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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容提要 分段是词体的一个基本特征，对词的段落称谓的探讨本属词学研究的一项常识性工作。然而，由于人们习惯性的对“常识”的轻忽，加之词段称谓本身的名目繁复，致使后出的相关解说歧见纷呈，有碍于对词之体性的把握和词学知识的推广。本文结合古今用例，主要运用语义分析的方法，就词段称谓中以“片”称词的来由、“阕”字误作为“阙”用于词段指称的合理性与适用范围、“前后阕”究竟是两阕还是一阕等问题进行考察辩正，提出了与往常不同的观点。 关键词 词；段落称谓；片；阕（阙）；“前后阕” 寇梦碧先生曾说：“古典文学工作者应多研究一些最基本的、又难于理解的知识。”（孙正刚《词学新探•寇跋》，天津人民出版社1980年版第85页）笔者忝列其职，在翻阅词学书籍的过程中注意到，有关词的段落称谓方面的一些知识正是这样：既是属于“最基本的”，又是见仁见智歧异纷呈，让人“难于理解的”。遂不揣鄙陋，将浅见所及次为如下三札，聊抒愚肊，亦藉以向学界同仁求教。 一 、 词段称“片”来由补说 “片”字的使用，在词的段落指称中极为普遍。词段何以称“片”，说者诸家几乎无一例外地认为，“片”是“遍”或其古字“徧”（按，《广韵•线韵》云：“徧，周也。”）的省写，意义同“遍”，一片就是一遍，意为音乐演奏过了一遍。（见夏承焘《唐宋词欣赏》，天津百花文艺出版社1980年版第131页；周笃文《宋词》，上海古籍出版社1980年版第10页；杨文生（《词谱简编》，四川人民出版社1981年版第3页；刘尧民《词与音乐》，云南人民出版社1982年版第286页；施蛰存《词学名词释义》，中华书局1988年版第51页；常国武《新选宋词三百首》，人民文学出版社2000年版第560页，等）这样的解说，给人的感觉总是有些牵强。因为可以非常肯定地讲，“片”字本身是没有“遍”字在这种语境下可能具有的二义（或作为段落名称，指音乐和相应唱词可以暂时休止的段落，如陈陶《西川座上听金五云唱歌》“愿持巵酒更唱歌，歌是《伊州》第三遍”；或作为量词，指音乐和相应唱词从头到尾演唱一次，如李益《从军北征》“天山雪后海风寒，横笛遍吹《行路难》”。）中的任何一种意思的，而“片”、“遍（徧）”二字之间除了只是韵同音近之外，又根本不存在同源假借关系，也不见有“遍（徧）”字简作“片”字的用例。 笔者认为，以“片”指称词段，应当是来源于双调词的结构形制，与音乐意义上的“遍”无涉。《说文•片部》云：“片，判木也。”段玉裁注：“判，分也。”引申为半，凡物一分为二曰“片”，故《玉篇•片部》有云：“片，半也。”按事物发展由简到繁的通常逻辑，词的分段当始于“双调”（分两段的词），而后才有“三叠”、“四叠”之词。双调词的两段，字数相等或基本相等，大约各占全篇的一半，故曰“片”，分称前、后片或上、下片。这既可以从前人指称双调词的两段有时径谓“上半”、“下半”（如陈廷焯《白雨斋词话》评谭献《蝶恋花》[庭院深深] “上半传神绝妙，下半沉痛已极”、许昂霄《词综偶评》称韦庄《清平乐》[春愁南陌]“前半说远，后半说近”等）得到印证，也能够在“三叠四叠词每叠不称片”（吴丈蜀《词学概论》，中华书局1983年版第35页。