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戏曲表演中,所谓“串客”也就是我们今天所说的票友,他们不是专业演员,属于戏曲爱好者,但是在串客之中也不乏技艺高超的人,他们的表演艺术水平甚至超过很多专业演员。在晚明,就有这样一位“妙绝天下”的串客——彭天锡,俞樾称“彭天锡串戏”与“柳敬亭说书”为同时绝技。相对于柳敬亭而言,我们对彭天锡了解的并不多,甚至连他的籍贯都弄不清楚,也有把他看成是以串戏为生计的戏曲艺人。从文献记载来看,入清以后,人们似乎很忌讳提到彭天锡这个人,个中缘由,耐人寻味。本文结合明清文人别集、家谱、方志等材料,考察彭天锡的生平与家世,并探讨后世讳言彭天锡的原因。 一、彭天锡其人 在戏曲演出史上,彭天锡之所以有名,与张岱的《彭天锡串戏》一文有关,文曰: 彭天锡串戏妙天下,然出出皆有传头,未尝一字杜撰。曾以一出戏,延其人至家,费数十金者,家业十万缘手而尽。三春多在西湖,曾五至绍兴,到余家串戏五六十场,而穷其技不尽。天锡多扮丑净,千古之奸雄佞幸,经天锡之心肝而愈狠,借天锡之面目而愈刁,岀天锡之口角而愈险。设身处地,恐纣之恶不如是之甚也。皱眉视眼,实实腹中有剑,笑里有刀,鬼气杀机,阴森可畏。盖天锡一肚皮书史,一肚皮山川,一肚皮机械,一肚皮磥砢不平之气,无地发泄,特于是发泄之耳。余尝见一出好戏,恨不得法锦包裹,传之不朽;尝比之天上一夜好月,与得火候一杯好茶,只可供一刻受用,其实珍惜之不尽也。桓子野见山水佳处,辄呼‘奈何!奈何!’真有无可奈何者,口说不岀。[1] 这是张岱的一篇名文,常被征引,文中可以看出张岱对彭天锡的表演推崇备至,称“恨不得法锦包裹,传之不朽”,可惜晚明的时候还没有留声设备,等留声机传入中国时,彭天锡又再次被提及。俞樾《咏留声机器》诗曰: 明人彭天锡,串戏妙天下。每串一出戏,足值千金价。有客忆梦游(原注:张岱著《梦忆》一卷),为之大叹咤。彩云顷刻散,好花容易谢。安得缝锦囊,抑或制锦帊。将此紧包裹,不使漏孔罅。悲欢与离合,嘻笑与怒骂。一一皆存留,久久不消化。持赠后之人,千秋长鲙炙。(原注:以上并《梦忆》之说)此特戏语耳,戏语固非真。乃今有奇制,出自西洋人。竟能留其声,不啻传其神。其下有机器,默运如陶钧。其上有若盘,旋转如风轮。一针走盘中,入扣丝丝匀。如螺盘屈曲,如蚁行逡巡。声即从此发,莫测其何因。老夫坐而听,须臾声屡变。关大王《单刀》,杨太真《小宴》。慷慨秦琼歌,呜咽窦娥怨。不知谁按歌,竟未与觌面。既非声传风(西人有德律风能传言语),又非报走电。颇疑彭天锡,尚于此中潜(原注:慈艳切)。虽得闻其声,其人固难见。吾知梦忆翁,于此犹未餍。[2] 俞樾未能听到彭天锡的演唱,但听着留声机中传出的《单刀会》、《小宴》等曲目时,俞樾感叹张岱竟戏语成真。 在晚明文人中,张岱与彭天锡非常熟悉,他在自己的文章中多次提到彭天锡,如《刘晖吉女戏》中有:“彭天锡向余道:‘女戏至刘晖吉,何必男子?何必彭大?’天锡曲中南董,绝少许可,而独心折晖吉家姬,其所赏鉴,定不草草。”[3]《不系园》中有:“甲戌十月,携楚生住不系园看红叶。至定香桥,客不期至者八人:南京曾波臣,东阳赵纯卿,金坛彭天锡,诸曁陈章侯,杭州杨与民、陆九、罗三、女伶陈素芝。