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园是免费的,公交车很便宜。这很好。他拎着公文包,如果忽略手臂上抽血留下的一点疼痛,连他自己都要认为他还是个忙碌的白领。刚进公园,他皮包里“嘀嘟”了一下。他停下来,查看手机。 来活儿了。他本以为是他发的求职信息有了回复,不是,是一单新活儿。这也不错啊。这是个顺利的上午,原本他还因为刚才抽血没能和腹部B超一起做而略感遗憾,这新生意不就又来了吗?这人的项目更简单:代检色盲。这比所有项目都要简单。几块色卡,幼儿园的孩子都能看出是什么图案,可如果你色盲,你就只能乱说,他曾亲眼看见有人把一个美女看成了一只鸡。他只要去瞅两眼,几百块就到手。可是问了地点,他拒绝了。手机里的人很急切,问为什么不干,钱还可以再商量。王弘毅说不是钱的问题,是安全问题。对方说这个你不用担心,车管所他找过人了,不会太顶真。为了说服他,对方还在屏幕上幽默了一句:“又不是枪毙,不会那样验明正身的!”王弘毅说:“不是这个安全问题。你红绿不分,开车就是杀人。”对方好半天没回话,然后传来一句语音。王弘毅听了一半就按掉了。那边在开骂。王弘毅迟疑一下,把这人黑掉了。他自己女儿上学,最担心的就是交通安全。无论多忙,只要他答应当天接孩子,从来都没有失职过。此人换过驾照就会窜上街,那就是个无差别杀手。 他不肯去看色卡,只能在公园看风景了。他看风景,却不愿意风景里的人看他,最好没有任何人看见他才好。年纪轻轻的,大白天的在公园里晃荡,怎么看都扎眼。但他别无他法,只能在外面盘桓到下班时间。公园很大,山清水秀,最佳处是临水的长堤。长堤上人来人往,他只把后脑勺露给他们;前面是浩淼的湖水,只有鱼偶尔会探个头,但除非他还能从包里掏出面包屑,它们决不会对他产生丝毫兴趣。他找个长椅坐下来,突然就想起了医院里的鸽子。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但鸽子和鱼都活得挺好,蛮自在。他忍不住苦笑了一下。其实代检色盲他是做过的。此前有个人要入职,竞争激烈,他就代做了。那工作跟辨色力半毛钱关系都没有,但他担心被有背景的人找理由挤掉,他的一脸惶恐让王弘毅觉得自己应该挺身而出,很有点仗义执言主持公道的感觉。要说他接活儿还有什么明确的标准或者原则,也真说不上。他凭感觉。他需要钱,可也不愿意太憋屈自己。除了这种零碎的,他做得比较多的是保险体检。来找他的有买保险的,也有卖保险的业务员,他们要拿提成。他肯去做倒不是因为他以前在医药公司也靠提成吃饭,而是他觉得保险公司赚钱太容易了,也太多,董事长竟拿几千万年薪,不帮他漏掉一点简直不公平。这一块是他的业务大头,做起来既安全还又理直气壮。他以前在医药公司,钱虽然不算少,但压力极大,压力不大他也不至于丢工作。找个工作是真不容易啊,就是他现在这份“工作”,也不是那么容易干的。有的业务他没法干。有个男的把女人肚子搞大了,人家扯住他不依不饶要结婚,他想找个不育的人代自己体检,以此洗脱,这事他就干不了。少精、弱精、畸精,诸如此类,跟他完全不沾边。即使他不在乎缺德不缺德,这个单子他也接不下来。他的身体实在是太好了。 风和日丽,春风送暖。突然就想起了老婆。老婆漂亮,也是从小镇考大学出来的,很干练,工作上从来不要他操心,也顾家。得妻如此,夫复何求?在家庭上他运气不错。虽然目前工作有点问题,但他相信一定能熬过去。倒是女儿没少让他操心。女儿娇气,小可爱,也有点小任性。不过,不为女儿操心,这家不缺了点味道么?他和老婆有时想亲热,可女儿就是不睡,他们三番五次地过去又哄又骗,最后还要悄悄地去侦察确认,想到这里他扑哧笑了。他看看周围,没有人注意他,可他自己的身体却有了反应。这有点尴尬。他站起来,举起双手抻了抻身子,笑骂自己没出息,目前这状况还有心思想这个。不过也不能怪,天气太好,暖洋洋的的,还真是饱暖思淫欲了。这时忽然觉得,肚子有点饿了。 老婆暂时抱不到,可饭总得吃。快到午饭时间了。他起身上了湖堤往公园外走。公园大门是一座古城门,城门内是一片巨大的草坪。很多退休的老人聚集到这里,放风筝,抖空竹。天上的风筝很安静,你都不知道线在谁手里。空竹唿哨着围绕着那老头上下左右翻飞。这地方人最多,人多眼杂,他本不愿意在这里多停留,不知怎么的,竟站住了。那老头玩得兴起,冲他做个鬼脸,手臂一挥,长长的竿子一带,空竹忽然飞过来,绕着他响了一个圈。他缩了一下脖子,咧咧嘴表示他不计较,心里却突然焦躁起来。风筝是未来的工作,在天上,你找不到线;空竹倒是好玩,可即使你玩得转,你也得等到退休啊。他还远不到退休年龄,况且现在连工作都没有哪谈得上退休?他快步走开了。 公园周围有很多小饭馆,填饱肚子没有问题。 小饭馆里也有好饭食。价格低,味道也不错。他一会儿就吃光了。正犹豫着是不是还回公园去,手机响了。 是个陌生的号码,招聘的。他很需要这样的信息,可这个电话没多大意思。对方是保险公司的,招聘业务员,说白了就是招跑保险的。他一时转不过神来。那些跑保险的多次介绍人过来找他代检,身份一翻他自己也要这么干么?他觉得有点滑稽。做保险的都在名片上印着“业务经理”的头衔,可他以前是“区域经理”,那是正式任命的。他目前还没有到山穷水尽的地步,这么搞下去,那真是一路向下了。 事实上他原本也还犹豫,但他的手机很快就从网上接到了一笔新生意:抽血加腹部B超。比早晨的项目大,同样要空腹。那人看来不差钱,很大方,在价格上一点没费口舌。约好了时间和医院,王弘毅很高兴。他觉得至少目前他还可以这么做下去。 下午总归还是空着了。空落落的下午还是消磨在公园里比较稳妥。王弘毅戴上墨镜,算是小小地改变了一下容貌。城门前的停车场车来车往,人流如梭,乱哄哄的。离城门还有一箭之遥,王弘毅看见前面出了事故。一个小伙子被车碰了,倒在地上哇哇直叫,几个人正围着车主理论。那车主开始嘴还挺硬,一看到人家红肿的脚踝也有点慌了。他是错过了一个车位,又倒回来,责任显然在他。他嚷嚷着说要报警,又说要找人,但手机拿在手上就是不拨号。王弘毅探头朝倒在地上的那人瞅了瞅,那人原本半躺着抱着腿,被他这一瞅索性挺在地上哭起来。王弘毅对那车主说:“你还是私了吧。商量商量赔点钱了事。” 车主说:“你跟他们是一拨的!”王弘毅笑道:“我跟他们一拨?你什么眼神啊?嘁!”他扶扶墨镜摆摆手走开了,“我为你好,不听拉倒。”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