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大抵说来,台湾原住民的始祖创生神话与图腾崇拜有密切的关系,从粪、土灶、陶釜、大地、岩石等无生物到茅草、葫芦、花、虫、卵、蛇等动植物,都是台湾各族群先民始祖诞生的本体,其中不少是他们崇拜的图腾。这些与中国大陆东南史前民族及其后裔、中南半岛以及南洋群岛等民族的始祖创生及其图腾形式有许多共性,反映了台湾原住民诸族群与文化来源的多样性。 【关 键 词】台湾原住民/始祖创生神话/图腾崇拜/多样性 人类学家泰勒曾说,“各民族的早期历史,或多或少是由那些在文字出现之前从祖先那里靠记忆传下来的传说组成的,……但是,还存在这样一些民族,这些民族的历史仅仅由祖先传下来的传说组成。”[1]台湾原住民就是这样的民族。台湾原住民没有本民族自身的文字历史,但却有着大量自古流传的神话传说,涉及万物生成、人类始创、族群起源等,构建了土著各族群虽模糊却真实的早期历史。在台湾原住民丰富的神话传说中,关于族群始祖创生的内涵尤为丰富,从岩石、粪便、土灶、陶壶等无生物到树木、太阳、蛇等动植物,都是台湾各族群始祖诞生的本体,其中不少是他们崇拜的图腾。这些始祖创生神话是族群对远古祖先模糊记忆与万物有灵原始宗教相结合的产物与文化遗存,其中包含着的初期图腾信仰文化信息,是研究台湾原住民族群早期图腾文化,乃至湮灭在文明史中的各民族早期文化发展历史片段的重要线索。 一、台湾原住民始祖创生的自然物种分类 始祖创生神话存在于几乎所有的台湾原住民口传文学中,按照始祖创生的自然物种类型,可分为无生物和动植物两大类,各类还包含许多小类。 (一)以无生物为创生始祖 此类始祖创生神话传说存在于除平埔族之外其他的台湾原住民各族群,包括粪便、土灶、陶壶、大地和岩石几种无生物。其单纯质朴的内涵应是台湾土著民族原始文化中始祖与图腾崇拜内涵较古老成分的存留。 1、土灶 以土灶为始祖创生之物是布农族的神话传说,“古时候,在拉莫嘎那有一个瓢瓜和一座土灶,一天,从瓢瓜生出男孩,从土灶生出女孩,这两人便是我们的始祖。”[2] 2、陶壶 陶壶生出族群或部落始祖的神话传说在排湾族与鲁凯族相当盛行,尤其排湾族各社基本都有这类传说,最具代表性的是古楼社的陶壶传说,“太初,山区有三个神圣的古壶,它们分别是由金、银、陶做成。一天,从大武山跑下来两条狗撞裂了陶壶,从壶中出生一个女婴。女婴长大后与百步蛇结婚,生下三兄弟,老大是古楼社头目,老二是隔邻武潭村的头目,老三精研巫术,成为当地巫师之祖。”[3]鲁凯族的陶壶诞生始祖传说提到,“太古之时,有一Tboaniradan家中藏着一男性陶壶,叫Makie lu lu san,在另一La Ivawan家中藏着一个女性陶壶,名叫Makai tvewn。相传,Todna社的祖先,就是由这对男女陶壶所生。”[4] 3、粪便 族群始祖创生于粪便的神话传说存在于布农族和泰雅族。布农族传说祖先产生于虫粪,“太古时候,在敏通贡的地方,有两处洞穴,哈鲁哈乌鲁虫把它的粪便弄成圆圆的,放进洞穴,约过了十五天,一个洞中出现了男子,又一个洞里则生出了女子,结为夫妇,生两男女,互婚,从此,人类的人数开始扩增。”。[5]泰雅族存在多则粪生人神话,如“古时,神造人,另有一人从猪粪里生出来。”[6]Melepa社传说,“在大霸尖山的山腹部有一块土块,臭气四溢,简直跟大块的人粪没什么两样。一夜大地震使土块分裂,里面出来一男一女,是Melepa群的祖先,也是人类的始祖。”[7]花莲地区Sedeq亚族Taroko部落传说,“太古时世上无人,后来两块猪粪生了两个女人,第三块则生了一条蛇。”[8] 4、大地 始祖产生于大地见于泰雅族、阿美族、鲁凯族和邹族的创生神话传说。