泾渭”(第七十九回)。三是改变方言俗语。己庚:“做针黹”,他本:“做针线”(第五十七回)。“做针线”是北方话。庚辰:“梅香拜把子——都是奴几呢”,他本“奴几”作“奴才”(第六十回)。庚辰:“得不的一声”,他本:“巴不得一声”(第七十一回)。四是一般的文字修改。庚辰:“认着石子路”,他本“认”作“顺”(第四十一回)。庚辰:“宝钗笑道,又要‘照着这个慢慢的画’,这落后一句最妙”,他本:“宝钗笑道,有趣,最妙落后一句是‘慢慢的画’,他可不画去,怎么就有了呢”(第四十二回)。庚辰:“这山坡上”,他本“山”作“雪”(第五十回)。庚辰:“缂丝”,他本:“刻丝”(第七十一回)。庚辰:“难道我们家当日也是这样冷落不成”,他本“冷”作“零”(第七十八回)。由此可见,后出诸本有同一个来源,即都出自缺少了太妃欠安那一节文字的本子。列藏本体现了这个本子的基本特点,可以作为代表。如果要分系,就可根据此节文字的有无分作两系,即己卯本和庚辰本是一系,其他各本为一系。
     当然,各本对于己卯本和庚辰本的共同异文,前四十回也是有的,情况与后面相类。原改。己庚:“秋露阁”;他本:“枕霞阁’(第三十八回)。妄改。庚辰:“掠着辫子”;他本“掠”作“????(撸)”(第二十一回)。方言。庚辰:“韶刀”;他本:“唠叨”(第二十四回)。一般的。己庚:“黛玉独不敢多吃”;他本“独”作“弱”(第三十八回)。前四十回的这类改文没有后四十回的多,而且不如杨、列、舒、梦、程的异文重要。
     但是,再向前追溯,后四十回这两大系的来源还是一个。试看以下文字:
     第四十二回
     你及照样儿往纸上一画(庚)
     你既照样儿往纸上一画(蒙、戚)
     你只照样儿往纸上一画(列)
     你就照样儿往纸上一画(梦)
    你若照样儿往纸上一画(程)
    “只”是,“及”形讹。
     第五十六回
     取租的房钱也能看得了几间(各本)
    取租的房也能看得了几间(戚)
    “钱”,庚辰本点改作“子”,是。“钱”的草书与“子”形似。
     第六十一回
     指自己所佩通灵玉而有(己、庚、梦)
     指自己所佩通灵玉而言(戚)
     指自己所佩通灵玉而又(杨)
     指自己所佩通灵玉而含(列)
    指自己所佩通灵玉说的(程、蒙)
    “言”是,列本点改作“言”。
     第七十回
     紫鹃听了,敢命小丫头们(己、庚)
     紫鹃听了,赶令小丫头们(戚)
     紫鹃听了,赶着小丫头们(蒙)
     紫鹃听了,忙命小丫头们(杨、列)
    紫鹃听了,命小丫头们(梦、程)
    “赶”是。
     第七十五回
     游仗纨绔(庚)
     游荡纨绔(蒙、戚)
    游侠纨绔(杨、列、梦、程)
    “荡”是,“仗”音误。
     第七十七回
     自来家里有的好妚不知给了人多少(庚)
     好的歹的不知给了人多少(蒙、戚、列)
     好的次的不知给了人多少(杨)
    自来家里有的给人多少(梦、程)
    “妚”为“坏”之形讹,没有哪一个本子看出来。这种情况,前四十回也存在。如第十回之“打药”,系方言,北方人说“抓药”,没有一个本子改动。很显然,这些本子的文字来源,归根结蒂,还是己卯本和庚辰本,只不过不是从今本抄的。这个本子当然也不会是己卯本和庚辰本的原本,因为它有很多错误。庚辰本第八册上的一些错误,最初也来自这个本子。
