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蒙府本《石头记》补抄之底本重考

http://www.newdu.com 2017-10-29 中国文学网 陈传坤 参加讨论

    
    

    作为一部120回全本而言,蒙府本《石头记》抄本从上世纪60年代面世起至今,一直受到学界的重视。红学家冯其庸、林冠夫、朱淡文、胡文彬等十余位先生,曾进行了深入的考辨,廓清了一些误区。关于蒙府本概况,胡文彬先生在其《影印蒙古王府本〈石头记〉·序》一文中介绍(本文直接引用长段或整段文献文本时将另起一段,不再转换引文中的标点符号,以便读者核对原文。下同):
    全书共一百二十回,十二卷,每卷十回。卷首置程伟元序(草书),朱丝栏粉纸。次“石头记目录”,为总目录,前八十回系用朱丝栏粉纸,一色笔墨;后四十回则用白纸,另一色笔墨,显为后加补抄。
    书内正文,前八十回用朱丝栏粉纸,每面九行,每行二十字,中缝题“石头记”、卷数、回数、叶数。其中第五十七至六十二回、八十一至一百二十回系用白纸,据程甲本抄配,每面九行,每行二十至三十字不等。前八十回附有双行夹批,后四十回则为白文本。
    进一步研究可知,蒙府本是一部配补本,其原抄74回属于脂戚本(第67回有争议,暂归脂本),其配补部分(包括卷首程序和正文第57回-62回、第81回—120回)则属于程甲本系列,系另一手笔墨补抄。
    如此一部珍贵的《红楼梦》版本文献,出身问题尤其重要。据沈治钧先生近作《蒙古王府本〈石头记〉递藏史述闻》考辨,蒙府本系“内蒙古阿拉善卫拉特部第八代扎萨克和硕亲王塔旺布鲁克札勒(塔王)在晚清时期购自琉璃厂书肆,1932年此书传与第九代阿拉善亲王达理扎雅(达王),由他的嫡福晋金允诚(1906-1969)负责保管”,该书由金允诚于1960年献给原北京图书馆(现国家图书馆)善本部。沈文还考证,该书第71回回末“柒爷王爷”行草及第72回回首“为此一叹向以此事柒拾而不富”行草“为金允诚于1956年或稍后书写”“其中卷首程伟元序系拆卷五空白页补抄,后四十回总目、五十七回至六十二回正文及后四十回正文均用素白纸,当系后人据程甲本系列刊本补抄。”但近年来,关于蒙府本配补部分来源问题受到挑战,新见迭出,屡有人作翻案文章。除了网络上声音嘈杂,红学家亦有呼应。
    学术探索,是是非非,理当澄清。为此,本文以蒙府本《石头记》卷首配补之程伟元序和46回正文为考辨对象,发现蒙府本卷首程序乃据藤花榭本所抄,正文配抄底本,则是程高本之后的翻印本系列,再次论述蒙府本配抄部分底本仍属于程甲本系统。不妥之处,敬希方家指正。
    一、程伟元序:蒙府本抄自藤花榭本
    对于蒙府本卷首程伟元序文介绍,学界一般认为其过录自程甲本。此说最早者,当源于一粟编著之《红楼梦书录》一书。恕笔者寡闻,对此观点尚未发现有人表示异议,而笔者发现,蒙府本卷首程序与程甲本有着版本差异,即蒙府本并非直接过录自程甲本,而是据藤花榭本过录而来。
    要看清蒙府本卷首程序源流,不妨先回顾《红楼梦》程高本的翻印概况。乾隆末期至民国期间,直接或间接翻印程甲本的刻印本不下百余种。笔者曾据一粟《红楼梦书录》统计,今传有明确牌记的各类翻印本多达60余种,但不外120回本系列,且诸本底本或母本实为乾隆程高本、东观阁本、王评本和妙本,或其混合本。当然,其中少不了整理者独出己见的擅改或理校。其中,诸翻印本所移录程序曾发生五次版本变异,但基本嬗递有序,因袭有据。从卷首程序变异中,亦可看出诸本递嬗的路径。
    第一次,嘉庆辛未十六年(1811)东观阁刊本。对程甲本的改易,讹误之处较多,甚至连程伟元之名亦误刻,计六处:“序”易为“叙”、“廟市”之“廟”讹为“朝”、“然原目一百廿卷”中漏“一”字、“殊非全本”之“本”易为“璧”、“岂无全璧”之“璧”易为“本”、“程伟元识”之“元”讹为“先”。
    第二次,道光壬辰十二年(1832)双清仙馆刊王希廉评本(下称“壬辰王评本”)。对于程甲本的变异,计两处:“今所传只八十卷”之“传”易为“藏”字,“然漶漫殆不可收拾”句遗漏“殆”字。此外,壬辰王评本改易“所藏”,一直延续到光绪大观琐录本,乃至其后各种翻印本。需要指出的是,王评本之底本与东观阁本均翻印自程甲本,但两者文本逐渐疏远。
    第三次,光绪丙子二年(1876)聚珍版王希廉评本(下称“丙子王评本”)。对壬辰王评本的改易,计三处:“然原目一百廿卷”之“廿”易为“二十”字、“百廿卷”易为“百二十卷”字、“廿余卷”易为“二十余卷”。
    要注意的是,此期间金陵藤花榭本底本的源流问题。据孙玉明先生研究,王评本并非直接翻自程甲本,而是源于一种坊间的翻刻本《绣像红楼梦全传》,后者“是一个投机取巧的‘程甲本’的翻刻本”;而据陈力先生《〈红楼梦〉东观阁本及其相关问题(代序)》一文考辨,一般认为直接从程甲本翻刻而来的藤花榭本、王希廉评本实际上也与东观阁本有联系,“藤花榭本之底本应当是东观阁十六年刻本”,母本亦为东观阁本或至少据嘉庆十六年东观阁本参校。从卷首程序而言,藤花榭本与王评本均漏“殆”字,蒙府本亦然;但区别在于,东观阁本、蒙府本、藤花榭本均作“所传”,而王评本独作“所藏”——相比“廿”与“二十”字顺手借写的可能性,“藏”字如无底本参照,则抄手难能妄猜。
    第四次,光绪辛巳七年(1881)卧云山馆刊妙复轩评本(下称“妙本”)。妙本沿袭了丙子王评本的改易,两者共同的异文计有四处:“一百二十卷”、“百二十卷”、“二十余卷”、漏“殆”字。此外,妙本亦有其他独特异文计五处:“原序”作“原叙”、“所藏”作“所传”、“原目”作“原本目录”、“始至是告成矣书成因并志其缘起”句中漏“矣书成”三字、末句漏“者”字。虽然藤花榭本、王评本和妙本,三者版本关系更密切,卷首程序存在关键的异文一致现象,但藤花榭本更近于妙本而远离于王评本。
