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寻找唐宋科举制度变革的转折点

http://www.newdu.com 2017-10-22 文学遗产网络版 佚名 参加讨论
 
    隋唐时期诞生的科举制度[1],到宋代起了极大的变化,考试的内容从重诗赋到重经义,取消行卷制,实行弥封制。考试环节除了乡试、省试之外,又增加了殿试。考试时间从每年一次,变为三年一次,录取名额大幅度增加。录取后由不能直接做官到直接为官。进士由不分等到分若干等。又另外实行三舍法,并大量录取特奏名进士。实行别头试,不许做官人作状元,等等,种种变化可谓纷繁复杂,在这诸多的变化中,哪一项更关键、哪一年可以算是转折点呢?
    在历史研究中,最常见的方法是就事论事。这样做有它的好处,就是钻得深一些、研究得细一些。但这样做,有时候并不能准确认识它在历史上的地位,并给予恰当的评价,因为社会是一个非常复杂的整体,各事物是互相联系的,需要从更大的视野下去观察,才能正确地把握它。这里试对科举制度中的转折点问题加以剖析。
    太平兴国二年(977),宋太宗扩大进士录取名额,粗看起来,仅仅是数量的变化,不足为奇。但大视野下就不然了,它是由量变达到质变的关键,是唐宋科举制度变化的转折点。它有着三方面的巨大作用:第一,确立了全新的官僚政治体制;第二,提高了国民的整体素质;第三,推动了经济、科技大发展。它是划时代的大事,不可低估[2]。下面先将宋代各帝所取进士情况列表[3],再就上述三个方面作具体的分析。 
    
    
    一、   大量录取进士使先进的官僚政治体制彻底替代了过时的门阀世袭制
    魏晋南北朝时期实行门阀世袭制,到唐代,实行科举制度,这是一个重大的举措,它为寒素之士进入仕途,开辟了一条通道,对门阀统治是个巨大的冲击。但由于录取数量相当少,其冲击的力度就很有限。唐代官员总数大约一万八千多[4],而进士录取数,平均每年不过29人,十年还不到300人[5],这么一点点人数只能起到一个掺沙子的作用。就这一点数字还要打个折扣;其一,唐代考上进士,并不能直接当官,需要过吏部考核关,这一关很难过。如著名的政治家、文学家韩愈考上进士后,就多次被拦在门外,多年后才跨进门槛,迈入仕途[6]。其二,部分世家大族也参与进士考试,他们凭借门第的优势,容易考中,这就占去了一部分名额,他们虽是进士,但家庭出身决定了他们的政治态度,会继续保留门阀世袭制。因此,唐代,数量过少的进士无法完全取代门阀世袭制。
    应该指出,进士录取人数少,也有它的好处,一旦考上,名声大震,雁塔题名,风光无比,成为千古佳话,也就成了人们追求的目标。
    到唐末,经过大规模农民战争的扫荡,许多世家大族垮了[7],五代成了军阀割据的局面,这些大多出身贫寒的军阀专政,是对门阀统治的反动,它宣告门阀统治的终结,但是,武人们毫无章法的统治、草菅人命的行为、连年不断的战争,使得经济文化急剧下滑,社会陷入一片混乱之中。
    赵匡胤建立宋王朝,面临一个采用何种政治体制的问题。其一,回到唐代的体制已不可能,因为门阀世族已退出历史舞台。其二,沿袭五代军阀统治,则宋王朝可能成为第六个短命王朝,这是宋太祖所不愿看到的。他决意要用文官取代武人统治,要革五代的弊政。为此,采取了一系列措施,如解除宿将兵权,加强宰相权力,削弱枢密使大权,尽量用文臣作知州,加强监督机制等。在科举制度上,有三点变化:一是乾德二年(964),进士、九经判中者,并入初等职事,判下者依常选。