泰雅族传说,“太古时代,地上出现了男女各一人,不久,又有两个男人从地里冒出来。”[9]阿美族归化社传说,“太古有Votots(男性)与Savak(女性)由地下出生,结为夫妇,为沙基扎雅群的祖先。”[10]鲁凯族大南社则传说,“大南社西方,Taidungul(湖名)之北,有Daloaring湖,湖南有一地名Kaliala,大南社始祖Homariri 在此由大石出生,还有一女人Sumurimu由地下出生,二人结婚,生一男二女。”[11]邹族的神话提到,“神在地上播种,人从土里长出来成为人类祖先。”[12] 5、岩石 岩石中产生族群始祖是普遍存在于台湾原住民的神话传说。除平埔族之外,各族群都有大量的岩石创生始祖的口传文学,其内容情节简单,是台湾原住民始祖创生神话主要的内涵。泰雅族赛考列克亚族传说祖先创生于Pinsebukan的一块大岩石,“相传在太古时候,有一天,巨岩裂开,走出二男一女,当中一男子又走回岩石内,剩下一对男女,日久生情,繁衍生子,成为赛考列克亚族的祖先。”[13]泽敖列亚族传说,“太古时,大霸尖山的山顶上有一块巨石。一日,巨石崩而由内走出一对男女。”[14]赛夏族传说,“在大霸尖山有两尊石头长成的人像,一男一女,为赛夏族的始祖。”[15]布农族传说,“Eme Paru山顶巨石裂开出现多数人。”[16]邹族传说,“上古时代,山崩地裂而造出邹族的祖先。”[17]鲁凯族大南社传说,“大南社西方Taidungul湖之北,有Daloaring湖,湖南有一地名Kaliala,大南社始祖Homariri在此由大石出生。”[18]卑南社传说,“太古,Panapanayan地有巨石,祖先由该石头出现。”知本社、吕家诸社也说他们的祖先发祥于Ruvaan的大石。[19]排湾族有多则石生人神话,情节较复杂。“从前,在‘帕那帕那央’的地方,出现一位名叫‘奴奴拉喔’的女神,右手拿着石头,左手提着一枝竹竿。女神一把石头投出去,石头立即裂成两块,从中生出一位神人,就是马兰社的祖先。”知本社传说,“太古时代,在‘鲁波安’名‘阿拉哇安’的地方有一巨石。一天,石头裂成两块,石头中出现一个女孩子,她两眼长在膝盖上。然后,从这女子的脚跟又生出一个女孩子,名叫‘拉利痕’。有一天,偶然从大南社来了一个叫‘巴沙卡拉’的男子,……两人结为夫妇,……不久以后,子孙繁衍不已。”帕西卡乌社传说,“从前,有名叫‘马利肯’与‘马乌拉斯’的两姐妹,从石头中生出来,……‘塔伊鲁’遇见她们,并结为夫妇,建立了‘拉帕拉帕社’。”太麻里社传说,“太古时候,在‘帕那帕那央’的地方从巨石中生出一个女子,……后来,与大南社的男子结婚,生了两个女孩。”塔拉马卡乌社传说,“从前,在马特瑟茈安的地方,有一块巨石,一天从岩石中生出了男女,他们从神那里学会夫妇之道,生了三个子女。长子是头目,次子是副头目,三子是女生,因而当了蕃丁。”[20]雅美族的石生祖先传说广泛存在于诸社,“上古时候,Papututo山上一块岩石裂为两半,出现一位神,社西南海边大竹生出神人,同为男神。二神膝盖相擦,生出一男一女,为本族始祖。”[21]北岸诸社传说,“往时,由Di—paon海滨的竹子出现二女神,她们拣地上石子,并倒清水在石子上,结果石头生出许多男女,成立Irarai社。”南岸诸社如IIanumruku社传说,“我们的祖先出生于本社稍南边的Dipighagun山上的石头。石头生出一神,他的右膝生一男,左膝生一女,二人相婚生下子女五人。”西岸诸社传说,“祖先由Di—Kmaimoron山南腰海拔约五百公尺处Di—papotok之石头与竹各生一男,相率至Di—katituran居住,互称Shi—tau,二人蹲踞两膝互擦,右膝各生一男,左膝各生一女,结为夫妇。”