    第五次,光绪甲申十年(1884)大观琐录本。除了延续妙本程序“原本目录”、漏“殆”字等之外,又改易五处:“原叙”易为“原序”、“红楼梦小说本名石头记”易为“石头记是此书原名”、“接筍”之“筍”易为“榫”字、“细加厘剔”之“剔”易为“揚”字、“红楼梦全书”易为“石头记全书”。大观琐录本变异,显是源于妙本和丙子王评本。
    毋庸置疑,各翻印本虽以前本翻刻,但在个别处却无意或有意地动了手脚,这些都是判断版本递嬗的直接证据。具体到卷首程序,后期版本上先后出现七八处改易,且均与程甲本有差异。譬如,程甲本作“原目一百廿卷”,而藤花榭本、丙子王评本、蒙府本,均作“原目一百二十卷”,“二十”字样是从藤花榭本起易文,丙子王评本、妙本则沿袭之;程甲本作“始至是告成矣书成”,而藤花榭本、妙本、蒙府本,均作“始至是告成”,脱文“矣书成”三字;程甲本作“漶漫殆不可收拾”,而遗漏“殆”字应从藤花榭本起,丙子王评本、妙本沿袭之。
    总之,蒙府本与藤花榭本、妙本,三者夺漏文一致现象应为直接沿袭。特别是蒙府本与藤花榭本,在“序”、“原目一百二十卷”、“百廿卷”、“二十余卷”等处完全一致,均异于妙本,更证明蒙府本过录自藤花榭本——两者如非母子本关系,不会如此完全一致。因此,蒙府本卷首程序配抄时间上限,则是藤花榭本初版刊印时间。
    关于藤花榭本初版的刊刻时间,学界一般认为在清嘉庆戊寅二十三年(1818)左右。据一粟《红楼梦书录》考证,清道光三年曹耀宗《红楼梦百咏词》跋云:“予昔游金陵,适藤花榭板初刊,偶携一册,杂置书丛,今越五载,长夏无事,检取评点之。”另据杜春耕先生藏藤花榭本封面版权题款:“嘉庆庚辰  镌绣像红楼梦 藤花榭藏板”,可知藤花榭本的刊刻时代必在嘉庆二十五年(1820)或其前。此抄写时间上限,与前文所提沈先生考辨的“1932年(蒙府本自琉璃厂书肆)传与第九代阿拉善亲王达理扎雅(达王)”时间段,并无矛盾。
    需要一提的是,蒙府本配抄之程序为何据藤花榭本而非程甲本?此问题答案,可从蒙府本原本收藏人塔王后人有关家藏书上见分晓,因藏书人家藏一部藤花榭本,而非程甲本原刊本。据沈先生《蒙古王府本〈石头记〉递藏史述闻》一文报告:“经杜先生(杜春耕)鉴定,达王后人所藏的两部《红楼梦》清刊本,一是藤花榭本,一是双清仙馆本,并非程甲本的辛亥原刊本。”如果按照该文推测的那样,蒙府本后补部分为塔王后人抄补,那么其用自家所藏之藤花榭本配抄程序,而非程甲本来配抄,亦是举手之劳。
    那么,蒙府本其他配抄部分所据底本,是否亦为藤花榭本或王评本?下文将继续验证之。
    二、看朱成碧的“刻印本前身说”
    一直以来,红学界对蒙府本的版本源流问题有一个基本共识,即认定蒙府本配补部分与程甲本同出一源:除原抄73回与戚脂本同一系列之外,其他46回补抄则属于程甲本系统。譬如,冯其庸先生《石头记脂本研究》一书考论,“蒙古王府本里的第六十七回,用的确是程甲本系统的文字而不是晋本(甲辰本)”。林冠夫先生亦论称:“后四十回的正文,还有前八十回中的第五十七至六十二回,底本来源都是程甲本,版面形式也颇多一致,很可能是同一次配就。”朱淡文先生亦论称:“配抄部分系用白纸,仅程伟元序文仍用多余的朱丝栏纸,可见配抄时间已经在程甲本印行以后,大约已在嘉庆年间。”沈治钧先生《蒙古王府本〈石头记〉递藏史述闻》一文亦称:“既然四函三十二册均一式以黄绫装面,每册都符合王府藏书的特殊规格,那么塔王购买后命人抄补完整并重新装帧的可能性就是最大的。”
    但近年屡有人称120回蒙府本全书“金光闪闪”,配补部分亦来源乾隆古抄本云云。近期,夏薇先生《蒙古王府本第五十七回至六十二回研究》一文亦论称:“通过比对可知,以往学界皆认为蒙本前80回后补部分是照抄程本的看法是不完全正确的,那是没有比对这部分文字的错误判断。本文证明,蒙本这部分文字不仅不是来自程本,却更为接近脂本系统的本子。”曹立波、张锐《关于蒙府本后四十回版本特征的几点思考》一文亦有呼应,称“蒙府本后40回的文字并非抄自程甲本,而具有自身的原始面貌”“它应是一个保留了较多原始性文字的手抄本,对于研究程甲本、杨藏本,乃至《红楼梦》后40回的成书和修订过程都有十分重要的参考价值。”而在笔者看来,此类思路以“刻印本前身说”可概称之。
    所谓“刻印本前身说”,即预设一种带有后40回文字的“早期古本”,在考订各本异文之时,发现凡不合现存抄本者,则推测此“独异”应来自这一虚拟古本,而不再去比对其与他本之异同,从而忽视了“独异”实乃抄胥笔误或理校之最大可能。较早持此说者,乃乔福锦先生。其在《〈红楼梦〉百廿回“全抄本”考略》一文中论称,吉晖堂本、春草堂本、籀红室本、补拙斋本等120回全抄本,应为程高刻本和东观阁底本系列。此说在乔先生近作《〈石头记〉庚寅本考辨》一文中反映最为集中,其称新近出现的王藏本“确是一个《石头记》清代抄本”,但经考辨其实乃当代赝品。
    细究起来,“抄本乃刻印本前身”说早有前人发端。早期的有潘重规、王三庆先生,论称杨本乃程本工作底本,近年又有胡崧生、王利、杜春耕等先生。胡、王二先生在其《〈红楼梦稿〉新探》一书中论称:“《红楼梦稿》……它的母本乃是流传于程本之前的更为‘原始’的早期本子。”杜春耕先生亦考辨,杨本是“记录高鹗最后工作成果的本子”。
    诚然,学术创新乃研究的生命。对于以上“刻印本前身说”,笔者认为存在方向性研究失误,首先应该反思这类研究的逻辑依据何在。据程序,程高本后40回残稿原来只有二十余回和十数回正文,再减去可能重合之部分,《红楼梦》后40回残稿文字应少于今之所见后40回正文。因此,由这残缺三十余回文字续补为整整40回正文,程高二人花费的功夫不可小觑。可知《红楼梦》120回定本,实乃程高依据长短不齐的残稿编辑而来的。程高虽称“未敢臆改”“略为修辑”,但其亦称“俟再得善本,更为厘定”。即便如今找回当年“鼓担上”所得之残卷母本或原稿完璧,也一定与今之所见后40回文本相差甚远,面目全非。因此,程伟元当年所获残稿,不论是无名氏续书,还是《红楼梦》残本,甚或是曹雪芹遗稿,但经程高“修辑”之后,残卷原貌已渺不可寻。