初入防御团练军事推官、军事判官者,并授将仕郎、试校书郎。[8]二是录取特奏名进士106人,但又下诏“自今勿得为例”。[9]三是开宝六年(973)因有考生告状,诉取士不公,而增加殿试,这一点为后世所继承[10]。这些措施有利于科举制度的完善,但还不能解决根本问题。他似乎并没有想到,以进士作为文臣的主要来源,去建立全新的官僚体制,因而在进士录取数量上,仍然继承五代的政策。五代时平均每年录取12人[11],宋太祖在位16年,平均每年录取数不足12人。文才不足,在一些重要的州中,太祖仍用武人作知州,这些武将往往目中无法,有的将领甚至一遇到戎人来告状的,不问情由,先把涉案人的耳朵割下来下酒吃,五年中吃了数百人的耳朵,这样的疯狂举动,竟然没有受到惩罚,也没有制止[12]。这与五代时军阀作风没有两样,显然,没有一批高素质的士人充实到各个领导岗位,这样的文官政治是不稳固的。
    宋太宗继位时,政权已经稳定,全国大体统一,此时要在全国范围内用文官取代武将,缺口非常大,而这个缺口,不是随便用什么人就行的,它需要大批知识精英充实到统治机构中来,只有这样,才能达到宋帝王们希望的社会安定、王朝长存的目的。同时,随着疆土的扩大,人才来源也增多了。在五代时期,南方诸国相对安定,南唐、后蜀、吴越等国还实行科举制度,读书风气颇盛,这为将更多的知识精英吸收到统治集团中来,创造了条件。宋太宗武功不如太祖,政治上颇有远见。显然,他已经认识到,扩大精英队伍的必要性和可能性均已具备,于是,在即位两个半月后,就作了一个大胆的决定,一个科举史上关键的决定:大幅度增加进士名额。
    此事,在李焘《续资治通鉴长编》中有比较详细的记载:
    太宗太平兴国二年春正月,上初即位,以疆宇至远吏员益众,思广振淹滞,以资其阙,顾谓侍臣曰:“朕欲博求俊乂于科场中,非敢望拔十得五,止得一二,亦可为致治之具矣。”先是,诸道所发贡士凡五千三百余人,命太子中允直舍人院张洎、右补阙石熙载试进士,左赞善大夫侯陶等试诸科,户部郎中侯陟监之。于是礼部上所试合格人名。戊辰,上御讲武殿,内出诗赋题覆试进士,赋韵平侧相间,依次用命,翰林学士李昉、扈蒙定其优劣为三等,得河南吕蒙正以下一百九人。庚午,覆试诸科得二百七人,并赐及第,又诏礼部阅贡籍得十五举以上进士及诸科一百八十四人,并赐出身,九经七人不中格,上怜其老,特赐同三传出身,凡五百人,皆先赐绿袍、鞾笏,锡宴开宝寺,上自为诗二章赐之。唐时礼部放牓之后,醵饮于曲江,号曰闻喜宴,五代多于佛舍名园。周显德中官为主之,上命中使典领,供帐甚盛。第一、第二等进士并九经授将作监丞、大理评事、通判诸州,同出身进士及诸科并送吏部免选,优等注拟初资职事判司簿尉,宠章殊异,历代所未有也。薛居正等言取人太多,用人太骤。上意方欲兴文教、抑武事,弗听。及蒙正等辞,特召令升殿谕之曰:到治所,事有不便于民者,疾置以闻。仍赐装钱人二十万[13]
    在这里,太宗实行了三条措施,一是录取进士109人,这在科举史上是空前的。太宗在位22年,平均每年录取进士近70人,比太祖时增加了五六倍。二是打破太祖“勿得为例”的限制,又一次录取特奏名184人,不再强调“勿得为例”,30年后录取特奏名成为惯例。三是进士立即授官,而且“优等注拟”。尽管有大臣批评“取人太多,用人太骤”,太宗不予理会。
    太宗不仅立即用进士作级别不低的地方官,而且加快提拔的步伐,让其中的优秀分子充实到中央领导中去。