余留饮章侯,携缣素为纯卿画古佛,波臣为纯卿写照,杨与民弹三弦子,罗三唱曲,陆九吹箫。与民复出寸许界尺,据小梧用北调说《金瓶梅》一剧,使人绝倒。是夜,彭天锡与罗三、与民串本腔戏,妙绝;与楚生、素芝串调腔戏,又复妙绝。”[4]张岱对彭天锡的串戏常用的词就是“妙”、“妙绝”,其倾倒之情可以想见。张岱说“金坛彭天锡”,意指彭天锡是金坛县人,这是一种错误的说法,在清代各个时期所修的《金坛县志》中找不到任何关于彭天锡的记载,实际上,彭天锡是常州府溧阳县人,当代戏曲史 顺治十八年状元、溧阳人马世俊有《祭彭天锡太亲翁文》: 呜呼哀哉!翁之逝于湖上也,余以避兵入山,不获迎翁丧于道路,既又不获哭翁灵于丧次。 此文作于顺治二年(1645),彭天锡死于本年,马世俊称彭天锡为“太亲翁”,是因为马世俊之子马宥已聘彭天锡之子彭旭的女儿。彭旭字旦兮,号葵若,马世俊有《丁亥春二月儿子宥完室寄彭旦兮亲翁启》,[7]说明他们的子女于顺治四年丁亥(1646)完婚。而彭旭可以确定是溧阳人,嘉庆《溧阳县志》中有彭旭的传记。[8]另外,清初方文有《为彭旦兮母夫人寿》诗,诗中“濑上 彭天锡在晚明时期交游很广,其中不乏一些知名人士。如倪元璐有《题彭天锡像赞》云:“不可处之朝廷,此非豢龙;不可置之岩壑,此亦非冥鸿。孰谓诏使之可图姜子,而虎头之能貎谢翁。不林不市者,以此御空;亦衫亦履者,以此游通。是故麋鹿之群,亦子之金马;王公之门,亦子之墙东。有五岳之气,有九渊之容。吾昨日揖其人,叹乃生所未见;今日礼其像,如故人之再逄。天下之难遇而易交者,其惟是公。”[10]倪元璐(1593—1644),浙江上虞人,天启二年(1622)进士,历官至户、礼两部尚书。李自成陷京师,元璐自缢殉国。福王谥文正。 祁彪佳有《夏日与吴二如、彭天锡、浦长卿诸友集飡胜楼,次彭天锡韵》诗二首:“半塘春水半楼台,入画偏宜點翠苔。为问湖光多入眼,却因好友共衔杯。人方竞醉苏堤月,我独闲寻处士梅。更得石交堪岁晚,年来欝欝为君开。”“为访知交上碧台,一痕屐齒破青苔。衫裁杏子宜春鬓,风送荷香到酒杯。咏入层楼飡绛雪,歌当子夜落妆梅。如何烽火传来急,北望中原泪眼开。”[11]阮大铖有《同虞来初、冯犹龙、潘国美、彭天锡登北固甘露寺》:“莫御冯高意,同人况复临。云霞邻海色,鸿雁赴霜心。川气饮残日,天风侮定林。无嫌诵居浅,暝月已萧森。”[12]阮大铖是晚明著名戏曲家,他因名列阉党,南明弘光朝掌权时,迫害东林党人,后又降清,政治上弄得声名狼藉,但在戏曲上却造诣精深,彭天锡与他交往甚密,两人在戏曲方面应有共同喜好。从阮大铖的诗歌也可以看出,彭天锡与著名的通俗文学作家冯梦龙亦相识。彭天锡有“一肚皮书史”,且“题咏满墙庑”,祁彪佳与其有诗唱和,说明彭天锡亦擅诗,只是我们以前从未见到彭天锡的诗歌,《溧阳彭氏宗谱》卷四十六“诗存初集”中录有彭天锡诗三首: 莫愁湖夜眺 锦城西郭静,沙外庾公楼。 树影团僧舍,云光护鹭洲。 山随晴色变,月傍水痕浮。 兴到忘归晚,寒风薄客裘。 晚江 风卷微波生绣纹,古村烟火出榆枌。 山光远近连天合,柳色阴晴隔岸分。 孤桨独摇斜岭日,片帆遥逐渡江云。 牧童骑犊看归鹭,两两惊飞落后群。 岕中晓晴 斜谷春残绿满林,万山飞雾作轻阴。 