慢慢告别 推荐人:崔培 推荐理由:本书反映了在外漂泊的游子的真实生活,由于长期在外,每次回家都像是客人,母亲会做很多好吃的,父亲也会一本正经的问及你的工作,但你不再会尝试跟父母说外面的生活是怎样的,因为他们理解不了了。这种隔膜感我们终究无法消除,但是依旧会疼惜,因为看得清这种局面,你抵抗不了时间,只能各自绑定在自己的生活之中,而他们终将继续衰老,你将继续漂泊。 每一次回家都像是一次告别。母亲做饭的时候,我拍照。父亲看电视的时候,我拍照。侄子们贴在墙上的卡片,我也拍照。我初中写的作文本,装满辣椒的提篮,晒在阳台上的芝麻,黄昏时骑车去长江大堤上看在远山处落下的太阳,我都给拍下来。母亲问:“拍这么多做么事?”说话时,她把炒好的菜端到桌子上,我又拍了一张。过去,我觉得时间长得不能再长,就像是暑假无事睡在竹床上,听门外知了一声一声叫个不停,时间像是满溢的水一般淹没了我,而现在我却觉得一切我熟悉的,都在衰老和剥落。眼睛能看到的,比如说母亲脸上的皮肤不再是过去那般紧致了,手一揪就可以拉起来一些;再比如父亲,看电视看着看着就仰在沙发上睡着了,连呼噜声都没有……每次回家,我都默默地看着他们,他们走路、说话、吃饭、发呆,趁他们不注意,我都拍了下来。我知道我无法阻挡他们走向衰老的速度,哪怕我用钱买各种营养品给他们,都无法阻挡。 …… 母亲做好饭,让我去叫父亲。推开房门,电视依旧在放着,父亲因为眼睛不好,看电视时坐得离屏幕特别近。叫了他一声,他没答应。走近去看,他低着头睡着了。我拍了拍他的肩膀,他醒了过来,迷怔地看我,我说吃饭啦,他费劲地起身。去厨房时,他问我是不是明天走,我说是的。他点点头:“又要一年咯。”我喉咙一紧,没有说什么。 吃完饭,母亲在厨房洗碗,我在拍照。她看看我,说起一个细节:“上次你在房间里锁着门写东西。你细侄儿打门打不开,就跑过来跟我说这是他的屋子,为么子细爷不开门。”她把擦好的碗放下,又继续说:“虽说是细伢儿话,终究说出了些事实。他们毕竟只是你侄子,你还是需要有自己的依靠。等我和你爷不在世咯,你一个人么样办?”第一次听到母亲说离去的话,心里一阵生疼。如果平安的话,还有好些年我要过的是没有父母亲在世的生活,那是怎样的生活,我无法预知。我也不敢预知。 走的那天,母亲煮了十来个鸡蛋,因为知道我爱吃,又炖了鸡汤,炒了一桌子菜,我说吃不完,她说那也要吃。 吃完饭,父亲看我说:“我找了一个画匠,帮我画了遗像。画得几好,你要看一下啵?”我忙说:“我不要看。”他笑了笑。电动车推了出来,母亲在后车厢放了个小板凳,我背着双肩包坐了上去。车子开动了,母亲和侄子们站在路口,向我挥手。我看了看大侄子一眼,他高瘦的个子,到了母亲肩头了,过不了几年,就是一个少年了。现在他九岁,当年我九岁时,父母也不在我的生活中,我逐渐学会了一个人去面对这个陌生未知的世界。他还好,有我的父母在。父亲把车子开到了公路上,我拿着相机不停地拍他的背影。他问:“有么好拍的?”我说:“你莫管。”他又说:”去年我心口疼,吸不过来气,你哥把我送到医院去抢救,我又活过来咯。”我大吃一惊:“我为么子一点儿都不晓得?”父亲又笑笑:”这个有么子好说的?都过去咯。”我大声地说:“出这样的事情,一定要告诉我。”父亲说好好好。 快到火车站时,父亲问了一句什么,我没有听清,他大声地说:“你给你妈零花钱没有?”以前每次回家,我都会给母亲几千块的,这次我却没有。一分钱也没给。我说:“都给我哥咯。”父亲嗯的一声:“屋里实在是一分钱都没得咯,农药钱、种子钱都是欠的。”我忙说:“等我发工资,立马给屋里寄。”父亲又问:“你不能苦自己咯。”我说:“没得事,我写稿有稿费。”父亲说那就好。 到了火车站,离开车还有一个小时,父亲和我站在火车站广场上。我认真地打量父亲,他身子极瘦,背弓着,头发前额秃掉了,剩下的头发是花白的,脸上气色蜡黄,一看是生病很久的样子。我叫他,他疑惑地看着我。我让路人帮我们拍照,我紧紧搂着他的肩头,他乖乖地靠在我身上。一, 二, 三。再来一张。一, 二, 三。再来一张。父亲说:”好咯,拍这么多张做么子!”我说:“你莫管。”他又好脾气陪着我多拍了几张。拍完照,撵他走。天一点点暗下来了,我担心他回去太晚不安全。他说我:”你一个人在这里……”我推他走:“没得事,没得事,你快回去。”他不情愿地走了,上了电动车,转头,往车站外面的大路上开去,不一会儿就不见了。而我一下子像是失去了所有的力气,坐在地上,像个傻子似的哭得一塌糊涂。 ——摘自邓安庆 《山中的糖果》 具体图书信息请点击页面右上角图书链接处查看。 责任编辑|崔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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