    如吕蒙正,太平兴国二年状元,仅隔六年,即到八年(983),就升为参知政事(副宰相)[14]。端拱元年(988)拜相[15]。苏易简,太平兴国五年(980)考上进士第一名,仅过了13年,即于淳化四年(993)晋升为参知政事,时年36岁,如果不是英年早逝,享年39岁[16],当上宰相是近在眼前的事。
    太宗的取人多,用人骤,成为祖宗之法,为后世所继承、发扬。真宗时录取人数略有增加,到仁宗猛增至平均每年111人,徽宗时达到顶点,为每年220人。提拔速度也相当快,如陈尧叟,端拱二年(989)状元,仅过12年,于真宗咸平四年(1001)升为同知枢密院事[17]。咸平五年(1002)状元王曾,14年后升为参知政事[18],又过6年,于乾兴元年(1022)当上了宰相[19]
    量变到一定程度就会引起质变,进士数量大增,提拔速度加快,使中央政权很快都被新进士所占领。从此,由社会精英组成的官僚政治体制完全确立,彻底取代了门阀世袭制,并为后来的各个朝代所继承。这些精英是经过公平竞争选出来的,远比门阀世袭优越,这种取代是社会进步的表现。学界常提的唐宋变革,从科举制度的层面上说,宋太宗太平兴国二年应是变革的转折点。
    二、大量录取进士激发了民众读书的热情,从而大大提高了整体国民素质
    观察一个民族发达程度,主要看国民素质的高低,比较历代王朝的优劣,也离不了这一标准。作为一个泱泱大国,每个王朝都可以找出一些知名人士来,光从名人角度看,很难定高下,但如果从整体国民素质去考虑,优劣很快显示出来。疆域辽阔、军事强大的汉、唐无法与宋相比,可以说差距甚远。唐代素质较高的地区主要是黄河中下游及长江三角洲,其他地方就差多了,边远地区更低到难以想象的地步。以广东潮州为例,唐朝韩愈到那里当刺史,要想找一个可以聊天的人都很难,他只找见了一个读书人赵德,那是唐朝289年中,潮州唯一考上进士的人,可见读书人实在少得可怜。到了北宋,去考进士的人上升到八九百,南宋多达数千人,到南宋晚期更达上万人,而全部人口才13万,这读书人的数量比起唐朝来,不知道要高出多少倍。广西情况还不如广东,唐代中进士者不过4人[20],多集中于桂林,其他几十个州几乎都是空白,直到宋代才改观。至于海南一州三军(今海南省)更惨,唐代无一进士。上述地方属边远地区是如此,那么离唐都长安不太远的地方如何呢?情况稍好一些,但也很有限,以荆南(唐为荆州,今江陵)为例,读书人比边远地区要多,水平并不高,以致直到盛唐时期,仍然处于进士“天荒”状态,拖到了唐朝晚期,大中四年(850)才有一位名叫刘蜕的人考上了进士,由此诞生了一个新名词“破天荒”[21]
    唐、宋国民素质的差距,与进士录取名额的多少有直接关系。本来,科举制度的出现,为寒族开辟了一个入仕的途径,无疑会激发了民众的读书热情,但当录取名额每年限于二三十名时,热情就大打折扣了。这些名额中的大部分,很自然会被京畿及交通便捷的地区拿走。道理很简单,即使是完全公平的竞争,地区的差异使得上述地区沾了光。那里人才集中,无论教育、读书,与名人交流等方面,条件最为优越,水平提高得快。加之唐代有行卷制度,即可以事先给主考官看,一旦看中,就会被录取,那时考试卷子并不弥封。首都一带,找熟人办事比较容易,但边远地区就很难了,平时见不上高官,好不容易到了都城,也不知道如何走门路。如果考官为人公平、正直,是一名伯乐,那还好一些,如果不是,那么行卷制度只能给熟人走后门提供方便。
    这里还需要特别提到,考进士的成本非常高,外地尤其高。就离都城较近的地方而言,以夏县司马光家族为例,这是一个上百口人聚居的大家族,土地不多,大部分人从事经济活动,只供几个人读书、考进士,就这样,直到宋初,司马光的祖父才脱颖而出,成为家族中第一个进士[22]。而边远地区,旅途的奔波,要付出更高的成本,唐代一位挂籍荆州、家居南方的刘蜕在《上礼部裴侍郎书》诉说了他赶考的艰辛:
