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尔禾》的故事,仿佛有意地背离惯常的叙述逻辑,读来有些亦真亦幻。作家红柯凭借飞扬的想象,在北疆长天大野的宏阔背景下,勾织着一个个关于自然和生命的传说。红柯曾在新疆生活了10年,获得了开阔的视野更重要的是,他将那个世界的神奇,跟普遍的生命力纽结在一起,将人性放大或缩小、幻化或神化。北疆的大漠、草原、长空、羊群、石人像等似乎都具有了人性,成了现实通向梦幻的背景。不久前,笔者与红柯就此书进行了一次面对面的对话。 笔者:蒙古族女作家其其格认为,《乌尔禾》是你迄今为止最重要、最成熟的作品。我也这样认为。《乌尔禾》使你的长篇小说创作出现了飞跃。你认为《乌尔禾》在自己的创作中占据一个什么样的位置?你是怎样看待自己的创作变化的? 红柯:我大部分小说的背景都在新疆伊犁阿尔泰,我所居住的小城奎屯很少出现,伊犁阿尔泰距奎屯都在千里之外,可以从容展开。回忆一下,我写奎屯的仅有《乔儿马》与《雪鸟》,还写过一篇散文《奎屯这个地方》,发表在《收获》上,意犹未尽。《乌尔禾》是奎屯垦区最边远的一个农场,现在我终于逼近奎屯这座城市了。我属于那种很笨拙的人,文学训练很漫长,从大学开始在省级文学杂志发表近百万字作品,直到十几年后的1996年、1997年才为文坛所注意。但我觉得很值,文学之路宽如戈壁大漠,非常迟钝地逼近目标,《乌尔禾》已经在奎屯的地盘上了。 笔者:我觉得,你以前写的《西去的骑手》是对整个汉文化发言的,是在呼唤一种野性。而《乌尔禾》才是针对整个新疆真实的生活发言。虽然我对新疆了解不多,但是我认为《乌尔禾》触摸到了新疆生活的实质。这样看来,对西部我们存在着一个认识的误区,以为西部就是金戈铁马、大漠雄风、粗犷强悍,这是局外人眼中的西部,是对西部的误读。我们的西部文学,长期以来一直被这种误读所困扰。你怎样看待自己对新疆生活的表达?作为一个汉族人,你认为是否写出了新疆少数民族生活中最核心的部分? 红柯:我所居住的小城奎屯与乌苏相连,乌苏草原上生活着蒙古族,他们跟我想象的一点也不一样。眼前的蒙古人温和谦逊老实,那种善让人感动,我想蒙古人古歌传说中的圣主成吉思汗也是善良的,有极其柔软的一面。《乌尔禾》也是从成吉思汗与兔子开始的。从蒙古族人开始到哈萨克族人、维吾尔族人、回族人、锡伯族人……西域民族众多,我都感受到了这些民族的美与善。新疆有戈壁沙漠也有草原绿洲,近在咫尺,美不胜收。中亚大地如此之美,大地的这种形态以及中亚各民族的美好品质形成的文字也应该是最美好的。我越写越觉得自己笨拙,这绝不是一般人理解的谦虚,是我发自内心的叹息,文字、语言难以穷尽的金色大地,就像甘地所赞叹的印度大地,金色大地上的人民有金子般的心。有一首哈萨克族歌曲就叫《金色原野》,歌唱准噶尔大地:金色原野,我的故乡。从第一次听到这首古歌,我就难以摆脱那种永无边际地辽阔下去的撼动心灵的感觉。我的笔老是带着古歌的旋律起伏着,写完最后一个句子,那乐曲还久久不散。 笔者:《西去的骑手》更多写到了逝去的历史,其中的人物和事件,都是历史事实和想象的产物,用笔粗犷。《乌尔禾》处理的是现实,其中的细节十分丰盈,下了许多精雕细刻的功夫。小说对于新疆生产建设兵团职工居所地窝子的描写,对好把式宰羊的描写,对草原、大漠风情的描写,都是如数家珍,极为细腻传神,没有亲身经历,是绝对写不出来的。你在新疆生活了10年,你是怎样调动自己的生活积累写《乌尔禾》的?你对乌尔禾小镇熟悉吗?小说中的人物,像海力布叔叔、燕子等,是否有原型可依? 红柯:1986年秋天我落脚小城奎屯,奎屯的规模相当于内地一个小镇,一条大街,三栋楼房。我在这里成家,两年后有了儿子,10年后离开时,奎屯已经是北疆的明星城市了,上百栋大楼,当初街头的沙枣树、白杨树已经被进口草皮所代替。我亲眼目睹这座新城的发展繁荣。奎屯最初是古丝绸之路上的一个驿站,农七师军垦战士开发前仅七八户人家,基本上是一片荒漠。1986年我落脚奎屯的时候,郊区还有少量的地窝子,从地窝子到土坯房、砖房,再到市区那几栋标志性的楼房,一部边疆开发史近在眼前。我的职业是教师,教语文,《乌尔禾》里的王卫疆、朱瑞、燕子就是技校学生的缩影。至于海力布叔叔,当年20万军垦战士扎根边疆,王震将军动员八千湘女上天山,山东妇女也去了不少,解决战士们的婚姻问题,这类小说太多了。但我告诉你,还有好几千战士没有老婆,终生献给那片土地,他们孤独地放羊种地护林,我的笔一直不敢动这个题材,太坚硬了,需要一把纯钢的刻刀而不是笔,那真是我心头挥之不去的一块心病。需要时间,需要距离,就像离开新疆10年后,在丝绸之路开始的地方古城西安才有可能写出《乌尔禾》。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