[22] (二)以动植物为创生始祖 台湾原住民始祖创生神话中以树木、竹子、葫芦、蛋、虫、蛇等动植物为始祖来源的内涵相当丰富,在情节叙述上相较于以无生物为始祖的神话传说复杂,生动。依据生物体类别,可分为植物类与动物类两种。植物类包括葫芦、茅草、花、树木、竹子等,动物类包括虫、卵(包括太阳卵和蛇卵)、蛇、青蛙、及人身体部位等。 1、植物类 (1)茅草 邹族一则神话提到,“昔日天神降于草原,所造的二个茅草人变成一男一女活人,繁衍子孙,建立部落,成为本族的开祖。”[23] (2)葫芦(瓢瓜) 葫芦为创生始祖的神话传说只见于布农族。一则与土灶为始祖的神话为同一则,“古时候,在拉莫嘎那有一个瓢瓜和一座土灶,一天,从瓢瓜生出男孩,从土灶生出女孩,这两人便是我们的始祖。”,一则为Ivaxo社传说,“天上掉下来一个葫芦,从中出来一男一女,就是始祖。”[24] (3)花 鲁凯族好茶社一则传说提到,“远古时代,一位女神在欣赏一朵美丽的花时,从花中诞生了头目家的始祖。”[25] (4)竹子 竹子生出始祖的神话为排湾族与卑南族的创生神话。排湾族一则神话提到,“本社的祖先Salimudzudo(男)与Sarumai(女)由竹子出生。”[26]知本社神话说,“很古时女神降于知本竹山的Panapanayan,女神投石,石裂产生一神人,即为今金山、达仁两乡与大南社的同一祖先,女神又将竹子直立于地,竹的上节产生一女神,竹的下节产生一男神,两神结合传下本地排湾族的后代。”[27]卑南族由多则关于始祖出生于竹子的神话传说,如卑南、槟榔二社传说他们的祖先由Panapanayan的竹竿中出来,“太古,Panapanayan出现一女神,右手握石头,左手拿竹子,右手石头掷出,出现一人,成长后成为马兰社之祖,女神把竹子竖立在地上,竹子上节产生一女神,竹的下节产生一男神,为卑南社的起源”。[28] (5)树木(树叶、树果) 始祖起源于树木的神话见于泰雅族赛德克人、鲁凯族去怒社、阿美族南部恒春部落及邹族。赛德克人传说,“从前在中央山脉叫Bunohou的地方,长着一颗大树,其半边为木质,半边为岩石;一日竟从树中走出男女二神,他们同衾,生了很多子女,子女又再继续繁衍。……”[29]鲁凯族去怒社传说,“昔日,在Kitonbatsu地有大树,树杈出生男女二人,子孙繁衍,是我们的始祖。”[30]恒春阿美传说,“Arapanai有一颗大树,雷降大树,大树裂开生出二女一男,为Pangtsah族的祖先。”[31]邹族传说,“Homo神摇动枫树,树叶落地成为邹族祖先。”另一则神话说,“古时候Homo天神摇动枫树,枫树的果实掉在地上,就变成了人,那是邹和玛雅族人的祖先。后来Homo神又撼动茄冬树,茄冬树的果实掉在地上,也变成人,那是布杜(汉人)的祖先。”[32] 2、动物类 (1)人体部位 此类型始祖创生神话见于排湾族、雅美族、赛夏族和平埔族拍巴则海族群。排湾族知本社传说,“太古时代,在‘鲁波安’名‘阿拉哇安’的地方有一巨石。一天,石头裂成两块,石头中出现一个女孩子,她两眼长在膝盖上。然后,从这女子的脚跟又生出一个女孩子,名叫‘拉利痕’。有一天,偶然从大南社来了一个叫‘巴沙卡拉’的男子,……两人结为夫妇,……不久以后,子孙繁衍不已。”雅美族北岸、西岸诸社的始祖神话都有膝盖孕育始祖的内涵,情节几乎相同,较典型的一则说“上古时候,帕普兹托山(伊马兹鲁兹鲁社东南)山中有巨大的岩石,有一天轰然发出震动天地的大声响,巨岩立即分裂成两半,从岩石中出现一尊神。其后不久,海上也起了大海啸,怒涛冲天,一个大波浪冲进鲁鲁沙兹库(伊马兹鲁兹鲁社的西南)的海边蔚然茂盛的竹林,一瞬间大竹破裂,也从竹中出现神人。他们同样的是独立的男神,因此很亲密地交往。一天晚上,他们并枕而睡,二神的膝盖互相擦了一下,奇异的是,由一神的右膝生出一个男人,另一神的左膝生出一个女人。