    怀笔启于缙绅家十二三年矣,谓丱而习之,齓而成基,壮而历级,乘时无难梗寒苦之疲,今者欲三十岁矣……家在九江之南,去长安近四千里,膝下无怡怡之助,四海无强大之亲,日行六十里,用半岁为往来程,岁须三月侍亲左右,又留二月为乞假衣食于道路,是一岁之中,独余一月在长安,王侯听尊,媒妁声深,况有疾病寒暑,风雨之不可期者,杂处一岁之中哉!是风雨生白发,田园变荒芜,求抱关养亲,亦不可期也。及今年冬,见乙酉诏书,用阁下以古道正时文,以平律校郡士,怀才负艺者踊跃至公,蜕也不度入春明门,请与八百之列,负阶待试。呜呼!蜕也材不良,命甚奇,时来而功不成,事修而名不副,将三十年矣,今而后,阁下进之,蜕亦得以至公进,阁下退之,蜕亦得以至公退,进退者,由阁下也,未可知也。[23]
    这里说,他的家在九江以南,离长安有四千里,路上得走三个月,来回需要半年,他是独子,服侍父母至少3个月,又要用2个月时间解决路上的衣食问题,在京只能逗留一个月。他刻苦学了十几年,现在三十岁了,还没有考上进士,而后遗症已十分明显,头上生白发,田园变荒芜。他总算考上了,后来当了官,成本还能收回。然而高淘汰率,以及地区条件的差异,使得边远地区绝大多数考生落榜,他们必须年复一年地付出同样的成本,有多少人能坚持下去呢?他们的经济条件足以应付吗?读书的积极性能不受到挫伤吗?这自然使南方大部分地区的读书人成了稀世珍品,那里的国民素质怎么能上得去呢?
    到宋太宗大规模扩招以后,上述情况转变了。边远地区有了考中的机会,读书的热情增高,随着考试制度日趋完善,取消行卷制度,试卷弥封等,竞争日趋合理公正,全国各地读书风气越来越盛,整体国民素质大大提高。这里,不妨以离政治中心稍远但不算太偏的福州为例,看一下该地在不同时期中进士的人数、比例以及中状元、当宰相或执政官的情况,先列表于下[24]
    
    从上表可以看出,福州在唐代平均每年考中进士仅0.13人,到宋太宗扩大名额,上升到0.38人,为唐代3倍。从此,读书风气转浓,而从开始学习到成才有一个过程,至少需要十几年时间,至真宗时明显加速,提高至唐代的10倍,至徽宗时,更为唐代的70倍。南宋时,平均每年考中进士数为10.2人,即为唐代80倍。可见增长速度之快。就福建而言,宋代是个大转折点,从此从文化相对落后的地区一跃而成为文化发达的地区。
    进士数增加,其质量也明显提高。从唐、五代到宋初,福州都没有状元,到宋仁宗时开始出现状元。在此前,没有一个进士升入中央领导集团,从仁宗开始进入执政官行列,神宗时又进而出现了宰相。
    扩大名额,最受益的阶层自然是寒族。就地区而言,离京城较远的地区大大增加了进入仕途的机会,这使得中原和周边的文化差距不断缩小,从全国范围看,整体的国民素质大有提高。
    水涨船高,国民整体素质高了,精英的水平也随着大幅度提高。平等竞争的科举考试激发了思想的火花,疑经疑传,创立学派,蔚然成风,一扫唐代缺乏哲学学派的沉闷状态。精英的知识结构也远比过去复杂。唐代的知识精英的知识结构较为单纯,侧重文学,水平甚高,其他学科就差一些,科学技术更差。宋代既讲求知识面宽,又求其精。许多人不仅经、史、文,而且广涉天文、地理、医卜、佛、道。这方面的事例多得不胜枚举,在这里只能举几个具有典型意义的例子。像《梦溪笔谈》那样几乎涵盖百科的笔记,在唐代是找不见的。像欧阳修这样的文坛领袖,在文学、史学、经学等领域都有突出的成就,在唐代已很罕见,仍然有人敢于讥笑他,说“好个欧九不读书”[25],这类现象在唐代是绝对不会出现的。不仅如此,女子状况同样令人刮目相待,如李清照不仅才华横溢,千载难得一见,其知识也十分渊博,世所熟知,毋庸赘言。再举一个并不知名的例子,文学家李之仪的妻子胡淑修(1053—1110),她不仅通经、史、文以及佛藏,善作诗词,还特别精通算数,像沈括那样的大科学家,在碰到算数方面的疑难问题,常向她请教,以致禁不住感叹道:如果她是男子就好了,那一定是我的益友[26]
