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中午的太阳很暖,有小风在吹,忽哒忽哒吹动着房檐下的萝卜钱。鹅,肥得走不动道了,嘎啦嘎啦回来,一准是把蛋生在了河堤的沙土窝。街上传来一阵阵吆喝声,有古董的卖——,有长头发的卖——,声音听着耳熟,三奶奶颠颠地走出去。是张庄子的?那中年汉子笑了,是东边的张庄子。我一听口音就是,你姓啥?那人说,姓尹。还说,我姐姐早先在这村教过书。哦,要不瞧着面熟呢,都挺好的?那人说,我姐姐姐夫过年出国探亲了,我那外甥是留学生。哦,要不说呢。这就知道了是谁家人,这就见着了娘家人,就让进屋喝水吃饭,人家礼貌地回绝了。又问房子拆了吗?过完年吧,都有领钱的了。我侄子那院?没拆呢,也快。三奶奶心就没有着落似的,用手捂着心口。 村口有说话声,不用看就知道,是大闺女来了。 大闺女瘦了,瘦得不像样,她个子高,脖子长,这回脖子两边都是青筋。当妈的眼窝就一酸,好在平时眼睛见风流泪,这下更是抹着眼角了。 屋里三个闺女围坐在一张桌子上,热腾腾的饭菜,一桌子的颜色。是她们最爱吃的彩色面。南瓜泥的,是小闺女爱吃的;菠菜的,是二闺女喜欢的;大闺女偏爱紫色的,冬天没有紫苋菜,就用紫甘薯,那颜色浓得能染布。 三奶奶没吃几口就撂下了筷,心里也是五味瓶。大闺女问,妈您哪儿不合适? 我清早吃撑着了。 要说三个闺女还就数大闺女长得俊秀,眼睛不大,但是喜人儿,秀眉秀眼的,身子还高挑,谁见了都说是城里人。中学毕业后,在村里当记工员,怎么着就跟西边那村的那小子通上信了,是同学,那小子当兵。这期间,有好多媒人,可这丫头从来就没正经见过面,全都枪毙在萌芽里。渐渐地媒人就少了,人家都说她眼高,心气盛。问她有啥条件,她说没条件,找啥样的人?她说不是残疾就行。这是啥话?明显着噎人呢。 她跟那小子通了好几年信,可是家里人谁都不知道,原来她让那小子把信寄到小学校,她当老师的同学,再转给她。直到那小子回家探亲,托了一媒人提亲,就是那个小学校女老师,姓尹。三奶奶不同意,老伴也不同意,他家穷不说,还老早就没了妈,他有个妹妹患有精神病,成天吵着要当工人。这样的破家,怎能进?要说大闺女真听话,家长不同意,她就不说啥,那小子呢,也觉得配不上吧,就不露面了。还是老伴发现的,老伴去给学校刷黑板,找小尹老师要墨汁,就撞见大闺女和那小子在呢。他们俩偷偷联系着,小学校就是幽会的场所。三奶奶从没打过大闺女,那天晚上头一次照她屁股上打了两巴掌,大闺女蒙着被子哭了一晚上,三奶奶也哭了一晚上。过了半年,那小子在部队提干了,后来结婚,娶的媳妇就是那尹老师。尹老师随着就调走了。 那小子转业在县里工作,那天也是正月里,大闺女腆着大肚子在当院压水,他正好走到大门口,就进来了,站在她身边,看着她肚子问,他是干什么的?大闺女说,种地的。那小子就默默地走开了。大闺女没哭也没笑,表情淡淡的,就跟碰见邻里街坊一样平常,说好了住几天娘家,可一天都没多住,自个儿骑着自行车回去了。 大闺女从没抱怨过。就说过一次,是小闺女把自己找的男朋友带回家来,大伙儿都说他个儿矮,就大闺女说,咱别管,别像我似的。 那次,三奶奶心里就咯噔一下子。 饭桌子上,二闺女说小时候,爸妈最疼姐,为了照看小妹,不让我上初中,姐呢,一直念完高中,同龄的全村女孩中学历最高了。 大闺女脸就红了,不好意思地埋下头。 小闺女嘴碴子厉害,是你学习不好,甭怨别人。 还是三奶奶把话题引开了,抱了一个包裹来,是为三家的重外孙们准备的:老虎枕头,老虎鞋,老虎帽,还有围嘴儿…… 我没有啥可留下的,就这些。 就各自抱在了怀里,还带着妈的体温呢。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