这男女就是我们一族的远祖。”[33]赛夏族与平埔族巴则海族群都为截人肉化生为始祖的类型。赛夏族传说,“太古时代本岛发生大海啸,陆地全部变成海洋,只露出papakwaka(现在的大霸尖山)山顶。有一个织布机随着海水漂流而来,大神opoh nabolon把它捞起来,发现里面有一个孩童。他将孩童杀死,把他的肉、骨及胃肠切成细片,包在树叶里投入海中,之后各片即转化成人类。从肉变成的是我们Saysiyat族的祖先,从骨头变来的是Saypapa: aS(泰雅)族祖先,从胃肠变来的是moto(汉人)的祖先。”[34]巴则海族群传说,“天宫降下来的始祖住在中央平地,洪水之时人类都被淹死,只有始祖的直系孙姐弟二人漂到山顶。约六天之后洪水退去,姐弟便结婚生了两个儿子,又将儿子的身体切成块,并吹气,肉块遂变成青年人。”[35] (2)虫 虫为族群始祖的神话见于布农族,一则说,“从前,有一朵葫芦花从天上掉下来,花瓣之间藏着一只长了翅膀的虫,叫sokkalu,后来逐渐变形,变成了人。”[36]布农族卡社群传说,“芋虫gogota在地上匍匐,行动极快,后来直立行走化成人类。”[37]峦社群传说,“太古时,有一条叫做kulatto的虫,仰躺在地上,pokulau来了,拿食物给kulatto吃,并鼓励他站起来,可是kulatto不知如何才能站立行走,这时一只蚊子飞来,往kulatto的侧腹猛刺一下,kulatto惊跳而起,自此能够站立行走自如,后来kulatto生了两个儿子,弟弟朝北走,从此一去杳然,哥哥则经由沙连堡和社寮庄等地,来到了峦大山定居下来,他便是今日峦社的远祖。”[38] (3)卵(蛋)(苍蝇卵、太阳卵、蛇卵) 始祖由卵(蛋)孵化而成的神话传说见于泰雅族、排湾族和鲁凯族。泰雅族传说,“太古时,有一只苍蝇,不知从何处飞来,它所下的蛋孵出了一男一女。”[39]排湾族有多则太阳卵和蛇卵孵化出始祖的神话传说。一则说,“太古时,在考加包根山Kinabakan的绝顶上,太阳下临,生红、白二卵,由名保龙的灵蛇孵化,生出男女二神,此二神的后裔即为头目之家,番丁之祖为青蛇卵中孵出。”大竹高社传说,“太古时候,在济悠卡波罗冈的山顶有红白两颗蛋,一天,从蛋中生出一男一女,他们平安地长大后,结为夫妇,生了很多子女,……后找到库济悠汉这个地方,……建了一个社。”马卡匝雅匝雅社传说,“从前,在帕伊鲁斯的地方,有个叫马卡拉乌拉乌吉的地方。太阳每天都来到这个地方产两个蛋,但不知从哪里来的一条大蛇,把全部的蛋吞下肚去。卡吉基、济卡罗内、卡伊等三个女子在一旁观看,她们都很想设法把蛇除掉。有一天,她们找了机会协力捕了那条蛇,把它沉到深渊里。翌日,太阳仍像过去那样,产下两个蛋,它们……平安地生出一男一女,他们就是帕伊鲁斯、马卡匝雅匝雅两社头目的祖先。”达斯社传说,“从前,在匹那布卡兹安的地方长出一根竹子,成长的同时,竹子里面也积存一些水。一天,竹子破裂,滚下四颗蛋,……这样过了几天,蛋破了,从蛋里出来蛇身的男女。……终于生了孩子,但却是个残障儿,连饭也不会吃。次子虽然幸运是个健康的孩子,但在背上背着叫做阿尼坡济攸的箱子,……他长大后成为普利嘎喔,会做种种祈祷,产生了粟、薯,以至于为数众多的人类。后来,他们各自去寻找好的居住地,建立了各自的家。”[40]鲁凯族有两则卵孵化始祖的神话,一则提到,“远古时代,在海边飘来一个陶罐,里面有两颗蛋,这两颗蛋后来孵化成两条百步蛇,就是鲁凯族人的祖先。”另一则说,“太阳在山上产了两个卵,一条蛇前来孵卵,不久一对男女神出生,他们是部落头目的祖先,其他的平民则是由一种青色的蛇产下的卵孵化而成。”[41] (4)青蛙 藤崎济之助采集的赛夏族始祖神话,“古时有一个叫saivala的人,在河边钓鱼,钓到一只青蛙,青蛙化为人形,被此人抚养长大,成为赛夏族的祖先。”