    三、促进了经济、科学技术的大发展
     社会是一个复杂的整体,一个重要的环节变了,其他环节就会引起连锁反应。进士录取数增加,读书风气越来越盛,对书的需求大增,尤其是启蒙读物,与科举考试有关的书,如儒家经典、类书等。随着知识面的不断扩展,知识人群越来越多,社会需求的不断增长,各类图书纷纷上市,促进了造纸业、印刷业的发展。唐代虽有印刷业,主要刻的是佛经和日历。宋代的印刷业已涉及各个学科,适应各类人群的需求,已成为社会影响极大的行业。
    私塾、书院、州县学等官私学校大量出现,官私藏书楼的修建,又促进了建筑业的发展。成千上万的考生赴州、进京赶考,路上需要吃住,促进交通运输以及旅店、饭铺的发展。士人们读书之余,需要精神享受,各类娱乐活动以及相应的勾栏、瓦舍。宋代草市、镇迅速发展。手工业、商业的发展又促进了科学技术的进步,活字印刷、指南针的发明。这一切又创造了许多就业的机会,教师、手工业工人的队伍有了长足的发展。宋代的人口最多时当已突破一亿,并没有因为人口压力出现什么危机,呈现的是一片繁荣景象。这方面的资料甚多,为世人所熟知,故点到为止,不再赘述。
    四、余论
    上述从大视野的角度考察表明,太平兴国二年(977)宋太宗扩大进士录取名额,乃是唐宋科举制度变革的转折点,这一决策起到了三方面的作用:
    第一,改变政权性质,彻底清除门阀世袭制,确立了全新的官僚政治体制。
    第二,鼓舞民众参与科举考试的热情,读书风气大盛,国民整体素质迅速提高,这是事关民族兴亡的大事。
    第三,读书人的增加,产生了一系列的正面效应,对书的需求增加→造纸业、印刷业发展→科技进步(活字印刷等)、就业机会增加(教师队伍、工商业主、工人队伍),城镇化程度提高(草市、镇大量出现)。
    本文到此似乎可以结束了,但为了把问题解决得更透一些,有必要从大视野的角度重新考察一下与此相关的两个问题。
    一是特奏名进士问题。宋代在正奏名进士以外,又录取了一批特奏名进士,他们都是从通过乡试后多次参加省试而被黜落者中选出来的,其录取总量大约有5万多人,超过了4万余正奏名进士之数,因此经常被批评,觉得太冗滥了。我认为,录取特奏名进士的举措,应予充分肯定。它虽然从水平说,比正奏名稍差,但总体说来还应该算是知识精英。因为对广大考生而言,正奏名是按千分之二的比例录取的[27],淘汰率太高,会影响士人应举的积极性。以“特奏名进士”方式录取,使比例增加一倍的好处是,一则保护了士人应考的积极性,二则他们录取后一般只能当低级官员,不影响高级官员的水平。何况扩大到特奏名,也不过将录取的比例提高到千分之四,在这样高淘汰率下录取的人难道还算不上精英吗?这里,不妨扩大一下视野,和明、清的举人作一比较,明、清考中乡试称为举人,即可做官。宋代考中乡试称为乡贡进士,不能做官,只有多次到礼部考试的乡贡进士,才可能成为特奏名进士,做低级官员。同样是乡试,明、清时通过了就当官,从来没听说被指责为冗滥,而宋代只选取了其中比较优秀的一小部分,倒成了冗滥,公平吗?