    其次,关于抄本乃刻印本前身说,至今尚无实物本子佐证。经笔者考论,夏薇先生关于120回抄本系列的研究结论,均与事实相反。这些120回全抄本,不但不是程高本的前身,底本反而是程高本之后的翻印本。譬如,容庚藏抄本、补拙斋抄本、春草堂藏本、吉晖堂藏本以及桐花凤阁评本之后补二十回正文等,底本均非乾隆古本,实乃据东观阁本系列或妙本抄写。此外,近年北师大发现的另一部孙人和藏120回抄本,经曹立波先生考辨,亦为东观阁本系列。
    至于120回杨本,实乃抄自程乙本的一种后期抄本,而不是相反,更不是程高刊本的前身。因为大量文本例证显示,程甲本为正字者程乙本重排时却作形讹字了。这应是排字员在分拣活字木子时,因识别底稿之误而致讹。杨本与程乙本之间大量的“讹字雷同”现象,可证杨本过录自程乙本,而不是相反。
    对此,邱华东先生曾举出杨本同于“程乙本中新出现的、独有的排印错误”例证80余处,证明杨本乃程乙本之后产物。但要指出的是,邱文异文举证亦有失察,如其所举程乙本“新出”讹误,相当部分在程甲本上亦误,并非程乙本“独家版权”。比如,邱文举证的第81回程乙本“金蓉辈不见了几个”之“金蓉”,为“金荣”之误,杨本照抄——其实,程甲乙本、东观阁本、杨本、蒙府本和壬辰王评本,同误作“金蓉”。要指出的是,丙子王评本、妙本、大观琐录本均作“金荣”,不误。可见“金蓉”校正为“金荣”者,始自丙子王评本,妙本沿袭丙子王评本,大观琐录本亦沿袭丙子王评本,又印证了前揭诸本程序之异文流变线路。再如,邱文举证的第86回程乙本“师旷教琴能来风雷龙凤”之“教琴”,为“鼓琴”之误,杨本照抄——其实,程甲乙本、东观阁本、妙本、王评本、蒙府本同误。又如,邱文举证的第90回程乙本:“这两天都被我乾出去了”之“乾出”,为“趕出”之误,杨本照抄——其实,程甲乙本、妙本、王评本、蒙府本同误(东观阁本不误,作“趕出”)。等等。
    虽然邱先生举证多有失误,但笔者复核时发现,程甲本是正字而程乙本讹误之字,在后40回中,几乎每一回都有,近百处“讹误遗传”例证,足证杨本后出于程乙本。但邱文把程乙本后40回中对程甲本改动的80余处都作为高鹗续写后40回的“铁证”,也存在逻辑漏洞。其实,程乙本的改易除了程高的臆改与理校之外,还可能是高鹗二次修改时参照“各原本详加校阅”而为。要知道,程甲本活字排印时,理论上存在排字员对底稿的识别之误,所以程甲本底稿不误的,也许照排到程甲本上时出现误植活字了,再次刷印程乙本时,程高二人便依据“各原本”改回——程甲本这类讹误字在东观阁本等翻印本中也有呈现,后期翻印本陈陈相因,比比皆是。对于此类程甲本异于程乙本的“讹字雷同”现象,甚至在蒙府本上亦有大量呈现,可证蒙府本应出于程甲本之后(本文第四节讨论蒙府本后40回补抄问题时再论,不赘)。
    至于程乙本误字而程甲本正字的“讹误字”问题,与程甲本误字而程乙本正字的“讹误字”问题,两者有着本质的不同。这是因为,萃文书屋重排程乙本时,是不可能把原版的正字故意改为误字的。再者,从修改结果看,程乙本在对程甲本的修订时,尽量使甲乙本活字版起讫字处保持一致,特别是增减字句,一般考虑到在结尾处取齐。因此程乙本的照排稿或说底样,应是程甲本的活字叶,并非誊清手稿。故此程乙本对于程甲本的形讹字,为书坊排字员一手造成的。这就是后期翻印本,如东观阁本、王评本、妙本等大部分形讹字同于程甲本的根源。由此可见,程甲本正字而程乙本误字的“讹误字”问题,基本可以判为程乙本的“独家版权”;但程甲本误字而程乙本正字的“讹误字”问题,却有可能是程高据理校而得,又有可能有“原本”为依据的,并非全为高鹗臆改、妄改。邱文把程乙本异于程甲本之处的80余例改动,一律判为高鹗续写的“铁证”,有失偏颇。
    至于“刻印本前身说”最新之论,即曹、夏二先生关于蒙府本补抄部分底本的问题,涉及本文主题,以下详论。
    三、第57回-62回:蒙府本同于程甲本及其翻印本
    前文已论及,蒙府本第57回-62回用纸为白纸,为另一色笔墨抄就。此6回正文远于脂本,而近于程本,再从相同的讹误字问题而言,蒙府本较近于程甲本而远于程乙本。
    比如,第60回程甲、乙本均作:“谁叫你要去了,怎么怨他们耍你,依我拿了去……”之“他们耍你”,不误;杨本、王评本均同程本,亦不误。而东观阁本、妙本、大观琐录本和蒙府本,均作“他们要你”,同误。列本原抄作“他们要你”,误;旁改后不误。另,各本此句话还有异文,戚序本作“谁叫你要去了……”,杨本作“谁叫你去要了……”,而蒙府本作“谁叫你去要来……”,后两者近似。此处程本原来不错,但东观阁本误刻字了,杨本原抄和蒙府本与之同讹。所以三本在讹误字问题上,可能同出一源——源头为东观阁本,蒙府本同于东观阁本、妙本、大观琐录本,均为讹字遗传。但夏文称此处“蒙本抄错处同于脂本,其与脂本的关系可见一斑”,非是实情。
    再如,第59回“这婆子便接声儿道你来瞧瞧你的女儿连我也不服了”一句,程甲本作:“这婆子……不服了”,而程乙本作:“那婆子……不服了”。 此处,蒙府本、东观阁本、妙本均同程甲本,作“这婆子……不服了”。需要指出的是,杨本作“这婆子……不伏了”(原抄“这”旁改为“那”;“不伏了”同脂本);而王评本独作“脸婆子……不服了”,大观琐录本独作“他姑妈……不服了”,均误。
    再看第59回另一处异文。程甲、乙本作“宝玉越发急起来说你只在这里闹也罢了怎么连你妈也都得罪起来”,其中“你妈”,蒙府本同程本。但东观阁本、王评本、妙本、大观琐录本均作“亲戚”。按“你妈”叙述,正如林冠夫先生分析,此话是宝玉对春燕之母说的,怕得罪春燕之母?大误。按“亲戚”叙述,是宝玉对春燕之母说话,怕她得罪了薛姨妈和宝钗等贾家亲戚,较合情理。由此可见,“亲戚”字样应从东观阁本起修正,后期翻印本王评本、妙本、大观琐录本则沿袭之。