按：依笔者理解，三叠四叠词中的每个段落，仅占全篇的三分之一或四分之一，不足一半，故不得称“片”。吴氏之说恐怕正是以“片”即是“半”这样的本原意义作为其出发点的。）这样的观点中得到反证。当然，时至今日，我们也不必太过拘泥于“片”字原义，因为双调词中的片（半），无论怎么讲也都还是整首词的一部分（段、截），在这个意义上它和三叠四叠词的段落是一致的，因而“片”也就同时具有了“片段”的意义。由此，实际运用中把三叠四叠词的段落按排列顺序称为前中后片或第一、二、三、四片，也就顺理成章。 二 、 词段称“阙”的合理性及适用范围 笔者在阅读过程中注意到，晚近一些的词学书籍中不时出现以前从没有过的以“阙”字指称词段的情况，并有逐渐普泛化的倾向。例如，徐洪火《诗词曲律常识》说：“大部分的词都分片（段），‘片’也叫做‘遍’或‘阙’，是音乐唱完一遍的意思。”“一首词分两段（片、阙）的叫双调……有的双调词前后（上下）阙的形式完全相同。”（四川人民出版社1978年版第52、60页）又，许山河在《诗词鉴赏概论》中也称：“词在结构上是由相对独立的几个部分组成，叫做段，又叫片或阙。”“一首词是两段的，分别称为上下片或上下阙。”（海南人民出版社1995年版第105页）其评敦煌曲子词《鹊踏枝》[叵耐灵鹊]即说“上阙是人言，下阙是鸟语。”（同上第259页）至暨南大学中文系“国家文科基地”系列教材之朱承平《诗词格律教程》，更是在“片的称谓”中将“阙”正式立为一目。其第十章第一节曰：“阙（què）亦作‘阕’，原为古代音乐术语，意为乐曲的终结。……也可以用来表示词的单位。宋人称一首词为一阙，（按：此处例略。但其所举《墨客挥犀》记卢氏驿舍题壁词序‘因成《凤栖梧》曲子一阕’、欧阳修《玉楼春》[樽前拟把]词句‘离歌且莫翻新阕’二例，均作‘阕’而非‘阙’。）由于多数乐曲是唱完一遍，再唱一遍，由令词叠为双调的，所以双调词的一遍，也可称为一阙。不过称词的一片，只能用上阙、下阙，或前阙、后阙，不能说一阙、二阙，更没有三阙、四阙的说法。”（暨南大学出版社1999年版第307-308页）另外，徐育民、赵慧文《历代名家词赏析》评李太白《菩萨蛮》[平林漠漠]云“全词上下两阙，然而两阙之间词意紧密相连”（北京出版社1982年版第2页），李振国《宋词译评》评严次山《玉楼春•春思》[春风只在]云“上阙写西园春景”、“下阙写游园之情”（光明日报出版社1990年版第293页）等，也是如此。显然，这已不是简单的无意识的排印纰漏，而是实际运用中与时推移生出的一种新变。按前举最早的徐洪火先生“‘片’也叫做‘遍’或‘阙’，是音乐唱完一遍的意思”的阐述，以及其它书中别处称段又多作“阕”字可推，以“阙”字指称词段本是由于使用者自作主张的同音假借造成的误植。但这样的称谓用于（仅限于）双调词的两段，确是有着明显的合理性，甚至可以说是十分恰当的。《说文•门部》云：“阙，门观也。从门，欮声。”古代宫殿、祠庙和陵墓前常建两相对峙之高台，其间阙然有路可通，故名。阙通常左右各一，成双成对，又称“双阙”。双调词的两个段落，大致相称，形如二台对立；两段之间，传统的书写方法是空出一、二字的地位以示分隔（如果用每句一行的方式书写，也要在两段之间间隔一个空行），貌似二台间之通路。其整个形制，概然若双阙对峙。故而笔者认为，称双调词的两个段落为上下（前后）两阙，实在是贴切不过。当然，三叠四叠词不具备同样的形制特征，也就不适用这样的称谓了。换言之，以“阙”指称词段仅限于双调词。 