    应该说,宋代帝王对录取质量是相当重视的,处事是比较稳妥的,这从录取特奏名有一个逐步推进的过程,即可看出。宋太祖、太宗时,读书人还不太多,两朝各录取了一次特奏名,到真宗晚年以后,读书人比以往有了大幅度的增加,才与正奏名同步进行,成为定制。
    二是恩荫问题,自古至今备受谴责,它是冗官的主要来源。但是,令人难以索解的是,这样一个简单到只要下一道命令就能解决的问题,却偏偏下不了手?有的人解释不了,只好扣一顶帽子:统治阶级腐朽本质决定的。这只是用滥了的标签,什么问题也没有解决,如果动不动就使用这样的标签,历史大可不必再作研究了。历史工作者的任务,就是要正确解释历史。这里只要指出一点,就可以知道这标签实在不管用,在宋代,接受恩荫的并非都是腐败分子,主张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并大力推行新政的范仲淹就安然受之,把恩荫给了族兄,还非常心安理得地记载到墓志中[28]
    到底应该如何看待这一问题?我认为,把它放到大视野中,从与其他事物的联系中去观察,就会得出新的认识:宋代恩荫制有其存在的合理性。
    宋代大力推行科举制,其基本理念是精英治国,如何通过科举制选出精英?除了有一个公平竞争的机制之外,还需要维持高淘汰率。维持高淘汰率谈何容易,前面说过,考进士的成本是非常高的,没有足够的经济支持、没有极大的动力,是很难坚持下来的。有的人乡试中了,没钱赴京,只好放弃[29]。有的人好不容易凑了点钱,进京赶考,最后名落孙山,无钱回家,沦落而死[30]。要想引导大家一次又一次地去考试,必须有巨大的吸引力。政府所能做到的,就是考上就封官、赐宴,有荣誉、有俸禄,但宋代中下级官员的俸禄不算高,比唐朝还低一些,以致有的地方官员突然死亡后,家属无力办丧事,或无钱回老家,甚至不得已而卖女[31]。显然,这点好处是不够的,而恩荫正是重要的补充。中进士后当到一定级别官员,就可以荫补子弟或亲戚做官。这样,一人当官不仅全家沾光,整个大家族都能沾光。只有这样,大家庭、大家族才能全力支持其家庭成员考进士。如司马光祖父炫是三弟兄中最小的,在整个大家族的支持下,他考上了进士。到其子司马池又考上了进士,并升到中级官员,有了恩荫的机会,司马池没有把这一好处给自己的孩子,而给了为之付出代价的大伯父的曾孙司马京[32]、二伯父的孙子司马宣[33]。如范仲淹中进士做高官之后,不仅将恩荫给范氏家族,而且以节省下来的钱置义田,资助族人。由此,可以反观此事,宋代许多寒士能够长期坚持考进士,就因为有家族的支持,而支持的动力就来自将来能给家族、家庭带来种种好处,其中就有恩荫的好处。
    反之,如果取消恩荫,没有足够动力,许多人可能只考一两回就不再考了。考试有一定的偶然性,一个知识精英并不见得一考就中,像陈亮、王十朋这样的名人,一直考到四五十岁才中了状元[34]。如果许多人因缺乏吸引力而不再多次应考,如果一考再考没有形成风气,落榜的精英们都不再继续应试,有些人才就可能永远被埋没[35],进而会影响年轻一代读书的积极性。一旦读书人日益减少,就会影响到取士的质量,精英治国就会大打折扣,还会影响到整体国民素质,进而影响到经济、科技、就业等诸多方面。取消还是保留,各有利弊,如果取消,可能其弊会大于利,这就是有识之士虽然看到有问题,但在没有找到更好的替代办法之前,只能维持现状的原因所在。
    注释:
    [1]据何忠礼《科举制起源辨析》(《历史研究》1983年第2期)研究,目前尚无隋代中进士的例子。隋代是否真有科举制度,有待进一步求证。
