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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本世纪30年代起，对大陆南方民族的洪水神话研究多以苗瑶族群为主，最典型的是关于“箱舟漂流型”洪水神话。本文则以苗瑶为主，兼论他族，来探讨大陆南方民族的洪水神话和台湾原住民洪水神话的异同。 一、原住民的洪水神话 台湾原住民一般分为高山族与平埔族，高山族通常说是九族，分别是赛夏、布农、邹族(或译曹族)、鲁凯、卑南、泰雅、阿美、雅美、排湾;而早期小川尚义教授则分成十二族，多了赛德克族、加那加那布族、撒阿罗阿族，前一族属于泰雅方言，后两族则为邹族或曹族方言，实际上仍为九族。平埔族有的分成凯达格兰、道卡斯、巴则海、巴瀑拉、巴布萨、洪雅、西拉雅、噶玛兰等八族，有的多了邵族、马卡道两族。[①a]各族各有自己的洪水神话，甚至一族有好几个洪水神话。许多学者对此有详细的阐述，李福清先生曾对台湾原住民的神话传说研究情况作过介绍，[②a]除了早先何廷瑞(Ho Ting-Jui)的《台湾土著的神话传说比较研究》(A Comparative Study of Myths and Legends of Formosan Aborigines)(Indiana University1967)，其中又以尹建中先生在1994年所编《台湾山胞各族传统神话故事与传说文献编纂研究》最为完备，该书利用日本、德国学者搜集的材料，也用台湾学者采录的神话。[③a] 浦忠成先生曾对原住民的洪水神话作过探讨，他的结论是： 在远古的时代，曾经有过一场大洪水，它淹没大地也淹死了所有的生命，幸存的少数几人(多半是兄妹和姊弟)逃到唯一(或者二座)的高山顶上，等洪水退去，他们走下山，找到居住的地方，透过近亲的婚媾，繁衍新的人类。[④a] 而李卉女士也有相关论文论述台湾及东南亚的同胞配偶型洪水神话，其中有兄妹婚或姊弟婚洪水神话的原住民包括平埔族、布农族、排湾族、泰雅族，而最普遍的则属阿美族，如太巴塱社、豆兰社、马兰社、薄薄社、里漏社、奇蜜社的阿美族都有同胞配偶型的洪水神话。[①b] 洪水后同胞婚并非原住民洪水神话的主要类型，浦先生在论文中又区分为三类： (1)神要改造世界—洪水— 甲兄妹乘臼幸存—兄妹成婚—人类起源(阿美族)。 乙男乘织布机胴逃难—神杀之剁碎其肉—其肉骨肝成人类(赛夏族)。 (2)洪水—人避居高山— 甲水退—河谷出现鱼、虾始生(泰雅族)。 乙投人入河—水退。 (3)蛇(鳗)堵河造成洪水— 甲人避居高山—蟹夹蛇(鳗)致水退去(布农、邹族)。 乙鸟(猪、羌)取火(见苍蝇搓足知生火、臼桐击生火)(排湾族)。 丙知猎首。 丁创作祭神曲。[②b] 浦先生分为三类，李女士则将兄妹婚或姊弟婚的洪水神话列出三型十二式，也可见原住民洪水神话的丰富而多样。以下就介绍原住民洪水神话的类型： (一)布农族的洪水神话 布农族的洪水神话相当普遍，许多部落都有洪水神话流传。布农卡社群的达马洛旺社的神话说： 古时候，也米巴路山顶上有一块巨大的石头，从石头里出现许多人，叫达给巴卡和达给多洛的两个人就是布农族的祖先。后来突然发生了洪水大地成为深海，人们都逃到玉山避难。后来巨蛇巨蟹打斗，巨蛇斗败逃走，它逃走所过的地方都成为河流，于是洪水退去。人们就下山，走到平原，并且四散到各处，建立现在各个部落。 高雄县桃源乡布农族的神话传说： 从前有一条巨蛇堵塞了溪流，溪水流不走，大水逐渐淹没大地。人们就依着禽兽的种类，都带着一雄一雌，成对的带到玛布哈山(玉山)上。