    正是基于蒙府本补抄的这些异文基本同于程甲本,所以学界大部分人认为蒙府本“系据程甲本系列抄配”。 对此,夏薇先生表示异议,其在《蒙古王府本第五十七回至六十二回研究》一文中称:“《红楼梦》蒙本补抄的第57回至第62回一直被学界认为是抄自程甲本,本文通过比对发现,蒙本这些后补文字的底本应是抄本,不是刻本,而且是目前已知脂本和程本系统之外的抄本,可能是80回的脂本,也可能是120回的抄本”,“底本是脂本和程本之外的抄本”。 蒙府本究竟是不是源于“目前已知脂本和程本系统之外”?要回答这一问题,枚举法难以证明问题,更何况蒙府本抄补部分原就抄得马虎。因此,不妨看看夏文举证哪些“异文”,再验证之。
    蒙府本与程本相比,是否存在很多文本不合之处?夏文分两部分举证。第一部分,“从抄写错误造成的蒙本独异的文字来看蒙本补抄部分之底本系抄本而非排印本”,举例分六个方面。
    毫无疑问,蒙府本抄写得很草率。对此,夏文亦坦陈“蒙本有大量的漏抄现象,多为抄手马虎疏漏所致”,所以关于蒙府本上大量的讹误字,理应考虑到因抄写马虎而致,与底本无直接因袭关系。尤其是配抄的后40回正文,讹误、脱行之处更是不胜枚举。因此,以蒙府本抄错或漏抄之文字异于他本而判定为“独异”版本,似难为凭。要知道,本子每过录一次,即可造成新的误差,因此每一抄本即具有独一无二的新特征——这些新特征可能为抄手臆改、妄改或笔误,与母本并无必然关联(即便描红过录,亦可能发生识别之差异)。
    至于夏文因蒙府本形误字太多而认为其底本非抄本不可的观点,亦误。如程甲、乙本,均为萃文书屋排印本,字迹清晰,但翻刻的东观阁本、王评本等,却频频出现误置字(形似而讹)现象,尤其是后40回。这与活字印刷以偏旁部首检字法密切相关。古人云,“书三书,鱼成鲁,虚成虎”,不同抄手不同时空下的过录本,亦可出现形讹字雷同现象。因此,夏文以“形”与“刑”、“甚”与“其”、“入”与“八”、“怔”与“忙”、“似”与“以”、“態”与“熊”等形似讹误问题,证明讹误字必有底本依据,均难凭信。
    再者,夏文提证的“有些独异处原因不明显,可能是抄错,也可能是底本即如此”问题,异文举例也有误。如,其举证第57回“姨妹”、“娣妹”还是“姊妹”一处,夏文道:
    第57回,薛姨妈劝道:“宝玉本来心实,可巧林姑娘又是从小儿来的,他姊妹两个一处长得这么大,比别的姊妹不同。”庚辰本、己卯本、杨本、程甲本、梦本中的前后两个均作“姊妹”,戚本都作“兄妹”,彼本前一个作“姊妹”,后一个则作“姐妹”。而蒙本前一个作“娣妹”,后一个作“姨妹”。“长了这么大”,只有蒙本作“长大”,与诸本皆不同。
    经查,戚序本两处均作“兄妹”,列本作“兄妹……姐妹”。东观阁本、王评本、杨本同程甲乙本,均作“姊妹”。蒙府本作“娣妹……姨妹”。那么,“娣妹”何意?“娣”为古汉语较常用字,意指同嫁一夫的妹妹,或妻妾关系。薛姨妈此处是指宝玉与黛玉两人,只可兄妹或姊妹相提并论,岂有“娣妹”之称?蒙府本此处异文,非是。应为蒙府本抄手笔误,而非底本独异。
    夏文第二部分,论述“蒙本同于脂本而不同于程甲本和戚本”。笔者覆案,该部分绝大部分举例,不能否定蒙府本抄自程甲本系列的观点,恰恰相反,蒙府本文本与程甲本或妙本基本趋于一致。识别讹误字之外,夏文所举大部分“异文”,基本同于程甲本或妙本、东观阁本、王评本。尤其是在论述“蒙本与脂本抄写错误相同”一节,夏文所举蒙府本与脂本“抄写错误相同”之处,除了举例有误外,这些异文基本同于程甲本或妙本。
    且看其举例。第1例,第57回另一处“姨妹”与“姊妹”讹误问题,上面已分析不赘。第2例,第58回“李纨处目今李婶母虽去……”一句,经查,程甲乙本、杨本等均有“处”字,而蒙府本脱“处”字。夏文称蒙本同梦本作“李纨目今李婶母(女)虽去”,有误。其实,梦本(梦觉本)、程甲本和杨本均有“处”字。此处并非蒙府本同于脂本。夏文其他所举蒙府本抄写同脂本之字形,如“栁”、“觧”字样,也未必;因为这些笔法乃当时俗体字,嘉道间的翻印本上常有此类写法,不足为奇。
    夏文又举例说明蒙府本具有脂本特征。一、第57回“姑母”而无“姑父”现象。经查,蒙府本作“因没有了姑母,无人照看”,同于程甲乙本、东观阁本、妙本,在“姑母”一词上均无“姑父”字样。可见蒙府本并非仅仅同于己卯本。二、第57回“宝玉见了(王评本多“他”字)这般景况,心中像浇了一盆冷水一般”一句。夏文称,“只有蒙府本同庚辰本,改作‘心中像’,其他本子均作‘心中忽觉’”,其实有误。经查,王评本、妙本、程乙本均作“心中像”,同于蒙府本。此处,东观阁本作“心中忽觉”,同于程甲本。总之,蒙府本异于东观阁本、程甲本,但同于程乙本、王评本和妙本。可见蒙府本所抄底本非程甲本而是妙本。因此,夏先生所举“蒙府本具有脂本特征”的例子不能成立。此外,夏文所举蒙府本“独异”之处,如“桃花树”与“桃花”、“光景”与“景况”、“紫涨”与“紫胀”、“此”与“些”等,应属蒙府本抄手讹误问题。既然是讹误字,则无法判定是否来源于底本。
    其次,夏文在第二节“蒙本补抄部分与戚本的歧异”中,举出了13例蒙府本异文(异于脂本和程乙本之处),以证明蒙府本不同于戚脂本。经查,这13个例证中,除了两例简单的形误字(第57回蒙府本“感”作“惑”、“姊妹”作“娣妹”)之外,夏文所举其他11例异文,均同于程甲本和妙本。比如,蒙府本第57回回目中的“莽玉”、“慈姨妈”字样,均同于程甲本和妙本;其他正文中的“宝玉听王夫人唤他”、“在风口里坐着时气又不好”、“打紧的那起混账行子们”、“费多少事”、“一竟”、“我告诉他的,竟没告诉完,如今我听见一日给你们一两燕窝,这也就完了”、“独是……房族”等例,蒙府本虽然不同于戚脂本和程乙本,但悉同于妙本和程甲本。如此说来,蒙府本对于脂本和程乙本的“异文”,对于程甲本和妙本来说,无异之有,蒙府本文本仍不出程甲本和妙本范围。
