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问九作家 一问文学没落了吗 苏童:说文学没落,是与《红楼梦》来比吗?这种说法,参照物是很紊乱的。文学属于那些精神上的有闲阶级。当人们在庄稼地里忙活的时候,有什么理由让别人去关心文学?包括城市的各个阶层,高收入的人也有自己的困境,没有理由再攫取他们的剩余空间。不要觉得应该怎样,一个社会真正到了一定的发展形态,势必会有一个阶层对此有所求。而他们精神上的需求,一部分就指向文学,文学的景气自然就会出现,有可能那个时代的文学会很好,我对前景永远看好,只要有人在写,就应该看好。 孙甘露:文学曾经不恰当的热闹过,现在只是回到了恰如其份的位置,文学从来就不应该热闹。 贾平凹:新时期文学之所以造成了全国范围的轰动效应,是因为文学承担了文学以内和文学以外的双重作用。经过这些年,文学进入了一种正常的状态。这与国外的趋势是一致的,它不可能波澜壮阔。 余华:文学的没落不没落,与书卖得好坏无关。而是能否出现好作品。打动人的东西在逐步增加,而过去的那些好作品依然存在。 二问读图时代文学该退隐吗 苏童:文学永远不会退出。不管到什么时候,即使是战火纷飞,也有人会读小说。 余华:不可能。除非人的想像力退出。但人的想像力永远不会退出。计算机刚产生时,有人曾预言,这世界只需要三台计算机就够了。但事实证明,所有预测都无法预言日后事实。文学是对人类想像力的一种满足。 贾平凹:如果说纯文学是牛奶,那么快餐文化就是沫。有牛奶才有沫,一旦牛奶没了,沫也将无法存在。 孙甘露:文学在生活中的位置可以不重要,但在人们心里的位置,永远不会改变。 毕飞宇:这是一厢情愿的判断。不管文学多冷清,作家坚持住手中的笔,并不是没事干,而是他们坚信有读者在守候着他们。 马原:传统文本阅读的时代已经终结,文学和戏剧、诗歌一样已经从黄金时代步入了死亡期。作为一个以写作为唯一特长的人,我有时候觉得特别悲凉。 安妮宝贝:不少人有误解,不是把文学看得太高,就是看得太低。而文学说到底只是小众的一种选择,所谓读图也只不过是另外一群人的选择。 陈丹燕:这个时代,文字会改变,句法会改变,但是文学的吸引力不会变。 朱文颖:文学最终代表人类的精神,无论时代怎么变化,文学都不可能消亡。 三问写作是悲哀的抵抗吗 苏童:没有必要这么悲壮。作家从写作的第一出发点,永远是完善自己的生活,表达心灵世界的东西。写作是悲哀的抵抗,这一命题并不能解释最初的动机。不要企图用一句话对文学盖棺定论。 余华:写作一点都不悲哀。相反写作过程还享受到许多乐趣。如果说,因为越来越多读者远离文学而感到悲哀,完全不必。中国这么多人,若有1000万人偶尔读读小说,就已足够。 朱文颖:有人曾说,作家是最没用的人,他们只不过用另外一种方式介入生活,在另外一个层面观察思考。有许多物质的变迁不是作家能改变的,但他们依然能保有对社会的正义感和责任感。写作不能说悲哀,但很多时候是无奈的。 四问文学春天何时再来 毕飞宇:文学从来没有不景气过。最近十几年里,文坛的确没出现过什么走进人内心的作品,但读者和作家都不必太着急,该出现的时候会出现的。 马原:最有创造力的人不把文学作为自己的选择,最被人们接受的媒介不为文学说话,这些注定了文学的没落。文学最后只能成为一门典型的博物馆艺术,作家也只能充当博物馆的解说员。 陈丹燕:现在文学回归到小众,各人有各人的读者群却很正常。作家从来不承担拯救社会的使命和责任。 朱文颖:中国文学面临一个困境,就是与市场和商业利益的冲突,是为市场驱动去做一些畅销的东西,还是坚持本心,进行严肃的创作? 五问作家与读者谁影响谁 苏童:每人的个人姿态很重要,反对把所有的文学现象群体化。许多作家其实雷打不动,坚持自己的文学品格、立场在创作。用一种浮躁的说法一刀切,对许多作家不公平。同样,也有许多读者沉下心来在阅读。不能把群体化作为解释问题的手段。 余华:任何时代,都有不浮躁的读者。读书是一个人安静下来才做的事。不是参加派对,不是社会关注的热闹。写作与阅读,都是冷清的,但这样的状态却像海底激流,始终汹涌澎湃。 马原:在文学濒临死亡的这个时刻,作家们并不浮躁,反而更加成长了。他们已深知要写出振聋发聩的作品几乎不可能,但他们依然不放弃写作。 陈丹燕:不能全归咎于作家不努力,所有真正的作家都希望自己的作品深入心灵,感动读者,但不一定有效,读者的水平在提高,社会环境也在变化。 