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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 清代 朱鶴齡 【讀文選諸賦】賦爲六義之一，然賦可以兼比、興，而比、興不可兼賦，故《雅》、《頌》諸詩，凡舂容大篇皆賦也。荀蘭陵後，遂多以賦名篇，而厥體莫盛于漢。孔穎達云：“賦之爲言鋪也，直鋪陳時之政教善惡。”而班孟堅亦云：“賦以抒下情而通諷諭。”蓋古人文章未有無爲而作者。如孟堅《兩都》，爲西京父老怨明帝不都長安，故盛稱東都以風諭之也。平子《兩京》，爲明帝時王侯以下多踰侈，故作此以諷諫也。明帝欲廢南都，故特稱此都之盛，亦以諷也。長卿《子虚》、《上林》，意欲明天子之義，故假稱子虚、烏有、亡是三人以諷也；飛燕無子，成帝往祠甘泉宫，制度壯麗，子雲故賦《甘泉》。又成帝獵南山，農民不得收斂，故賦《羽獵》、《長楊》，皆以諷諫也。若太冲之賦《三都》，則于義何取乎？太冲，晉人也，作賦時，魏鼎之遷久矣。《東京》鋪揚德業，以臣頌君，溢美無嫌。太冲生爲晉臣，而右魏以貶吴、蜀。已乖古義，況魏實凉德，豈炎漢之可方乎？若曰晉統承魏，右魏者，爲晉地也，斯其識比之習鑿齒《漢晉春秋》，又不逮遠矣。愚嘗考其序，譏《上林》之引盧橘，《甘泉》之陳玉樹，《西都》之出比目，《西京》之游海若，方之“玉卮無當”。知其作賦之意，蓋主于稽土風，驗方志，侈學士之閎覽，成一家之著作，而于孟堅所云“抒下情以通諷諭”之指，則未有當也。後人以《兩京》、《三都》並稱，特體制相沿耳，豈可同日而論哉？（《愚庵小集》卷一三） 顧炎武 【假設之辭】古人爲賦，多假設之辭。序述往事，以爲點綴，不必一一符同也。子虚、亡是公、 【附録】 （清）張雲璈 【假設之辭】《日知録》云（見上文，略）雲璈按：顧氏謂假設應、劉是矣，若以喪應、劉之後復有命仲宣之語，謂賦不合，亦未盡然。仲宣雖與應、劉同一年亡，而未必在一時，故魏文帝《與吴質書》云：徐、陳應劉一時俱逝。獨未及仲宣，必其亡稍後於諸人。則初喪應劉之時，或仲宣尚在，固無礙於假設也。惟“後委照而吴業昌”句，何義門云：既假託於仲宣，不應用吴事，亦失於點勘，此説良是。（《選學膠言》卷七） 洪若皋 先生嘗云：“學者作賦，當以漢爲法。《子虚》、《上林》、《長楊》、《兩都》、《二京》，設賓主之詞，其體始於《七發》，實借此爲敷陳之地，其詞貴奥衍宏深，要不失《三百篇》聲韻。建安詞不及漢，而聲韻不失。晉以下，惟太沖《三都》有漢遺風，餘則不及也。至齊梁來，專尚瀏亮，而氣體不及漢遠甚。若宋之《秋聲》、《赤壁》，漸入序體、記體，法愈變而氣愈薄。”（《南沙文集·凡例》） 【文選越裁·凡例】孟堅《東都》，詞義平淡，强弩之末，有平子《東京》足穪後勁與。收《西征》，而《北征》、《東征》俱在，可略同指。 又：平子《南都》縟而無制，且非關大義，與《景福》、《靈光》味同嚼蠟者，皆在必棄。 又：《二京》、《三都》、《子虚》、《上林》、《羽獵》、《長楊》等篇，鳥獸、草木、宫室、臺榭、田獵、漁弋，附和雷同，删蕪存要，去彼留此，俾眼光約而常新。 又：安仁《籍田賦》、興公《天台》、延年《白馬》，神理不足，無資性靈，不以專篇而姑留。 又：《洞簫》、《琴》、《笙》效尤可厭，僅登《長笛》，使腐者皆新。（《梁昭明文選越裁》） 汪琬 【喬石林賦草序（節録）】或謂賦家宜於侈靡，史家宜於簡直，二者之學不同。今使石林以賦才司纂修，得毋用違其長與？琬曰：“非也。登髙能賦，可以爲大夫。古之所謂大夫者，求諸《周官》，如太史、小史、内史、外史之屬，皆在焉，不必其無兼才也。劉向、揚雄之於漢也，蓋嘗葺天漢以後諸故實訖於元、成、哀、平，以續《史記》矣。及考其騷賦之作，則又卓然有名。如向之《九歎》，雄之《長楊》、《校獵》、《反騷》諸文是也。世稱班固《漢書》文贍事詳，過於史遷，而《東西都賦》則又叙述山川之險，都邑之雄，宫闕掖庭之麗，而究歸於靈臺辟雍、明堂風化之盛，其辭閎深灝衍，雖後有作者，研思十年，亦不能稍加焉。孰謂長於此者，必不長於彼與？（《堯峰文鈔》卷二九） 吴景旭 【華山】楊敬之《華山賦》：“見若咫尺，田千畆矣；見若還即環字堵，城千雉矣；見若杯水，池百里矣；見若蟻垤，臺九層矣。醯雞往來，周東西矣；蠛蠓紛紜一作紛紛，秦速亡矣；蜂巢一作窠聨聨，起阿房矣；俄而復然，立建章矣；小星奕奕，焚咸陽矣；纍纍繭栗，祖龍藏矣。”