[42] (5)蛇 蛇为始祖的神话见于排湾族,“昔日,大武山上一根竹子裂开,里面生出许多蛇。蛇成长后化成人,是我们的祖先。又,昔日,在pinabakatsan有一根竹子,竹子出现灵蛇,化成男女二人,二蛇神生二子,为人之祖。”[43] 二、始祖创生神话的文化史意义 台湾原住民始祖创生神话是对土著各族群早期“万物有灵”的始祖崇拜与图腾信仰文化的主位记忆与直接传承。从内涵与形式来看,各土著族群始祖创生于自然界各种物种的神话传说,包含着众多遗失在文明发展历程中的原始内涵,也包含许多记载在历史文献而传承至今的始祖创生神话的原始形态。 在以无生物为始祖的类型中,以土灶与陶釜为始祖创生的图腾象征是台湾原住民布农族、排湾族、鲁凯族神话传说中特有的类型,但它与平埔族西拉雅族群的“祀壶”及海南黎族的“祖灵罐”拜祭风俗有着文化同源的关系。黎族三星侾人认为祖先是由陶罐而来,故家家都放有小陶罐。陶罐有大小之分,男女之别,祭祖时一天煮4次饭祭祀陶罐,生病时也祭拜陶罐,请求祖先赐福,使病魔远离。[44]土灶与陶釜是人工制品,被奉为始祖创生的物体,应是早期图腾观念下的产物。在人类初期,图腾是一种类的自然物,野蛮人以为其物的每一个都与他有密切而特殊的关系,因而加以迷信的崇拜(J. G. Frazer)。由于对自然认知的局限以及幼稚的思维驱使,在史前人类的眼中,土灶、陶釜与人类有亲族关系,因而与人类一样属于自然体系中同一层次的生命形式。 以粪便为始祖创生物种的神话见于泰雅族、布农族。此类神话也见于菲律宾许多民族以及云南普米族,但菲律宾的此类神话加入上帝、造物主的概念,[45]普米族的加入人类用粪便塑造人类的情节,[46]相较于布农族、泰雅族的神话传说,形态更晚、更高级。 始祖创生于大地,大地为始祖创生的图腾象征应是世界性的神话母题,广泛存在于世界各先进与后进民族神话传说中。地生人观念与土地滋生万物的观念相同,都是原始人把人类等同于自然万物,看到植物从地下生长出来,从而引申出人类同植物一样也可从地下长出的意识。鲁凯族与阿美族的神话直白地说人从地下走出,邹族传说天神在地上栽种,始祖从地下长出来,这则神话尽管加入了神的概念,已属于较高级阶段的神话类型,但残留的人自地出的早期图腾思维痕迹依然很明显。华夏始祖女娲也应从地下创生,“女娲地出,杜宇天堕”(《抱朴子·释滞》),然而,从大量的汉文史籍来看,女娲地出的原始图腾象征并没有被主流文化传承。女娲的名字最早出现在屈原的《天问》中,但屈原却问出了“女娲有体,孰制匠之?”这个问题,闻一多在《天问疏证》中也提出“万民之身,女娲所作,女娲之身,复谁所作耶?”的问题,这说明早在先秦时期,人们把“抟土造人”的女娲当作始祖崇拜,却忘记了女娲地出的原始图腾形式,因此,尽管女娲传说世代流传,但最原始的女娲来自地下的图腾内涵却消逝在浩淼的书写历史中。 以巨石为始祖图腾象征是除平埔族之外,台湾原住民各族群神话中普遍存在的始祖创生形式,历史文献与民族志资料显示,石头创生出始祖的神话存在于中国大陆包括汉族在内的许多民族,以及整个南洋诸岛甚至非洲东南的马达加斯加岛,[47]从神话内涵来看,台湾原住民都以台湾山地居地某处的巨石为始祖化生的象征,从这点看,除了文化传承的作用之外,台湾崇山峻岭的地理环境也是此类神话兴盛与广泛存在的客观条件。 在以动植物为始祖创生形式的神话传说中,台湾原住民各族群所表现出的万物有灵观念也存留相当部分的原始形态。而且,具有地域特征的动植物始祖透露出了台湾原住民始祖迁徙至台湾岛之前来源地的讯息。 以茅草人为始祖图腾是邹族的神话内涵。茅草人神话应是对远古始祖“草木为衣”生存状态的模糊记忆,由于时代久远,邹族神话中茅草人的真实含义已被掩盖。