后来有一只大螃蟹找到蛇藏身的地方，用它的巨螯把蛇夹断，大水才逐渐退去。人们看见水退了，便派乌鸦飞出去看哪里的水干了;但贪吃的乌鸦一去不回，只顾在湿地上觅食。人们又派出鸽子，鸽子飞了一大圈回来向人们报告哪里有水，哪里出草木。人们又派出海比细鸟(红嘴画眉)去取火，因为它取火成功，所以嘴是红的。 布农族第一个神话中提到石头生人，这是原住民中很常见的石生神话。布农族的神话中都说明洪水原因与巨蛇堵塞溪流有关，第一个神话中虽未明言巨蛇堵塞溪流，却强调巨蛇逃走后洪水才退去;而打败巨蛇退水有功的全是螃蟹。另外要注意的是洪水后的取火情节，原住民火种起源神话常与洪水神话结合，取火的通常是鸟，有时是羌或鹿。 尹建中、谢继昌两先生曾讨论过布农族的洪水神话被搜集记录的约有十三则，其中五则提及洪水的原因，四则说是大蛇堵住了河流(或浊水溪)，引起洪水泛滥;一则说是巨蟹用螯要箝食大蛇，大蛇逃入海中，产生海啸，引起洪水泛滥。而避水的玉山或卓社大山就成了布农族的发祥地。另外，神话中还提及去取火的动物，有蟾蜍、青蛙和几种鸟，也记录黍、粟、螃蟹等作物或动物的产生，而除去水患的是螃蟹。另一则洪水神话提及天上来的五个男人与地上的七个女人发生关系，生下兄弟二人，上天给予文字，哥哥不学且把文字流失水中。也提及取火、射日、祭月、布农族亚群与泰雅族的产生等等。[①c] 而邹族另外的洪水神话和布农族的情节架构相似，只不过引起洪水的是大鳗鱼，而帮忙退水的螃蟹向妇人要腿毛当报酬。 排湾族的洪水神话也有取火种的情节，都提到蚯蚓排粪才有耕作的田地。除了甲虫取火、小鹿取火，也有的神话提到羌去取火。 鲁凯族大部分居住在知本山和大武山北边，洪水神话也大都有动物取火情节，而他们的避水地区也是山上。退水的原因则是狗将水喝干，是其他民族少见的。 (二)赛夏族的洪水神话 赛夏族分布在新竹南庄附近的山区，吉雅亚荷社和阿拉万社的赛夏族都有洪水神话流传。吉雅亚荷社的洪水神话是这样的： 远古发生大洪水，平地变成海洋;当时有朱姓的兄妹帕有峨柏伊、玛雅欧布乘着织布机胴飘浮到李头山而幸存。然而妹妹不久以后却死了。哥哥很伤心，他将妹妹的尸体切成小块，再一一用里卡路的叶子包好，喃喃念着：“妹妹呀!如果你愿意安慰可怜寂寞的哥哥，请你肉化成为人吧!”接着把其中一包装入织布机胴里，沉入水中，结果它化成一个人，这就是豆姓家族的祖先。哥哥又用同样的方法变了日姓、风姓等十家族祖先。吉雅亚荷社就是这样逐渐形成的。 阿拉万社的洪水神话则是这样的： 太古时代，忽然起了洪水。有一个男子乘织布机胴漂到吉路比亚山顶上，山上有一个叫欧支波也荷彭的神，突然把避洪水的男子捉住，原来是神恐怕人类因为洪水而灭绝，要用他来造人。神把这名幸存者杀死，并切碎他的肉，口念咒文，把肉块投入海中，结果它们都变成人类，他们就是赛夏人的祖先，“赛夏”是神所命名的。神又把这个人的肠截断，投入海中，也成为人类，他们就是汉人的祖先;汉人为什么比较长寿?因为他们是肠变成的。神再把骨头投入海中，骨头变成凶猛而强悍的泰雅人。 赛夏族的洪水神话是典型的箱舟漂流型，避水的工具都是织布机胴，没有兄妹婚的母题，却有将人肉切碎繁衍人类的情节。 (三)阿美族的洪水神话 阿美族主要分布在台湾东部的狭长海岸山脉和纵谷中，马兰社的阿美族洪水神话说： 古时候发生大洪水，所有的生物几乎完全灭绝，只有两女一男幸存，他们乘方臼往卡巴鲁康山上去，姊姊因为太累留在山腰休息，兄妹就到了山顶。姊姊后来变成了石头，兄妹二人继续逃避洪水。因为世上已经没有其他人，兄妹就征询太阳的意见成婚了。没想到婚后却生下两个怪物，他们把怪物丢入河里，据说那就是鱼和蟹的祖先。月亮告诉他们：“兄妹相婚是禁止的，他们必须在行房时隔席穿孔，才能生下正常的子女。”