三 、 两阕还是一阕——双调词段落称谓“前后阕”含义辨正 前后阕或称上下阕，分而言之即是前阕、后阕或上阕、下阕。它（它们）除了经常用来指称具有某种联系和比较意义的两首词（例如周济《宋四家词选》评王沂孙《齐天乐》[绿槐千树]、[一襟馀恨]二词云：“前阕身世之感，后阕家国之恨。”）外，更多的时候是用于指称一首双调词中的前后两个段落，并且由来已久。如，马令《南唐书》云：“延巳著乐章百余阕，其《归自谣》[寒山碧]一阕，其《鹤冲天》[晓日坠]上阕，均见称于世。”据张璋、黄畬《全唐五代词》按“《南唐书》载延巳《鹤冲天》词前段”（上海古籍出版社1986年版第413页），其中“上阕”即是词的段落谓称。又，姜夔《白石道人歌曲•长亭怨慢序》“予颇喜自制曲，初意为长短句，然后协以律，故前后阕多不同。”常国武《新选宋词三百首》注云：“前后阕：前后两片、前后两段。”（人民文学出版社2000年版第395页）此外，周济《宋四家词选》评柳永《卜算子》[江枫渐老]云“后阕一气转注，联翩而下，清真最得此妙”、评周邦彦《星月慢》[夜色催更]云“但读前阕，几疑是赋也”；许昂霄《词综偶评》谓韦庄《清平乐》[野花芳草]云“前阕说远，后阕说近”等等，均属此类。然而，就是这样一个运用既广且久的段落称谓概念，在晚清至今近百年的时间里，词学家、格律家们在其相关词学书籍中的具体理解阐释上却一直存在着两种截然不同的观点： 其一，以“前后（上下）阕”为两阕者。曹焕猷先生说：“双调者，两段也。首段为前阕，次段为后阕。阕者，一曲告终而少息之谓也。……长调则有多至三阕或四阕者，然用者绝少。“（《词学详诠》，武汉古籍书店1986年版“凡例”第五）王力先生说：“双调就是把一首词分为前后两阕（按，此处原注：‘曲终叫做阕。一阕，表示曲子到此已告终了。下面再来一阕，那是表示依照原曲再唱一首歌。当然前后阕的意思还是连贯的。’）……三叠就是三阕，四叠就是四阕。”（《诗词格律》，中华书局1977年版第71-73页）夏承焘先生说：“一首词可以说分为两阕、三阕、四阕”，“词的一段叫做一片，一片就是一遍，就是说音乐奏过了一遍。乐奏一遍又叫一‘阕’，（乐终叫阕。从门。《说文解字》：‘事已闭门也’。）所以片又叫阕。”“阕是从曲调上说的一段。”（《唐宋词欣赏》，天津百花文艺出版社1980年版第2、131、161页）此外，徐青《古典诗律史》（见青海人民出版社1980年版第162页）、席金友《诗词基本知识》（见内蒙古人民出版社1980年版第203页）、杨文生（《词谱简编》（见四川人民出版社1981年版第3页）、刘尧民《词与音乐》（见云南人民出版社1982年版第285页）、陈振寰《读词常识》（见上海古籍出版社1985年第37页）、施议对《词与音乐关系研究》（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85年版第199页）、陈声聪《填词要略及词评四篇》（见广东人民出版社1986年版第1页《要略》引言）、贺新辉《宋词鉴赏辞典》（见燕山出版社1987年版第1289页）、吴丽跃《诗词曲韵律通则》（见华文出版社1997年版第12页）、涂宗涛《诗词格律纲要》（见天津人民出版社2000年版第70页）、施向东《诗词格律初阶》（见天津大学出版社2001年版第120页）等，亦有类似说法；而黄蓼园《蓼园词选》评欧阳修《浣溪沙•楼外》[堤上游人]“第一阕写世上儿女多少得意欢娱，第二阕写老成意趣。”