     经过以上的分析,对于蒙、戚、杨、列、舒、郑、梦、程一系本子的版本关系,可以做这样的概括:各本之间皆有共同异文,说明出自多种本子;由于这些本子间的组合不同,从而形成三个彼此各不相同的部分。它们与己卯本和庚辰本同祖,而其母本却失去了太妃欠安文字。立松轩本传抄出蒙府、戚序两支本子。杨列舒郑与梦程一分为二,前者再一分为三:杨列、列舒、列郑。最后再变成单个本子。
     以上说的都是藏书家们的传抄本。若说曹家的本子,“曹雪芹于悼红轩中披阅十载,增删五次”的本子,一个也不存在了。以为现存的本子是他五次增删过程中形成的稿本的传抄本,把诸本异文看成是作者的改文,是极大的错误。脂砚斋四次评阅的原本,也不复存在。现存的本子仅有他的再评本和四评本的传抄本,其改文也不是脂砚斋的手笔。
    三、版本校勘
    《红楼梦》的抄本,不是残缺不全,便是讹误脱漏,不经校理,无法阅读。而从前的校本,有的版本不足,即使出于名家,手中没有足够的本子,便有了局限。有的对本子的关系缺乏了解,甚至颠倒了本子关系,认程本为真本,而脂本为伪造。于是底本选择不妥。还有的校勘方法失当,或者泥于底本,或者偏向校本。难得理想之本,故有重新校理的必要。
     所谓理想的本子,便是最接近作者原著的本子。校勘者无不说这便是自己的工作目标,而是否达到了这个目的,却很难说。这要看底本的选择,校本的使用,校勘的原则和方法是否得当。
     既然甲戌本、己卯本和庚辰本是早期抄本,其文字尚保存着稿本状态,当然是底本首选之本。其中庚辰本存七十八回,己卯本刚过全书之半,甲戌本只有十六回,多数校者自然用庚辰本做底本。然而,庚辰本除了包含己卯本的改文之外,还有自己单独的改笔。己卯本比它少了一重后人修改文字,是不可舍去的。甲戌本比它们又少了一次丙子本改文,本身的修改又极少,最接近雪芹原著,自然是必用之本。要尽可能多地保存作者原文,势必拼合底本,舍此并无其他途径。《红楼梦》版本的这种特殊情况,迫使我们打破底本必须用完善之本的通则。因为它们完者不善,善者不完,二者兼用,始能完善。
     甲戌本自然也有讹文夺字,如第十六回,“秦钟面如白腊”,以下脱去“合目呼吸于枕上”;第二十五回开头,“话说红玉情思缠绵”,“红玉”之后,漏掉“心神恍惚”。也有个别修改,前文曾举过两处。当然需要用校本改补。但是,对此本的校改,主要是补遗订讹,而不改动其原文。更不可从其原有的改补文字,因为那是孙桐生用妙复轩本,即程甲本一类的本子校改的,如黛玉眉目描写的改补。
     己卯本和庚辰本出于同一底本。它们不仅错漏太多,而且错得荒唐可笑。如“宋江”作“送江”(第三十回);“李贵”作“李贵和”(第五十二回),又作“李景”(第十六回),复作“李纨’’(第十一回);“李纨”作“里纨”(第七十一、七十四回)“信口吟成一歌日”,“歌日”作“个月”(第七十九回)。第八册倒文严重,错简也不少。这些显误,当然是不难改正的。而它们的改文,却很难识别。所以校勘的重点是清除其后改文字。庚辰本改文有北方话,如第三十三回,“早离了你”,改作“赶早儿离了你”;“将来长大”,改作“将来长大成人”;“怔怔的站着”,改作“怔呵呵的站着”;“正合我的心事”,改作“正和我的想头一样”。另如第十回,“不犯”作“犯不上”;第三十一回,“认真的去回”作“真个的去回”;第三十九回,“窗眼儿”作“窗户眼儿”;第四十三回,“姑娘”作“姑姑”;第四十八回,“母舅”作“舅舅”;第五十六回,“照管”作“照看”;第七十五回,“点心”作“饽饽”。