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官自古以来都需要承担更多的时代压力和理想期望值,他们是人性矛盾最集中的承担者、社会体制力量的剧烈调控者,如西门豹、狄仁杰、包拯、海瑞等等无一例外,都要从属于历史政治规划和制度利益之间关系的斗争,其中争执、碾压、修正、算计、陷阱、失败、借力、遮掩、恐惧、报复等纠缠和触目惊心的更替登场,均从欧阳万彤这一人物身上附着、重现。更重要的是,他为官一任,惊险无数,因常人难以理解和无法理解的其中况味,他注定是孤独的,这种孤独的氤氲恰是对非正常官场生态生发的苍凉感的焦灼,让人立刻聚集当下的反腐形势。欧阳万彤给原市纪委书记汪茫浒说:“我们都是从权力台阶上走过来的人,我们都有体会,当你担任一个单位的第二、第三把手的时候,你手中的权力还多少受点限制,一旦当了一把手,就基本上没人限制你了。这不行,倘若不为它设定边界,它随时会膨胀起来,从而伤及自身,甚至把好人变成坏人,把坏人变成更坏的人。”洪钟震耳,惊醒梦人,必须“把权力关进制度的笼子里”的清醒何等必要。这恰是周大新关照当下、贴近现实的可贵之处,清醒探明官场权力和人性深层逻辑关系的深刻所在,基本可以断定正是作家写作的意图给了小说文本的叙述动力。这也是我们很轻易感受得到真切的热点敏感新闻事件在小说中铺开的原点,从魏昌山、简谦延到丰润韵等等人物,都可以从新闻中找到对应。但新闻的热与浅是显而易见的,许多细节的呈现和挖掘仅有街谈巷议和新闻高频词远远不够,周大新的高明之处在于以文学的纵深性掌控着由“我”的近端带动“他”的远端、由“他”的长焦距放大了“我”的分解动作,尽可能回到新闻现场对事件真相作纤毫毕现地还原、抵达和层层剥离,文学的特长此时不错地承担了最重要的部分,从内在人文到外在叙述,勾勒、想象、对冲、强化、生长、联想、补入等可逆与不可逆手段的交织,读者便会不太困难地完成二次创作,达成心灵同频共振。这是叙事视角多维性对新闻痼疾的平复与利用,免除了单视角叙事的同质化、扁平化梦魇。 当然,欧阳万彤之所以能够“平安着陆”,即使在殡葬时有那些不和谐杂音的侵入,却仍在强硬地传达与官场困境、悖论抵消下不竭的善意、神祗属性,价值的确立与自我颠覆的较量在对党的忠诚、国家的责任上,因信念、使命和人心所向最终抵御了权力风暴、灰色行刑。应该说这种阳光照进式的结尾不仅仅是周大新的一厢情愿,在于它完全能够照得见当下正在节节胜利的凯歌光亮,在丑恶的镜像面前正义必然翻转,这是支撑人类进步和前进的必然的温暖力量。所以,欧阳万彤极为清醒自觉地认识到:“我们这些走上仕途的人,在任乡、县级官员的时候,把为官作为谋生的手段,遇事为个人、为家庭考虑得多一点,还勉强可以理解;在任地、厅、司、局、市级的官员时,把为官作为一种光宗耀祖、个人成功的标志,还多少可以容忍;如果在任省、部一级官员时,仍然脱不开个人和家庭的束缚,仍然在想着为个人和家庭谋名谋利,想不到国家和民族,那就是一个罪人。”与其说他在忧虑各级官员的心理杂质和精神污染,不如说这是他个人的经验性认同、内心家国情怀和使命感的强烈外化。周大新用颇有力量和技巧的文学手段切入时代浆果的内核,让汁液汩汩流出,或渗入地下化为养分,或壁立时代成为被反复提及的公序良俗。这是《曲终人在》一书写作的匠心。 初读时除了对它打破小说固有套路印象深刻外,其语言风格延续了惯常的周氏口吻,但更为精练和细致,让我十分惊讶,他现在的写法自在自如程度轻易解构了囿于题材需展示的官场复杂、晦暗性,这是周大新式的语言狂欢和趣旨,在小说中攻城略地、高歌猛进。 小说文本在充分展示叙事视角的优势而呈现其多维性变奏方面是成功的,但这也会在打开人物内心和事件真相被层层剥落时过于关照细碎的部分,在某些新闻热点的铺陈和取舍上有迎合部分读者的猎奇心理和市场需要的嫌疑,这是不容忽视的存在。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