雨声夜过西岩急,云影朝屯北壑深。 石下沙平添虎迹,峰高树杪出泉音。 悠悠客思浑无定,寒薄微风吹素襟。 二、彭天锡的家世 彭天锡生活豪奢,交游广泛,在晚明文坛与艺坛上也是有名的人物。他为了一出戏,请人扮演,费去数十金,“家业十万,缘手而尽”,彭天锡何以有这样的派头?这与他的家世有关。 据《溧阳彭氏宗谱》载,溧阳彭氏原居地为河南瀛洲,唐代天宝年间,自河南徙居江西宜春,再迁庐陵;至宋末元初,名彭显者,由庐陵迁居溧阳,为溧阳彭氏始迁祖。传至第八世彭绰,家业渐兴。 彭绰字希孟,号菊庵,生于景泰元年(1450),卒于嘉靖十三年(1534),有四子:诩、试、谦、讷。(《宗谱》卷十一) 彭诩为正德五年(1510)举人;彭试,字德明,号敬竹,授鲁府典膳,为彭天锡高祖父;彭谦,字德光,号茭东,生于成化十五年(1479),嘉靖二十三年(1544)进士,授工部屯田司主事,亦卒于该年。彭谦为彭天锡本生高祖父,这是因为彭试早岁无子,彭谦第二子彭若愚过继给彭试为子。(《宗谱》卷十二) 彭若愚,彭天锡曾祖父,字伯颖,号伍山,生于弘治十六年(1503),卒于万历三年(1575),授浙江布政司经历,升福建都阃经历。子一:钦宁。(《宗谱》卷十二) 彭钦宁,彭天锡祖父,字正甫,号与白,生于嘉靖六年(1527),卒于万历九年(1581),由布政司理问升南京兵马。子二:尚明、尚德。(《宗谱》卷十三) 彭尚德,彭天锡父亲,字景明,号凤泉,生于嘉靖二十八年(1549),卒于天启二年(1622),任光禄寺署丞,升福建断事;妻子李氏,宜兴芳庄人,“饶州府同知李延存女、浙江右布政李守俊之姑”。彭尚德与李氏育一子,即彭天锡;女六人,“长适归州知州蒋立敬长子、监生蒋我续;次适戈旗庠生周之桢;三适金坛监生于廷点;四适武进进士福建廉使吴之鹏长孙、庠生吴养廉;五适武进进士福建泉州府推官刘纯仁次子、举人刘熙祚;六适下庄锦衣卫镇抚史金。”(《宗谱》卷十四) 彭天锡的母亲李氏出自宜兴的望族,她的侄儿李守俊(即彭天锡的表哥),万历二十九年进士,是当时著名的东林党人,清人陈鼎《东林列传》卷十九载:“李守俊字念敬,由进士授高要令,两入秋闱,皆称得人,以治行擢户部主事。司榷九江,未及期而课足,即放关通舶,免其税,商人德之,为立祠以祀焉。历官至司道。天启五年,迁广西布政。时天下藩司皆为逆珰建祠,守俊耻不赴任。珰使御史田景新,劾守俊党高攀龙,削夺听勘。崇祯改元,补广西布政,召对,改湖广左布政,卒于官。榇过九江,父老相率携鸡酒泣奠,曰:‘放关一事,目中不可复睹矣。’”[13] 彭天锡的妻子为光禄寺卿、金坛人史弼之女,谱中载:“孺人金坛史氏,光禄寺卿企愚公女。万历癸巳 从彭天锡的家世来看,除了他的本生高祖父彭谦是进士出身,他的曾祖、祖父、父亲并无科第经历,但却为官,这有可能是以贡生或监生的身份走入仕途。彭天锡的父祖虽官位不高,但他母亲家与岳父家皆为当时显宦之家,而他众多姐妹的联姻也形成了一个庞大的亲属网络。彭天锡是家中独子,在这样一个家族中,彭天锡生活奢华、出手阔绰,也就不难理解。而且,彭天锡家还有一座为时人钦羡的私家园林——夏林园。 钱谦益曾言:“江南称园亭之胜,以溧阳彭氏为第一。”[14]所指即为彭氏夏林园。