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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国文楼外说红楼》(简称《说红楼》)，以随笔文体，纵意而谈，对《红楼梦》的思想艺术，特别是人物性格以及贾府经济状况，进行了多方面分析，不乏独特的见地，但也有一些说法令人困惑。 不知《说红楼》为何总是将在都中的贾府说成为在金陵的贾府?请看: 《红楼食货志》:“现在来研究金陵一条街上的荣宁两府的家族发家史，从……贾演贾源……到代字辈，到文旁辈，到玉旁辈，到草字头辈，真应了‘君子之泽，五世而竭’的古训，最后是‘好一似食尽鸟投林，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尽’的结果。”［1］ 同一篇:“当我们随着林黛玉小姐，投靠其外祖母家，舍舟乘轿，来到金陵这条街上时，看到门口有石狮子蹲着的敕造宁国府和荣国府……”［1］ 同一篇:“那么许多研究红学的著作……不可谓不细。但对于金陵那条街上，比邻而居的荣宁两府里，那些老爷太太，公子哥儿，小姐丫鬟，奴仆差役……是靠什么活的?依然是个空白，不可谓不是一种疏漏。”［1］(P．293) 《贾政的感觉》:“在金陵那条街上的荣宁两府里，贾政应名是家长……”［1］ 《焙茗的奴才学》:“在金陵贾府里，主子不好当，奴才同样不好当……但有两个人例外，那就是贾宝玉和焙茗这一主一仆了。”［1］ 《小人的压轴戏》:“我想，金陵那条街上的门口蹲着石狮子的荣国府，现在(如)还在南京什么地方的话，有可能，这两位新委任的主持工作的哥儿(指贾蔷贾芸)，大概指定要派一辆奥迪车，接他们到外书房上班来吧?”［1］ 《大手笔高鹗》:“脂砚斋……把自己视为金陵那条街上荣宁二府中的一员，生活在臆想和白日梦里，也不是不可能的。”［1］ 《红楼非梦》:“曹雪芹笔下的世界，离我们很远。然而，我们却有如同身在金陵那条街上的亲切感觉。”［1］ 上述每个片断都特别注明，贾府或荣宁二府的地点是在“金陵”。其实，这八个片断里所说的贾府或荣宁二府，都并不在金陵，而是在“都中”。这么多的错位表明:在《说红楼》作者的心目中，作为宁国府与荣国府两名公爵的老爷之家的大宅院，都仅只一处，就在“金陵一条街上”。自贾演贾源到草字头辈的五代之间，贾氏家族的兴衰成败都在“金陵”发生。林黛玉“投靠其外祖母家”是在“金陵”进荣国府。贾政是是在“金陵”作荣宁二府的应名家长。荣宁二府太太、少爷奶奶、公子小姐是在“金陵”过锦衣玉食的生活。焙茗是在“金陵”的贾府逍遥自在侍候宝玉。“皇帝本人发动的(对贾府)兼有政治经济意义的抄家”是在“金陵”进行。贾府被抄后贾蔷贾芸们也是在“金陵”作恶。 然而，在曹雪芹笔下，宁荣二府的宅院不只一处，而是各有两处;一处在金陵，另一处在都中。曹雪芹对这两处都分别着意描写过。 曹雪芹对金陵老宅的描写至少有两笔特别引人注目。 其一，在第二回。冷子兴感叹道:“如今的这荣宁两门，也都萧疏了，不比先时的光景。”……雨村道:“去岁我到金陵地界，因欲游览六朝遗迹，那日进了石头城，从他老宅门前经过。街东是宁国府，街西是荣国府，二宅相连，竟将大半条街占了。大门前虽冷落无人，隔着围墙一望，里面厅殿楼阁，也还都峥嵘轩峻;就是后一带花园子里面树木山石，也还都有蓊蔚洇润之气，那里像个衰败之家?”［2］雨村之所以说在石头城所见的是宁荣二府的老宅，因为都中还有“新宅”。 其二，第四回“护官符”上那四句俗彦口碑的第一句“贾不假，白玉为堂金作马”的下面，有小字注云:“宁国荣国二公之后，共二十房分，除宁荣亲派八房在都外，现原籍住着十二房。”这十二房当然一般都住在金陵老宅里。 此外，也还有间接点到老宅之处，如第三十三回，贾政毒打宝玉，贾母雷霆大怒，令人去看轿马，声称:“我和你太太宝玉立刻回南京去!”所谓“回南京去”，显然是回金陵老宅的意思。 宁荣二府在都中的宅院是后盖的新宅，是《红楼梦》众多人物活动的主要场所，曹雪芹从不同角度不同侧面对它的描写多得很，也姑举二例。 其一，第三回，贾雨村“有日到了都中，进入神京……整了衣冠，带了小童，拿着宗侄的名帖，至荣府的门前投了”。