庚辰本的旁改旁补文字,也出自一个北方人之手。如第四十回,“糊窗的纱”、“窗上的”,皆旁添“户”字;第四十二回,“发热”,旁改作“发烧”;“休说外话”,“外”右下旁添“道”;第五十七回,“宝玉的心到实”,“实”右下旁添“在”;第六十一回,“作筏子”,旁改作“扎筏子”;第七十四回,“猛不防”,旁改作“冷不防”。有时旁补“着”字,其写法模仿原抄手,尤其值得注意。都是信手添改,并没有版本根据。己卯本的朱校文字,是近人陶洙用庚辰本改补的,虽经清理,仍有残余。他的改文,也有同于有正本的。前此,武裕庵还用程本改过。
     用其他中晚期的版本做校本,来校改底本。——我把蒙戚一系版本算作中期版本,其余的本子全是晚期版本。底本是早期抄本,之所以要校理,正是因为它们有缺回、缺文和回目等问题。己卯本和庚辰本讹夺太多,越到后边越甚,庚辰本最后一册几乎无法卒读。它们虽称定本,而其改文却出于后人之手,——可见是“编定”,必须加以清除。诸校本虽然也有这些问题,毕竟经过整理,有所修补。二者同源异流,彼此无相互过录关系。讹误有相同处,脱文多不一致。修改互不相谋,各存原文。校本有补正功能,势不可缺。
     既然要改字,那就不能没有取舍的标准。俞平伯先生在校点他的八十回校本时拟了三个标准:择善,从同,存真。“主要的是择善,从同存真只是附带的。”而且做了这样的解释:“事实上所谓存真,不过从旧本(脂本)的意思。但旧本亦有互异的,将何所从?又不得不归到择善的老路上去。没有太大的优劣就干脆不动了。”“所谓从同,大抵各本均同,有正独异。如有些字句可以两存,因这个原故把它改了。……又‘从同’大都是从‘己、庚、晋(甲辰)、甲(程甲)’,包括两个脂本在内,则亦符合‘存真’的意思,并非独用。”从他的校勘实践来看,大体是改有正本从庚辰本。
     我汇校《红楼梦》,也采用这个标准,不过改变了这三条标准的顺序,即存真,从同,择善。所谓存真,即存底本之原著文字。如第八回,“容易拿不出来”,指贽见礼。戚本作“一时又不能拿出”。第二十八回,“容易褪不下来”,指宝钗的红麝串。各本无异文。第六十八回,“容易没人去的”,指大观园。蒙本、戚本句首有“轻”字,列本“容易”作“轻易”。第七十五回,“佛门容易难人”,蒙本、戚本、杨本“容易”作“轻易”。原文似不通,但底本一律如此,即不轻改。
     从同,即从底本以外的诸本共同异文。这些异文固然有后人所改,但有相当一部分却是原文,与其相对应的底本独异之文,反而是后人所改。所以用此法校改,也还是为了去伪存真。
     具体说来,有三种情况。甲戌本独异而诸本相同的文字,是丙子本的改文,有三百八十七处。有脂砚斋改的,如“凡例”第五条的修改和移并。余者皆似后人所改,一般不用。如不改“偷坟掘墓”作“刨坟掘墓”(第二十八回),原文是清人习用语。同回,“恰便似活神仙离云霄”,从诸本改“云”作“碧”。《西厢记》第一本第四折中有“我只道这玉天仙离了碧霄”。第二十七回,从诸本改“看仙鹤”为“看鹤舞” (杨本、列本作“看舞鹤”,显然后改或倒文)。“看鹤舞”文情固佳,但细察原文,“只见宝钗、探春正在那边看仙鹤,见黛玉去了,三个一同站着说话儿”,有意无意,漫不经心;作者落笔,亦复如此。后人苦心经营,遂化静为动。改来改去,终怀犹豫。为什么呢?因为本来存真是第一位的,既然确认是原文,却又改从择善、从同。——从这三个例子,可以发现曹雪芹为文朴素的一面,用白描笔法。刻意求精的反而是其他文人墨客。