    夏文在个别举证中,还存在原文识别之误,致使讨论如雾里看花终隔一层。如,第57回“在风口里坐着时气又不好”一句,蒙府本同于程甲本;而庚辰、己卯本作“在风口里坐着看天,风馋,时气又不好”;戚本作“在风口里坐着,春风纔至,时气最不好”;而杨本、列本均作“在风口里坐着,春天风馋,时气又不好”。此处,蒙府本、程本以及庚辰、己卯本等脂本,均无问题;而杨本和列本作“春天风馋”亦可通。“风馋”一词,俞平伯先生《红楼梦八十回校本》中作“在风口里坐着,看天风馋”而中国艺术研究院红研所校本底本为庚辰本,但此处改从列本、杨本,作“春天风馋”。夏先生把杨本和列本中的“饞”(馋)字,误辨为“才”(纔),结果出现了不通的字句:“杨本和彼本作‘在风口里坐着,春天风才时气又不好’。”并由此推论道:
    可以看出,庚辰本和己卯本的句子不通,而且从杨本和彼本的“春”字上看,庚辰本和己卯本很可能这个地方是抄错了,原本也许就是个“春”字,如果改过来,那么就与杨本、彼本相同,但即使如此,句子也还是不通,而且他们错的地方相同,都是“风才”处不通,所以怀疑庚辰本、己卯本、杨本、彼本之间有可能相互参照过。
    其实,明了“风馋”一词的误认,疑惑便迎刃而解。杨本和列本并非不通,但改易时究竟是抄手臆改,还是有底本为据,尚需进一步研究。此处,蒙府本仍同于程甲本和妙本;杨本旁改后文字亦同程甲本和妙本。所以就第57回—62回正文而言,蒙府本与程甲本、东观阁本、王评本和大观琐录本等几种翻印本之间,必有密切的递嬗关系。
    即便如此,诸本之间仍有细微的版本差别,很难排除是抄手擅改或理校之可能。仅就每回前回目而言,在配补的这六回中,蒙府本、程甲乙本、东观阁本、王评本、妙本、大观琐录本等诸本相较,回目完全一致者共有4回,其余第58回和第59回,东观阁本与妙本分别有独异现象。
    第58回回目,程甲本作“杏子阴假凤泣處凰茜纱窗真情揆痴理”,“泣處凰”有误,程乙本作“泣虚凰”,为是;东观阁本作“杏子阴假凤泣虚凰 茜纱窗真情察痴理”,“揆”字改作“察”字;而蒙府本作“杏子阴假鳯泣處凤茜纱窗真情揆痴理”,沿袭程甲本“處”误字,却把“凰”字改作“鳯”。此回,大观琐录本、王评本、妙本均作“杏子阴假凤泣虚凰 茜纱窗真情揆痴理”,不误。
    第59回回目,妙本作“荇叶渚边嗔莺叱燕绛云轩里召将飞符”,其余六本均作“柳叶渚边嗔莺叱燕 绛云轩里召将飞符”。 经查,正文中叙述,程甲本、蒙府本、藤花榭本、王评本均作“不觉到了杏叶渚,顺着柳林走来……”,程乙本改作“不觉到了柳叶渚,顺着柳林走来……”;妙本独作:“不觉到了荇叶渚,顺着柳林走来……”。按《红楼梦》第18回叙述,景观名为“荇叶渚”,而非“杏叶渚”或“柳叶渚”,妙本此处当为理校而改,程甲本“杏叶渚”疑为“荇叶渚”之讹。可见程甲本、王评本之“杏叶渚”,乃音近而讹;程乙本文内改作“柳叶渚”,是为与讹误的程甲本回目取得一致。由此可见,蒙府本回目沿袭程甲本之误。
    综上十几处异文现象而论,蒙府本配抄之大部分文字(如第59回“你妈”一句)乃据程甲本抄写,另一部分文字(如第57回“心中像”一句)却是源自藤花榭本、王评本或妙本,而不是相反,因为评点本翻印时的底本即为程甲本系列,不可能以蒙府本或其母本为底本。由此可见,夏薇先生论称“蒙本80回中后补文字的底本应是抄本,而且是脂本和程本系统之外的抄本,可能是我们还没有发现的80回抄本或120回抄本”之说,并不合版本异文实际。
    四、第81-120回:蒙府本同于程甲本及其翻印本
    前面已经提到,从行款特征看,蒙府本第67回文字为原本抄写,开始每行二十字,至该回最后几面越抄越密,每行达二十六字;而第57回-62回正文补抄文字,开始每行二十六字,后面也是越抄越密,每行达二十九字。而蒙府本后40回抄写每行二十四字,底本行款颇近似于行二十四字的程高本。但其实,现存每行二十四字印本数量并不在少数,据一粟《红楼梦书录》统计,东观阁本系列,除了嘉庆十六年重刊本每行22字外,其他行款行二十四字者,有藤花榭本《绣像红楼梦》,半叶十一行二十四字,还有其他东观阁本系列,譬如同治三年耘香阁刊本、济南会锦堂刊本、聚和堂刊本、道光十一年凝翠草堂刊本、咸丰九年刊本等。因此,不能因蒙府本后40回补抄为行二十四字,便草率判定其底本非程甲本不可。
    因此,在探寻蒙府本版本特征时,不妨以行二十四字的程甲本、藤本等本验证之。在考辨《红楼梦》诸本渊源流变时,比勘文字将会发现各本简直天壤之别,高鹗称其“繁简歧出,前后错见,此有彼无,题同文异,燕石莫辨”一点也不夸张。因此,借助各本讹误字或异文存废情况,可以探索蒙府本与各本的渊源流变路线图。
    首先,就蒙府本后四十回正文而言,蒙府本与程甲本有着直接的递嬗关系,此由两本存在共同的异文现象可证。如,第94回回目,程甲、乙本作“宴海棠贾母赏花妖 失宝玉通灵知奇祸”,其中,“失宝玉通灵知奇祸”蒙府本、东观阁本、藤本、杨藏本均同上;而王评本、妙本、大观琐录本却作“失通灵宝玉知奇祸”。其中,妙本总目作“失宝玉通灵知奇祸”,东观阁本总目作“失通灵宝玉有灾咎”。再如,第105回“李御史今早又参奏平安州奉承京官,迎合上司,虐害百姓”一处,程甲本作“上司迎合”,蒙府本同程甲本,不通;而东观阁本、藤本、王评本、妙本、大观琐录本均作“迎合上司”,为是。
    上两例可证,蒙府本同于程甲本、藤本,而异于东观阁本、王评本、妙本。蒙府本亦有异于藤本之处。如,第110回“我上头捱了好些说,为的是你们不齐截,叫人笑话”句中,蒙府本、程甲乙本均作“齐截”;而东观阁本、藤本、王评本、妙本、大观琐录本均作“齐集”,不通。再如,第111回“这是东府里的小蓉大奶奶啊”,程甲本作“奶奶大小蓉”,蒙府本同上,不通;程乙本改作“小蓉大奶奶”,似可通。而东观阁本、妙本、大观琐录本,均作“蓉哥的小大奶奶”;藤本作“蓉哥的大小奶奶”。此例可见,蒙府本独同于程甲本,异于程乙本、藤本、妙本等。又如,第111回“就在身上解下一条汗巾,按着秦氏方才比的地方拴上,自己又哭了一回”,其中“比”字,蒙府本与程甲本、东观阁本、妙本均作“比”;而藤本、王评本作“立”,应为形似而讹。此例,蒙府本同于程甲本,而异于藤本。总之,蒙府本与程甲本有着割不断的母子本关系。