雨村以前在石头城见的是贾府老宅，这次投的可是在都中的新宅了。再者，曹雪芹还经由林黛玉的眼睛，对新宅着意加以描写:黛玉那日弃舟登岸，“自上了轿，进入城中，便从纱窗向外瞧了一瞧，其街市之繁华，人烟之阜盛，自与别处不同。又行半日，忽见街北蹲着两个大石狮子，三间兽头大门，门前列坐着十来个华冠丽服之人。正门却不开，只有东西两角门有人出入。正门之上有一匾，匾上大书‘敕造宁国府’五个大字。黛玉想道:‘这是外祖母之长房了。’想着，又往西行，不多远，照样也是三间大门，方是荣国府了。却不进正门，只进了西边角门。……”宁国府正门写得具体详尽，荣国府则承前而来，写得较为简略。再说，黛玉此时的心情，也来不及细看荣府大门之外的景观，就在轿内从西边角门进去了。 其二，第六回，通过刘姥姥的眼睛，描写了荣国府正门的非凡气派。曹雪芹通过刘姥姥与狗儿的对话，明白作了交代，她要去的荣国府是在“天子脚下”、“长安城中”。她带着板儿进城，“找至宁荣街。来至荣府大门石狮子前，只见簇簇的轿马，刘姥姥便不敢过去，且撣撣衣服，又叫了板儿几句话，然后蹭到角门前。只见几个挺胸叠肚指手画脚的人坐在大板凳上，说东谈西呢。刘姥姥只得蹭上来问:‘太爷们纳福。’众人打量她一会，便问‘哪里来的?’刘姥姥陪笑道:‘我找太太的陪房周大爷的，烦那位太爷替我请他出来。’那些人听了，都不瞅睬，半日方说道:‘你远远的在那墙角下等着，一会子他们家有人就出来的。’内中有一老年人说道:‘不要误她的事，何苦耍她。’因向刘姥姥道:‘那周大爷已往南边去了。他在后一带住着，他娘子却在家。你要找时，从这边绕到后街上后门上去问就是了。’”这些描写与前述黛玉所见可说是互补而益彰。 此外，第十七十八回，元妃归省，“戌初才起身”，“丑正三刻回銮”，从出宫到回宫，其间不过五、六个小时，完成了省亲各项仪式与一应具体内容，展现了“金门玉户神仙府”的“太平气象”，穷尽了“桂殿兰宫妃子家”的“富贵风流”。读者于无形中感觉到:荣宁二府显然就在“长安城中”，就在“天子脚下”，与皇宫近在咫尺，怎么可能是远在江南的“金陵一条街上”呢? “新宅”老宅，相差天壤:前者在“都中”，后者在金陵;前者为“敕造”，后者系自建;前者为贾演贾源一代与袭了官爵的贾代化贾代善及其子孙居住，后者乃贾演贾源的其他后裔栖息;前者正门前威严繁华，后者大门前“冷落无人”。而《红楼梦》的整部故事几乎全是在“都中”的饬造荣国府宁国府新宅发生的，与“金陵一条街上”自造的宁国府荣国府老宅没多大关系。这两处怎么能混为一谈呢? 《说红楼》除了将都中的贾府说成金陵的贾府以外，在引述重要人物事件、关键故事情节时，悖于文本者还不少，例如: 在曹雪芹笔下，为秦可卿出殡设路祭，同时召见宝玉并赐鹡鸰香念珠一串者，乃“现今北静王水溶”。可《说红楼》将他说成是“北静王世荣”［1］。 在曹雪芹笔下，贾宝玉结识过男伶蒋玉函，曾互赠汗巾。宝玉“大承笞挞”的罪状之一，“在外游荡优伶，表赠私物”，就是指他与蒋玉函这个大男人的事。可《说红楼》将这说成是宝玉“私藏女优”［1］! 在曹雪芹笔下，王夫人就贾环在贾政面前诬陷宝玉的事，一再问袭人，袭人一再推说“不知”。可《说红楼》说袭人要将这“作为资本，好给王夫人去打小报告”［1］(袭人是汇报了一些情况，却没讲贾环)。 在曹雪芹笔下，史湘云“襁褓之间父母违”，由叔叔婶婶抚养长大。可《说红楼》在史湘云长成十几岁的大姑娘以后，说她“父母当官外调，留在贾府暂住……”［1］ ［参考文献］ ［1］李国文楼外说红楼［M］北京:作家出版社，2005．298． ［2］曹雪芹，高鹗．红楼梦(上册)［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2．26． 原载：《湖北师范学院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1年第1期 原载：《湖北师范学院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1年第1期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