     第十二回至四十回的“从同”文字,即采取杨列舒梦程的共同异文。第十三回到十六回,甲杨列舒梦程六十九条,杨列舒梦程二十八条。第二十五回到二十八回,甲杨列舒梦程二十条,杨列舒梦程五条。说明其文字早晚互见。所以,对这类同文,也视其是否为原文或好歹长短而决定去取。前文提到过,第三十九回平儿向袭人谈凤姐放债,我就没用杨列舒梦程有所渲染的繁文,因为它不如己庚蒙戚的简淡自然。第十七、十八回却几乎全部采用。第六十三回,它们删去芳官改名的大段含义深刻的文字,更不可取。但是,“为桌”(己庚,蒙戚作“围桌”),当作“高桌”:“头上眉额编着一圈小辫”(己庚,蒙戚无“上眉”),“眉额”当作“齐额”;却是杨列梦程的文字正确。“为”和“眉”是两个皆因草书而形讹的错字。
     第四十一回至八十回,自然以己卯本、庚辰本以外的诸本共同异文来校改。例如,第五十六回,“这一年间管什么的,主子有一全分,他们就得半分。这是家里的旧例,人所共知的。”己卯本和庚辰本“旧例”作“旧礼”,误,从他本改。再如,第六十八回,己卯本和庚辰本之“吐沫”、“鼻定”,本为口语之记音,是北方话。他本改作“唾沫”、“鼻涕”,乃所谓官话,即普通话。于是改从后者。当然,一旦发现不是原文,虽同不从。如第二十九回,庚辰本“割舌头下地狱”,他本“下割舌头地狱”。前者是习用语。后者咬文嚼字,显然是改笔。不从。所以,从同的目的在于清除底本的改文,从同与否,还是看是否存真。从同的必要性还在于,在己卯本佚去的章回里,各本皆同而异于庚辰本的文字,多半是己卯本的文字。
     至于择善,应该说存真即择善,雪芹原文岂有不善之理。可是,事实上,无论早期稿本,还是中晚期整理本,谁抄谁改,一律被后人改过,只不过前者被改动的次数较少,后者的遭窜改何止十来次。有正本历次改笔的积累有七次,列藏本的版本成分有十四种。何者为原文,何者为改笔,对校之下,虽大体可辨,而有时确难分辨,这才发生择善而从的问题。所谓善与不善,说起来,自有其客观性;做起来,难免带有主观色彩。即所谓见仁见智,因人而异。就说后四十回续作吧,其文字优劣,历来看法不一。时至今日,竞有论者以为程本优于脂本,程真脂伪的,见解之悬殊,何啻天壤!本文涉及单个本子以及某几个本子的共同异文甚少,就是因为它们多半是后人的改笔。作者原文,百不存一;偶有所用,百里挑一。有时明知不是原文而用者,可谓择善。如第七十七回,蒙戚杨形容晴雯病得“恹恹弱息”,大家都用,我也就从众了。至于原文实在不通顺的地方,也还是求助于无论哪个校本,加以校改,以适应广大读者的需要。如从梦程改“簸罗”作“笸罗”,以正其名。
     既然主要是用“从同”的标准来辨别和清除底本的改文,排列校本的先后顺序就不大必要了。而事实上,在心目中还是有轻重。如果要排,那便是:蒙、戚、杨、列、舒、郑、梦、程,但这不是改字的顺序。当然也没必要分校本和参校本。
     既然辨别文字的真伪是关键,那就必须明了原著语言和修改语言的区别。简单说来,原书多用口语,人物谈话是如此,叙述语言也是如此,虽然早期叙述文字有文言成分。既有北京方言,又有江淮方言和吴语。口语简洁浑朴,生动活泼,但不一定合乎语法。修改者的语言,各本不同,因人而异,但却有一个共性,那就是多用书面语言。执笔者都是文人,用词文诌诌的,“恹恹弱息”就是适例。读书人很欣赏,老百姓就听不懂。
