俺是柳行岔的董文英,日本鬼子大扫荡那段,俺二十六七岁,正是奶孩子的时候,掩护咱们的战士有小赵、小王、小张、小刘、老杨、老郭、老徐……俺是小组长,小组做什么呢?就是做这方面的事(救伤员、掩护伤员,编者注)呀,小赵,叫赵仲玉,是宣大演戏的,演打鬼子,宣传抗战。他们也背枪打仗。她20岁左右,长脸,白净,身段很“样子”。她在医院生的孩子,生孩子前还在前方打仗哩。她在这里,俺掩护着,养的月子,她是1940年冬天,晚上从河子沟来的。她男的叫郭方恩,山西人,是个军官。赵仲玉装成俺小姑子,给她梳一个假纂,就是在她半尾巴的头发上续上头发缠,细心的能看出来,鬼子逮着女的,都是把纂一拽,真的拽不下来,假的一拽就下来了,怎么装也装不成了。就怕这事。可俺掩护的,没人使坏的。就是有坏人,心里知道,也不敢给兜出来,他要敢兜出来,咱部队接着就收拾他。有这种事,治上一个就没再敢的了。这地方没出什么事。她第二次来,和养月子相隔了几个月,环境很不济了。在这里住了一年多。她走的时候,俺送到董家店子,那时宣大在青驼。以后她来看俺好几趟。还一个女的,会拉弦,抱着俺的孩子,一边拉,一边唱,唱着唱着哭了,说想她的孩子了。她孩子生下来,没奶,在艾山后给人家了。第二天就有人帮她抱来了。把她喜的呀!和我一铺,她没奶,我给奶着,吃在一起吃,打扮和咱一样。青袄,白里子,戴毡毛头,是上级统一安排的。领导上问俺:“您做工作吧?”俺说:“怎么做?”领导交下任务,指导俺怎么做。那年七月底,摘豆角,徐瘸子来了,我缝一浅蓝褂给穿着,八月做的青袄。这月还来一个小张,十五六,发疟疾,直哭。九月初五下晌,冯司务长又送来个小孩,六岁,穿小制服,是冯主任的孩子。冯主任叫冯志廷,小孩叫冯永生。我找出我闺女的花衣裳给他穿,他怎么也不穿。我劝他说:“不穿不行啊,你装不了老百姓,就是小八路呀,鬼子逮着还活命吗?”小永生说:“不穿,不穿,就是不穿,穿老百姓的衣服,还革命哇?”俺说:“怎么不革命?革命不光看穿什么衣服呀!你看,徐瘸子、小张,都穿老百姓的衣服了!”好歹哄着才穿了。冯主任,是山纵(即山东纵队,编者注)一支队卫生队主任。司务长说:“他娘转移,带不了啦!怕让鬼子扫荡扫去,她说放你这里放心。”冯主任在俺家南屋住过。俺说:“俺活着,孩子就不碍,您和冯主任都放心就是。”司务长说:“哪里也没有大嫂这脾气!”徐瘸子跟着俺当放牛的,牛角号让他别着,当俺小孩的哥。人问:“腿怎么的?”说:“叫牛抵光崖下跌的!”永生不大怕事,来鬼子,跑,我背着他,上地堰子,他在我脊梁上喊:“妈妈,加油!妈妈,加油!”一次让顽固分子围住了,问:“是抗日小学的学生吧?”俺说:“上抗日小学太小,看这不是还得人背着!”他爹领去时说:“来看看孩子还有没有?若跟着我们,有一百个,也没了!”永生他爹那部分,牺牲的剩不几个了。小永生正骑高粱秸秆当马跑,问:“爹,你的马呢?” 爹说:“我的马,牺牲了!” 他说:“骑我的马!爹,买干(煎)饼给马吃!” 孩子还不想走啊,多远了,直招手:“妈妈,再见!妈妈,俺再来!” 冯主任领孩子走的第二天,逢岸堤集,到了岸堤北巨埠,被鬼子逮去,拉到了关东,下了煤窑,后来跑回来的。 又过了好些年,孟良崮战役后,冯主任又来过一次。说来看看还有人没有,见俺家刚让敌人炸了,南屋的基石都炸出来了,北屋炸翻了,院子的磨炸摇晃了,心里话:“毁了,是没人了!”冯主任望着那情景,一阵难过,啪啦啪啦掉泪珠。打听了一下,知道俺转移上沂北了,在那里见的。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