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宗岗，字序始，号孑庵，苏州府长洲县人。对毛宗岗生平研究最为详细、最有贡献的是陈翔华先生1989年发表的论文《毛宗岗的生平与<三国志演义>毛评本的金圣叹序问题》。后出诸家论述，如刘世德《三国志演义》（醉耕堂本）校点《前言》（中华书局1995年版）、李正学《毛宗岗小说批评研究》（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10年2月版）、刘海燕《明清<三国志演义>文本与评点研究》（福建人民出版社2010年12月）有关内容，皆无出其右者。陈文中包含《毛宗岗年表简编(初稿)》，自谦“缺漏至多，不免贻笑于方家，但是抛砖引玉，以求补正，则来年之详尽犹可期待也”[1]。后学不揣冒昧，以下便以先生所撰“年表简编”的增补修订本[2]为基础，对有关研究成果略作订补。
崇祯九年（1636） 丙子 五岁
友蒋之逵生。（按之逵事，见前。）之逵有胞兄蒋铭字新又，毛宗岗称之“吾友蒋新又”（《第七才子书·参论》），当生于此前。
陆按：“之逵事见前”，指文中对蒋之逵的考述：“蒋之逵(1636～1694)字云九，号佚圃，原名镐。蒋灿孙。本为蒋圻次子、蒋铭胞弟，因伯父垣(1613～1634)早卒而出嗣长房；为宗子。贡监生，候选知县。……他是毛纶的弟子，故毛宗岗作跋称之‘云九世兄’，亦当相与过从。”据道光刊本蒋氏家谱，蒋铭，“圻长子，字新又，长庠生……生于崇祯乙亥八月初四日，卒于康熙己酉三月十六日，年三十有五，著有《古文汇钞》，康熙戊申初编”[3]，即生卒为崇祯八年（1635）至康熙八年（1669）。陈先生根据的是国图藏同治稿本，不知为何反不如刻本详细。
顺治八年（1651） 辛卯 二十岁
父毛纶受前明故宦蒋灿之聘，为其孙蒋之逵授业。宗岗从其父始谒蒋灿请益，得蒙嘉许。此时，又与蒋铭、蒋之逵兄弟等相交。宗岗之识文学家尤侗，疑亦始于此时。
陆按：毛宗岗此年以第三名拔为长洲县庠生，《诸生谱》署作“毛宗冈”，并注曰“冈一作渊”[4]。毛氏与蒋氏相交者，另有蒋之昂（1612～1691），为蒋铭、之逵堂兄，乃“元震第三子，字公若，长庠生。生于万历壬子四月廿三日，卒于康熙辛未三月二十日，年八十。喜读书，克承祖业，训后以义方，乡人推服。著有《来风楼诗稿》，名士金圣叹、毛宗岗等皆从之游”[5]。民国《吴县志》将此句改为“名士金圣叹、杭永年皆从之游”，依据仍是“《娄关本支录》”[6]。蒋元震为蒋灿的兄长。圣叹长于之昂四岁，“从之游”或有夸张。尤侗与宗岗父毛纶早已相识，顺治初年所撰悼念同邑友人汤传楹（1620～1644）诗“生友相怜寄慰真，一持慰语一伤神。九原有客知谁慰，秋雨空山鬼泪新”有注云“毛子德音寄诗慰予”[7]。
顺治十七年（1660） 庚子 二十九岁
毛宗岗与金圣叹有往来，并曾向之请益。圣叹有《与毛序始》论诗歌创作，……即招宗岗来研讨。按圣叹有《选批唐诗》，而宗岗亦知唐诗。如其《第七才子书·参论》云：“尝读唐人诗，有一首之内而上下迥别者。……”（见清成裕堂本）。宗岗知诗，对他后来评改《三国志演义》甚有影响。