    其次,蒙府本亦有异于程本、藤本而同于妙本、王评本之处。如,第105回“怕……急得死去活来”一句,程甲本作“又怕老太太吓坏了,急得死去也回过来气活来”;程乙本改作“贾琏见凤姐死在地下,哭着乱叫,又见老太太吓坏了,也回不过气来,更是着急”,可通。按,程甲本“急得死去也回过来气活来”一句与前文不连贯,其中“也回过来气”五字系后文“老太太也回过气来”串行。而东观阁本直接删去,改作“又怕老太太吓坏了,急得死去活来”(“活来”两字非行内,作行间批字样)。妙本、藤本翻印东观阁本时,漏掉了东观阁本上行侧之“活来”二字,作“怕……急得死去活来”;而王评本又易“又怕”为“又见”,作“又见老太太吓坏了,急得死去”。此处,蒙府本异于程甲本,而同于藤本、妙本。再如,第108回“二士入桃源”、“寻得桃源好避秦”之“桃源”,程甲乙本、东观阁本、藤本均作“桃花”,非是;而王评本、妙本、大观琐录本,均作“桃源”,可通。而此两处,蒙府本均作“桃園”,疑为音近而讹。此两例可证,蒙府本异于程甲本、藤本,而同于妙本、王评本。
    最后,蒙府本还有易改之处,改后似可通但又非十分恰当,应为抄胥理校而得。如,第107回一段叙述尤二姐案,“提取都察院原案,看得尤二姐实系张华指腹为婚未娶之妻,因伊贫苦自愿退婚,尤二姐之母愿结贾珍之弟为妾,并非强占”,其中两处“尤二姐”,程甲乙本、藤本均作“尤三姐”,误;东观阁本、妙本、大观琐录本均改正。而蒙府本作“尤二姐……尤三姐”。此例可证,蒙府本似从程甲本、藤本之误,但略有修正。
    曹立波、张锐在其《关于蒙府本后四十回版本特征的几点思考》一文,也重点论述了“蒙古本后40回文字更接近程甲本系统”。曹文一共举了五组典型的异文例子,论述蒙府本同于程甲本。曹文所举前两组例子(第81回“咱们”与“咱他”、第82回“闹到”与“闹得”)中,杨藏本均同于程乙本,而异文之处,蒙府本均同于程甲本、东观阁本、王评本,亦同于藤花榭本、妙本和大观琐录本。曹文所举后三组例子(第87回“感秋深”与“感秋声”、第94回“一云旋复”与“一阳旋复”、第120回“昆陸驿”与“毘陵驿”)中,前一例,蒙府本同于东观阁本、藤本;后二例,蒙府本独与程甲本一致,异于其他各本。此二例蒙府本与程甲本独异现象,可证蒙府本当沿袭程甲本而来。因此,对于曹文据此推论的“目前可以确定的是,在版本归属上,它应属于程甲本系统”,笔者表示完全赞同——蒙府本配补部分(如第105回等),实不出程甲本系列本范围。
    曹文还举了其他七组异文例证,论述“蒙府本后40回并非用程甲本抄配”这一观点。曹文前四组例子,分别举了第81回、82回、94回、114回异文各一处,蒙府本与程甲本的异文分别是:“益觉刺心”与“一觉刺心”、“呷了”与“喝了”、“天气因为和暖也是有的”与“也天气因为和暖是有的”、回目缺文。可以发现,几乎属于形似或音近而讹,或字位颠倒所致,是否能成为独家版本的特征,难以决定。要指出的是,这几处异文,妙本、王评本均同于程甲本。
    此外,曹文还重点举了蒙府本11处异文,例证均在第105回。这11例中,有4处为形似而讹或音近而讹,分别是“避”与“进”、“侯”与“后”、“领了”与“听了”等,都不能作为版本特征词。另有几例为程甲本的漏文,而蒙府本与藤本、王评本和妙本等均不漏。曹文关键的两组举例是“特命”与“特(派)”、“西平王”与“西平郡王”,属于“程甲本有明显错误的地方而蒙府本是正确的”。但笔者比对诸本后发现,此两处异文均在藤本、王评本、妙本等翻印本上得到呈现,即并非蒙府本“独异”之处。尤其是“西平王”一处,蒙府本独同于妙本,而异于东观阁本、藤本、王评本等。这些并非音近词或形似词,可证蒙府本虽然异于程甲本,但实不出程甲本翻印本范围。
    总之,蒙府本与程甲本存在直接的过录关系。诚如曹、张二先生所言,“虽然对蒙府本后40回的大致看法倾向于程甲本,但具体的比对和分析文章并不多”,但蒙府本抄写实在太马虎,即便逐字逐句比对其与诸本之间细微的“讹误字”差异,也难得要领。不过这种血缘关系确可从讹误字沿袭上得到印证。
    据笔者粗查,相较程乙本而言,蒙府本与程甲本后40回中相同的“讹误字”达百余处。前文讨论杨本底本时已涉及一部分,其他诸如“惺惺”误为“星星”、“好”误为“可”、“劫”误为“结”、“趕”误为“乾”、“他们”误为“他個”、“稀烂”误为“嵇烂”等,都是蒙府本与程甲本同误,而程乙本不误。又如第83回,程甲本、东观阁本作:“潘三保更买嘱了这老东西”,“更”字有误,不通;王评本、妙本、程乙本却作:“潘三保便买嘱了这老东西”。又如第98回,蒙府本、程甲本、东观阁本作:“话说宝玉见了贾政回至房中更觉头昏脑闷懒待动掸连饭也没吃更昏沉睡去”其中“更昏沉”,有误;而王评本、妙本、程乙本却作“便昏沉”(此句中“动掸”,程乙本误作“动挥”,独异),为是。可见蒙府本沿袭程甲本之误,妙本、程乙本等改正之。
    其次,从脱文一致问题上,也能看到蒙府本与程本及其翻印本之间的密切关系。在后40回中,后期翻印本也存在错简脱行现象,从程甲本到程乙本,到东观阁本、王评本、妙本,都存在不同的脱文现象。
    例一、第84回,东观阁本在“大老爷那边”与“不曾”之间脱文22字。而程甲本、程乙本、王评本、妙本均作:
    况合大老爷那边是旧亲老世翁一问便知贾政想了一回道大老爷那边不曾听得这门亲……贾政听了方知是邢太太的亲戚坐了一回进来了便要向王夫人说知转问邢夫人去(妙本独作“邢夫人的亲戚”)
    蒙府本亦不脱文,但略异,作:
