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不但如此,“钉勾”对我也不放过,连我的作文他都强迫要念给我听写。虽然偶尔几次我作文分数很高,可通常老师在我的作文上的评语是:“不知所云”。 爸爸对我说:“如果你也觉得‘不知所云’,就把那段听写部分删掉,自己重写一遍。”爸爸还会模仿他的样子,带着他那种滑稽的南方腔调跟我说:“分号,上引号,逗号,冒号,破折号,换行,再来一个破折号,下引号……”笑得我都要岔气了。 “严肃点,小姐!”爸爸说,“别忘了在U上面加个分音符!还有,戴上你的眼镜,看清楚这个世界的真实面貌!” 一天下午,我和爸爸刚从学校回来,卡斯德拉先生硬要看我的成绩单。他一边咂巴着嘴里含的烟斗一边念着我的分数,然后用黑眼珠盯着我看,说:“小姐,我还以为你的成绩会很好,至少是拼字这一科。我很失望,你的成绩单上,只有……”“行了,卡斯德拉。”爸爸突然打断他,“连我听着都觉得累,你就不能让孩子清静会儿?” “好,很好!”卡斯德拉先生“嗖”地起身,挺起他倨傲的胸膛,笔直又威严十足地踩着那双看不见的溜冰鞋消失在门口。 到美国之后,我再回忆起巴黎高城街的那个仓库和卡斯德拉先生时,觉得那异常遥远,远到让人不由得怀疑这些是否真的存在过。有一个傍晚,我和爸爸在纽约中央公园散步时,问起他为什么给卡斯德拉先生那么大的权力,甚至让他干预我们的生活,包括支配我们听写、教训我们道德规范等等。 “为什么我们都不敢哪怕只是打断他的无理质问呢?” “没法子,”爸爸说,“他曾经在危难的时候救过我。”但是他不肯说起其中的细节。我只记得有一回,卡斯德拉先生发了很大的脾气,他冲爸爸嚷道:“乔治,你应该不会忘记,让你免除牢狱之苦的人才是你真正的朋友!” 卡斯德拉先生结识爸爸之前,是一所郊区中学的法文老师。他还借爸爸对他曾经出过书的敬重(他出过几本诗集),占了点小便宜。我现在在纽约的家中,还收藏有一本他的诗集,那是我们离开法国时,爸爸塞进皮箱以保存过去的点滴记忆的。它的书名叫做《抒优曲》,是卡斯德拉先生自己编辑出版的。出版地址上写着:巴黎第十区阿凯杜克街15号。封底的作者介绍还有这么几行字:雷蒙·卡斯德拉,朗格多克地区百花诗竞赛得奖者,波多尔市“缪塞”诗赛得奖者,暨比斯开湾北非文艺协会会员。 (摘自《戴眼镜的女孩》,中信出版社2014年11月出版 [法] 帕特里克·莫迪亚诺 著 林小白 译)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