（黄畬《欧阳修词笺注》引，中华书局1986年版第27页）、陈迩冬《宋词纵谈》说周邦彦《满庭芳•夏日溧水无相山作》[风老莺雏]“是两阕组成，上阕十句，下阕十一句，……”（人民文学出版社1987年版第3页）、王仲厚《唐宋词话》说李易安《菩萨蛮》[风柔日薄]“上下两阕，由轻而重，造成急转直下的跌落之势。”（黑龙江教育出版社1994年版第181页）等等，则是在实际运用当中体现出同样的观点。其间，虽然尚有具体理解上的差别（如曹焕猷、王力、席金友、陈声聪等以“一曲告终而少息”为“阕”，认为多段词的各段落，在乐曲上只是同一支曲子的不断变化反复。因此词的一段，从乐曲上说是一支完整的曲子即一阕。而夏承焘、徐青、施议对、涂宗涛等却是以一首词在乐曲上为一支完整的曲子为前提，说“阕是从曲调上说的一段”，故而与之相应的一段词也就是一阕。），但他们所得出的最终结论却是一致的，即：一段词为一阕，一首词可以包含数阕。《忆江南》等单调词只有一段，即一阕；《木兰花慢》等双调词都由两阕而成一首，称前后（上下）阕；《戚氏》、《莺啼序》等三叠、四叠词就有三阕、四阕，依顺序称为前中后（上中下）阕或者第一、第二、第三、第四阕。按这样的理解，“前后阕”无疑是指前、后两阕。 其二，以“前后（上下）阕”为一阕者。如，施蛰存先生在其《词学名词释义》中说：“宋人习惯，无论单遍的小令，或双拽头的慢词，都以一首为一阕。分为上下遍的词，可以称为上下阕或曰前后阕。无论上下或前后，合起来还是一阕，不能说是二阕。”（中华书局1988年版第40、41页）王洪先生主编的《唐宋词百科大辞典》说：“乐曲每奏完一遍为一阕。词是配乐演奏的，故一首词即称一阕。双调词分为两段，称上、下阕。但三叠、四叠词的每段称叠或段，不称阕。”（学苑出版社1990年版第1145页）钱仲联、傅璇琮等先生主持编写的《中国文学大辞典》也说：“乐曲终了称‘阕’，后以一首乐曲为‘一阕’，一首词亦称‘一阕’。分上下片可称为‘上下阕’或‘前后阕’。”（上海辞书出版社1997年版第1861页）显然，这里的“一阕”是指一首完整的词，即一首词无论它有多少段，都为一阕：单调词一段便是一阕，双调、三叠、四叠词则由数段合为一阕。反过来说就是，一首词分做几段，其中的每段大约就是几分之一阕。由于双调词的两段总是均衡地将一首词分作两半，各占半阕，“上半部就叫上半阕，下半部就叫下半阕。”（周笃文《宋词》，上海古籍出版社1980年版第9页）所以，其所谓的“前阕”、“后阕”，实际上分别是指两个半阕，应看作是为了简便对前半阕和后半阕的一种省称。前后阕合为一阕，道理正在这里。而基于同样的指称上便利与否的考虑，三叠、四叠词由于其中的段落各自仅为三分之一阕或四分之一阕，以“一阕”作为单位名词来进行段落指称就显得十分繁琐不便，所以“三叠、四叠词的每段称叠或段，不称阕”。 学者们对“前后阕”这一概念含义的解说，由于长期以来存在着上述两种不同的看法而莫衷一是，造成了实际运用上的极大混乱，也给相关词学知识的推广普及带来困难，让人不知所云。显著之例，早有刘公坡撰于民国初年、流传颇广的古典诗词启蒙读物《学诗百法学词百法》，晚的则如李瑛先生的赏析文章《不到长城非好汉——读<清平乐•六盘山>》。刘著云：“词谱中称一首词为一阕。阕者，一曲告终而少息之谓也。凡双调之词都两阕而成一首，故称词之前半首为前半阕，或称前阕；称词之后半首为后半阕，或称后阕。