但在中国西南土家族存在的“毛古斯”传说与舞蹈仪式却揭露了邹族始祖神话的原始意义。“毛古斯”意思是“祖先的故事”,因舞蹈时无论祖辈儿孙必浑身上下用稻草、茅草、树叶包扎,甚至脸面也用稻草、树叶等遮盖而得名,每年正月祭祖时必跳此舞,以象征祖先生存情形。[48] 葫芦(瓢瓜)创生始祖神话是中国大陆南部及中南半岛民族特有的神话。有学者认为各种瓜类是南亚语系及一些其他中国南方人及东南亚古代民族最古老的栽培植物,这从考古发掘也可证实,如泰国仙人洞和平文化地层中有大量的野生瓠瓜类、豆科类植物遗存。[49]因此,葫芦(瓢瓜)为始祖的神话是南亚语系诸族的一种代表性神话。布农族葫芦(瓢瓜)为始祖创生自然物的神话在台湾原住民中为独有,考虑到台湾原住民的基层文化并非本岛起源,而是远古的移民文化,因此,布农族的葫芦(瓢瓜)始祖图腾文化可能是外来的中国大陆南部及中南半岛古代民族图腾文化的存留。 花朵诞生始祖是鲁凯族的始祖创生神话,至今,花朵尤其百合花仍是鲁凯族群文化的核心内涵,百合花甚至是能力、美德与美貌的象征。除鲁凯族之外,壮族也传说创世祖米六甲从花朵变化而来,传说提到,“相传天地刚刚分开,大地一片荒凉,后来才长出草来。草里长出一朵花,这朵花又变成一个女人,是创造世界人类的始祖神米六甲。”[50]考古也发现以花朵为始祖图腾的实物证据,在连云港市锦屏山南麓北侧将军崖下,发现了距今四千年的三组崖岩画,其中就有地上长出的花朵为女人头的刻划内涵。与壮族始祖米六甲由花朵变化而来的意义相比,鲁凯族头目始祖诞生于花朵的意涵与连云港岩画更为接近,也更能体现植物生人的原始观念,因此,鲁凯族的此则始祖神话应是较为原始与质朴的神话类型。 以竹为始祖创生形式见于排湾族与卑南族神话。此类神话也见于盛产竹子的南洋群岛与中国大陆南方。南洋,特别是印度尼西亚十座岛屿的许多民族都有竹生人为始祖的神话,中国大陆的四川、云南、广西等地的少数民族也多见,如彝族、布依族等。《后汉书·南蛮西南夷列传》曾记载夜郎候为竹生人的传说,“夜郎者,初有女子浣于遁水,有三节大竹流入竹间,闻其中有号声,剖竹视之,得男儿,归而养之。及长,有才武,自立夜郎侯,以竹为姓。”排湾族与卑南族的神话有神的概念,但内涵与西南少数民族的相似,应有文化渊源关系。 树木(叶、果)成为族群始祖的神话见于泰雅、鲁凯、阿美与邹族。泰雅、鲁凯与阿美族为始祖从树干、树杈走出来,邹族则为树叶、果实落地变成人。相较于其他植物类型,树木化生始祖的神话分布更广。目前此类神话不仅流传在彝族、苗族、独龙族等许多少数民族中,在文献史籍中也可找到相当多的记载,如《天问》“水滨之木,得比小子。”《吕氏春秋》“有侁氏女子采桑,得婴儿于空桑之中,献之其君,其君令孚人养之。”而且,崇拜树木,让儿童认树木为父母、保护其成长的习俗在华南一些民间尤其福建民间仍相当兴盛。 在以动物为创生始祖的神话传说中,赛夏族、雅美族、平埔族巴则海族群的人身体部位化生出始祖的神话相当独特,即使在其他地域的土著族群也少见此类型图腾观念。远古人类认为人与自然是属于同一层次的生命形式,不同植物有不同的开花结果的方式,有从根部,有从枝干,有从花朵中,人也应象植物一样可以从身体的不同部位生出人类本身;再者,许多植物可以不播种而是以从主杆分株,或截取一段的形式复制生命,那么人也可以被截成块再化生出新的生命。这种人与自然物浑然一体的逻辑思维所衍生出的始祖创生类型应是较为原始的形式。 以昆虫为始祖的图腾见于布农族的神话传说,目前在南洋群岛的土著族群尚存相同类型的神话,如南婆罗州那代鹤人以各种蠕虫为图腾,[51]印度尼西亚西部、南洋Tonga岛也有虫或幼虫化生为人的传说,因此,虫为始祖的神话母题是南洋代表性的典型。