吴旦生曰：王勉夫謂，杜牧《阿房宫賦》：“明星熒熒，開妝鏡也；緑雲擾擾，梳曉鬟也；渭流漲膩，棄脂水也；煙斜霧横，焚俶蘭也。雷霆乍驚，宫車過也，轆轆遠聽，杳不知其所之也。”杜、楊二文，同一機杼。洪容齋謂敬之賦内數語，杜佑、李德裕常所誦念。牧之乃佑孫，則《阿房賦》實模倣楊作也。《江行雜録》云：牧之《阿房宫賦》：“六王畢，四海一，蜀山兀，阿房出。”陸傪《長城賦》：“千城絶，長城列，秦民竭， 田雯 【龔參軍詩序（節録）】彼屈原之《離騷》，蒙莊之《南華》，以暨《三都》、《兩京》之賦，子美、太白之詩，豈非其學如海而發之爲市也歟！（《古歡堂集》卷二四） 【黔陋説（節録）】嘗讀《兩京》、《三都》諸賦，凡職方所載，風土所紀，與夫山川之美，草木鳥獸人物之奇，莫不各標其勝槩，以驚人耳目之觀。（同上卷三五） 陸次雲 【與友論作賦書（節録）】足下謂《阿房》、《赤壁》，其賦愈佳，其體愈降。愚謂不然，謂其體愈變可也，謂愈降不可也。賦體之始於《兩都》、《兩京》也，猶文始於岣嶁、汲冢書，始於蝌蚪。禽魚也。……且《兩都》、《兩京》之體可作於前，而不必述於後也。漢當秦火之餘，典墳殘缺，故博雅之屬，輯其山川名物，著而爲賦，以代乘志，其體應詳，其後載籍備矣，使孟堅、平子生於漢後，再欲謀篇，亦必不作曩日一紀十年、累牘連章之製，矧又出其後者乎？（《北墅緒言》卷四） 李光地 鋪張賦原不好，就是《上林》、《子虚》、《長楊》、《兩京》、《三都》，皆賦之祖，已不爲佳，何論其餘！就中，《兩京》差優耳。漢賦，漢之俗文；《英華》，唐之俗文；詩餘，宋之俗文，雖不爲可也。（《榕村語録》卷三十詩文二） 王之績 古賦，如漢司馬相如《長門》，班婕妤《自悼》、《擣素》，張衡《思玄》，晉潘岳《秋興》，唐柳宗元《夢歸》，漢禰衡《鸚鵡》，魏王粲《登樓》，晉孫綽《游天台山》，漢揚雄《甘泉》，以上正體，而徘體間出於其中；宋蘇軾《屈原廟》，漢司馬相如《子虚》、《上林》，班固《兩都》，晉潘岳《籍田》，以上變體而流于文賦之漸。徘賦，如晉陸機《文賦》，宋鮑照《蕪城》、謝惠連《雪賦》、謝莊《月賦》、鮑照《野鵝》、顔延之《赭白馬》、鮑照《舞鶴》。文賦，如漢揚雄《長楊》、唐杜牧《阿房宫》、宋蘇軾《前赤壁》。 或曰：大賦如《子虚》、《兩京》、《三都》、郭璞《江賦》、盧肇《海潮賦》等類是也。學者博極群書，方得造材豪富；拓開萬古，方得標旨空曠；多設問難，方得變化開閤之法。 或曰：小賦，如賈誼《弔屈原》、《鵬賦》，庾敳《意賦》，束皙《風賦》，王褒《簫》、《笛》諸賦，晉魏六朝後學即席就賦是也。機敏才捷，思巧文妍，擅譽席談矣。（以上《鐵立文起前編》卷九） 或曰：宋玉變《騷》而爲賦，婉約風流，上下乘諷諫之旨，下能善藏身之道。蓋深於道德功名之際者，而獨以文見，如《高唐》、《神女》諸篇是也。 《子虚》、《大人》，史遷譏其靡麗多誇。予謂即此四字已盡長卿生平之賦。王弇州稱爲賦之聖，造體極玄。使子長聞之，當掩口而笑矣。 或謂《子虚》、《上林》材極富，辭極麗，而運筆極古雅，精神極流動，所以不可及。予獨喜倪正父謂賦無異，直誇多闘靡，如魚龍曼衍，欲不可極，使人動心駭目，最爲知言矣。 鐘伯敬曰：文各有體，體各有宜。《子虚》，賦體也，其語音艱滯，字句繁複處，讀之俱不厭；而末章曲終奏雅，反覺索然黯然，所謂儒冠而胡服也。 《子虚》、《上林》，創見亦佳。後再蹈襲，則堆塞可厭矣。子雲《甘泉》，加以詭譎，更不足法。孟堅《兩都》，雖用鋪張，猶不甚貪。其自謂義正楊雄，事實相如，亦實録也。 沈石夫曰：《西都》麗而不靡，似倣相如諸篇，而骨法自具。《東京》大作手，《東都》意歸典則，不尚侈靡。相其體裁，直欲自成一家，不欲規模楊雄、彷彿相如也。 《傅》稱張衡少善屬文，時天下自王侯以下莫不踰侈，乃擬班固《兩都》，作《二京》以諷，所謂“平子研《京》十年，太沖練《都》一紀”是也。前此枚皋速而不工，相如工而不速，要未有若是用功之深者。後人猶謂《三都》、《兩京》，博而不奇。誰云文章小道而可易視之？（以上《鐵立文起前編》卷十） 張謙宜 賦者，古詩之流也。以大義言之，則直述本事爲賦。其法有前艷如花，以漸開也；有中趨分層實發，欲其流走不滯也；也有後亂將盡未盡，倒捲波瀾，振動全篇，如分風波江，如絲管催拍，令人意暢。其格有古賦，如《兩京》、《三都》、《上林》、《子虚》等作是也；有排賦，如《赭白馬》、《天台》、《舞鶴》等作是也；有文賦，如《秋聲》、《赤壁》等作是也。古賦宜用毛詩、古詩韻；排賦宜用沈韻、唐韻；文賦宜用宋韻。