陆按：宗岗知诗，与圣叹引导应有关系；金批古文、杜诗，对毛批三国有具体影响，“毛评《三国演义》中，《前出师表》、《咏蜀先主》、《蜀相》、《咏诸葛孔明》评点，均袭用金圣叹的有关文字”，详参李正学的论文[8]。
康熙三年（1664） 甲辰 三十三岁
约在本年前后，其父毛纶评《通俗三国志》，宗岗亦得参与，但书成，为人所窃。毛纶《第七才子书·总论》云“昔罗贯中先生作《通俗三国志》共一百二十卷。……前岁得读其原本，因为校正，复不揣愚陋为之条分节解，而每卷之前又各缀以总评数段，且许儿辈亦得参附末论，共赞其成。书既成，有白门快友见而称善，将取以付梓，不意忽遭背师之徒欲窃冒此书为己有，遂致刻事中阁，殊为可恨。”
陆按：“白门快友”或指南京醉耕堂书坊主人周亮工、亮节兄弟。周氏兄弟与醉畊堂的关系，参见拙文《金圣叹与周亮工关系探微——兼论醉畊堂本<水浒传>和<天下才子必读书>的刊刻者》[9]。
康熙五年（1666） 丙午 三十五岁
夏末，友蒋铭过毛宅，赞成《第七才子书》之刻事。按蒋铭者，宗岗弟子蒋深之父也。于是，宗岗持《第七才子书》手录本，乞其师葑溪浮云客子作序。七月十五，浮云客子序成，称“予与毛子德音交有年矣……。其郎君序始从予游，予喜其能读父书，以为有子若此，尊人虽失视，可无憾焉”云。
陆按：蒋铭赞成刻事，指毛纶《第七才子书总论》：“今夏之杪，蒋子新又偶过予斋，于案头检得此书。展看一过，即抚掌称叹，以为‘声山氏诚高东嘉（明）之知己矣。……盍急寿之梨枣，……则为朝廷广教化、美风俗，功莫大焉’。予感其言，即进梓人而以斯言告之。梓人亦以斯言故，遂不日而竣役。”蒋铭此年辑有《古文汇钞》十卷，现存，台湾大学图书馆藏，为苏州交翠堂刻本[10]，家谱载“康熙戊申初编”即成书于康熙七年。交翠堂乃蒋宅堂号，即该书为家刻本。吴伟业撰序云：“吴郡蒋新又，吾友韬仲佥宪公之孙也。刻其《古文汇钞》成，问序于余曰：此吾祖所以教于家者也，愿得一言以识勿忘。”[11]未见吴梅村年谱言及其事；姚文燮亦序此书云：“吾友蒋子新又，忧夫古学之终不可复也，间有一二好古者，或苦卷帖浩繁，目力不给，且家贫不能多得书，于是为《古文汇钞》一编。上溯周秦，下迨宋明，正据经史，旁罗诸子百家，莫不揽其要领，撷其精华，择其有益于举业者，汇而集之。而凡天下之事理、古今之载籍，大要是矣。”[12]姚文燮（1628～1693）字经三，江南桐城人。顺治十六年进士，时任建宁府推官，官至开化府同知。“浮云客子”即长洲彭珑（1613～1689），文革红女史据康熙刻本《绘像第七才子书琵琶记》“康熙丙午孟秋望日葑溪浮云客子题于衣言堂之南轩”的落款和印章，以及内容和写作时间，判为彭珑[13]，可成定论。长洲彭蕴章（1792～1862）云：“前明崇祯间，七世祖敬舆公始筑堂于葑溪之滨，颜曰衣言堂。”[14]彭珑字云客，号一庵，德先(字敬舆)次子，为顺治十六年进士，此年因丁父忧而居乡[15]。与尤侗均为清初苏州文社慎交社领袖，毛宗岗为其弟子，当入其社。
康熙十八年（1679） 己未 四十八岁
十二月，李渔为毛评本《三国志演义》作序。……此本由醉畊堂刊刻(按醉畊堂顺治十四年还刻过《评论出像水浒传》)，书名称“四大奇书第一种”，为今存最早之毛评刻本。