没想到后来生下一块白石。月亮说保存白石可以帮助他们完成心愿。后来哥哥死了，而白石忽然变大，并从中生出四个孩子，有两个赤脚的两个穿鞋的。妹妹按习惯留养那两个赤脚的兄妹，兄妹长大后也结为夫妇，人类才能繁衍到今天。据说那两个穿鞋的孩子就是汉人的祖先。 太巴塱社的阿美族神话则说： 在马兰社南方的山上有男女二神，他们生下六个子女。洪水泛滥的时候，一对兄妹因为乘着木臼而幸存。已经没有其他人类，兄妹只好结为夫妇。没想却生下一些蛇、蜥蝎、青蛙、乌龟之类的动物。太阳神教导他们祭祀、祈祷的方法，之后兄妹就生下了俊美优秀的子女。这就是阿美族各社的祖先。 简美玲女士对阿美族的起源神话曾有详细的论述： 以高山为部落发祥起点，并搭配着洪水孑遗兄妹结为夫妻的起源传说，是中部秀姑峦阿美与北部南势阿美族主要的起源传说类型。除此，属于南部卑南阿美群的马兰社也有数种类型的洪水传说。……比较薄薄、豆兰、奇美、太塱朗、马太安等北部阿美族古老部落的发祥传说，都呈显出洪水兄妹配偶传说的基本叙述形式：“太古时，有大洪水，兄妹二人乘臼，漂到一高山，在该地结婚，其后子孙繁衍，人口增加，下山到平地。”[①d] 阿美族的洪水神话是典型的“箱舟漂流型”洪水神话。 卑南族的洪水神话也是典型的“箱舟漂流型”洪水神话，兄妹乘木臼漂流，幸存而婚配。[②d] 金荣华先生所搜录的一则卑南族神话是另一类型，怀孕的女孩在洪水中因为抓着芦因草而幸存，传下人类。[③d] 大鸟万社、枋寮番、内文社的排湾族也有洪水后兄妹婚的神话，兄妹抓住拉葛葛草而幸存，婚后生下残疾子女，第三代才正常。[④d] 尹建中先生所引1908年《台湾土蕃の口碑》一文记录平埔族的神话，洪水后兄妹逃到山顶避水而幸存然后成婚。[⑤d] (四)泰雅族的洪水神话 宜兰南澳一带泰雅族的神话则说： 远古时大地原是平坦的，没有高山丘陵，也没有鱼虾。有一次大洪水，把大地都淹没了。大水退去后，人们发现大水冲出许多河谷，河里也有许多鱼虾。 也属泰雅方言的太鲁阁赛德克族说： 海水增满了土地，人们躲避在特瓦卡山。为了求神，把坏女人投进海，水不减退。改把一对好青年男女，推入簸箕放入海里，漂流到海的源流，清除很多垃圾，海水才畅通退水。水退后，留下很多鱼吃不完。 北势泰雅族则说是某氏族有位美女，因为舍不得家人而与兄长结婚，结果激怒祖灵引发洪水。社人只好将一只狗和一个老人投河，祈神退水，水不退。最后把这对兄妹丢入水中，水才退。泰雅族的其他洪水神话也提到以人投河来退水的情节。 (五)雅美族的洪水神话 雅美族分布在台湾东部的小岛兰屿，伊摩鲁得社的雅美族的洪水神话说： 从前有一位伊摩鲁得社的孕妇，她趁着退潮时去海边取盐水，就看见了海水汹涌而来，接着涨到村子，连山头都淹没了。那些牲畜和人几乎都死光了。到了第九年，山上有老鼠被投入海中，海水才逐渐退去。第十年，山上有了山芋田，第十一年有了青芋田，第十二、十三年长出竹林，第十四年矶石出现了，山上也长出树木。后来天神把巨大的岩石抛到吉巴普多克这块地上，石头裂开，里面生出了人，而海边有一些竹子，竹子裂开，也生出了人。石生人和竹生人相遇后，一同走着，后来他们各自发现了铁和银。他们的右膝生下男人、左膝生下女人，这些人长大以后兄妹自成婚配，结果生下瞎眼的孩子。最后只好让竹生人和石生人的孩子相互婚配，才生下健康的后代。雅美族的子嗣后来学会造船和狩猎的技术，知道飞鱼的渔汛，也懂得驯养禽畜之类…… 对于雅美族洪水神话的洪水起因，浦忠成先生认为“跟孕妇到海边取盐水有关”[①e]，而陈千武先生的译述则说是“孕妇到海中把珊瑚倒翻过来，触怒海灵。”[②e]尹建中先生所搜录的三则洪水神话也说是孕妇翻动海中的珊瑚礁引起洪水。