若用韻太雜，使人讀之不諧，失賦體矣。韓、柳多創怪僻韻，萬勿效顰。（《絸齋論文》卷三） 揚子雲諸賦，誇誕淫佚，烏在其引君於當道乎？如《子虚》、《上林》、《羽獵》、《兩都》、《西京》，果如所言，人主之豪暴驕奢，罪浮於桀紂矣！乃謂頌揚之美，可乎？文人無識如此。（同上卷四） 程廷祚 【騷賦論中（節録）】宋玉以瑰偉之才，崛起騷人之後，奮其雄夸，迺與《雅》、《頌》抗衡，而分裂其土壤，由是詞人之賦興焉。《漢書·藝文志》稱其所著十六篇，今雖不盡傳，觀其《高唐》、《神女》、《風賦》等作，可謂窮造化之精神，盡萬類之變態，瑰麗窈冥，無可端倪，其賦家之聖乎！後之視此，猶后夔之不能舍六律而正五音，公輸之不能捐規矩而成方圓矣。於是綴詞之士，響應景從。漢興，陸賈導之於前，賈誼振之於後。文、景以還，則有淮南王安、枚乘、莊忌、司馬相如、吾丘壽王、嚴助、枚皋，并以文詞見知於時。遭遇太平，揚起鴻藻。宣、成之世，則有劉向、王褒、揚雄之倫。蓋賦之盛，於斯爲極。賈生以命世之器，不竟其用，故其見於文也，聲多類騷，有屈氏之遺風。若其雄偉卓犖，冠於一代矣。長卿天縱綺麗，質有其文，心跡之論，賦家之準繩也。《子虚》、《上林》，總眾類而不厭其繁，會群采而不流于靡，高文絶艷，其宋玉之流亞乎？其次則楊雄也，王褒又其次也。子雲之《長楊》、《羽獵》，家法乎《上林》，而有迅發之氣；《甘泉》深偉，廟堂之鴻章也。大抵漢人之賦，首長卿而翼子雲，至是而賦家之能事畢矣。後有作者，弗可尚已。東京作者，體卑於昔賢，而風弱於往代。其時則有馮衍、杜篤、班彪、班固、崔駰、傅毅、張衡、馬融、蔡邕、王延壽、邊讓、禰衡之流。就而論之，二班、張、王，其最著乎？平子宏富，風度卓然。《二京》之方《兩都》，猶青之於藍也。賦至東京，長卿、子雲之風未泯，雖神妙不足，而雅贍有餘，其猶有中古之遺音乎？降及魏晉，非其儔矣。魏之王、曹，晉之潘、陸、左、郭，後先爭驅，咸爲一時之選。然賦至是，則規制分明，而古人之行無轍迹者，於是乎泯矣。其氣不足以發，其神不足以藏，而古人之崢蠑幽渺萬變不測者，弗能爲之矣。其賦道之衰乎?然而猶賢於六朝。若夫宋、齊以下，義取其纖，詞尚其巧，奏新聲於士女雜坐之列，演角觝于椎髻左衽之場，雖世俗喜其忘倦，而君子鄙之。揚子譏其類俳，今則信矣。是故以賦譬之山水，岳瀆其楚、漢乎！東京則山之麗于岳，水之附於瀆者也。又其山之旁出，水之支流，則爲魏晉。至於指丘垤以爲山，畫沰沚以爲水者，六朝之謂耳。此其升降之大凡也。蓋自雅頌息而賦興，盛於西京。東漢以後，始有今五言之詩。五言之詩，大行于魏晉而賦亡，此又其與詩相代謝之故也。唐以後無賦，其所謂賦者，非賦也。君子于賦，祖楚而宗漢，盡變于東京，沿流于魏、晉，六朝以下無譏焉。 【騷賦論下（節録）】長卿《上林》，終以“頹墻填塹”，子雲《甘泉》，稱“屏玉女而却宓妃”，雖云曲終奏雅，猶有諷諫之遺意焉。 陳兆侖 【學賦類略小序（節録）】先師晦詩學曰：“多識於鳥獸草木之名。”蓋觸物以抒情，假外以增志，所見於並世而生之飛走潛植，皆若與吾之情志相關，而凡具九竅者可知矣。《魯論》以垂訓，《爾雅》以作詁，誠重之也，誠樂之也。顧古之詩人藉以爲興，比楚騷猶得其遺意。至卿、雲之徒，直用爲物産鋪陳，班、張以下，遞相承受，去比興而專命之曰賦，亦大失忠臣孝子、思婦勞人之本指矣。縱目爲風雅罪人，亦奚不可？且其所稱名亦未必出自目睹心識，如古詩人之自然流溢，特以誇異聞、助文采耳，曷足貴哉？雖然，有説焉，儒者恥一物不知，才人欲八面受敵。其書既資博觀，即不可廢，一也；流傳既久，遂爲藝林之一體，二也；可喜可愕，不出芸蠧堆中，猶愈於奇技淫巧之蕩心，三也。……僕故取《文選》諸賦中語涉鳥獸草木者，摘十之四五，類其字句，如出一喙，俾初學便於省覽，知所取裁，且或因是以通之眾體，其爲益良復不少。間有詮釋，作細草旁行，或書之上方，意取易了，不欲辭費。學者徜有觝滯，則李善之注俱在，李善所引用書亦多有存者，但取以詳覈互證焉可矣。（《紫竹山房詩文集》卷十） 汪師韓 【古賦用韻法】揚子雲《甘泉賦》，其“八神奔二警蹕兮”以下五韻，下以裝、梁、攘、胻、章五字與行、兵、狂三字共一韻；而其上句，前則以蹕、戚叶，後則以轕、沓、合叶；蓋因一韻有三四句，故用隔句用韻之體，其源雖出於《詩》之《兔罝》、《魚麗》，而在賦體之兩句一韻者，未嘗有也。左太沖《魏都賦》，其“軍容弗犯”以下四段，每段收句云：“則魏絳之賢有令聞也。”此句上以毅、室、肆爲韻，而賢、聞二字相叶，又以引起下三段。