陆按：李渔序云“适予婿沈因伯归自金陵，出声山所评书示予……因伯索序”。据陈翔华先生考，因伯即“李渔长女淑昭夫沈心友之字，赘于李家，主持刻印等事”。毛评本《三国志演义》既由其携自金陵，最终又由金陵醉畊堂刊行，此时周亮工、亮节已逝世多年，所谓“因伯索序”，当是心友受醉畊堂后人即亮工诸子所托。沈心友，字因伯，号克庵，杭州人。《四库全书总目》著录之《苏评孟子》二卷，“为康熙三十三年杭州沈季云所校，其子心友刻之”[16]。
康熙十九年（1680） 庚申 四十九岁
正月，作《庚申元旦宜振堂介五十寿》诗二首(见苏州市博物馆藏清嘉庆间敬承堂刊本《金氏重修家谱》卷八)。又有《题金豫音小像》一赞(见同上书卷七)，未知所作年月。其赞曰：“斯何人?彭城佳士字豫音。予之与斯人交也，久已忘形，而兹乃遇之于丹青。”金豫音亦宗岗交游之朋辈也。
陆按：据嘉庆重修《金氏重修家谱》世系“兰谷公派云间公三房朴庵公支”记载，金豫音其人可考:“汝瑞，懋彬子，字豫音，号念曾，吴庠生。生于崇祯六年正月初一日，卒于康熙丁丑年九月初三日。”可见金豫音名汝瑞（1633～1697），比宗岗小一岁。
康熙三十五年（1696） 丙子 六十五岁
是年，曲江廖燕(1644～1705)游吴门，作《金圣叹先生传》谓：“先生没，效先生所评书，如长洲毛序始、徐而安、武进吴见思、许庶庵为最著，至今学者称焉。”(见清抄本《二十七松堂集》卷十四)
陆按：而安为而庵之误，即徐增，著《而庵说唐诗》；吴见思著《史记论文》、《杜诗论文》；许庶庵即许之溥，著《庶庵说杜》，皆为圣叹友人。
康熙四十二年（1703） 癸未 七十二岁
褚人穫《坚瓠余集》选录毛宗岗《孑庵杂录》二则，即《孝道明王》(卷一)与《陈学究》(卷三)。……
陆按：陈先生从《坚瓠集》中钩稽之毛宗岗佚作甚备，分别见康熙三十年（1691）六十岁、康熙三十四年六十四岁、康熙三十八年六十八岁、康熙三十九年六十九岁及本年。可补者仅为《天干地支谜》（续集卷一）、《词赠周明娘》（补集卷六）。从褚人穫所选录的毛宗岗诗词文谜，可见其诙谐幽默、以文为戏的处世风格，与金圣叹有相通之处。《坚瓠集》共收录毛词四阕，分别为《西江月》咏鮝鹤、茧鹤各一,《临江仙》自叹室庐被焚，《白苹香》咏歌妓周明娘，可补《全清词·顺康卷》之阙。
康熙四十八年（1709） 己丑 七十八岁
是年春，为弟子蒋深所藏其曾祖蒋灿《戊辰朱卷并遗嘱手迹合装册》题跋。
陆按：毛宗岗《雉园公戊辰朱卷并遗嘱手迹合装册题跋》有云：“岁辛卯，先生延馆先君子，俾冢孙云九世兄受业焉。于是予从先君子后，常得谒先生，古貌温言，如被春风，间亦略自道其为学与为政时事，以训后进。子屡以拙艺请政，辄蒙嘉许。时予方弱冠耳，而今忽忽已老矣。”陈翔华先生正是据此而推考出毛氏生年。蒋深是毛宗岗弟子，字树存，号绣谷、苏斋，乃蒋氏子弟较有文名者。沈德潜《清诗别裁集》收其诗五首,评之曰“绣谷以纂修《书画谱》得官，居官有政声，诗亦时露警句，名场中交重之。”[17]与査慎行、储大文、李绂、惠士奇、张大受等有交往。陈先生云蒋深为蒋铭之子，并据《苏州府志》得其简历和著述。今抄家谱小传补其遗：“深，廷镕嗣子，字树存，号绣谷，一号苏斋，晚号西畴居士，太学生，由荐举充武英殿、南薰殿纂修，特授贵州平越府馀庆县知县，署甕安县、平越县、石阡府龙泉县知县、思州府知府，升山西大同府朔州知州……生于康熙戊申正月初十日，卒于乾隆丁巳十月二十六日，年七十，分纂《佩文斋书画谱》、《佩文韵府》、《皇舆全览》，注释《御选唐诗》。”[18]蒋深（1668～1737），是蒋灿第三子蒋圻长子蒋铭三子，是蒋灿第五子蒋垓独子廷镕的嗣子，此年四十二岁。