    ……况和大老爷那边是旧亲老世翁一问便知贾政想了一回道大道(“道”应为“老”)爷那边不曾听见这门亲戚詹光道老世翁原来不知这张府上原和邢府邢旧(“旧”应为“舅”)太爷那里有亲的贾政听了方知是邢太太的亲戚坐了一回便进来向要王夫人说知转问邢夫人去
    杨本与蒙府本相比,在“和”、“见”等异文上相同,但也有其他变文,杨本作:
    宝玉说亲却也是年纪了(缺“兼且老太太常说起”)但(缺“只”)张公(蒙府本作“张老爷”)素未(蒙府本作“素来尚未”)深悉詹光道王兄所提张家晚生却也知道况大老爷那边是旧亲老世翁一问便知贾政想了想(原抄“想”字划去,旁添“一回道大老爷那边不曾听这门亲戚詹光道老世翁原来不知这张府” 后同程乙本)便(蒙府本作“方”)知是邢太太的亲戚坐了一回(缺“便”)进来了(添“了”字)把方才的话告诉了王夫人又问巧儿的病(原抄“把……病”句划去,旁添“向要王夫人说知转问邢夫人去……”后同程乙本)
    此例可证,蒙府本异于东观阁本,较近于程甲本、王评本、妙本、杨本修改文。
    例二、第90回,蒙府本作:“宝蟾方才要走……向着薛蝌一笑”,同于藤本、王评本、妙本、大观琐录本均同上;而东观阁本、程甲本却作“宝蟾方才要走……向着薛蟾一笑”,不通;程乙本改作“宝蟾方才要走……向着宝蟾一笑”,又误。
    此例可证,蒙府本同于藤本、王评本和妙本,较远于程甲、乙本。此处修正应始于藤本、王评本,妙本、大观琐录本沿袭之。
    例三、第92回,程甲本作:“仕途的得失终属难定贾政道像雨村算是便宜的了还有我们”, 不通,明显缺文;此处,蒙府本、东观阁本、王评本、妙本同程甲本均脱文。而程乙本在“贾政道”之后、“像雨村”之前中间,多119字,作:
    天下事都是一个样的理哟比如方才那珠子那颗大的就象有福气的人似的那些小的都托赖着他的灵气护庇着要是那大的没有了那些小的也就没有收揽了就象人家儿当头人有了事骨肉也都分离了亲戚也都零落了就是好朋友也都散了转瞬荣枯真似春云秋叶一般你想做官有什么趣儿呢……
    此例可证,蒙府本沿袭程甲本系统脱文,同时蒙府本非抄自程乙本。
    例四、第97回,程甲、乙本均作:“说妈妈作主狠好的赶着办又省了好些银子叫妈妈不用等我该怎么着就怎么办罢薛姨妈听了一则薛蟠可以回家……”,东观阁本、王评本、妙本在两“办”字间脱文21字。此处,蒙府本、杨本、程甲乙本均不脱文。此例脱文始于东观阁本,王评本、大观琐录本因袭其误。此例可证,蒙府本同于程甲本,而异于诸翻印本。
    在以上几处脱文现象中,脱文状态与蒙府本有最大交集的本子,则为程甲本,其次是藤本、王评本、妙本,毫无交集的则是东观阁本。其他章回暂不论,仅从第84回、90回、92回、97回四处错简脱文状态完全一致即可判定,蒙府本和程本翻印本之间,必然有着版本递嬗的直接关系——具备母子本的血缘关系,再结合前揭蒙府本卷首程序抄自藤本的论断,那么蒙府本配补部分不外程甲本系列,底本主要是程甲本,参改部分包括藤本、妙本等。曹张二先生所谓“(蒙府本)并不完全等同于程甲本或者东观阁本、王希廉本等稍后的120回刻本,而是有其独特的风格特色”的判断,是基本符合版本特征的,但其却推论“它的后40回文字……是属于程甲本系统的另一种《红楼梦》120回抄本”,却不符合版本实情。
    最后要指出的是,曹文“蒙府本的行款格式对于杨藏本研究具有启发性”之说,当不可能存在。因为前文已经论及,杨本过录自程乙本系列,因此曹文推测蒙府本为杨本之底本,实乃颠倒因果了。据本文所论,既然蒙府本后40回抄自程甲本系列,而杨本后40回抄自程乙本系列,那么,虽然蒙府本与杨本的祖本都是程本,但是经过几代版本变异,已经演化成两条线上的本子,两者不存在直接过录的可能性。
    五、结论
    综合以上所论,可得出如下结论:
    1、总体而言,蒙府本《石头记》120回抄本乃一部配补本。配补部分笔墨一色,但与原抄相比又是另一手笔墨。
    2、蒙府本卷首配抄之程伟元序文,过录自嘉庆庚辰期间刊印之藤花榭本(藤本),而非程甲本;配抄时间上限即藤本初版刊印之时,约在嘉庆二十三年(1818年)之后。
    3、蒙府本正文配抄部分,其底本除了具备程甲本系列特征之外,部分正文源于程高本之后的翻印本。确切地说,蒙府本配抄之46回正文(第57回—62回、第81—120回),大部分抄自程甲本,小部分抄自藤本、王评本、妙本等,而非程甲本。
    4、按照版本分类,据程甲本翻印的本子计有东观阁本、藤花榭本、王希廉评本、妙复轩评本、大观琐录本等,故此均可称为程甲本系统本子;那么学界向称蒙府本配抄部分(卷首程序、第57回—62回、第81回—120回)系据程甲本系统抄配,并不误,亦符合版本演进的实情。
    5、蒙府本实乃一部脂本(74回原抄)与程本(46回补抄)混装的配抄本,配抄部分并非另一种“底本是脂本和程本之外的抄本”;亦非“是属于程甲本系统的另一种《红楼梦》120回抄本”——底本不外程甲本和翻印本,并不存在蒙府本“刻印本前身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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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释:
    ①  胡文彬《影印蒙古王府本〈石头记〉序》(影印本),人民文学出版社2010年1月,第2页。
    ②  沈治钧《蒙古王府本〈石头记〉递藏史述闻》,原载《河南教育学院学报》(哲社版)2012年第2期,第26页-32页。据沈文叙述,金允诚小女达锐回忆,金允诚对这个本子非常珍爱,时常翻阅。1960年,由于政府相关部门反复动员,金允诚将书捐献给国家以利学术研究。为答谢,原北京图书馆回馈了一部《红楼梦》刊本,另外象征性补偿人民币三百元。另,据沈文透露,从国家图书馆馆长周和平处获证,“金允诚”三字签名收据单至今仍留于国图善本部。
