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五九六九,沿河看柳;七九八九,耕牛田中走。” 农历节令数到八九,渝东南的大村小镇,稻种开始打整,水田里开始响起农民“咑咑咑”的赶牛犁田声音了。 一天中午,六子刨了几口饭,一边抹嘴巴一边出门往村口去。他是想去动员他舅黄老更把稻种改换下来。可是他又担着心,村里人都叫他舅“老业转儿”,今天去未必说得好。 在渝东南那一边方,“老业转儿”这个称谓有些贬意,意思是说某些人老是围着原来的业务打转转儿,墨守成规,保守固执,不会做出让人称道的好事儿。 老舅家不是很远,两支带把儿的黔江牌香烟接着抽完就进了他家的地坝。 “老舅,吃了没?”六子蹬上石阶就看见了堂屋里的黄老更。 “哟,是六子呀,刚抹嘴巴哩。”老更收拾着鼎罐和碗筷,招呼六子说,“你吃了没?没有吃用鼎罐再煮。我是煮一个人的,米金贵,抛洒了可惜。” 六子回说吃过了,帮助他老舅洗了家什。老更说:“中午太阳活泛,年轻人力气好,帮我把桌子笸笸端出去,我把稻种择出来。” 六子于是端了桌子和笸笸什么的家什去门前地坝上。黄老更呢,虽然端了一撮箕稻谷种跟在后面走,可是嘴皮还在不停地咂着饭香的余味儿。 早春的太阳明亮而不灼热,一些碎米般大的小灰蛾正迎接着温暖,舒开翅膀在阳光里散漫。远山还是那么清淡落寞,坎子边的梭子草悄悄地贴着地边冒出一丁点的嫩黄。屋旁边的几株歪脖李子树张扬得厉害,迎着风毫不掩饰地将一张张小脸儿笑得洁白。几只麻雀从山上飞下来,仿佛晓得今儿黄老更的地坝里将有吃食儿,滑翔到地坝边的几捆柴草上,吵闹得叽叽喳喳的。 六子把桌子和笸笸放在地坝上,又进屋提了两把木椅与他舅分边坐下,拈择笸笸内的稻谷种。 黄老更九十又二,可谓高寿。但他的面相和动作,倒不显老。高高大大一块身板,背都不驼一点儿。面堂虽如老枞树般红褐颜色,但那光泽在太阳下依然闪烁。当然皱纹是免不了的,却雕刻得分明而不网细,仿佛远观武陵山脉那些棱角分明、生机勃勃的深沟大谷。拈择谷种的手指茧巴重重,然而非常灵活,择出来的秕谷和稗粒可随意拈起丢出去。 “米香,回味儿甜。六子,你一会儿走的时候,撮几斤去给崽崽儿煮起吃。”黄老更慈祥地笑着说。 “当然好啰,出名的莲花米,皇帝老儿吃完了都要舔好几回舌头的。不过,老舅哇……”六子将右手掌立了,张开五指。 黄老更睨了六子一眼,“啥意思?” “亩产还不到我的五成吧!”六子乖黠地一笑,说,“产量是不是太低了点儿,不划算。” “我要那个产量做啥。”黄老更淡然地说,“红苕产量就高,可那是红苕,我这是啥?名声响了几个朝代。”然后不再开腔,自顾自低头将几粒稗谷拈起丢到地坝里去。 几只麻雀倏地飞下地坝,脑袋左右扭几扭,小眼睛警惕地滴溜溜转几圈,迅速地啄了几嘴地上的稗谷,小爪儿跳几跳,翅膀一张,簌啦啦又飞走了。 (责任编辑:admin) |