其长调多至三四阕者，则称第一阕、第二阕，以下类推。（按，此处原注：‘本书前此亦称阕为段’。）”（中国华侨出版公司1991年版第162页）又，李文云：“毛主席所写的词往往是上半阕描绘眼前景物，下半阕抒情感怀。而这首词的上下两阕，却都是在前两句写景之后，紧接着便是抒情。”（蔡清富《毛泽东诗词名家赏析》，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1993年版第107页）在这些表述中，既以一首词为一阕，同时又以一段词为一阕；一首双调词既是由前后（上下）两个半阕合起来的一阕，同时又是“两阕而成一首”，包含着前后（上下）两阕。换言之就是，双调词的一段，既是半阕而同时又是一阕，半阕等于一阕。这显然是荒谬的。那么，究竟一首词是一阕还是可以包含数阕，双调词中的前后（上下）阕究竟是指两阕还是合为一阕呢？这样的问题难道就真的那么复杂、无法廓清辨明吗？不然。 其实，只要我们明确坚守“阕”字本义的立场并对一首词段落之间的关系有清晰的认识，参以以往运用之实际，辨清上述的问题并不是十分困难。《说文》云：“阕，事已闭门也。”引申用于乐曲，即指乐曲的终了（如《礼记•文王世子》“有司告以乐阕”注云：“阕，终也。”），亦称乐曲一首为一阕（如《吕氏春秋•仲夏纪•古乐》“三人操牛尾，投足以歌八阕：一曰载民……八曰总禽兽之极。”高诱注：“上皆曰乐之八篇名也”）。由于早期曲子词总是配乐演奏，与乐曲相始终的，因而形成比附乐曲，以阕称词的传统，称一首词为一阕[如《能改斋漫录》卷十七：“（梅）圣俞因别为《苏幕遮》一阕，云：‘露隄平’云云，欧公击节赏之”]。既然“词即曲之词，曲即词之曲”（刘熙载《艺概》卷四），“今之词，古之乐也”（俞樾《词律序》），词与乐曲相比附，一词一调，一调一曲；而由白居易《霓裳羽衣舞歌》自注“《霓裳》十二遍而曲终”、周密《齐东野语》谓“《霓裳》一曲共三十六段”又可知道，一首乐曲无论包含多少段落（按：即“遍”或“叠”），无论段与段之间是怎样的变化反复，仍然“限于一曲”（朱谦之《中国音乐文学史》陈钟凡序，北京大学出版社1989年版第8页），即只是一阕。那么相应地，一首词无论包含几个段落（片），都只是由它们共同构成的一个整体，始终只能是“一阕”。这一点，不但可以在古今词学家、乐律家（包括以双调词的“前后阕”为二阕者）有关词曲段落及其相互关系的具体论述中得到进一步的、不同角度的印证，也是与过去长期以来的实际运用情况相吻合的。张炎《词源》卷下论“制曲”云：“最是过片不要断了曲意，须要承上接下……此则曲之意脉不断矣。”沈义父《乐府指迷》论及词的作法云：“过处多是自叙，若才高者，方能发起别意，然不可太野，走了原意。”夏承焘先生说：“词虽分片，但仍是一首。它的上下片的关系是同首，却又好象不是同首。”（《唐宋词欣赏》，天津百花文艺出版社1980年版第131页）王力先生云：“（双调词）前后阕的意思还是连贯的。”（《诗词格律》，中华书局1977年版第71页）施议对先生云：“词中的片，相当于乐曲中的段，每一首词分为数片，表示它是由几个乐段组成的一个完整的乐曲，一片结束，表示音乐的暂时休止，而并非全曲终了。”（《词与音乐关系研究》，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85年版第195页）这些论述都清楚地表明：只有一首完整的词才是表示乐曲的一次“终了”，才是“一阕”；多段词中的任何一个段落，只是构成整体的一首词的一个部分，不能称为“一阕”。