     要体会曹雪芹的语言,必须了解书中薛宝钗的一段话。她说:“世上的话,到了凤丫头嘴里也就尽了。幸而凤丫头不认得字,不大通,不过一概是市俗取笑。更有颦儿这促狭嘴,他用‘春秋’的法子,市俗的粗话,撮其要,删其繁,再加润色。比方出来,一句是一句。”这其实是作者的夫子自道。
     原著写人物对话,常省略人称代词,出现无主句。这是合乎 VI语语法的。反映生活实际,含蓄传神。而后出诸本非要添上,以求明确。第二十一回中,袭人对宝玉冷笑道:“我那里敢动气,只是从今以后别进这屋子了。”(庚、列、舒)蒙戚梦程“是”后增“你”字。俞平伯先生以为这个“你”字增不得,“增之一分则太长”。第六十回,柳五儿说:“二则,添上月钱,家里又从容些。”(庚辰本)他本作“我添了月钱”。同回,贾环向赵姨娘说:‘你这么会说,你也不敢去,指使了我去闹,倘或往学里告去,捱了打,你敢自不疼呢。”他本“也”作“又”,“指”作“支”,“倘或”前增“他们”,“捱了打”前增“我”。第七十九回,香菱向宝玉介绍金桂说:“本姓夏,非常的富贵。”(庚辰本)他本于句首增“他家”二字。这些增添,都是多此一举,画蛇添足。这种修改书中很多,值得特别一提。
     所用校勘方法,乃陈垣先生的四法。自然以对校为主。以校本校底本。以上谈的都是对校。虽然有版本根据,而真正做到去伪存真,良非易事。第七十六回黛玉、湘云联诗,湘云出“寒塘渡鹤影”,黛玉对“冷月葬花魂”,一日“冷月葬诗魂”。孰是孰非,颇有异议。己卯本缺第八册,此回适在其中。庚辰本作“冷月葬死魂”,点去“死”,旁改作“诗”,后文“好个葬死[诗]魂”同此。蒙本、戚本、杨本作“葬花魂”,列本、梦本、程本作“葬诗魂”。在全书中,蒙戚杨自成一系(第十二回至四十回除外),列梦程亦然,二者绝大多数都是改文。在这里“花”字应是原文, “死”字是“花”的形讹,不可能把“死”字改成“花”字。如果“诗”字是原文,误作“死”,便是因为二者音近;同理,把“死”字改作“诗”,也很自然,庚辰本就是这样改的。庚辰本的旁改旁补出于一个北方人之手,并无版本根据,更非原抄手的校改(发现后四十回庚辰本旁改同于列藏本正文或旁改者二十六处,值得注意。——列藏本的旁改也是臆改)。况且,“花”对“鹤”较工,“诗”对“鹤”则是宽对了。“花魂”一语,初见于“花魂默默无情绪,鸟梦痴痴何处惊”,也是“鸟”对“花”;再见于《葬花辞》,“花魂鸟魂总难留”,亦出于黛玉之 El。“葬花”象征黛玉之死,这两处的手法和精神是一样的。这当然是死校。否则,“诗魂”何等美啊!其隽永,“念在嘴里,倒像有几千斤重的一个橄榄”。况且作为黛玉这个孤标傲世的女诗人的象征,更加贴切。因此,即使是改笔,改得这么好,也是可取的。
     本校很重要,用本书(底本)文字互校,比对校可靠。五月端阳节,儿童虎符系臂。第三十一回作“虎符系背”,各本无异辞。忆儿时风俗,此物似不系在背上。看了一点材料,两者互见,其说不一,终莫能明。其实答案就在本书里。第五十五回“我愁正没个膀背”,只戚本“背”作“臂”;“大家作个膀背”,只有正、梦序“背”作“臂”。第七十二回“方有个膀背”,只戚本、程本“背”作“臂”。再如第四十九回的“蜂腰猿臂”,第七十五回的“歇臂养力”,“臂”,庚辰本全作“背”。可见己卯本和庚辰本“臂”皆误作“背”。于是迎刃而解。第七十五回,写“贾珍近因居丧,每不得游玩旷朗”,各本皆同。第三十七回,写“宝玉每日在园中任意纵性的旷荡”,戚本、梦本“旷”作“逛”。据此,“旷朗”当作“逛荡”。第十五回,甲戌本“幽情密约”,他本皆作“幽期密约”。第二十八回有“幽期私订在荼縻架”。《西厢记》第一本第四折:“早成就了幽期密约。”情人约会,当然是约定时间。据此,改“情”为“期”。——这已经是本校、对校和它校综合运用了。