[52]在其他地区罕见此类图腾类型,而以较高级大型的动物为图腾象征,因此,昆虫始祖大概是较为早期的图腾始祖形式。 卵(蛋)生出始祖的神话并不少见,如黎族传说蛇卵孵化出始祖,侗族传说龟婆孵卵为始祖等,印尼一些民族传说人生卵,再象禽类一样孵卵数月,人从卵中出生。《博物志·异闻》曾记载,“徐君宫人娠而生卵,弃于水滨。独孤母有犬鹄苍,得所弃卵,衔以归,覆之,……长而仁智,袭徐君国。”[53]人类生卵孵化人类显然是动物卵生现象的后期联想与类比,此类观念产生的时间不会比人类出自其他动物卵(蛋)如蛇卵、龟卵的观念更早,台湾原住民泰雅族的苍蝇卵、排湾与鲁凯族的太阳卵孵化始祖的观念应该更为原始,因为把太阳当作生命体看待,以及以低级生物虫类苍蝇卵为始祖化生的观念显然是初民对周围世界的幼稚认识的直观反映。 以青蛙与蛇为始祖化生的图腾形式见于赛夏族与排湾族的神话传说,青蛙始祖传说只见于一则神话,蛇图腾始祖传说则为排湾族较典型的神话类型,直至今日,排湾族的族群文化还有深刻的蛇图腾印记。青蛙与蛇为居于中国东南的百越民族重要的图腾信仰物,考古发现的百越及其后裔的蛙、蛇崇拜证据历时久长,而以蛙、蛇为始祖创生图腾的神话传说也在中国西南许多少数民族诸如壮、黎、苗等族,乃至东南某些区域的汉民中广为流行,因此,海峡两岸共同的蛙、蛇图腾崇拜文化应与族群迁徙与文化交流有着紧密联系。 综上所述,台湾原住民各族群的始祖创生神话包含着大量较为原始的文化因子,它们是早期人类“万物有灵”观念和图腾信仰文化的真实体现。这些早期的文化因素在台湾原住民各族群的口传神话中大量存留,主要得益于台湾的离岛位置,远离大陆,独居海中的地理位置使得台湾史前人类丰富多样的底层始祖信仰和图腾崇拜文化传承至今。考古资料显示,台湾岛及附属的澎湖、兰屿等岛屿发现了数百处史前遗址,其中重要的史前人类文化遗址上百处,确认的史前考古学文化20余处,从距今三万年的旧石器晚期历经数千年的新石器时代,止于数百年前的早期铁器时代,如此多的文化类型,如此长的历史几乎都在没有外界干扰,独立地情况下缓慢发展,尽管整体民族文化表现出强烈的滞后性,但台湾原住民却为人类了解蒙昧时代自身文化提供了宝贵的“田野”。 另一方面,台湾原住民神话传说中的不少始祖图腾类型与中国大陆东南史前各族群,以及南洋群岛,特别是菲律宾的有关民族都有渊源关系,且表现出原始的形态特征,客观地反映出台湾史前族群并非本岛起源,而是不同时空移民渡海定居台湾的史实。考古学界根据台湾史前遗址所表现出的文化特质指出,台湾史前文化的主体应是史前不同阶段自华南沿海地区渡海来台的,同时,在新石器晚期和早期铁器时代东海岸的一些支系文化很可能还受到菲律宾等东南亚史前文化的传入与影响。这些考古学特征与台湾原住民始祖创生神话所表现出的多样性特征不谋而合,进一步验证了台湾各族群起源的多元性。由于时间久远,以及外来文明的不断影响,中国大陆东南史前民族、乃至东南亚土著族群的原始万物有灵观念、始祖信仰、图腾崇拜文化的基层部分都程度不等的残缺或消失殆尽,台湾原住民始祖创生神话中所保留的大量的原始万物有灵观与图腾崇拜的形式与形态,无疑填补了这些族群传统信仰文化中所缺失的基础部分的空白。 【参考文献】 [1](英)爱德华·泰勒著,连树声译《人类学:人及其文化研究》,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4年,第349页。 [2][5][20][21][27][33]铃木作太郎著,陈万春译《台湾蕃人的口述传说》,《民学集刊》第一册,2003年,第21页、21页、51-56页、81页、51-56页、81页。 [3]李嘉鑫《陶壶女婴与蛇神之子》,转引自达西乌拉弯·毕马《台湾的原住民——排湾族》台原出版社,2003年,第11页。 [4][25][41]达西乌拉弯·毕马《台湾的原住民——鲁凯族》,台原出版社,2003年,第12页、10页、11-12页。 [6]佐山融吉、大西吉寿著,余万居译《生蕃传说集》台北:杉田重藏书店,1923,第621页。 [7]小岛由道《蕃族惯习调查报告书》,转引自巴苏亚·博伊哲努《邹族——库巴之火:台湾邹族部落神话研究》,晨星出版社,1997年,第36页。 [8][47][52](俄)李福清《神话与鬼话—台湾原住民神话故事比较研究》,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01年,第102页、73页、104页。 [9][29][39]佐山融吉著,余万居译《蕃族调查报告书》纱绩族后篇(1917),转引自内政部委托台湾大学人类学系研究《台湾山胞各族传统神话故事与传说文献编纂研究》,1994年,第312页、320页、326页。 [10]移川子之藏《台湾高砂族系统所属之研究》,转引自巴苏亚·博伊哲努《邹族——库巴之火:台湾邹族部落神话研究》,晨星出版社,1997年,第36页。 [11][18][19][22][23][28][30][31][43]潘英《台湾原住民族的历史源流》,台原出版社,1998年,第152页、152页、155页、157页、155页、155页、153页、154页、151页。 [12]浦忠成《叙事性口传文学的表述——台湾原住民特富野部落历史文化的追溯》,里仁书局,2000年,第23页。 [13]小川尚义、浅井惠伦著,余万居译《原语台湾高砂族传说集》,《台湾山胞各族传统神话与传说文献编纂研究》,台大人类学系编,1994年,第69页。 [14]佐山融吉等著,余万居译《蕃族调查报告书》太么族后篇,《台湾山胞各族传统神话与传说文献编纂研究》,台大人类学系编,1994年,第299页。 [15]陈春钦《向天湖赛夏族的故事》,转引自达西乌拉弯·毕马《台湾的原住民——赛夏族》台原出版社,2003年,第14页。 [16]陈国均《台湾土著始祖传说》,国立北京大学中国民俗学会民俗丛书,民族篇2,1996年,第60页。 [17]达西乌拉弯·毕马《台湾的原住民——邹族》,台原出版社,2003年,第11页· [24]小川尚义、浅井惠伦《原语にょゐ台湾高砂族传说集》,第296页,台帝国大学,1935年,转引自(俄)李福清《神话与鬼话——台湾原住民神话故事比较研究》,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01年,第89页。 [25]达西乌拉弯·毕马《台湾的原住民——鲁凯族》,台原出版社,2003年,第10页。 [26]内政部委托台湾大学人类学系研究《台湾山胞各族传统神话故事与传说文献编纂研究》,1994年,第307页。转引自(俄)李福清《神话与鬼话——台湾原住民神话故事比较研究》,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01年,第82页。 [32]巴苏亚·博伊哲努《台湾邹族的风土神话》,台原出版社,1993年,第137—138页。 [34]台湾总督府临时台湾旧惯习调查会《蕃族调查报告书(第三卷)》赛夏族,中央研究院民族学研究所编译,1996年,第9页;潘英《台湾原住民族的历史源流》,台原出版社,1998年,第87页;铃木作太郎著,陈万春译《台湾蕃人的口述传说》,《民学集刊》第一册,2003年,第15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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