因此，任何曲解“阕”字本义，背离一词一阕这一基本前提而以多段词的一段为一阕，以为一首词可以包含数阕的观点，都是明显站不住脚的。这也与施蛰存先生的实际验证结果是一致的。他说：“我翻遍宋元以来的词集、词话，绝没有发现以一首分上下片的词为二阕的例子。”（《词学名词释义》，中华书局1988年版第41页） 基于以上的考察认识，我们对前述涉及作为双调词段落称谓的“前后阕”究竟是两阕还是一阕这一问题的两种观点大致就可以作出如下判断：以双调词“前后阕”为前、后两阕者，既不符合以“阕”称词的本义和词的段落结构体制，也与前人实际的运用传统相扞格，故而从根本上说是不能成立的。正因为如此，相关的阐释也就难免捉襟见肘，经不起推敲。如：曹焕猷先生释“阕”为“一曲告终而少息之谓也”，“少息”之义显然并非“阕”字所本有，何况既已“告终”，又何曰“少息”？王力先生既清楚“曲终叫做阕”，而双调词“前后阕的意思还是连贯的”，又把“前后阕”视作两阕，其本身也是自相矛盾的。至于夏承焘先生说“一片就是一遍”和“乐奏一遍又叫一‘阕’”，分别来看都没有错。但前一个“一遍”的“遍”是指陈陶《西川座上听金五云唱歌》“愿持巵酒更唱歌，歌是《伊州》第三遍”和贺铸《谒金门》[杨花落]词序“李黄门梦得一曲，前遍二十三言，后遍二十二言”之“遍”字义，指乐段或词段；而后一个“一遍”的“遍”却是周遍、普遍之义，指乐曲和歌词从头到尾演唱一次。将二者作等量替代，得出“阕是从曲调上说的一段”的结论，无疑犯了逻辑上“偷换概念”的错误。但是，由于把“前后阕”看作前、后两阕符合人们通常的理解逻辑，加之其在特定的语境中又确实有用来指称“前后两阕”即相邻的两首词的用法习惯，容易让人混为一谈，因而这一观点极易为人接受和认同，这恐怕就是此种观点虽不正确却影响广泛，能够长期存在的原因所在。相反，以“前后阕”合为一阕的观点，表面看似乎已经超越了逻辑上的可理解性，但正如前面所分析，只要我们明白了“前后阕”实为前后半阕之省称，所有的问题均可迎刃得解。而这，不但是可以理推的，也是能够被交互使用“前后阕”和“前后半阕”来指称词段的大量实例所证明的。例如，周济《宋四家词选》：评姜夔《暗香》[旧时月色]云“前半阕言盛时如此，衰时如此。后半阕想其盛时，想其衰时。”评周邦彦《拜星月慢》[夜色催更]又云“但读前阕，几疑是赋也。”谭献《谭评词辨》：评王沂孙《眉妩•新月》[渐新痕悬柳]云“后半阕蹊径显然。”又，评秦观《满庭芳》[山抹微云]“下阕不假雕琢，水到渠成。”龙榆生《词曲概论》说苏轼《水调歌头》[明月几时有]：“上半阕的四个五言句和下半阕的两个五言言句，拗怒都在句中；上下阕的两个六言句，拗怒兼及句脚。”（上海古籍出版社1980年版第110页）程毅中《中国诗体流变史》：“词中最常见的是双调，一般是上下阕相同的，……较长的双调往往是后半阕与前半阕相同而又略有变化。”（中华书局1998年版第121页），等等。从这些用例，我们可以十分清楚地看到：作为双调词段落称谓的“前后阕”即前阕、后阕，实为前半阕和后半阕之省称。因而双调词的“前后阕”合为一阕的观点，才是惟一正确的理解。 原载：《修辞学习》2005年4期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