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大新是不难了解的人,其宅心仁厚和谦谦君子形象在文学界早成座签,创作成就尤其是近些年作品的出手速度让众多期待者耳目一新,温柔敦厚的朴实文风与其为人处事遥相辉映。但这不意味着成为评价一个优秀作家全部的标准和概念,一个优秀的作家创作首先必须创新,必须超越自己。创新和超越需要作家的个性和清醒自觉,因个性并不可以解读为对适应性的完全突破、既有格式的整体背离和有效叙事的自由跳脱,而清醒自觉则左右着作家从题材到形式对个人创作既有习惯和模式作全面的有意识的成功变轨。周大新新作《曲终人在》完成了在众声喧哗的视阈下叙事视角的多维性变奏。 宦海沉浮,仕途功名,各种不确定因素和不为人知、少为人知、难为人道的隐秘性、神秘性决定了这是一个充满变数的异域场景,也决定了作家试图打量此类题材从而进行建构时,必须拥有生活经历的底子或感同身受的心灵震动,才可能进入诡谲的艰难过程并顺利摁下启动键。但即使如此,倘若没有合适的手法和才情管理个人阅历和人生经验,不过是众多官场题材的又一摞纪实文字或者官场笔记。将官场以文学的名义勾勒其复杂难辨,自然不是周大新的原创,明清章回体小说成功的典范和当下畅销书排行榜上的所谓官场小说(其实就是对官场众生相的还原),都有这种符号意义的文本。但将人称代入近乎全景式的开阔视角进行叙事是周大新的新尝试——周大新似乎通过《曲终人在》走向现实的最深处触碰“零视角”纪实,他没有把官场与看似不可通约的规则作为潜藏压力的执行者、人性善恶的判官、心理畸变最大的刑场。本是一个为谢世的省长欧阳万彤树碑立传的材料,“我”势必深度接触到事关高官的众多采访对象,有妻子、儿子、继女、姑妈、司机、同乡、保姆、前妻、同事、外甥、农民、模特、演员、总裁、工人等等,他们都从个人的视角或爱或恨、或反省或固执、或坦诚或隐匿、或回避或迎合,欧阳万彤的形象也在这种混杂调门与乱象中得以垒起清晰的高度,事件的扑朔迷离渐被抽丝剥茧抵达真相,每一个人似乎都在以不同情绪看似触摸实则丈量、撕裂欧阳万彤的精神领地、思想高地。小说在同样的时间、空间发生同样的事被周大新以这种叙事方式进行了有效处理,尽可能以360度角对欧阳万彤作了彻底的曝光与遮蔽、覆盖与更新、抚摸与暴晒、接受与抗拒。正因为此,读者的或猎奇或取经的心理渐渐退后,关注主人公命运的强烈情感参与进来,以达至顶峰,而“我”从现场一次一次的“走位”,恰恰给了自述者另一个“他述”的迅速打开模式,在观察与讲述别人时自己不自觉已成为了“被观者”“被述者”,叙事的触手伸出、缩回,缩回、伸出,每一个“我”的视线在拉近“他者”时同时放大和披露了“自我”。“我”说“他”,其实“我”也在说我自己,“我”说自己时,便是在说“他”。这样的叙述奇异性构成了上下、左右、前后等等空间方位的多维性立体呈现,使个体被官场龃龉规则所劫持却又一次次不得不做一个本着良知进行反劫持的强者,这显然具备了中国传统好官的基本特质,欧阳万彤无疑是值得尊敬的一位。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