     本人用其他资料校勘不多。首先,参考脂批。第五回,写宝玉看了“薄命司”的对联“春恨秋悲皆自惹,花容月貌为谁妍”,“便知感叹”。已故吴恩楠先生以为“知”当作“自”,音近致误。我也觉得有理。但甲戌本旁批道:“‘便知’二字是字法,最为紧要之至。”只好不改。第三十七回结诗社,起别号。李纨说宝玉,“你还是你的旧号‘绛洞花王’就好”。己、庚、蒙、宁、列、舒作“花王”,正、杨、梦、程作“花主”。“花王”不似文人别号,记得鲁迅先生还给《绛洞花主》一书作过“小引”。然而,第三回,王夫人说宝玉“是这家里的混世魔王”时,甲戌本有旁批:“占[与]绛洞花王对看”。因用“绛洞花王”。第七十四回,说晴雯,“他本是个聪明过顶的人”,庚辰本“明”作“敏”,他本作“明”。此书“聪明”多作“聪敏”。然而,此处有双行批:“深罪聪明,到底不错一笔。”因从脂批。
     《红楼梦》引用诗文,每有改动,或为误记,则一仍其旧,将原文写入校字记。甚至也不把“生死由命”校改作“死生有命”,《论语》的话,雪芹是不会记错的。当然也有例外,第七十八回“潢汗行潦,苹蘩菹藻”(语出《左传》)误作“横汗行潦藻荇”,不加补正,文义不通,且不成句。
     第十四回, “应赴僧”,甲、己、庚、杨、梦、程作“应佛僧”,蒙、戚作“应福僧”,列、舒作“应佛事僧”。从俞平伯先生校本改。俞先生的根据是他的生活阅历。张良皋《谈(红楼梦)版本名称牵涉的问题》引武汉市归元寺《归元十大愿碑记》,其第十条为:“十者,不许出外应赴佛事,以致各立门庭,破坏规法。”又魏承思《中国佛教文化论稿》第八章第二节谈“礼忏”时,说:“明代以后,僧侣以应世俗之请而作佛事的称为应赴僧,寺院礼忏佛事也几与贸易谋利无异了。”《禅宗记》:“禅僧衣褐,讲僧衣红,瑜伽僧衣葱白。瑜伽,即今应赴僧也。”可证俞先生的意改是对的。
     意改亦称作理校。以上诸法皆不得,势必如此。固然可以存疑付阙,但如有心得,不妨校出。王念孙、王引之等校勘大家尚且如此,我辈何必顾忌。俞平伯先生在八十回校本中已多所贡献,值得我们学习。例如,第七十二回,林之孝说:“那是错,也等他再生事。”(庚辰本)俞先生改“那”作“即”,毫无疑义。各本:“那是我错了,等他再生事。”列本“是”作“时”。纯系妄改。添人称代词成癖,是这一系版本的一大特色。同回,“还没讨得女人”,“讨”,庚辰本原作“到”,点改作“说”。蒙、戚、列、梦无,杨本作“还没有女人”,程甲本作“还没娶媳妇儿”。径改。盖“讨”形讹作“到”。“讨女人”是南方话,现在还常在电视里听到。“娶媳妇儿”则是地道的我们东北话,是高鹗所改。第十七回,“树稚新条”,当作“稚树新条”,方成对偶,构成自对。第三十七回,宝钗论限韵,说:“我平生最不喜限韵,分明有好诗,何苦为韵所缚。咱们别学那小家派,只出题,‘不拘韵。原为大家偶得了好句取乐,并不为爱那难人。”庚、蒙、杨、列末句作“并不为奈邦难人”,戚本“奈邦”作“那些”,舒本作“奈那”,梦本作“此而”,程甲本作“以此”。“奈”为“爱”之音误,径改;“邦”为“那”之形讹,从舒本改。第七十五回,“佩凤吹箫,文化唱曲。”“文化”当作“文鸳”,“化”乃“夕巳”之形讹,“夕巳”为“鸳”之省文,书中屡见,而非程甲本所改之“文花”。“文鸳”勉强可与“佩凤”相配,“文花”则不能。第七回,有“西花墙”,己卯本“花”讹作“苑”;第七十回, “苑绸”,蒙本、戚本作“花绸”,皆可作参考。第五十四回,“掩了宗祠”,庚辰本作“掩了祖宗”,从诸本改。但“祖宗”应是“祠堂”之形讹,而不是各本之“宗祠”。因无关宏旨,就不再改动了。