    [2]关于扩大科举取士(特别是进士)的意义,何忠礼《宋代扩大科举取士的原因及其与冗官的关系》(《宋史研究集刊》第一辑,杭州:浙江人民出版社1986年版)、张其凡《宋太宗》(长春:吉林文史出版社1997年版)均予肯定,但论述尚欠全面,故今申论之。
    [3]关于录取数,各书记载略有差异,这里采用何忠礼《宋史选举志补正》(杭州:浙江古籍出版社1992年版)附表的统计数字。北宋晚期还应加上释褐进士数。不过数量不算大,不影响下面的分析,故暂不计入内。从上表可以看出,太祖时年平均不到12人,比唐代二十来人略低,这与当时疆域较小有关。如以此为基数,太宗时就增加了6倍。到仁宗时,增加了30多倍。比唐代增加约20倍。
    [4]宋章如愚《群书考索后集》卷一:“唐开元二十五年……内外文武官员凡万八千八百五人。”
    [5]此据马端临《文献通考》卷二九所引《唐登科记》统计。
    [6]《文献通考》卷二九:“韩文公三试于吏部无成,则十年犹布衣,且有出身二十年不获禄者,而宋则一登第之后,即为入仕之期。”
    [7]韦庄《秦妇吟》诗:“内库烧为锦绣灰,天街踏尽公卿骨。”(孙光宪《北梦琐言》卷六)即是其真实写照。
    [8]李焘《续资治通鉴长编》(下引本书简称《长编》)卷五,乾德二年七月庚寅,北京:中华书局2004年版,第129页。
    [9]《长编》卷一一,开宝三年三月庚戌,第243页。
    [10]《长编》卷一四,开宝六年三月辛酉,第297页。武则天时曾有过殿试,仅为临时措施,未作为制度延用下去。
    [11]此据《文献通考》卷三○引《五代登科记》总目统计。
    [12]《长编》卷一○,太祖开宝二年十二月乙酉,“以房州防御使王彦昇为原州防御使。彦昇有膂力,善击剑,军中目曰王剑儿。性残忍,在原州凡五年,戎人有犯汉法者,彦昇不加刑,召僚属饮宴,引所犯戎人于前,手捽其耳嚼之,下以巵酒,戎人流血被体,股栗不敢动,前后啖其耳者数百,戎人畏惧不敢犯塞。至天圣中,西戎犹有无耳者,盖彦昇所啖也。”第236页;事亦见《宋史》卷二五○《王彦昇传》。
    [13]《长编》卷一八,太平兴国二年正月戊辰、庚午,第393页。
    [14]《长编》卷二四,太平兴国八年十一月壬申,第558页。
    [15]《长编》卷二九,端拱元年二月庚子,第647页。
    [16]《宋史》卷二六六《苏易简传》,第9172页。
    [17]《长编》卷四八,真宗咸平四年三月辛卯,第1054页。
    [18]《长编》卷八八,真宗大中祥符九年九月丙午,第2012页。
    [19]《长编》卷九九,真宗乾兴元年七月辛未,第2291页。
    [20]曹邺(《新唐书》卷六○),刘瞻(《旧唐书》卷一七七),赵观文(莫休符《桂林风土记》),李尧臣,见明初《古藤志》(《永乐大典》卷二三四二,第9页),后者未见唐人记载,可能并非事实。
    [21]王定保《唐摭言》卷二“海述解送”:“荆南解比号天荒,大中四年(850)刘蜕舍人以是府解及第,时崔魏公作镇,以破天荒钱七十万资蜕,蜕谢书略曰:五十年来自是人废,一千里外岂曰天荒。”
    [22]参见李裕民:《两个同财共居大家族的演变历程———宋代司马光家族与姚氏家族研究》,《宋学研究集刊》二,杭州:浙江大学出版社2010年版。
    [23]刘蜕《文泉子集》卷五,文渊阁《四库全书》本。
    [24]此表进士、状元主要根据宋淳熙《三山志》及明黄仲昭《八闽通志》,宰相、执政据《宋史·宰辅表》及徐自明《宋宰辅编年录》,状元、宰执具体名单如下:状元8人:许将、陈诚之、萧国梁、郑侨、黄定、余复、郑自诚、黄朴。宰相2人:余深、朱倬。执政16人:林希、许将、黄祖舜、林安宅、陈诚之、黄洽、郑昭先、陈贵谊、陈韡、郑自诚、许应龙、张磻、王伯大、林存、陈合、常挺。