“則干木之德自解紛也。”此句上以遐、羅、戈爲韻。“則信陵之名若蘭芬也”，此句上以山、軒、藩爲韻。“張儀，張禄亦足云也。”此句以厄、策、敵爲韻。蓋每段八句，前六句各自爲韻，而收句用聞、粉、芬、云四字，又共爲一韻。後人作賦，不解是法矣。王延壽《魯靈光殿賦》之亂凡七段，每段三句，上二句四言，下一句不算兮字只三言；首段三句，宫、崇、鴻三字共一韻；次段上二句釐、嶷二字爲韻；第三句嵸字又與首段鴻字爲韻，三段上二句蹇、嵼二字为韵；四段上二句藹、靄二字爲韻；而此兩段之第三句，傾、冥二字又共爲一韻；五段三句，蔚、瑋、晷三字又共一韻，與首段相同；至六、七兩段惟各第三句有、朽二字爲韻，其上二句皆無韻。後來唐人有效之者，通體一例；似此首腹尾變换者，無有也。 【文用人名（節録）】以人名入詩文，或姓或名，有只稱一字者。《日知録》有二名止用一字之條，博徵經傳，不獨詩文也。而詩文之載在《文選》者，固不僅顧氏所摘。如班固《幽通賦》稱重黎曰“黎”，張衡《思玄賦》稱勃鞮字伯楚而曰“伯”，此二名而舉一也。左思《蜀都賦》稱諸葛亮曰“葛”，此雙姓而舉一也。若《幽通賦》稱條侯周亞夫曰“條”，乃爵也；四皓曰皓，乃號也。其應連三四字而摘舉其二者：《幽通賦》稱衛叔武曰“衛叔”……嵇康《琴賦》稱 袁枚 古無類書，無志書，又無字彙，故《三都》、《兩京》賦，言木則若干，言鳥則若干，必待搜輯群書，廣採風土，然後成文。果能才藻富豔，便傾動一時。洛陽所以紙貴者，直是家置一本，當類書、郡志讀耳。故成之亦須十年、五年。今類書、字彙，無所不備，使左思生於今日，必不作此種賦。即作之，不過翻摘故紙，一二日可成。而抄誦之者，亦無有也。今人作詩賦，而好用雜事僻韻，以多爲貴者，誤矣！（《隨園詩話》卷一） 【附録】 （清）李聯琇 異哉，子才遂不觀《三都賦序》乎？……夫外史掌四方之志，周已有之，誰謂漢、晉缺如哉?（《好雲樓初集》卷二八） （清）喬松年 《隨園詩話》謂古無志書、類書，《三都》、《兩京》一出而紙貴者，直是家置一編，當類書、郡志讀耳。讀近人謂《三都賦序》明言“稽之地圖，驗之方志”，笑隨園迷於目睫。然隨園之語，是詞不達意；若言是吴淑《事類賦》之先聲，故世人箏願先睹，則得之矣。但亦只可以言《三都》，若《兩京》則體大思精，不在比事也。（《蘿摩亭札記》卷四） 浦銑 “頌”之名可通于“賦”。《漢書·王褒傳》“太子喜褒所爲《甘泉》及《洞簫賦》”，昭明易“頌”爲“賦”入《文選》，唐人遂有《漢宫人誦<洞簫賦>賦》。《史記·司馬相如傳》“乃遂就《大人賦》”，又曰“相如既奏《大人之頌》”。楊雄《校獵賦》開首有“遂作頌曰”之語。皇甫謐《三都賦序》亦云“相如《上林》、揚雄《甘泉》、班固《兩都》、張衡《二京》、馬融《廣成》、王生《靈光》，皆近代辭賦之偉也”。唯劉勰《文心雕龍》有“馬融之《廣成》、《上林》，雅而似賦，何弄文而失質”之語，若例似《洞簫》，證以相如《大人》、皇甫謐《三度序》，《廣成》似當列入“賦”類，非自亂其例。（《歷代賦話正集》卷三） 余最愛明興獻帝之言賦曰：“賦者，敷陳其事而直言之也。夫事寓乎情，情溢於言，事之直而情之婉，雖不求去賦之工而自工矣。屈、宋《離騷》，歷千百年無有譏之者，直以事與情之兼至耳。下逮相如、子雲之倫，賦《上林》、《甘泉》等篇，非不宏且麗，然多斵於詞、躓于事，而不足於情焉，此即卜子夏‘在心爲志，發言爲詩’之義也。”賦者，古詩之流，古今論賦，未有及此者。旨哉言乎！旨哉言乎！ 唐人賦好爲玄言，宋元賦好著議論，明人賦專尚模範《文選》，此其異也。丁晉公有言：“司馬相如、揚雄以賦名漢朝，後之學者多規範焉。欲其克肖，以至等句讀、襲徵引，言語陳熟，無有己出。”余謂數語切中明人之病。（以上《復小齋賦話》上卷） 趙翼 總計《漢書》所載文字，皆有用之文。至如《司馬相如傳》所載《子虚賦》、《喻蜀文》、《諫獵疏》、《宜春宫賦》、《大人賦》，《楊雄傳》載其《反離騷》、《河東賦》、《校獵賦》、《長楊賦》、《解嘲》、《解難》、《法言》序目，此雖無關於經術政治，而班固本以作賦見長，心之所好，愛不能捨，固文人習氣，而亦可爲後世詞賦之祖也。（《廿二史札記校證》卷二） 魯九皋 孟子曰：“王者之迹熄而《詩》亡，《詩》亡然後春秋作。”自春秋迄戰國，又數百年，於是屈子興於南服，作爲《離騷》、《九歌》、《九章》之屬，以上繼風、雅、頌之音，其徒宋玉之徒和之，號爲“楚詞”。遭秦滅學，旋廢其業。