[③e]神话中提及兄妹婚生下瞎眼孩子，暗示兄妹婚的禁忌。雅美族的洪水神话特别强调洪水后后代学会造船、狩猎技术、飞鱼渔汛、驯养禽兽之类的事情，显示雅美族身为岛屿民族的文化特征。 二、苗瑶的洪水神话 苗瑶的洪水神话既是南方民族最典型的，我们从其中当然可见到洪水神话的情节梗概。而在翻检过程中，可以隐约见出洪水神话分布有其区域性，洪水后兄妹婚似乎集中在湘、桂、黔三省交界处。 (一)苗族 芮逸夫所举的四个湘西苗族洪水故事中，情节大同小异，雷公与人结怨，发大水欲灭人类，只有兄妹因为对雷公有恩获得葫芦或瓜藏身而幸存，接着经过滚磨、剖竹或金龟、金鱼撮合而婚配。兄妹婚后，生下肉块，必定砍碎扬撒，就成了吴、龙、石、麻和廖五姓或百家姓的由来。芮氏文中又引赫微特(H.J.Hewitt)转述的花苗洪水故事，和克拉克(SamuelR.Clarke)记述的黑苗《洪水歌》和贵阳南部鸦雀苗洪水故事，情节十九与湘西苗族相同。[④e] 吴泽霖所述贵州威宁花苗和麻江、丹江、八寨等县的短裙黑苗所流传的洪水神话，也几乎大同小异。较值得注意的是，威宁花苗神话中雷公并未引发洪水，却要幸存下的兄妹成婚，扮演的是劝婚角色。[⑤e] 另外，贵州榕江苗寨(苗族始祖的传说)、流传在乐里县空列、空申一带(苗族物种起源的传说)都是典型的洪水后兄妹婚神话，这两个故事都是雷公引发洪水。[①f] 苗族的洪水神话中，洪水原因大都是因为雷公激怒发洪水，有时候是玉皇上帝、安乐世君，不过最普遍的则是雷公角色。 (二)瑶族 瑶族的洪水滔天神话普遍流传于湖南、贵州、云南、广西、广东等省瑶族地区，篇名不尽相同，有《人是怎样来的》、《伏羲兄妹》、《兄妹成亲》、《伏羲兄妹造人民》、《姜发果》、《张乐园》、《巴孔与雷公》、《张天师和雷王》、《达兰和几来(雷公)》、《淹天底》、《洪水的故事》等。例如流传于湖南江华洪水故事写英雄姜发果为了吃雷公肉，而引来雷公报复发洪水，洪水过后大地灭绝，只剩伏羲兄妹，因为乌龟劝婚，他们经过合烟、种竹、滚磨而结合，婚后生一冬瓜，剖开冬瓜将籽扬撒，撒在高山的是瑶人，撒在平地是汉人。云南河口、富宁的瑶族洪水故事情节也如上述。贵州荔波瑶区的洪水故事则写兄妹生下肉团四块，叫乌鸦衔丢四方，第一块成瑶人，第二块是水家，第三块变仲家(布依族)，第四块是汉人。[②f]瑶族洪水神话中特别提及人想吃雷公肉而雷公怒发洪水。 瑶族还有另外一种《伏羲兄弟》故事，在后面情节有所不同，描述砍碎的肉末撒在李树上长出的人姓李，撒在桃树上长出的人姓陶，杨树上的姓杨，柳树上姓柳，落竹子上的就姓祝，盘子里的姓盘，凳子上的姓邓，石头上的姓石，牛上的姓牛，马上的姓马……说明人间姓氏的由来。而伏羲兄妹又造出一些用具，汉族抓着算盘、秤杆住在街上做生意，壮族拿犁耙占坝子种田，瑶族拿斧刀占山箐开山种地，苗族拿锄头就占坡头种地。这就是今天各民族居住和生产、生活习惯的起源。[③f] 瑶族洪水神话中常说明雷公赠牙种成葫芦，或仙人、盘王赠瓜子，洪水是雷公复仇引发，赠牙种避水葫芦(或瓜)也是雷公所为。 (三)南方其他族群的洪水神话 贵州地区的布依族《洪水潮天》故事是很典型的，人和雷神冲突引发洪水，兄妹经过穿针引线、滚磨、绕山而结合，生下肉坨砍碎成百家姓由来。四川宁南的布依族洪水起因是两兄弟结怨。[④f] 分布在贵州三都的水族、广西红水河流域的壮族洪水神话和苗瑶雷同。聚居在湘、桂、黔交界的侗族洪水神话也是写兄妹张良张妹洪水后传下侗、苗、瑶、汉四族。[⑤f] 分布在广西罗城、宜山及贵州都勺、荔波等地的仫佬族与广西环江县的毛南族也有典型的洪水神话，故事中毛南族的兄妹不是伏羲女娲，也不是张良张妹，而是盘与古。