朱文颖:现在作家的确相对浮躁,在这个急剧变化的时代许多没有料想的东西在迅速冒出。这是一个契机,作家应该沉潜下来,舍得花时间去创作好作品。 六问文学需要傍上影视吗 苏童:影视这个媒介确实很强大,但也不能贬低或者说轻视文学扮演的角色。不存在文学沾什么影视的光,这种说法其实是把文学弄到一个屈辱的地位,这是一种大众心态,连作家本人也不能不受影响。假如没有电影,那么,你还写不写。你无意中从电影中得来的名声,还是要回到电影。对于作家的名声而言,电影只是一道霓虹灯,最后你还会回到黑暗里。它不是永远的霓虹灯。 毕飞宇:所有作家中,几乎还没人为了专门提供影视故事而去创作的。 马原:要靠影视途径来提升文学的地位几乎无济于事,这也不能改变文学本质上向下走的大势。不排斥和憎恨多种媒介夺走了文学的读者,作为作家我愿意迎合它,甚至也正在尝试写剧本,尝试在创作之前用图片来构思情节,并且最终以图片来讲故事。 安妮宝贝:作家和读者之间那种精神层面的交流是影视无法做到的,没必要看重影视途径。 读者声音 搞文学赚不了大钱 上个世纪八、九十年代初,华东师范大学中文系曾经以“作家群”现象颇受瞩目:赵丽宏、秦文君、沙叶新等人的集体亮相很大程度上得益于该校良好的文学氛围。其时,华师大的文学社团呈如火如荼之势。左手捧一本顾城或汪国真,右手拿一本笔记本,漫步于美丽的校园,兴起时写点自己的诗几乎成了当年的时尚。 可是,当记者昨天找到华师大最大的文学社团———停云文学社时,社长张春田却告知这个文学社的会员最多100多人,而且还在逐步萎缩。据介绍,文学社里中文系的学生和外系学生大致一半,主要是请一些作家或教授开文学讲座、到中学举行读书讨论活动、开展诗歌朗诵会,偶尔也举办几次文学沙龙,但感兴趣的人不多。 对这种窘况,张春田看得很透彻:“过去对文学的狂热其实很不正常。那时的文学是被当作成就名利的一种途径,而现在更多的是作为排解单调寂寞生活的一种手段。纯文学注定是小众的,它必然要从盲目鼎盛回归到其本原状态。可以这么说,最后留在社团的都是真正热爱文学的。另外,外部环境变了,大学也在跟着改变,八十年代没有托福、GRE,各种诱惑也没有现在那么多,而今天大家都在崇尚实用主义、功利主义,找个好工作是第一重要的。” 中文系三年级的龚王真是原停云文学社的会员,她把离开文学社的原因归于没时间。“现在爱文学爱到无以复加地步的文学青年几乎绝迹了,大家更愿意把它作为消遣和娱乐。搞纯文学的在某种程度上已被划分到边缘行业。在物质匮乏的时代,文学是许多人的寄托和梦想,而在今天这个效率至上的社会,有更多东西吸引和分散我们的注意力,大家就开始质疑文学的意义。”龚王真说,自己属于中间派,不是文学青年,但也会定期买《收获》、《读书》;不会花大量时间去文学沙龙海侃神聊,但也可能为某部小说或某位作家与同学在寝室里争论不休。 中国现当代文学和外国文学的书架被摆放在季风最显要的位置上,却并不是拥有最多读者的地方,人们更多围拢在有着漂亮插图的时尚读物前。 该店采购部的一位负责人告诉记者,“现在看书的人还是不少的,但纯文学作品的确在季风书店卖得不是很好。这与读者口味的分流有关。”书店常把一些传统作家的新书或精选集放在最好的位置,可是真正感兴趣的人不多。“现在读者买书常常是跟着媒体或时尚走,什么热就买什么,不太愿意买没有大量炒作的文学书籍。” 采访读者时,一位正在翻渡边淳一作品的女读者说,现在写小说的人太多,自己会根据报刊或朋友的推荐购买。她不会盲目地崇拜某一位作家,因为同一人不同时期的作品都会参差不齐。 另一位挑选了几本几米漫画的读者则坦言:现在工作节奏那么快,没时间读长篇巨作,还是选一些轻松小品实在,尤其是带插图的。 为工作和生活所累 曾在《E LLE》杂志做编辑,然后又转去《译文》,最近刚刚转入世纪文景出版公司任职的尹晓冬,一谈到文学就有说不完的话题。尹晓冬在大学时写过小说,而且觉得自己迟早是要写小说,虽然她对文学至今仍有着梦想,但还是觉得工作和职业多少改变了她。尹晓冬以前一直想着文学,现在有时还想着它。因为大环境没有了,那个文学的梦想,不再像读书时那么大,那么重要了。“现在,文学是在客厅里,而不是在卧室里。一个星期中,还有一天是属于文学的。” 但尹晓冬说,她从来没有想过,一旦这世界没有文学会是什么样,“或许这世界会变得很乏味吧。” 原载:《新闻晨报》2002年11月22日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