王世懋《游溧阳彭氏园记》极写夏林园之胜:“嗣是廻环历乱,不可穷诘。或入松林,或下竹冈,毛立碁布,尽如真山。或树杪见水,划然游空,或径穷转磴,翛然别构。所历亭馆无数,都不甚宏巨,阁崕架水,点缀清华而已。……酒罢复循南岸行,见山花媚于道周,紫薇烘于木末,真令人应接不暇。稍折而北,更得一潭,竟不辨所自来。但覩水际大松十余株,秀色参天,老藤缠之,臃肿支离,与树无别,蟠若潜虬,怒若攫龙,挂若饮猿,盖园最胜处也。……大都此园之胜,在长松修竹,广陂高岭,以地近山宜松故。而主人自其祖进士谦儿时已有兹园,园可百许亩,且七十余年,祖及孙世增修之,则园之松又以年胜,即贵介王孙,倾巨万赀为之,不能骤致,宜余之啧啧于兹园也。兹园之名不闻天下,则以在僻壤故,而彭氏子孙亦以僻能久有兹园也夫。”[15]王世懋说彭天锡的高祖彭谦“儿时已有兹园”,夏林园约始建于弘治年间,此后绵延近两百年,一直到康熙年间、彭天锡孙儿辈还拥有该园。汤宾尹《睡庵稿》诗集卷十一有诗题为《沧屿、夏林是濑上史、彭两园名,我以丁巳携家来游,颇熟其境。沧屿旧为园主作记,夏林与其旧主人饮宴数日,今皆不在,为之怆怀。丁卯九月二十日》,[16]丁巳为万历四十五年(1617),汤宾尹来到彭天锡家,与彭天锡父亲饮宴数日,《睡庵稿》文集卷二十四有《彭光禄夏林园卷跋》云:“夏林竹树蓊葱,搀天辟日,即绕树之藤,争雄乔木,非数百年物不能。予一游未餍,归自善权,假宿信信。主人可七十长矣,矫健俊异,如臂鹰少年。因悟夫老幼盛衰,争相消息于天壤间,惟得道者操其常胜,可以不朽。而人果能寄心区外,游思尘表,久暂主客,俱可相忘,亦足消人间校量竞忌之俗心矣。”[17]题中“彭光禄”即指彭天锡父亲彭尚德,因为他曾任光禄寺署丞。汤宾尹与彭天锡家来往,并游夏林园,因为他与彭天锡的岳父史弼是同年进士。 彭天锡儿孙中也不乏知名之人,尤其是其子彭旭,崇祯十五年举人,“声望夙重,为人伦所仰”,[18]在明末清初,亦是享誉士林之辈。《溧阳彭氏宗谱》卷四十有户部浙江司郎中、翰林院庶吉士诸定远所作《寿州学正孝廉葵若彭公传》: 公讳旭,原字日升,更字旦兮,号葵若。读传至“庄子之知不如葵,葵犹能卫其足”,因感而自号。幼岐嶷敏捷,弱冠采芹,大江南北,知名之士,无不与交称善。然意气自负,偶几微不平言论,辞色间不为少屈,盖其性然也。壬午,举于乡,文名益著,兼善汉隶八分,吴梅村、萧尺木常称之,以为韩择木、蔡有邻不是过。申、酉间,沧桑变更,世居西郊大厦,悉遭兵燹。太 彭旭之子彭怀古,字採南,继为夏林园主人,“园之名胜,闻于江左。自伍山至于葵若,历世俱单,然号称极盛。採南承七世之遗烈,良田绣错,甲第连云,僮仆数百指,婢妾数百人,服饰器用之华,梨园声伎之美,见者目眩心惊。”[20]彭家在甲申、乙酉之际,虽遭兵燹,但到彭怀古手上已然恢复。彭怀古处世之风颇类其祖彭天锡,亦好戏曲,并蓄有家班,方中发《白鹿山房诗集》卷八《濑江唐五聚邀游夏林,主人岀家僮演剧,欢饮竟日,同董班若及家仲兄作》云:“十里河村画舫轻,桑麻绕舍雨初晴。板桥香径亭台影,曲巷疎篱鸡犬声。尽日笙歌忘战伐,百年松桧想升平。醉归多谢沿堤月,不惜淸光送入城。”[21] 从彭天锡的家世我们可以看出,他热衷串戏,但并非一个专业演员。 