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没有自己的来路了,我怎么能不希冀找到自己的来路自己的根?伟大的传统是文人精神的皈依,这种来自岁月纵深的文化,它是作为一个精神整体发出感召力的。 进入新世纪,散文的文体革命进入一个新阶段,上世纪末的“新散文”、文化散文继续发酵,新的原生态散文、现场主义散文……纷纷涌现,都在提出自己的散文主张,从主旨到风格都有自己的认知。这是散文文体无法忽略的表现,也是它作为独立文体获得文学体裁意义的本质显现。 我认为散文是建立在个人感觉、感受与感悟上的一种艺术表现,它把作者鲜活的感觉带到文字的现场,使文字具有生命的特性与活力。它的视角是极其个人化的,不是公共的,公共的东西永远都是文学的公敌,它是与心灵有关的。一篇好的散文没有个人的灵魂在里面,就不会是一种创造,甚至是虚伪的。散文是生命的一种延续,其精神是有呼吸的,是不可复制的。 其次,散文的高下也在于其境界的高下。中华文明在对待自然的态度上所取的诗意化追求,让人与自然达成了最富审美性的和谐。这种文化上的追求,让艺术在表现自然世界时自然寻求诗意的表现。它就像宗教,历代散文都在这样的意趣下去进行创造。这是散文的正宗,主旨是讲审美的,是人与世界诗意的相遇。 我个人的散文追求是:一,以有限的个体生命来体验无限的存在,张扬强烈的个体生命意识;二,强调在场,就是写自己身体在场的事物,哪怕历史,也不是来自于书本,而是来源于现实的存在,哪怕只是一物一景,却是一个时空的物证,是时空连接的出发点;三,正是因为个体生命的短暂,才具有强烈的时空意识,才打通历史,连接历史,这里的历史不再是文字记载、不再是知识,而是从生命出发的一次更幽深的体验,如同从现实的层面打开一口深井;四,表现方式上重视东方式的“悟”,文字灵动,像呼吸一样自然,像情绪一样起伏,像站在你面前一样真实;五,文字以最大限度逼近体验,因此,独特、别样是必然要求,个性是自觉追求。 这种散文或可称作新体验散文。我习惯于用一种“死亡”的眼光看待一切,这让我对事物有宏大把握的可能,能够看清看透人生的意义。庄子就是这样的人,他的所作所为都是彻悟者所为,他为亡妻鼓盆而歌,他的庄周梦蝶,他的逍遥游,所有的一切都是对于死亡的反抗。是死亡意识唤醒了生命意识。如果把生命意识比作一种温度,那么我大多数文章都浸透了这种冰凉的体温。它在每个字里结成了霜。我的世界呈现出的景象是瞬息的、暂时的、变幻的,它们都带着强烈的时间印迹。 写历史,是因为我感受到了它的气息,它就在我生活的时空里。通过历史文化,我找到现实与过去的对接,把我们看不到的事物延伸过来。我感觉到了从前的气息,我要把这已经虚妄了的气息表现出来,把这种存在再现出来。我在乎的是这一过程所表现出的时间的纵深感。 这也许是一种生命现象,一个人当他过了不惑之年,就像爬到了生命的又一个制高点上,他的眼光从自己的脚跟前伸展开来了,他看到的不再只是现实中活着的,还看见了远处消失的,那些过去认为十分遥远的。 文化只有与个体的生命结合才是活的,那些活在每个心灵之上的文化才是我能够感知的。否则,它就是知识,是脱离个体感知的抽象的文化知识,这样的写作是知识传播,而非文学的性灵抒写。所以我的历史文化散文是断续的、跳跃的,历史永远是跟随人的心灵意志的,或者时空的感觉,或者一个象征符号,我要表达的是心灵史,是消失了的生命的现场。 我对消费时代物质至上时代的确热爱不起来。我常常借传统的建筑——那种四合院、坡屋顶,自然紧贴于大地上的房舍——建立起的人伦的温暖,表达痛惜之情。我无法对着给人压抑的千篇一律的城市高楼生发热爱之情。我认为它只是解决了人的身体的栖居,而没有安顿心灵。同样,中国传统文化所建立的恕、孝、礼、忠……被一刀两断之后,我们无法与传统对接了,也就是说,我们没有自己的来路了,我怎么能不希冀找到自己的来路自己的根?伟大的传统是文人精神的皈依,这种来自岁月纵深的文化,它是作为一个精神整体发出感召力的。 原载:《文学报》2008-08-21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