漢興，《大風》、《秋風》之作，振起於上，於是小山《招隱》之詞，《惜誓》、《九諫》、《九懷》、《九嘆》之什，羣然並作，王逸審定其旨，並列騷學。而司馬相如、揚雄又沿其流，作《子虚》、《上林》、《羽獵》、《長楊》諸賦；東都班固、張衡繼之，而《兩都》、《兩京》等賦出焉。要其敷陳直叙，不失古人諷諫之意，故班固之《兩都賦序》曰：“賦者，古詩之流也。”自時厥後，賦學漸棼，沿及梁、陳、隋、唐，又有古賦、律賦之别，而賦遂與《詩》、《騷》不相比附矣。（《詩學源流考》） 章學誠 【報謝文學（節録）】古人學問、文章出於一，後世多不能兼。《文選》揚、馬諸賦，非通《爾雅》、善小學不能爲之。後代辭章之家，多疏闊於經訓。（《章氏遺書》卷九《文史通義外篇三》） 孫梅 【騷二序（節録）】《叢話》曷爲而次騷也？曰：觀乎人文，稽於義類。古文、四六有二，源乎大要，立言之旨，不越情與文而已。……詩人之作，情勝於文；賦家之心，文勝其情。有文無情，則土木形骸，徒驚紆紫；有情無文，則重臺體態，終恧鳴環。屈子之詞，其殆《詩》之流、賦之祖，古文之極致，儷體之先聲乎？故使善品藻者殫於名言,；工文章者竭於摹擬,習訓詁者炫於文字,辨名物者窮於《爾雅》。至於後之學者，資其一得，原委可知，波瀾莫二，又略可得而言矣。若夫《幽通》、《思玄》，宗經述聖，《離騷》之本義也；《甘泉》、《藉田》，齋肅典雅，《東皇》、《司命》之麗則也；《長門》、《洛神》，哀怨婉轉，《湘君》、《湘夫人》之縹緲也；《感舊》、《歎逝》，悲涼幽秀，《山鬼》之奇幻也；《馬汧督誄》、《祭古冢文》，激昂痛切，《國殤》、《禮魂》之苦調也；《西征》、《北征》，叙事、記遊，發揮景物，《涉江》、《遠游》之殊致也；《鵩鳥》、《鸚鵡》，曠放沈摯，《懷沙》之遺響也；《哀江南賦》有“黍離”、“麥秀”之感，《哀郢》之賡載也；《小園》、《枯樹》，體物瀏亮，《橘頌》之亞匹也；《恨》、《别》二賦，哀音慘怛，《招魂》、《大招》之神理也。（《四六叢話》卷三） 宋大樽 詩以寄興也。有意爲詩，復有意爲他人之詩，脩辭不立其誠，未或聞之前訓矣。蔡中郎曰：“諸生競利，作者鼎沸。其高者頗引經訓風喻之言；下則連偶俗語，有類俳優，或竊成文，虚冒名氏。”雖言辭賦，厥後詩之仿效，亦莫不然，蓋競利者如彼矣。子雲作賦，常擬相如以爲式，尋以爲非賢人君子詩賦之正也，於是輟不復爲，而大覃思《渾天》、作《玄》文。桓譚以爲文義至深，而論不詭于聖人。前之擬相如賦，猶不寄興之詩也，競利也；後之作《玄》文，猶寄興之詩也，非競利也。孔子曰：“古之學者爲己，今之學者爲人。”（《茗香詩論》） 孫奎 孟堅之《兩都》，張平子之《兩京》及《南都賦》，皆原本《子虚》、《上林》加以充拓，矞皇偉麗，爲一代巨製。（《春暉園賦苑卮言》卷上） 王芑孫 《文選》一書，肇周訖梁，取類既博，稍病言哤。然掌故斯存，理無删削。李善之爲辨惑，康國安之爲駁異，攻撼洊臻，而江河萬古，不輟其流，足知大路繁縲，多以爲貴。《易》曰：“物相雜謂之文。”《傳》曰：“九變復貫，知言之選。”文章之爲術，惟不諱於雜，斯盡其變。其在於周，若荀之五篇；其在於楚，若宋之《釣賦》；西京則揚有《河東》，枚有《兔園》；東京則班有《終南》，張有《天象》，逸居《選》外，猶憾闕遺。蓋賦以鴻通爲本，初非典要之求。 禰《選》而作，有《唐文粹》一書，亦譏荒濫，惟賦一門，篇篇積玉，尚恨官韻之作，未能粲列耳。在作者意存繼《選》，不言場屋，然是一代經生之業，爲後來試士之先，則亦當增緝續之。夫將發其條枚以爲薪炭，則多多益善。不讀《選》、《粹》二書，而漫言作賦，將奚取諸？（以上《讀賦卮言·導源》） 讀賦必從《文選》、《唐文粹》始，而作賦則當自律賦始，以此約束其心思，而堅整其筆力。（《讀賦卮言·律賦》） 周賦未嘗有序，荀子《賦論》第二十六曰“論”者，即以賦爲“論”，别無論著也。《離騷》、《九歌》、《九章》皆無序（原注：古人騷亦稱賦），宋玉賦之見《文選》者四篇，不載於《選》者一篇，皆無序。蓋古賦自有散起之例，非真序也。《高唐》、《神女》、《登徒子好色》三篇，李善、五臣皆題作序，漢傅武仲《舞賦》引宋玉《高唐》之事發端，善亦題爲序，其實皆非也。《高唐》之事，羌非故實，乃由自造，此爲賦之發端。漢人假事喻情，設爲賓主之法，實得宗於此。且《高唐》、《神女》諸篇，散處用韻，與賦略同，尤可徵信。（原注：陳思《洛神》亦是寓言故事，序稱感襄王神女之事云云。）