     总之,原著是创作,从生活出发。作者从百姓中来,使用反映生活实际的活在人民口头上的口语;真实,丰富,深刻。修改是加工语言,从作品出发。出于生活在书斋中的文人之手,脱离生活,雕琢字句,玩弄词藻;空洞,贫乏,浮浅,甚至出现错误。因此,要求校勘者也要深人生活,接触群众,学习语言。校勘时也要从生活出发,而不要企图用现代汉语语法来规范古代白话小说。比如说,《红楼梦》的语句中往往少“的”多“了”,就不一定用校本去增减。是否增减,要看是否合乎口语习惯。
     近日重读俞平伯先生的《谈新刊(乾隆抄本百廿回红楼梦稿)》,注意到梦稿本(杨本)的一些改笔颇贴近生活,时出佳句。其价值不在列藏本之下。但是,一遇到不熟悉的生活,瞎改起来,也发生错误。正如周作人所说,“学者笺经非不勤苦,而于格物欠下工夫,往往以耳为目。”(《厂甸》)例如,俞文所举“异文可采”的一条,“第七十五回三页下:‘今日薛蟠又输了一场,正没好气,幸而第二场完了。’这‘场’字很明白,戚本作‘账’,庚本作‘张’,我当时认为‘账’字误,故校本从庚,实际上‘账’ ‘张’二字皆为‘场’之误。‘输了一张’,很不好懂。”其实,“账”字是。过去玩纸牌,每十二把或二十四把一算账,称作“一账”。因此,对于后人的修改,既不可一笔抹煞,又不可轻从,有时还得用生活去检验。
     当然,也要多读书,特别是同一时代的文学作品,以熟悉当时的语言。如“甚设”一词,似不词;然而,《红楼》中出现一次,《聊斋》里出现两次。改作“盛设”,恐不合适。
     关于此书的整理,不拟多谈。因其重要,须有个交代。第六十四回和第六十七回以及林黛玉的眉目描写,用列藏本的。第六十四回,以蒙戚校列杨,清除列杨的改文。第六十七回,以梦戚的共同异文校列本,尽量保存列本文字。第二十二回末用戚本补,校以蒙本、舒本。第十七回、十八回不分回,第七十九回和八十回亦然。原著如此。
     后四十回,以中国社会科学院文学研究所藏程甲本做底本。以蒙府本、三家评《金玉缘》本做校本,参考杨藏本和人民文学出版社排印程乙本,每回平均出校字记十条左右。
     正文既经勘正定稿,抄写涉及用字。写定用字的选择,其原则恰与校勘相反。小说是给今天的读者看的,所以不是存古而是从今。底本书法的帖写字属于二王法书,同时又沿袭了古代白话小说中的简俗字。汇校本用今日的简化字、规范字,不用原书中的繁体字、异体字和俗别字。重点是改通假字为本字。如改“正紧”作“正经”,改“懒待”作“懒怠”,改“已后”作“以后”等等。底本中通假字极其庞杂,改不胜改,真如秋风中扫落叶。但是,俚语谐声,本无定字,一般不改。此外,如“坐”有“座”义,书中多用“坐”;“作”、“做”的使用频率极高,当用“做”时多用“作”;“一回”跟“一会”同义并用,而多用“一回”。这是作者的习惯,故不加改动。有的是古代白话小说的常用文字,如“伏侍”、“争奈”,也一仍其旧。笔者原计划校点一种专业用本,不但不改文,而且不改字。供研究人员,特别是语言工作者使用。现在是不可能了。