    ③  一粟编《红楼梦书录》,中华书局上海编辑所1963年初版,第15页。一粟(周绍良、朱南铣)在此书中提及蒙府本卷首程序,但未具体指出程序据何本所抄,而是笼统地称蒙府本总目、正文配抄部分“据程甲本”(1981年版,第15页),也许一粟认为其自当来自程甲本;后来,林冠夫在其《红楼梦版本论》一书中亦泛称:“此本(蒙府本)的程伟元序,使用的纸张与原书的相同……其实这篇序也是后来补抄”(第225页)。最早明文指称蒙府本程序系据程甲本补抄而来的当是朱淡文,在其《红楼梦论源》一书中称:“今存此六回(第58-62回)及后四十回系用程甲本同时配抄,配抄时加抄了程伟元为程甲本所写的《红楼梦》序。”(第321页)。
    ④  陈传坤《论〈红楼梦〉戬抄本之底本——兼与刘世德先生商榷》,原载于《曹雪芹研究》第2辑,中华书局,2011年12月,第158-173页。还可参见拙作《论〈红楼梦〉桐花凤阁批本二十回抄文之底本——兼论补拙斋抄本之底本》,载于《铜仁学院学报》2011年第1期,第51页-60页。
    ⑤  孙玉明《双清仙馆本新评绣像红楼梦全传•序》,北京图书馆出版社,2004年10月,第16页-24页。陈力《〈红楼梦〉东观阁本及其相关问题(代序)》,载于《东观阁本·新增批评绣像红楼梦》(影印本),北京图书馆出版社,2004年10月,第3-10页。至于藤花榭本之程序,参见吴克歧《忏玉楼丛书要目》(影印本),北京图书馆出版社,2002年1月,第11页。
    ⑥  冯其庸著《〈石头记〉脂本研究》,人民文学出版社,1998年12月,第105页-114页;林冠夫著《红楼梦版本论》,文化艺术出版社,2007年1月,第238页、第223页-225页;朱淡文著《红楼梦论源》,江苏古籍出版社1992年6月,第321-333页。
    ⑦  夏薇《蒙古王府本第五十七回至六十二回研究》,原载于《曹雪芹研究》第4辑,中华书局,2013年1月,第111页-123页。
    ⑧  曹立波、张锐《关于蒙府本后四十回版本特征的几点思考》,原载于《曹雪芹研究》第4辑,中华书局,2013年1月,第97页-110页。
    ⑨  乔福锦《〈红楼梦〉百廿回“全抄本”考略》,原载于《红楼梦程甲本探究》(纪念红楼梦程甲本刊行220周年论文集),当代中国出版社,2012年5月,第173-200页。
    ⑩  乔锦福《〈石头记〉庚寅本考辨》,载于《辽东学院学报(社会科学版)》2013年第1期。关于王藏《石头记》抄本,数位人士考论此本并非“乾隆庚寅本”,实乃当代赝品,参见沈治钧《真假红学卮谈》,原载于《乌鲁木齐职业大学学报》,2012年第4期。
    ⑾ 胡崧生、王利著《〈红楼梦稿〉新探》,四川大学出版社,2007年7月,第155页。
    ⑿ 杜春耕《杨继振旧藏〈红楼梦稿〉告诉了人们什么?》,原载于《红楼梦学刊》2003年第1辑。该文2009年修订后,易名为《增改稿〈杨继振旧藏“红楼梦稿”告诉了人们什么〉》收入曹立波、周文业编《一百二十回本〈红楼梦〉版本研究和数字化论文集》,首都师范大学出版社,2011年3月,第184-215页。该文改写稿,见于《乾隆抄本百二十回红楼梦稿·序》(影印本),人民文学出版社,2010年1月。
    ⒀ 曹立波、耿晓辉《北师大图书馆藏〈红楼梦〉一百二十回抄本考辨》,载于《北京师范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2年第2期,第46页-56页。
    ⒁ 邱华东《再论高鹗的“后四十回著作权”》,原载于《红楼梦研究辑刊》(第一辑),香港文汇出版社,2010年11月,第241页-284页。此外,据胡崧生、王利著《〈红楼梦稿〉新探》,笔者统计,杨本后40回中,对于程本大段脱文或脱行者达85处,由此可见杨本不可能为程本的工作底本。又,鉴于杨本后40回还存在近10处因脱文而造成前后行文不搭界问题,陆树仑、林冠夫、朱淡文等先生均先后提出,譬如第81回杨本只叙述两个人后文却突然冒出“四个人”、第118回探春出嫁杨本无宝玉劝说叙述而后文却有批评其劝说等,实乃“杨本系据程本删削的证据”。
    ⒂ 夏薇《蒙古王府本第五十七回至六十二回研究》,原载于《曹雪芹研究》第4辑,中华书局,2013年1月,第111页-123页。
    ⒃ 参见俞平伯、王惜时校注本《红楼梦八十回校本》(第三册),人民文学出版社,1958年12月,第404页。俞校本从己卯、庚辰本,改作“在风口里坐着,看天风馋”,并注:“从庚,原‘春天才至’(戚序本)”。
    ⒄(清)曹雪芹、无名氏《红楼梦》(中国艺术研究院红研所校注),人民文学出版社,2008年7月,第777页。红校本1982年初版、1996年再版均从庚辰本,同于俞校本;而2008年新版改从列本、杨本,作“春天风馋”,并笺注:“风馋——形容春天的风对衣衫单薄者的侵袭,容易使人受寒致病。”
    ⒅ 曹立波、张锐《关于蒙府本后四十回版本特征的几点思考》,第100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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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原载:《红楼梦学刊》2013年第4辑
    
    原载:《红楼梦学刊》2013年第4辑 (责任编辑:adm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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