西漢賦亦未嘗有序，《文選》録賦凡五十一篇，其司馬之《子虚》、《上林》，班之《兩都》，張之《二京》，左之《三都》，皆合兩篇、三篇爲一章法，析而數之，計凡五十六篇。中間有序者，凡二十四篇。西漢賦七篇，中間有序者五篇；《甘泉》、《長門》、《羽獵》、《長楊》、《鵩鳥》，其題作序者，皆後人加之，故即録史傳以著其所由作，非序也。自序之作，始于東京。（《讀賦卮言·序例》） 古賦不注，世傳張平子自注《思玄賦》，李善已辯之矣。蓋兩漢、魏、晉四朝，皆無自注之例。賦之自注者，始于宋謝靈運《山居賦》。 有同時人而爲之注者，如劉逵之注《吴都》、《蜀都》，張載之注《魏都》是也。有後代人而爲之注者，如郭璞之注《子虚》，薛綜之注《二京》是也。（以上《讀賦卮言·注例》） 張惠言 【七十家賦鈔目録序】凡賦七十家二百六篇，通人碩士，先代所傳，奇辭奥旨，備於此矣。其離章斷句，闕夫不屬者，與其文不稱辭者，皆不與是。論曰：賦烏乎統?曰：統乎志。志烏乎歸?日：歸乎正。夫民有感於心，有概於事，有達於性，有鬱於情，故有不得已者，而假於言。言，象也，象必有所寓，其在物之變化：天之漻漻，地之囂囂，日出月入，一幽一昭，山川之崔蜀杳伏，畏佳林木，振硪谿谷，風雲霧霧，霆震寒暑；雨則爲雪，霜則爲露，生殺之代，新而嬗故；鳥獸與魚，草木之華，蟲走螘趨；陵變谷易，震動薄蝕，人事老少，生死傾植，禮樂戰鬬，號令之紀，悲愁勞苦，忠臣孝子，羈士寡婦，愉佚愕駭。有動於中，久而不去，然後形而爲言。於是錯綜其辭，回啎其理，鏗鎗其音，以求理其志。其在《六經》則爲《詩》。《詩》之義六：曰風、曰賦、曰比、曰興、曰雅、曰頌，六者之體，主於一而用其五。故風有雅頌焉，《七月》是也，雅有頌焉、有風焉，《烝民》《崧高》是也。周澤衰，禮樂缺，詩終三百，文學之統熄。古聖人之美言，規矩之奥趣，鬱而不發。則有趙人荀卿，楚人屈原，引辭表旨，譬物連類，述三王之道以譏切當世，振塵滓之澤，發芳香之鬯，不謀同偁，並名爲賦。故知賦者，詩之體也，其後藻麗之士，祖述憲章，厥製益繁。然其能之者爲之，愉暢輸寫，盡其物，和其志，變而不失其宗。其淫宕佚放者爲之，則流循忘反，壞亂而不可紀。譎而不觚，盡而不觳，肆而不衍，比物而不醜，其志詰，其物芳，其道杳冥而有常，此屈平之爲也。與風雅爲節，涣乎若翔風之運輕赮，灑乎若元泉之出乎蓬萊而注渤澥。及其徒宋玉、景差爲之，其質也華；然其文也縱而後反。雖然，其與物椎拍，宛轉泠汰，其義轂輠於物，芴芴乎古之徒也。剛志決理，輐斷以爲。紀，内而不汙，表而不著，則荀卿之爲也，其原出於《禮》經，樸而飾，不斷而節。及孔臧、司馬遷爲之，章約句制，奡不可理。其辭深而旨文，確乎其不頗者也。其趣不兩，其於物無强，若枝葉之坿其根本，則賈誼之爲也，其原出於屈平，斷以正誼，不由其曼。其氣則引費而不可執。循有樞，執有廬，頡滑而不可居，開決宦穾而與萬物都，其終也芴莫，而神明爲之橐，則司馬相如之爲也。其原出於宋玉，揚雄恢之。脇入竅出，緣督以及節。其超軼絶塵而莫之控也，其波駭石芎咢而没乎其無垠也。張衡盱盱，塊若有餘；上與造物爲友，而下不遺埃墟，雖然其神也充，其精也苶。及王延壽、張融爲之，傑格拮榝，鉤孑菆牾而俶佹可覩。其於宗也，無蛻也。平敞通洞，博厚而中，大而無瓠，孫而無弧，指事類情，必偶其徒，則班固之爲也，其原出於相如，而要之使夷，昌之使明。及左思爲之，博而不沈，贍而不華，連犿焉而不可止，言無端厓，傲倪以爲質。以天下爲郛廓，入其中者，眩震而謬悠之，則阮籍之爲也，其原出於莊周，雖然，其辭也悲，其韻也迫，憂患之辭也。塗澤律切，荂藪紛悅，則曹植之爲也，其端自宋玉，而椐其角，摧其牙，離其本而抑其末。浮華之學者相與尸之，率以變古。搰搰乎改繩墨，易規矩，則佞之徒也。不搰於同，不獨於異，其來也首首，其往也曳曳，動靜與適而不爲固植，則陸機、潘嶽之爲也，其原出於張衡、曹植、矯矯乎振時之儁也。以情爲裏，以物爲裱，镵雕雲風，琢削支鄂，其懷永而不可忘也。坌乎其氣，煊乎其華，則謝莊、鮑昭之爲也，江淹爲最賢，其原出於屈平《九歌》，其掩抑沈怨，洽洽輕輕，其縱脱浮宕而歸大常，鮑昭，江淹其體則非也，其意則是也。逐物而不反，駘蕩而駁舛；俗者之囿而古是抗；其言滑滑，而不背于塗奥，則庾信之爲也。其規步矱驟，則揚雄、班固之所引銜而控轡。惜乎拘於時而不能騁。然而其志達，共思哀，其體之變則窮矣。後之作者，概乎其未之或聞也。乾隆五十有七年四月日武進張惠言。（《七十家賦鈔》） 林聯桂 古賦之名始於唐，所以别乎律也，猶之今人以八股爲時文，以傳記爲古文之意也。