[⑥f] 海南岛黎族的《螃蟹精》、《南瓜的故事》中都是洪水后兄妹婚传下人类，包括汉人、黎族和苗族。而较特殊的是神话中说洪水原因是螃蟹精与雷公争，雷公将螃蟹精捉到天上，用重锥打死螃蟹，螃蟹肚里的黄水向人间流了七天七夜引发洪水。[⑦f]这与一般雷公复仇引发洪水不同，也与原住民洪水神话中螃蟹打败巨蛇或巨鳗而退水不同。据学者所言，原称雷州半岛的海南颇重雷神之祀，雷州即因多雷而得名，雷州雷神庙著称于世。[①g]有的学者认为黎族雷公鬼是天界最大的神，是正义之神。[②g]而有的学者却认为雷公鬼是恶鬼，是对人有害、会使人生病的恶鬼。[③g] 洪水后兄妹婚神话似乎有集中在湘、桂、黔三省交界的现象，如苗瑶，百越族群的布依、水族、壮族、仫佬、毛南族。即使连远在海南的黎族洪水后传下的三个民族也包括苗族，这应不是一种巧合。[④g]伊藤清司先生也说，在苗瑶族群地区，具有洪水后同胞婚神话要素的传承分布得更深广。[⑤g]即使洪水神话不是起源于苗瑶族群，我们也可以确定，苗瑶族群分布区域是中国境内洪水神话流传最普遍的。因此我们以苗瑶的洪水神话为主，与台湾原住民洪水神话比较。 三、两地洪水神话的比较 村上顺子女士曾将洪水后同胞婚神话的构成要素归纳出八点：(1)大洪水的原因：天神震怒、作为报复的洪水。(2)预告洪水并指出逃避灾难的方法、手段。(3)实行(2)的方法、手段。(4)特定同胞的幸存。(5)近亲婚的禁忌及其实行(卜知神意，或由于动植物等第三者的劝告而实行同胞婚)。(6)近亲婚的结果：产生肉块等畸型儿。(7)畸型儿的肢解与抛弃。(8)人类的起源。[⑥g]不管是洪水后兄妹婚或天女婚，洪水的结果都在说明人类的起源。 南方民族的洪水神话都是叙述人类起源的开辟型神话，因此我们见到它分布的区域有集中在湘、桂、黔、滇一带的现象，这一带正是苗、瑶、壮、水、布依和土家等族创世史诗、创世神话最发达的区域。洪水神话都与创世神话中的人类起源神话结合。然而台湾原住民的洪水神话不然，有的是洪水后兄妹婚神话，有的是说明祭河、猎头习俗的由来，有的洪水神话则包括取火情节。 台湾原住民与大陆南方民族的洪水神话有许多差异，以下我们就从几方面来比较原住民与大陆南方民族的洪水神话： (一)洪水的起因 从前文可以见到台湾原住民的洪水神话有许多不同的现象;有的族是不明原因的大洪水，有的是因为大蛇、巨鳗堵住溪流而引发洪水，如布农、邹族;而排湾族则因水流不进怪物嘴里而泛滥成灾，雅美族是孕妇到海边翻动珊瑚或取盐而引起海水涨潮。最值得注意的是蛇引起洪水的说法。 浦忠成先生就说，其他民族神话也有蛇引起洪水的母题，著名的汤普森母题索引只提及爱尔兰古代神话(St.Thompson，B91.6)。实际上美洲印第安人的神话中便多有叙述，在古代印度神话中也说巨蛇堵住河流而泛滥成灾。[⑦g]可见蛇引发洪水是世界性的母题。 大陆南方民族的洪水神话则大都是人与雷神结怨，如大部分苗族和贵州布依族等的;或是人想吃雷公肉，如大部分的瑶族及湘鄂山区的土家族洪水神话。当然也有说明人心不善或兄妹婚遭天谴的，却占少数。我们可以说雷神是大陆南方民族洪水神话中洪水起因的关键角色。 闻一多的《伏羲考》一文所列四十九个洪水神话中，属于苗瑶族群的就有十几个神话有雷公角色。[①h]王孝廉先生说： 雷神在神话中是主雷雨的水神，在神话常是具有善恶两面至上神的性格，如此在中国汉族神话中的雷神多半是善神，而在少数民族的神话中出现的雷神，通常是破坏天地原有秩序的恶神。[②h] 雷公在大陆南方民族的洪水神话可以说扮演着复仇角色，而原住民的洪水起因却不见有雷公或雷神出现。据瑞士学者H.Egli归纳，有雷公角色的洪水神话分布的区域是东南亚与中国南方民族，台湾原住民的神话中并没有。