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的作家,常常是看不起批评家的。一些做批评工作的,除了抬高一些人,贬低一些人外,在学理上能独树一帜的,十分有限。所以,目前的批评家,大多数在作家眼里没有分量。有人说批评遇到了窘境,想一想,也是不错的。 外国的情况,和我们不太相同。在德国,近来有四位杰出的批评家,在一家影响很大的电视台主持一个批评栏目。这栏目对新出现的作品,进行多角度的分析,批评家们提出的观点,常常冲击当下的创作。德国这两年优秀的文学作品,有一些是在批评家的启示下出现的。批评在德国,确实左右了文学创作。这在中国,是不可思议的。我们的邻国日本,也是这样。以电影为例,东京大学校长;莲实先生的理论,几十年来对电影创作影响很大。几代导演,都受到了莲实先生的启迪。批评家的智慧,就像超前的预言,在文坛有着举足轻重的作用。 中国的批评,在今天为何丧失了应有的冲击力?是什么阻碍了它的发展? 作家开始厌恶批评 五四以后的新文学,有一段时间是在一种理论的指导下出现的。就白话诗而言,是先有白话诗理论,后有创作实践。“左翼文学”也是这样,为底层人服务的理念行之于前,大众文艺诞生于后。胡适、鲁迅、茅盾、周扬等人的艺术观,都渗透到后来的文艺创作中。一部现代文学史,就是中国知识阶层思想的历史,这个特点,前人已总结了许多,其精神的崇高性,感染了几代人。 理论可以影响创作这一现象,在今天变得麻烦起来。许多作家,是不关心理论的,而一些批评家呢,也不重视创作。难怪李国文先生,责怪批评家是“胡话专业户”,两者的隔膜,导致了思想的萎顿。当下一些走红的作家,如刘恒、刘庆邦、刘震云、毕淑敏,没有谁依傍在哪个批评家的门下。王朔就很少恭维过批评家的著作,王安忆虽关注过思想界,但她的美学观,大多是自己悟出来的。青年作家中,余华与残雪,是很有学理修养的。但他们看的大多是外国人的书,没听说哪位中国的批评家,影响了自己的写作。作家似乎不再信任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批评家。在今天,作家自己承担起了理论训练的任务。 前几年围绕《马桥字典》的争论,是批评家受到鄙视的典型事件。那么多优秀的作家联名抵制张颐武,深层的问题是对“棒子话语”的一种恐惧。批评的武断,曾造成过文坛的许多悲剧,“文革”十年的记忆,使作家们丧失了对理论讨论的兴趣。远离理性,走进情感的世界,也导致了批评地位在文坛的下降。 王蒙对许多批评他的人有个看法,认为未搔到痒处。张中行对友人说,许多写他印象的文字,也未一语中的。前不久出版的《十作家批判书》,被作家们看成是场闹剧。书中的一些作者除了泛道德化的表演外,并未切中中国作家的要害。某些批评家对创作缺少应有的善意,他们对中国现实的把握,甚至不及被自己奚落过的人。 求疵、诘问并没有错,问题出现在求疵者缺乏学理的训练。我们翻看一下目前时髦的批评,除了“后现代”、“现代性”、“全球化”这类概念外,有血有肉的地方,在哪里呢? 作家的批评文本悄悄走俏 有趣的是,在理论类的图书中,作家写的批评、随笔,却大为走俏。余华的《我是否能相信自己》、残雪的《读解博尔赫斯》、王朔的《无智者无为》、王蒙的《行板如歌》等,印数可观。有的达到几十万册。批评家的书呢,除了个别的以外,印数几乎不到两千册。北大的学生,除了因写作业不得不翻看理论刊物外,大多对当下批评家的文字,不感兴趣。《阅读导刊》新近有一篇文章,批评中国社科院一位青年批评家的文字,味同嚼蜡,不知所云。 八十年代以来,文坛许多流派和思潮的出现,是翻译界和作家们自己搞出来的。寻根文学的概念、新写实的口号、都市小说的旗帜,最早都出现在小说家那里。这两年十分热闹的文学争论,如“断裂说”、“民间写作”等,乃青年作家的一种冲动。李大卫、韩东等人的文章,号召力较大,在他们周围,有许多热情的追随者。他们的口号,或许不成熟,文章亦有可推敲的地方,但他们的声音,比学院派和专业批评家要响亮得多。 在作家队伍里,王蒙、残雪、余华、王安忆诸人的文学评论文字,很引人注意。王蒙常以提携新人而让人关注,其指点江山的文字,每每引起争议。残雪对小说文本的敏感让人惊讶。她写博尔赫斯、卡夫卡,笔下色彩飞扬,且有哲思在里,冲击力之大,不亚于她的小说。余华对创作的关怀很人本主义。读他的评论,才知道他何以常走在众作家的前面。那种对人间的悲悯,对生存的诘难,很有一丝哲学味儿。王朔的语言更为孟浪,像揭穿皇帝新衣的孩子,让人发笑不已…… 缺乏学理是批评的症结 在一份青年作家的调查问卷中,百分之八十以上的作家说不喜欢中国的批评家。北大中文系的高远东副教授针对这一现象,认为是批评家在学理上出现了问题。有的走红的人物的批评文章过于随意,逻辑上不通,缺乏应有的思维训练。李陀先生认为,不受欢迎的批评文章,概念使用含混,思想表达不清晰。陈平原则指出,纠正文学批评与文学研究的浮躁之风,根柢在于大学的学术训练。这些呼声多年前就曾出现过,但对文坛似乎影响甚微,批评游离于文学创作的局面,反而越来越严重了。 文学批评与文学研究的现代化、科学化,需要几代人的刻苦努力,我们的大学、科研院所,乃至作协、文联的理论工作者,尚未能真正适应这种现代性的转变。一方面,经院式的研究,缺乏钱钟书式的人物;另一方面,高校中文系,一直未形成“为学术而学术”的传统。当代文学研究生的培养,急功近利者多,潜心治学者少。许多批评家,急于用西方的理论,去套文学现实。比如说王朔是“后现代”,莫言是“魔幻现实主义”等等。把中国作家丰富的个性,简单化。批评是艰难的劳动,既要与现实保持密切的联系,又要有丰厚的学理。别林斯基、车尔尼雪夫斯基的文学批评,所以能推动俄国文艺的发展,在于他们是深刻的哲学家和思想家。而我们今天的文坛,这一类的人物,有谁呢? 原载:《北京日报》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