然古賦之體有三：一曰文賦體，以其句櫛字比，藻飾音諧，而疎古之氣一往而深，有近乎文故也。如周荀卿之《禮賦》，宋玉之《風賦》、《釣賦》，漢班固《兩都賦》，張衡《兩京賦》，司馬相如《子虚》、《上林賦》，楊雄《甘泉》、《羽獵賦》，中山王《文木賦》，馬融《長笛賦》，魏文帝《彈棋賦》，曹植《酒賦》，何晏《景福殿賦》，晉潘岳《籍田賦》，嵇康《琴賦》，潘尼《火賦》，梁江淹《别賦》，陶宏景《水仙賦》，裴子埜《寒夜賦》，唐李白《明堂賦》、《大鵬賦》，杜甫《朝享太廟賦》、《鵰賦》，白居易《動靜交相養賦》，杜牧《阿房宮賦》，荆浩《畫山水賦》之類是也。凡此皆賦而近文者也，宋元明以下之文體賦格，其例蓋準諸此。一曰騷賦體。夫子刪《詩》，楚獨無《風》，後數百年，屈子乃作《離騷》。騷者，詩之變，賦之祖也。後人尊之曰經，而效其體者，又未嘗不以爲賦，更有不名賦而體相合者，説詳許氏外録。司馬遷曰：“離騷者，離憂也。”後之倣其體者，豈徒擬騷、反騷而已哉？在漢則有賈誼之《旱雲賦》，黄香之《九宮賦》，司馬相如之《長門賦》，王延壽之《魯靈官殿賦》，李尤之《函谷關賦》，在晉則有潘岳之《秋興賦》，郭璞之《江賦》、《鹽池賦》，孫綽之《游天台山賦》，在唐則有李白之《惜馀春賦》、《悲清秋賦》，趙冬曦之《三門賦》，在宋則有王詵之《帝車賦》，文同之《石姥賦》，在元則有黄潛之《太極賦》，楊維楨之《鳳凰池賦》，汪克寬之《九夏賦》，在明則有何景明之《織女賦》，朱灝之《逃暑賦》，李夢陽之《觀瀑布賦》，宗臣之《釣臺賦》，湛若水之《交南賦》，祁順之《白鹿洞賦》，潘一桂之《瑞石賦》，屠應埈之《秋懷賦》，徐階之《别知賦》，郭棐之《懷賢賦》，陶望齡之《述志賦》，伍士隆之《惜士不遇賦》，皆騷賦體也。若夫班固之《幽通賦》，馮衍之《顯志賦》，蔡邕之《述行賦》，曹植之《洛神賦》，王粲之《登樓賦》，陸機之《豪士賦》，陶潛之《閑情賦》，鮑照之《游思賦》，謝朓之《酬德賦》，江淹之《去故鄉賦》，柳宗元之《閔生賦》，韓愈之《别知賦》，李翱之《感知己賦》，劉禹錫之《望賦》，晁補之之《求志賦》，王十朋之《民事堂賦》，皆可以騷賦之類推之已。一曰駢賦體，駢四儷六之謂也。此格自屈宋相如略開其端，後遂有全用比偶者，浸淫至於六朝，絢爛極矣。唐人以後，聯四六，限八音，協韻諧聲，嚴於銖兩，此如畫家之有界畫勾拈，不得專取潑墨淡遠爲能品也。其中爭妍鬥麗者不勝枚舉，而其尤勝者如漢之枚乘《忘憂館柳賦》，班婕妤《擣素賦》，晉束皙之《讀書賦》，陸機之《文賦》，孫楚之《鷹賦》，傳玄之《走狗賦》，郭璞之《蜜蜂賦》，宋王微之《詠賦》，謝靈運疑當作謝惠連之《雪賦》，謝莊之《月賦》，鮑照之《觀漏賦》，陸倕之《思田賦》、《感知己賦》，任昉之《答陸倕知己賦》，顔延年之《赭白馬賦》，齊謝朓之《杜若賦》，王儉之《高松賦》，梁簡文帝之《箏賦》、《金錞賦》、《燈賦》，蕭統之《銅博山香爐賦》，沈約之《高松賦》，江淹之《赤虹賦》，北周庾信之《小園賦》、《枯樹賦》、《燈賦》，盧思道之《孤鴻賦》，唐王勃之《七夕賦》、《九成宮東臺山池賦》，楊炯之《老人星賦》，沈佺期之《峽山寺賦》，薛稷之《茅茨賦》，李百藥之《贊道賦》，林琨之《駕幸温泉宮賦》，林滋之《小雪賦》、《陽冰賦》，李程《日五色賦》、《破鏡飛上天賦》、《石鏡賦》，陸贄《月臨鏡湖賦》，崔立之《南至郊壇有司書雲物賦》，白行簡《斗爲帝車賦》，王起《五色露賦》，韋展《日月如合璧賦》，徐彦伯《登城賦》，謝偃《塵賦》，李德裕《大孤山賦》， 駢賦之體，四六句法爲多，然閒有用三字疊句者，則其勢更聳，調更遒，筆更峭，拍更緊，所謂急管促節是也。有用之於起筆者，如唐杜牧《阿房宮賦》云：“六王畢，四海一，蜀山兀，阿房出。”韋承慶《靈臺賦》云：“歲已殫，夜向闌，風威勁，霜氣寒。”明潘一桂《瑞石賦》云：“天符臻，地寶植，嵁巖闢，坤珍出。”陳普《無逸圖賦》云“維叔旦，相厥孤，宅洛後，歸政初”之類，皆三字疊句作起筆，筆之最突兀者也。有用之於轉筆者，如漢張衡之《西京賦》云：“於是量徑輪，考廣袤，經城洫，營郭郛。”晉木華《海賦》云“於是候勁風，揭百尺，維長綃，挂帆席”之類，皆三字疊句作轉筆，筆之最遒勁者也。有用之於承筆者，如晉左思之《三都賦》云：“櫂謳唱，簫籟鳴，洪流響，渚禽驚，戈磻放，稽鷦鵬，虞機發，留鵁鶄。”班婕妤《擣素賦》云“投香杵，扣玫砧，擇鸞聲，爭鳳音”之類，皆三字疊句作承筆，筆之最峻峭者也。有用之於收筆者，如漢司馬相如《上林賦》云：“述易道，放怪獸，登明堂，坐清廟，次羣臣，奏得失。”