[③h] 因为雷神一向被视为是主宰雨水的，才与南方民族的洪水神话结合，说明人得罪雷神或雷公会引发洪水。当然也因为雷神信仰在南方民族中十分普遍，侗族、黎族、傣族、瑶族、布依、拉祜、苗族、哈尼、水族、仫佬等族，而最崇拜雷神的莫过于壮族，他们聚居地多建有雷庙、雷神庙、雷王庙或雷祖庙。[④h]学者还认为，祭雷仪式主要残存于少数民族地区，近代大部分汉族地区已没有专门的祭祀仪式。[⑤h]而我们所见的台湾原住民的箱舟漂流型洪水神话似乎并无雷公角色。 (二)避水的方式 台湾原住民洪水神话中的避水方式常是避居高山(如玉山、大霸尖山或卓社大山)，而乘织布机胴、乘木臼或抓拉葛葛草幸存的人最后也是避居高山。避居高山是台湾原住民洪水神话中最普遍的方式。 浦忠成先生也论及高山避水这样的情节单元分布很广： 不仅仅台湾原住民族有，菲律宾吕宋岛、印度尼西亚Borneo岛、新几内亚岛、Mikionesiya、Polynesi-a，住在印度东部边境(大约是缅甸)的Kachin(景颇族)、日本八重山以及美洲北中南部等也有。[⑥h] 避居高山的情节单元应与台湾地理环境有关，除了位于兰屿的雅美族外，原住民大都居于大武山、知本山、大坝尖山或玉山周围，因此有高山避水的情节，而大陆南方民族未曾见到;大陆南方民族的洪水神话中习见的是以葫芦当避水工具。 据闻一多所统计的四十九个洪水神话中，以葫芦当避水工具的就有十七个，做造人素材的则有一个。他的结论是“没有造人素材的葫芦，便没有避水工具的葫芦。”王孝廉先生曾对此加以反驳，认为以葫芦做避水的工具与原初的造人素材并无必然的关联。笔者所见其他南方民族的洪水神话中，以葫芦做避水工具的占大多数，远比当造人素材要普遍而习见。葫芦当避水工具，所蕴含的似乎不只避水功能，而是具备了神秘的原始信仰成分。后来的各种各样的避水工具应多是葫芦的变形。[⑦h] 原住民的洪水神话中未出现有葫芦当避水工具的情节，而据小川尚义教授所采录的神话，只有布农族Ivaxo社有葫芦生人的神话;也有的异文说是从瓢箪和土釜生出一男一女。据李福清先生所引俄国G·G·Stratanovich的比较研究，葫芦生人神话是一般不知五谷只种瓜类的(大都是内陆的)民族才有。李先生说，所以布农族葫芦生人神话不是那么古老的，布农最早是以狩猎为业，后来(大约清朝)才开始耕作。第一个神话说葫芦从天上掉下来，虽然其他异文无这种说法，但天上降下神、人、植物的神话一般不是最原始的，因为最原始的神话中无这样的概念。布农族葫芦生人的说法很可能来自大陆。[①i]葫芦生人的神话可能来自大陆，H.Egli教授所归纳的洪水神话中的葫芦避水类型也未提及台湾，而大部分学者所搜集的神话中也无以葫芦避水的情节。 我们所见的苗瑶族群洪水神话中极普遍的雷公赠牙种植生葫芦的情节，在原住民神话中不易见到，既无怒发洪水的雷公，又无避水的葫芦。据李卉女士的统计，有洪水神话的台湾原住民全是以木器(木臼)、草枝或舟筏当避水工具，尤以木臼最普遍，并不见有以葫芦或瓜类当避水工具的。[②i]不论李女士的记录是否完整，可以说明的是，原住民的洪水神话罕见怒发洪水的雷公，没有雷公赠牙情节，也罕见以葫芦或瓜类当避水工具。原住民的洪水神话大都以木臼漂流避水而避居高山。 (三)洪水的结果 南方民族的洪水神话大都与兄妹婚或天女婚母题结合，婚后生下肉球或肉块而切碎扬撒，繁衍人类，成了一个民族或多个民族的起源。洪水是宇宙秩序被破坏而重建的过程。 台湾原住民的洪水神话不然，只有阿美、卑南、平埔和排湾族有兄妹婚或姊弟婚。而平埔族的同胞婚配后生下两个孩子，再将孩子的身体截成数片。