三、彭天锡与阮大铖 通过彭天锡生平与家世的考察,我们可以看出彭天锡是位世家子弟,他的家世虽不如张岱显赫,但也是晚明的一位名士。然而,彭天锡死后如泥牛入海,很快就不见踪迹,在他家乡方志《溧阳县志》中也不见其事迹的记载,县志中有其子彭旭的传记,似乎是刻意避去彭天锡,如称彭旭“幼奉母史训,读书攻苦,期为名儒”,而不提其父;况且彭天锡受到过倪元璐的称赞,并与祁彪佳唱和,这两位明代名臣一因李自成陷京师而殉国,一因抗清而死节,但都受到清政府的褒奖,而且倪元璐的著作还被收入《四库全书》中。过去修方志,本地人与史上名人的交往尤其受到关注,《溧阳县志》的修撰者不可能不知道彭天锡其人,以及他与彭旭的父子关系,但在方志中回避这些,应该有一定的缘由。笔者认为,这与彭天锡在南明时期投靠阮大铖有关。 彭天锡原本就与阮大铖交往密切,在阮大铖的《咏怀堂诗集》中有多处提及彭天锡,叙述了他们之间非同一般的情谊。如《咏怀堂诗集》卷三《舟中彭天锡见过》云:“泛宅如篱下,良朋晨夕来。看山臻薄讽,陶菊藉深杯。野雀烟间旅,繁虫露下开。狂歌动淸夜,海月更崔嵬。”[23]诗中阮大铖称彭天锡为“良朋”,虽是舟中过访,但自朝至夕,两人饮酒高歌,情意相投。《咏怀堂诗外集》乙部《寿彭天锡配史孺人四十》云:“仙坛琪树未荒芜,鸡犬花源近可呼。美玉彩云元并史,彭郞霞屿更连姑。五噫歌拟从鸿隐,三徙居能课凤雏。岂第斯皇夸藋服,紫泥还与濯侏儒。”[24]彭天锡妻子史氏生于万历二十一年(1793),则阮大铖此诗应作于崇祯五年(1632),它表明至少在崇祯五年彭、阮二人已稔熟。《咏怀堂丙子诗》卷下《彭天锡还溧阳,止饮感赋》云:“长荡霜螯近已肥,君归饮啄就渔矶。孤琴不住响红叶,双屐有时登翠微。鹅鸭几曾喧雪夜,犬羊何日息戎机。长安多少高轩客,未许寒山共掩扉。”[25]此诗作于崇祯九年,亦表明彭天锡籍贯为溧阳。此外,《咏怀堂辛巳诗》卷上有《同吴仪之、丘鲁瞻、方圣羽、 崇祯年间,阮大铖因被认为勾结阉党,而受到复社人士的攻击,几无立足之地,即使忍辱藏身南京裤裆巷,亦被复社士子贴揭驱赶,而彭天锡在其危难之时可谓最贴心的朋友。南明时期,阮大铖咸鱼翻身,通过勾结马士英拥立福王而当上兵部尚书,“大铖一旦权在手,便为非作歹,倒行逆施,因屡受挫于东林,此时乃立意报复,欲尽诛东林及素所不合者。又卖官鬻爵,贪赃枉法,党同伐异,玩弄权术。”[26]此时彭天锡应是阮大铖的座上客,阮大铖派他去拉拢名士,以培植自己的势力,薛寀在陈贞慧《防乱公揭本末》后有一段跋语,就记载了这样的事情: 阮司马大铖之先世督部公讳鶚者,予高祖方山公嘉靖甲午同年也,其家故多博雅士,如大铖之叔自华,尤奥异,然予初不识之。崇祯癸酉冬, 薛寀(1598—1663),字谐孟,号岁星,常州武进人,崇祯三年进士,仕至开封知府,明亡后出家为僧,更号米堆山。在这段跋语中,薛寀记叙了他与阮大铖的交往,而彭天锡受命招抚薛寀,说明他投靠阮大铖,已成为阮大铖的心腹之人。在明王朝倾覆之际,阮大铖为一己之私,尽现小人得志之态,彭天锡为其说客,实充当爪牙之用。彭天锡于顺治二年九月十七日死于杭州,从时间上看,是清兵灭弘光,进而攻占杭州之际,彭天锡或是死于乱兵之中。彭天锡是马世俊的太亲翁,马世俊的那篇祭文对彭天锡之死写得很隐晦,恐怕是不便于直说。