宋王十朋《會稽風俗賦》云“予俟其車書同，南北一，倣吉甫，美周室，賦《崧高》，歌吉日，招魯公，命元結，磨蒼崖，禿鉅筆，頌中興，紀洪烈，邁三五，敻前牒，亘天地，昭明月”之類，皆三字疊句作收筆，筆之最古雅者也。其馀四字、五字、六字、七字，可旁推已。 賦有分出兩意，定一篇之局者，而兩意之中，仍以前一層爲賓，後一層爲主，不獨《兩京》、《三都》、《子虚》、《上林》已也。如宋玉《風賦》云：“此所謂大王之雄風也，此所謂庶人之雌風也。”梁江淹《燈賦》云：“若大王之燈者，若庶人之燈者。”宋汪莘《月賦》云：“此陛下之月也，臣請爲陛下言士民之月。”三作同一命意制局。（以上《見星盧賦話》卷一） 魏謙升 微辭宋玉，隱語淳于。《甘泉》、《羽獵》，《上林》、《子虚》。主文風刺，匪直匪愚。聽著神聳，言者罪無。轉圜從諫，治邁唐虞。方枘圓鑿，其能入乎？（《賦品·諷喻》） 鶯飛草長，物候驚新。《登樓》王燦，翻悔依人。懷歸故國，出劍風塵。鮑照不作，誰畫《蕪城》。江關蕭瑟，庾信傷神。《小園》、《枯樹》，哀江南春。（《賦品·感興》） 劉熙載 長卿《大人賦》出於《遠遊》，《長門賦》出於《山鬼》；王仲宣《登樓賦》出於《哀郢》；曹子建《洛神賦》出於《湘君》、《湘夫人》，而屈子深遠矣。 宋玉《風賦》出於《雅》，《登徒子好色賦》出於《風》，二者品居最上。 《大獵賦序》於相如《子虚》、《上林》，子雲《長楊》、《羽獵》，且謂齷齪之甚，皆是尊題法。尊題，則賦之識見氣體不由不高矣。 屈兼言志、諷諫，馬、揚則諷諫爲多，至於班、張則揄揚之意勝，諷諫之意鮮矣。 《史記·司馬相如傳讚》曰：“相如雖多虚辭濫説，然其要歸引之節儉。此與詩之諷諫何異！”《叙傳》曰：“子虚之事，大人賦説，靡麗多夸，然其指諷諫，歸於無爲。”揚雄《甘泉賦序》曰：“奏《甘泉賦》以風。”《羽獵賦序》曰：“聊因《校獵賦》以風之。”《長楊賦序》曰：“藉翰林以爲主人，子墨以客卿爲風。”賦之諷諫，可於斯取則矣。（以上《藝概》卷三《賦概》） 俞樾 《西都賦》極言西都之盛，序所謂“極眾人之所眩曜”也。篇末乃云：“若臣者，徒觀迹于舊墟，聞之乎故老，十分而未得其一端，故不能徧舉也。”使讀者有悠然不盡之思，而西都之盛愈見。《子虚賦》極言雲夢之饒富，篇首乃言：“楚有七澤，嘗見其一，未覩其餘也。臣之所見，蓋特其小小者耳。”亦是此法。《孟子》將言爵禄之制，而曰“嘗聞其略”，將言諸侯喪禮，而曰“吾未之學也”，文字抑揚，自昔然矣。（《湖樓筆談卷六》） 王先謙 【駢文類纂序例（節録）】文章之理，本無殊致，奇偶之生，出於自然。麗辭所肇，通變所宜，彦和辨之究矣。引其端緒，尚可略言。古今文詞，遞相祖述，胎化因重，具有精理。魏文賦寡婦，安仁擬之。朱穆論絶交，孝標廣之，祖其題也。翰林墨客，續《子虚》以代興，梁王陳思，共楚襄而迭起，祖其禮也。長卿《上林》云：“追怪物，出宇宙。”子雲《校獵》云：“追天寶，出一方。”孟堅《西都》云：“仰悟東井之精，仰協河圖之靈。”明遠《河清頌》云：“仰應龍木之精，俯協龜水之靈。”祖其句也。安仁《秋興賦》云：“善夫宋玉之言曰：‘悲哉！秋之爲氣也，草木摇落而變衰。’”錢新梧《段公遺愛碑》云：“昌黎韓子有言矣，事有曠世而相感者，忽不自知其何心。”祖其語也。宋玉《高唐》云：“纖條悲鳴，聲似竽籟，清濁相和，五變四會。”《上林》云：“猗柅從風，藰莅芔歙。蓋象金石之聲，管籥之音。”太沖《吴都》云：“鳴條律暢，飛音響亮，蓋象琴築並奏，笙竽俱唱。”祖其意也。案造句但可偶摹，無滯迹象；采語緣於興到，純任天機。意之爲用，其出不窮，貴在與古爲新，因規入巧。《上林》云：“視之無端，察之無涯，日出東沼，月升西陂。”馬融《廣成》云：“天地虹洞，固無端涯，大明出東，月生西陂。”雖增改數字，變亦不善矣。彦和《神思》云：“伊摯不能言鼎，輪扁不能語斤。”伊摯所不能言鼎也，則直鈔成文，索然意盡矣。苟得其妙，如屈平《遠遊》云：“下崢嶸而無地兮，上寥廓而無天。視儵忽而無見兮，聽惝恍而無聞。”長卿《大人》全祖是篇，兼取四語，而指各有適，文無相害，此意匠工拙之辨也。（《虚受堂文集》卷一五） 【作者簡介】 劉志偉，鄭州大學 王翠紅（1979—），女，河南濮陽人，鄭州大學文學院博士研究生。 劉鋒（1977—），男，河南南召人，鄭州大學文學院博士研究生。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