     《红楼梦》的分段应以故事为中心,按其发展过程的阶段,加以划分。长短要适度。白话小说多长句。标点要保持句子的完整性,基本上分清其内部的结构层次,不要点得太零碎。注释是需要的。北京师范大学的本子和红楼梦研究所的本子都注得很好。但是否可做一种以解释生僻字词(中等文化水平的人不认识的生字)为重点的注释本。注文尽量简单明了。限于篇幅,这些问题就只提出想法,不再展开谈了。
     撰写排印校字记是非常必要的,是正文的补充,但要做得妥善。要少而精。一要数量适当。过少无用,太多普通读者不看。每回以二十条左右为宜。二是内容重要。并非每改必出校,择其重要的改补文字。三是有研究和参考价值。没有采用的校本异文,择其优长者,一并写入校记,以供参考。每条校记,皆一一列出各版本异同文字,以供研究。因经验不足,我做的校记有轻重失当之处,即有的该出校没有出校,有没必要出校的却写进来了。甚至有一条还重复了多次,那就是改“除不知”作“殊不知”,用俞敏先生的话说明方言问题的那条。采择校本异文也不足。
     我用半生的精力考清了《红楼梦》的版本关系,论证了丙子本的存在,发现了立松轩的批语和抄本,确认了程高本后四十回是辽东方言,终于完成了《红楼梦》汇校本的校勘。同时出版了《金瓶梅论稿》,写出了《金瓶梅新考》。不料1997年家庭连遭丧乱,年迈多病,也有了曹雪芹的今昔之感和无可奈何的悲哀。往事如梦,不堪回首;瞻念前途,一片茫然。《(红楼梦)的版本及其校勘》和上述著作出版无望。蜗居在异乡斗室,赶成此文。如能和读者见面,也就算是不幸中之大幸了!正是:廿年一觉克山梦,赢得《红楼》薄姓名。纵横捭阖人间世,垂老文章恐惧成。
     1998年6月4日至27日草稿
     1998年8月8日修改誊清于长春
     1999年4月5日清明修改于大连
    1999年5月31日再改
    1999年8月27日三改
    1999年9月5日四改
     1999年11月30日校阅改补
    2000年元月6日六改
    2000年6月1日改定
    校后附记
     本书删去《(红楼梦)的版本与校勘简说》一篇,今将其所谈标点问题移录于此,以供参考:
     关于标点。古人句读圈点,所据为语意和语气之自然停顿,凭理解和感觉,多短句。虽层次清晰,而颇零散。
     近读十二种古典小说标点本(多为第一回),今人之标点,未脱古人窠臼者居多。皆为老先生,所据底本,每有古人圈点。如有正本《石头记》。仅黄肃秋所点《西游记》、《醒世姻缘传》和梅节所点《金瓶梅》,照顾了句子的完整性。俞平伯虽以有正本做底本,而改成长句。
     当代的小说标点者,应在掌握古代汉语和现代汉语语法的基础上,从事此项工作。分析句子的意念关系和语法关系,是标点正确的关键,即凭借理性。
     古书多用四六骈骊之句,应保持其句型。小说里的许多口语,未必为语法通则所包括。故注意语气停顿,仍不可忽略。宜用诵读法,以定停顿之处。
     既不要把语句断得太零碎,而又兼顾其层次分明:尽量处理好这一对矛盾。实际是短语和小句(分句,子句)是否加标点的问题。
     不破句,保证引文的准确性,尤其重要。
    原载:《红楼梦》的版本与校勘
    
    原载:《红楼梦》的版本与校勘 (责任编辑:adm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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