赛夏族并无兄妹婚，其洪水结果有两种，一是幸存兄妹中妹妹死了，兄将妹的尸体切块装入织布机胴里，尸化为人，成赛夏族祖先;另一情况是只有一男子幸存，神恐怕人类灭绝，将男子杀死切碎投入海中，尸化为人。将人肉切碎撒而化人似乎是很习见的母题。 赛夏族也有将尸切块或男子杀死切碎而尸化的情节，然而却没有兄妹婚。唯一的例子只有平埔族，是同胞婚配生下二子，然后将二子身体截成数片化为本族人。值得注意的是，原住民的洪水后兄妹婚或姊弟婚都未有生下肉球肉块等所谓怪胎切碎扬撒的情节;而洪水后的兄妹婚又大都是兄妹直接婚配，诉诸神意的很少见，不像大陆南方民族几乎都有神占的情节。[③i]原住民的洪水后兄妹婚生下的子女大都是有残疾的(如排湾族)、或生下鱼蟹的祖先、蛇、青蛙或乌龟、石头之类的(如阿美族、卑南族)，在最后才生下平常的子女。 有关洪水的结果，在原住民的神话中似乎比大陆南方民族更复杂而多样。原住民的神话中洪水结果有以下几种： 1.布农族是螃蟹咬断大蛇而退水，邹族是螃蟹要兽毛(或女阴毛)才协助停止洪水，泰雅族则是人们将美女或头目的女儿投水而退水。“螃蟹救人类”的母题在汤普森所编的索引中只提到一个印度故事为例。然而据浦忠成先生所言，在东南亚地区的创世神话或洪水神话中螃蟹往往扮演重要角色，如老挝国的Lomet族神话中是螃蟹警告人们将有洪水。警告与停止洪水的行为其目的是一样的，即拯救人类。而“祭人停洪水”是世界民间文学的共通母题。据俄国教授V.Propp研究，水神得得到姑娘而帮助人的母题，只存在于农业社会，如古代埃及、墨西哥、印度及中国，例如在中国是把姑娘送给黄河神——河伯。浦忠成先生认为原住民的三个神话恰好反映三种不同社会发展的阶段：布农族反映的是最原始的狩猎社会，邹族的农业萌芽可能比布农族早，而泰雅族祭人停洪水的神话与世界其他较为发展的农业民族的洪水神话相同。[④i]螃蟹停洪水或祭人停洪水是否可证明狩猎社会或农业社会尚不得而知，可确定的是，这样的情节都不是原住民所独有的，是世界共同的神话母题。 注释： ①a宫本延人：《台湾的原住民族》，魏桂邦译，(台北：晨星出版社，1992年10月)，68—70页。小川尚义、浅井惠伦等：《原语による台湾高砂族传说集》(东京：刀江书院，1935年)。 ②a李福清：〈台湾土著民族与大陆南方诸族人类起源神话的比较研究〉，《中国神话与传说学术研讨会论文集》(台北：汉学研究中心，1996年3月)，539—563页。 ③a尹建中：《台湾山胞各族传统神话故事与传说文献编纂研究》，(台北：台湾大学人类学系，1994)，台湾大学考古人类学专刊第二十种。 ④a浦忠成：〈台湾原住民的洪水神话〉，《台湾原住民的口传文学》(台北：常民文化公司，1996年5月)，71页。 ①b李卉：〈台湾及东南亚的同胞配偶型洪水传说〉，《中国民族学报》第一期(台北：中国民族学会编行，1955年)，171—209页。李女士将洪水神话分为三型：(1)洪水以后，始祖同胞二人繁生人类。(平埔族、阿美族、卑南、排湾及苗、瑶、彝等族)(2)始祖兄妹结婚后遇洪水，其孑遗繁生人类。(泰雅、排湾、布农)(3)始祖结婚后遇洪水，所生子女中兄妹二人配偶遂繁生人类。(阿美族) ②b同32页注4，74—75页。 ①c谢继昌：〈布农族神话传说思维的探讨〉，《中国神话与传说学术研讨会论文集》(台北：汉学研究中心，1996年3月)，637—648页。 ①d简美玲：《阿美族起源神话与发祥传说初探》，《台湾史研究》1卷2期(台北：1994年12月)，85—108页。 ②d曾建次：《卑南族神话传说中的人与自然》，《山海文化》第六期(台北：1994年9月)，88—99页。曾建次：《卑南族知本部落口传历史及神话传说》，《山海文化》创刊号(台北：1993年11月)，138—149页。 ③d金荣华：《台东卑南族口传文学选》(台北：中国文化大学中国文学研究所，1989年8月)，199页。 ④d同33页注1。 ⑤d同32页注3，尹建中论文。 ①e同32页注4，69页。 ②e陈千武：《台湾原住民的母语传说》(台北：台原出版社，1991年2月)。 ③e同32页注3，尹建中论文，439页。 ④e芮逸夫：《苗族的洪水故事与伏羲女娲传说》，《人类学集刊》1：1(1938)。 ⑤e吴泽霖：《苗族中祖先来历的传说》，马昌仪编，《中国神话学文论选萃》上编(北京：中国广播电视出版社，1994年2月)，432—444页。 ①f张元龙、张勇编：《苗族始祖的传说》(贵阳：贵州民族出版社，1989年8月)，1—19页。 ②f黄书光等编：《瑶族文学史》(南宁：广西人民出版社，1988年1月)，12—16页。 ③f谷德明编：《中国少数民族神话》上册(北京：中国民间文艺出版社，1987年11月)，136—139页。 ④f田兵等编：《布依族文学史》(南宁：广西人民出版社，1983年12月)，29—30页。 ⑤f岱年、世杰主编：《水族民间故事》(贵阳：贵州人民出版社，1984年1月)，3—9页。谷德明编：《中国少数民族神话》上册(北京：中国民间文艺出版社，1987年11月)，90—101页。杨通山等编：《侗族民间爱情故事选》(南宁：广西人民出版社，1983年3月)，1—5页。 ⑥f谷德明编：《中国少数民族神话》上册(北京：中国民间文艺出版社，1987年11月)，146—149页。袁凤辰等编：《毛南族、京族民间故事选》(上海：上海文艺出版社，1987年3月)，3—9页。 ⑦f广东民族学院中文系编：《黎族民间故事选》(上海：上海文艺出版社，1983年3月)，7—9页。 ①g马书田：《中国道教诸神》(北京：团结出版社，1996年4月)，362页。 ②g乌丙安：《中国民间信仰》(上海人民出版社，1995年1月)，29页。 ③g何星亮：《中国自然神与自然崇拜》(上海三联书店，1992年5月)，246页。 ④g鹿忆鹿：《南方民族的洪水神话——从苗瑶彝谈起》，《中国神话与传说学术研讨会论文集》(台北：汉学研究中心，1996年3月)，455—469页。 ⑤g日·伊藤清司：《人类的两次起源——中国西南少数民族的创世神话》，《民族文学研究》第35期(北京，1990年2月)，81—91页。 ⑥g日·村上顺子：《西南中国の少数民族にみゥゎづ洪水神话》，《古代日本ヒ东マ@#$ア》(东京：大和书局，1975年8月，八册，97—118页。 ⑦g同32页注4，82—83页。 ①h闻一多：《伏羲考》，《神话与诗》(台北：里仁书局，1993年9月)，62—68页。 ②h王孝廉：《水与水神》(北京：学苑出版社，1994年7月)，114页。 ③hH.Egli：Mirimiringan.MythcnundMrchendcrPai-Wan，Zürich，1989。 ④h同32页注5，29—30页。 ⑤h同38页注6，255—264页。 ⑥h同32页注4，81页。 ⑦h鹿忆鹿：《洪水兄妹婚神话新探》，《东方文化》第三集(南京：东南大学出版社，1993年11月)，40—47页。 ①i同32页注2。 ②i同33页注1。 ③i鹿忆鹿：《洪水后兄妹婚神话新探》，《东方文化》第三集(南京：东南大学出版社，1994年2月)，40—47页。 ④i同32页注4，83—87页。 (本文原载《民间文学论坛》1997年01期，第32-41页)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