    [25]祝穆《古今事文类聚别集》卷一“惜欧不读书”引《百家诗》:“刘原父攽(按当作敞1019—1068,与欧为友)在词掖,有立马挥九制之才,欧阳文忠公尝折简问:入阁起于何年?阁是何殿?开延英起于何年?五日一起居,遂废正衙不坐起何年?三者孤陋所不详,乞示本末。公方与客对食,曰:‘明当为答。’已而复追回,令立俟报,就坐中疏入阁事,详尽无遗。欧公大惊曰:‘原父博学,不可及也。’《五代史》载入阁一段事,即答简所云。公尝私谓所亲曰:‘好个欧九,极有文章,但可惜不甚读书耳’。东坡后闻此言曰:‘轼辈将如之何?’”。《百家诗》即《皇宋百家诗》(尤袤《遂初堂书目》),亦作《本朝百家诗选》(陈振孙《直斋书录解题》卷一五)、《宋百家诗选》,绍兴时曾慥编,“采名人诗,起寇准终叶梦得,并记其行事”(王应麟《玉海》卷五九)。其曾祖公亮(999—1078)为宰相,祖孝宽(1025—1090)为执政,与欧阳修(1007—1072)、刘敞(1019—1068)共事,其说有一定可信度。而叶适(1150—1223)对此说有所怀疑,在《习学记言》卷四九中云:“而刘敞亦有‘可惜欧九不读书’之诮,然犹流言未足凭也。”不管此说是否完全确实,故事能在宋代广泛流传,足以证明宋人对知识精博的要求之高,已达到苛刻的程度,这在唐代是见不到的。
    [26]李之仪《姑溪居士妻胡氏文柔墓志铭》:“上自六经、司马氏史及诸纂集,多所综识,于佛书则终一大藏,作小诗歌词禅颂,皆有师法,而尤精于算数,沈括存中余少相师友,间有疑忘,必邀余质于文柔,屡叹曰:‘得为男子,吾益友也’。”(《姑溪居士前集》卷五○)
    [27]各地乡试,西北地区10人中取1人,东南地区100人中取1人。(欧阳修《欧阳文忠公集》卷一一三《论逐路取人子》)所有录取的乡贡进士到礼部参加考试时,又是10人中取1个正奏名进士。这样对所有参加乡试的人而言,其录取率为千分之二。
    [28]范仲淹《太子中舍致仕范府君墓志铭》:“府君讳仲温,字伯玉……景祐二年以某遇乾元节恩例,补试将作监主簿。”(《范文正集》卷一三)
    [29]王栐《燕翼诒谋录》卷一:“远方寒士预乡荐,欲试礼部,假丐不可得,则宁寄举不试,良为可念。”
    [30]《记纂渊海》卷三七引《国史》:“祖宗以来进士过省赴殿试尚有被黜者,远方寒士,贫不能归,有赴河而死者。仁宗闻之恻然,自此殿试不黜落,虽杂犯亦收之末名。”
    [31]《宋史》卷四一五《袁韶传》:“赵知府女也,家四川,父殁家贫,故鬻妾以为归葬计耳。”《宋史》,第12452页。杨万里《诚斋集》卷七四《刘氏旌表门闾记》:“安福县令王棣、丞刘谷死官下,卧在地,承弼为棺敛。丞尤穷空,至鬻幼女。”
    [32]范祖禹:《范太史集》卷三八《虞部郎中司马君(京)墓志铭》。
    [33]司马光:《温国文正司马公集》卷七九《尚书驾部员外郎司马府君(宣)墓志铭》,《四部丛刊》本。
    [34]陈亮“家仅中产”(《宋史》卷四三六本传),中状元时已54岁。王十朋中状元时46岁,做高官后荫补其弟寿朋、百朋及子闻礼。(徐炯文:《梅溪王忠文公年谱》,叶适:《运使直阁郎中王公(闻礼)墓志銘》,《水心集》卷一七)
    [35]叶适为陈亮撰《龙川文集序》就曾感叹道:“使同甫晚不登进士第,则世终以为狼疾人矣。”(《水心集》卷一二)
    (作者简介:李裕民,男,浙江桐乡人,杭州师范大学国学院特聘研究员。杭州师范大学国学院,杭州310036)
     (责任编辑:adm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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