笔者有幸在2001年浙江大学徐朔方先生从教五十五周年学术纪念会上与陈先生相识，请其代为鉴定均藏于国家图书馆的醉畊堂本《三国志演义》和《水浒传》是否同出一坊，并顺告在《苏州府长元吴三邑诸生谱》中有毛氏庠籍和时间的记载。蒙先生当年十一月二十九日回信，云“寄示有关毛宗岗的补充材料，十分感谢”；“两本同出醉畊堂一坊，当非误言也”。有关鉴定意见，对拙文《金圣叹与周亮工关系探微》探讨醉畊堂本《水浒传》与《三国志演义》的关系帮助很大，文中即已注明[19]，此处再予申谢！
注释：
[1]陈翔华：《毛宗岗的生平与<三国志演义>毛评本的金圣叹序问题》，《文献》1989年第3期。
[2]陈翔华：《毛宗岗的生平与<三国志演义>毛评本的金圣叹序问题》，周兆新主编《三国演义丛考》，北京大学出版社，1995年，第6～12页。据陈先生1993年撰《作者附记》云，此文据《文献》版“增补毛宗岗生平资料，并重新改写《毛宗岗年表简编(初稿)》”。
[3]蒋堃贤：《娄关蒋氏本支录右编》卷十“雪庵公支”，道光二十七年（1847）木活字本。
[4]钱国祥：《苏州府长元吴三邑诸生谱》卷一，光绪三十二年（1906）刻本。
[5]蒋堃贤：《娄关蒋氏本支录右编》卷三《声伯公支》。
[6]民国《吴县志》卷五七《艺文考•长洲县•明》。
[7]尤侗：《西堂诗集》剩稿卷下《哭汤卿谋》第二十六首，康熙刻本。
[8]李正学：《毛评与金圣叹关系新辨》，《南京师大学报》（社会科学版）2012年第2期。
[9]章培恒、王靖宇主编：《中国文学评点研究论集》，上海古籍出版社，2002年，第391-394,399页。
[10]赵国璋主编：《江苏艺文志•苏州卷》，江苏人民出版社,1996年，第655页。
[11]吴伟业：《吴梅村全集》卷三二《古文汇钞序》，李学颖集评标校，上海古籍出版社,1990年，第717页。
[12]姚文燮：《无异堂文集》卷一《古文汇钞序》，五石斋抄本。
[13]文革红：《毛声山批评<第七才子书琵琶记>“浮云客子序”作者考》，《苏州大学学报》2008年第3期。
[14]彭蕴章：《归朴龛丛稿》卷二《古几赞》，同治刻本。
[15]彭慰高《彭氏宗谱》卷三彭德先小传：“生万历庚寅十一月十六日，以康熙乙巳十月二十五卒。”同治六年（1867）刊本。
[16]《四库全书总目》卷三七经部三七《四书类存目》,中华书局，1965年，第307页。
[17]沈德潜：《清诗别裁集》卷二五，袁世硕校点，上海古籍出版社,1984年，第1001页。
[18]蒋堃贤：《娄关蒋氏本支录右编》卷十《兆侯公支》。
[19]章培恒、王靖宇主编：《中国文学评点研究论集》，第401页。
作者简介：陆林，南京师范大学文学院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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