而彭天锡投靠阮大铖的行径,很容易让人联想起同时的一个杰出艺人——柳敬亭。弘光王朝危在旦夕的时候,柳敬亭为宁南王左良玉的门客,他利用左良玉对自己的信任,积极出谋划策,赞画军务,为维护明王朝作最后的努力。柳敬亭的艺品与人品受到世人的高度称赞,为他写诗作传的文人士大夫,屈指难数,其中不乏象吴伟业、黄宗羲这样的大家,而孔尚任也把柳敬亭的事迹写进《桃花扇》,这些都为他留下不朽的声名。彭天锡与柳敬亭,两人形成鲜明的对比。 俞樾《茶香室三钞》卷二十二在抄录张岱的《彭天锡串戏》后,有一则按语曰:“此则《彭天锡串戏》与《柳敬亭说书》,为同时绝技,而今人知有柳、不知有彭也。”[28]我们通过对彭天锡其人的考察,应该真正了解到“不知有彭”的原因。 注释: [1]张岱《陶庵梦忆•西湖梦寻》,作家出版社1995年版,第115—116页。 [2](清)俞樾《春在堂诗编》甲辰编,清光緖二十五年刻春在堂全书本。 [3]张岱《陶庵梦忆•西湖梦寻》第111页。 [4]张岱《陶庵梦忆•西湖梦寻》第75—76页。 [5]见蒋星煜《中国戏曲史钩沉》,上海人民出版社2010年版,第519—528页。 [6](清)馬世俊《匡庵文集》卷九,清康熙刻本。 [7](清)馬世俊《匡庵文集》卷十,清康熙刻本。 [8]嘉庆《溧阳县志》卷十三,(清)李景峰、陈鸿寿修,(清)史炳、史津纂,嘉庆二十年刻本。 [9]《溧阳彭氏宗谱》,民国木活字本。 [10](明)倪元璐《倪文贞集》卷十七,清文渊阁四库全书本。 [11](明)祁彪佳《远山堂诗集》,清初祁氏东书堂钞本。 [12](明)阮大铖撰,胡金望、汪长林校点《咏怀堂诗集》,黄山书社2006年版,第108页。 [13](清)陈鼎《东林列传》,文渊阁四库全书本。 [14](清)钱谦益《钱牧斋全集》,上海古籍出版社2003年版,第1033页。 [15](明)王世懋《名山游记》,明万历刻本。 [16](明)汤宾尹《睡庵稿》,见《四库禁毁书丛刊》集部第63册,北京出版社1997年版,第523页。 [17](明)汤宾尹《睡庵稿》,见《四库禁毁书丛刊》集部第63册第331页。 [18]嘉庆《溧阳县志》卷十三《人物志•文苑》。 [19]《溧阳彭氏宗谱》卷四十《寿州学正孝廉葵若彭公传》。 [20]《溧阳彭氏宗谱》卷四十《太学馨符彭公传》。 [21](清)方中发《白鹿山房诗集》,清刻本 [22]蒋星煜《中国戏曲史钩沉》,上海人民出版社2010年版,第527—528页。 [23](明)阮大铖《咏怀堂诗集》第76页。 [24](明)阮大铖《咏怀堂诗集》第266页。 [25](明)阮大铖《咏怀堂诗集》第342页。 [26]胡金望《人生喜剧与喜剧人生——阮大铖研究》,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4年版,第65—66页。 [27](清)陈贞慧《书事七则》,吴江沈氏世楷堂刻本。 [28](清)俞樾《茶香室三钞》,清光緖二十五年刻春在堂全书本。 作者简介:郑志良,中国人民大学文学院副教授。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